“好的,到时候见。”
“再见。”约切断通讯链接,再也没对拉芙娜·伯格森多说一句话。几秒钟后,特伦里茨和其他人纷纷下线。通讯线路上只剩下斯文森多和他身边的两位迪洛基人,还有身在纵横二号、从她的显示窗里注视着他的拉芙娜·伯格森多。
伯格森多终于开口了:“小时候我住在赫特,时常跟其他孩子们玩绑架者和安全公司打仗的游戏。那时我总梦想着有那么一天,由你的公司把我从比死亡还可怕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基耶特凄凉地一笑:“嗯,至少你看到我们作了拯救的尝试。”而你,甚至不是应当享受服务的付费客户。“公司自成立到现在,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激烈的硬仗。”
“我真抱歉,基耶特——一级舰长先生。”
他望着她悲伤的面容。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绝对是一个斯坚德拉凯姑娘,绝不可能是模拟贴图。底层不可能充分运用这种技术。不是贴图,他把一切都押在这一点上,至今仍然坚信不疑。可是——“这场仗,你那位朋友怎么说?”自从战斗即将打响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天人裂体表演后,范·纽文再也没有露面。
拉芙娜的目光转向镜头之外的某处,“他的话不多,神不守舍,比你们的特伦里茨舰长还伤心。当时他确信自己的要求是正确的,这一点他现在还记得,但却完全想不起为什么正确。”
“唔。”反正后悔也晚了点儿,“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你知道,霍根说得对,我们继续追踪瘟疫舰队只能送死,没有任何意义。我敢说对你们也没有任何好处。你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只会比他们早五十五小时。这么短时间里,你们能有什么作为?”
拉芙娜·伯格森多望着他,表情越来越沉重,最后抽泣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摇着头,双手捂住脸,一缕发丝散落下来。她总算抬起头,撩开散发。她的声音很镇定,但非常低沉。
“我……说不清。但一定得走下去,我们就是为这个目的来的。也许还有希望……你知道,那下面有东西,瘟疫一心弄到的东西。也许,五十五个小时也够了,可以弄清是什么,把消息发布到网络。而且……而且,我们还有范的天人裂体。”
说不定这才是你的大敌。这个范·纽文确实有可能是天人的造物,他那副模样倒真像根据二手资料的描述制造出来的人类样品。但你怎么说得清他是天人裂体还是个真正的白痴?
她耸耸肩,好像听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疑问,也承认他问得有理。“对了,你和商务安全舰队打算怎么办?”
“己经不存在什么商务安全舰队了。事实上,我们眼睁睁看着客户被杀得一个不剩,现在又杀了公司老板——至少摧毁了她的旗舰,还有支持她的飞船。现在我们只是阿丽亚娜舰队了。”刚刚结束的舰长会议上正式启用了这个名字。大家怀着悲喜交集的心情接受了它,这个来自斯坚德拉凯和尼乔拉之前、来自人类这个种族发源初期的鬼魂。和过去的阿丽亚娜飞船乘员一样,他们也无家可归了。没有故土,没有客户,也没有过去那些领导者。百余艘飞船,飞向……“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少数人仍想继续跟你飞向爪族世界,有些人想返回中界,一辈子追杀蝴蝶。大多数人想重振人类这个种族,复兴斯坚德拉凯,找个不引人注目、没人在乎我们是死是活的地方。”
有一件事大家毫无异议。阿丽亚娜舰队再也不能分散,再也不能为他人流血牺牲。这一点取得一致之后,下面的决定便很容易了。由于巨潮造成的界区涌动,这个区域飞跃界和爬行界犬牙交错,界区考察飞船得花许多个世纪才能作出准确测绘。这里的褶皱裂隙中隐藏着大批因为这次涌动刚刚脱离爬行界的新世界,也许斯坚德拉凯可以在这些世界上涅磐重生。就叫新斯坚德拉凯?
他望望舰桥对面的台罗勒和格利姆弗雷勒。迪洛基人正忙着修复停机的导航系统。跟莱森纳尔会合后,导航系统停不停机已经不重要了。当然,两艘飞船都能行动自如,肯定方便得多。兄弟俩好像没理会基耶特与拉芙娜的对话。也许他们真的没注意。从某种程度上说,舰队作出什么决定对他们更加重要,远超过对人类的重要性。飞跃界还存在数以百万计的人类幸存者,这一点无人怀疑。除此之外,谁知道爬行界还有多少个人类世界。他们都是尼乔拉一系人类的表亲,古老地球的孩子们。但超限界以下的迪洛基人却只剩舰队里的一小撮了。住在斯坚德拉凯、喜欢梦想、爱好和平的迪洛基人已经死光了,整个种族也随之而逝。阿丽亚娜舰队中至少还有一千多个迪洛基人,由亲兄弟或亲姐妹组成的各个小组分散在这百余艘船上。这些人是种族灭绝之时剩下的最富于冒险精神的一批。现在,他们面临着无比巨大的挑战。乌尔维拉上的两兄弟早已开始在这批幸存者中寻找朋友,梦想着建立一个新世界。
拉芙娜严肃地听着他的解释,“一级舰长,界区探索是非常耗时间的工作,又很危险……还有,你们的飞船已经接近使用极限,这里的空间情况又那么复杂。也许搜索多年都无法找到合适的星球。”
“我们会采取预防措施,只留下装有冲压推进系统和冬眠装置的飞船,其他全都抛弃不要。行动也会严格依照网格坐标,哪怕有人迷航,也不会超过几年时间。”他耸耸肩,“即使永远找不到适当的家——”等生命支撑系统失灵,我们死在群星之间,“嗯,也算没辜负舰队这个新名字。”阿丽亚娜。“我觉得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至少比你的机会大。
拉芙娜慢慢地点点头:“是啊,嗯,知道这些……我……放心多了。”
两人又谈了几分钟,台罗勒和格利姆弗雷勒也加入进来。他们是如此渺小,置身其间的事件又是如此巨大——与天人相关的事件通常如此——没有谁说得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努力取得了什么成果。
“两百秒后与莱森纳尔会合。”传出飞船的声音。
拉芙娜听到了,点了点头。她抬起手:“别了,基耶特·斯文森多,台罗勒,格利姆弗雷勒。”
迪洛基人轻轻啁啾,发出他们的道别。斯文森多扬起手,显示拉芙娜的窗口关闭了。
……在他的余生中,基耶特·斯文森多终生铭记着她的面容,越到后来,这张脸越像他的女儿乌尔维拉。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张脸已经密不可分,融为一体。
《深渊上的火》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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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三十七章
“爪族世界。我看到了!范!”
主显示窗出现了这个星系的实拍图像:一颗太阳,离他们不到两亿公里,把白昼的阳光洒在指令舱内。闪动的红色箭头标出己经可以判明方位的行星,其中一颗——距他们只有两千万公里——注明“地球类型”。刚刚脱离跃迁状态,定位只能精确到这个程度。
范没有回答,只呆呆地盯着显示窗,仿佛他们看到的图像有哪里不对劲。与瘟疫的战斗之后,他体内有一根弦绷断了。从前他是那么信任体内的天人裂体,现在却对它造成的后果万分困惑。战斗之后,他比任何时候更加自闭。现在他似乎觉得,只要能再跑快些,残存的敌人就拿他们没办法。他从来不像现在这么不信任蓝荚和绿茎,几乎把他们当成了比尾随飞船更大的威胁。
“妈的!”范大骂一声,“瞧瞧相对速度。”每秒七十公里。
找准与星球的相对位置很容易,但要:“使速度与星球转速保持同步很费时间,范阁下。”
范愤怒的目光投向蓝荚:“这些话我们三个星期之前就告诉当地人了,忘了?启动冲压发动机的是你。”
“经过你的审查,范阁下。肯定是导航系统又出了小故障……简单的轨道计算居然也会出错,这个我真想没到。”某个参数弄反了,接近速度达到每秒七十,而不是零。蓝荚朝二级控制面板飘去。
“也许是吧。”范道,“但这段时间内,我要求你离开指令舱,蓝荚。”
“可我能帮上忙!事情多多,要联系杰弗里,调整相对速度,还要——”
“离开指令舱,蓝荚。我没时间盯着你。”范一个猛子,头下脚上,扑过隔开两人的空间,差点和抢上来挡在车手前的拉芙娜撞个满怀。
她飘在两人之间,嘴里连珠般说:“好好,行行,范,没问题,他会离开的。”一只手抚着蓝荚剧烈颤抖的枝条。过了片刻,蓝荚蔫了下来:“我走,我走。”拉芙娜继续抚慰着他,挡在范和车行树之间。蓝荚沮丧地走了。
车行树离开指令舱后,她转身面对范·纽文:“范,导航系统难道就不会出故障?”
对方好像没听见。舱门刚一合拢,他立即回到控制面板前。根据纵横二号最近一次评估报告,他们只能比瘟疫舰队提前五十三小时赶到。现在又得浪费时间,重新调校速度。这项工作本该三周前便已完成。“准有人,有东西,整咱们……”范喃喃自语,手里调整着控制参数,“也许是故障。该死的,下一次启动火箭只能完全、彻底手动了。”加速警报器响彻飞船指令舱,范飞快切换着监控窗口,看有没有什么可能导致危险的大问题,“你也来,坐好,固定。”他伸出手去,手动关闭五分钟倒数计时器。
拉芙娜飘回控制台,解开座椅搭扣,坐下来系牢。只听范在全船公开通讯频道上宣布五分钟计时倒数己经中断。紧接着,冲压发动机点火,一阵压力缓缓传来,将她压在网状椅背。十分之四个标准重力加速度——可怜的纵横二号只能提供这么点动力了。
范说手动是当真的。主显示窗现在已经有点呆板不灵,不能随飞船动作及时变换视角,能提供帮助的图标和标注也越来越少。他们只好尽可能将主窗口视角定在飞船前进的轴线上,固定翼侧显示窗口与主窗口的角度。范的双手在控制面板上移动,两眼不住地来回扫视各窗口。他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全凭自己的感觉飞行,完全不信任别人的地步。
范又用了一次超能驱动器。他们距目标两千万公里,可以来一次超微型跃迁。范·纽文反复调整参数,极力减少跃迁距离,让跃迁尽可能精确。显示实拍外景的视窗将阳光投进舱内,每隔几秒钟角度便稍有变化,先照在拉芙娜左肩,一会儿便到了右肩。飞船与目的地的相对位置变化频仍,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联系上杰弗里。
突然之间,一个星球充斥在他们脚下的窗口:巨大,地势起伏不平,蓝色中夹杂着一缕缕白色。杰弗里·奥尔森多说的没错,爪族世界的确是一个地球类型的星球。几个月太空中的漫漫长旅,中间又有斯坚德拉凯的惨剧,这幅景色陡然出现在眼前,拉芙娜猝不及防。海洋,这个世界大多数地方为海洋所覆盖,但在明暗分界线附近有一片片阴影,那是陆地。行星边缘还看得见一颗小小的月亮。
范深吸一口气:“距离约一万公里。太好了。惟一的麻烦就是,我们的接近速度高达每秒七十公里。”拉芙娜眼看行星越变越大,仿佛不断膨胀,直扑上来。范观察了几秒钟:“别担心.不会撞上。刚好擦过,哈,行星北缘。”
行星在他们下面越胀越大,挡住了月亮。拉芙娜一直很喜爱斯坚德拉凯赫特行星的外观,但那个世界的海洋面积小得多,又被纵横交叉的迪洛基轨道划成了一小块一小块。这个地方真美啊,跟中转系统一样,而且像是一颗完全没有开发的处女星球。小小的北极冰帽沐浴在阳光下,她可以看到海岸向南延伸,直伸到明暗分界线。我看到的是西北海岸,杰弗里就在那下面!拉芙娜在键盘上输入命令,让飞船同时使用超波通讯机和无线电,再次尝试与杰弗里的飞船建立联系。
“超波通讯联系上了。”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对方飞船怎么说?”
“全是噪音,可能只是返回的测向信号。”即对纵横二号所发信号的应答。大风暴之后,大多数时间里只有这种信号。一段时间以来,杰弗里一直住在离飞船十分近的地方。有的时候,她几乎可以立即得到回复,即使是当地的夜间。要是能再次跟他通话就好了,哪怕只是……
爪族世界现在已经填满半数显示窗,距离接近到只能隐约看出星球边缘的弧度:一线天光,渐渐融入黑沉沉的太空。在海洋衬托下,已经可以看出冰帽、冰山的细部。云影也能看见了。她的目光沿着海岸向西南望去,一个个岛屿和半岛紧紧挤在一起,简直分不清谁是谁。黑乎乎的山,山间一道道白色冰川,褐绿相间的山谷。她极力回想他们从杰弗里那儿了解的当地地理。那是秘岛吗?无法分辨,岛屿实在太多了。
“与行星表面成功建立无线电联系。”传来飞船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个闪动的箭头指向离海岸不远处的内陆的一点,“希望实时传送音频吗?”
“对,对!”拉芙娜道。飞船反应太慢,她不耐烦地猛敲键盘,输入命令。
“喂,拉芙娜,哎呀,拉芙娜!”小男孩激动的声音回响在指令舱。声音和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样。
拉芙娜输入双向通话指令。他们离杰弗里只有不到五千公里,虽然正以每秒七十公里的速度掠过,距离也足可以进行无线电对话了。“你好,杰弗里!”她说,“我们终于到了,但是我们需要——”我们需要你的四条腿朋友尽量为我们提供方位值。怎么才能尽可能快速、有效地表达这个意思?
地面上的小男孩却有他自己的紧急情况要说。“——快来帮我们,拉芙娜,快!木女王的兵杀过来了!”
砰的一声,好像通讯机磕了一下。响起另一个声音,很尖,语调也怪里怪气地不准。“是铁先生,拉芙娜,杰弗里对①。木女王——”这些话还很像人类发出的,下面却变成了嘶嘶嘶的呜噜声,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杰弗里的声音,“‘埋伏’,那个词是‘埋伏’。”
“对……木女王做了很大很大、很大个埋伏。现在到处是了。不帮助,几小时我们死。”
木女王从来没有希望成为一名战士,但维持六百年的统治需要各类技巧,她学会了战争之道。最近几天,她有意摒弃了某些作战原则,比如信任自己的下属。玛格兰高地的确爆发了一场伏击战,却与铁大人的设计大相径庭。
她的目光越过布满小帐篷的阵地,落在维恩戴西欧斯身上。那个共生体一半躲在隔音篷垫后,但她还是能看出,此人不像原来那么张扬了。任何人处在他的处境都会惶惶不安。维恩戴西欧斯清楚得很,他是死是活,全看女王是不是信守诺言了。哼……一想起这个杀害了那么多人、背叛的人更多的家伙居然还能保住狗命,女王禁不住怒火中烧。她意识到自己的两个组件已经按捺不住,嘴唇收缩,露出咬得紧紧的撩牙。两只幼崽被看不见的威胁吓得缩在怀里。这么多组合挤在这么小的地方,阵地弥漫着汗臭,充斥着思想声。她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舔舔幼崽,宁静一会儿。
【①铁先生的萨姆诺什克语不流利。】
好吧,她会信守诺言。也许收获值得付出这个代价。铁先生的机密大事没告诉维恩戴西欧斯,后者只能自己推测,但他对铁先生作战计划的了解远比对方猜想的多。维恩戴西欧斯知道伏兵在哪儿,兵力如何。铁先生的部队对自己手中的超级大炮和叛徒提供的情报太过自信,被木女王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很快便土崩瓦解了,连他们神奇的大炮也有不少落进了女王爪中。
山后,木城炮兵正用这些大炮向远方开火,尽情利用被俘的剔割炮兵交出的储备弹药。叛徒维恩戴西欧斯让她付出了沉重代价,但囚犯维恩戴西欧斯也许能为她带来胜利。
“女王。”是斯库鲁皮罗。她招手让他靠近些。炮兵司令蹭到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在二十五英尺外坐下。这个距离近得有点不拘礼仪,战斗赶走了一切繁文缛节。
斯库鲁皮罗的思想声急乎乎响成一片。瞧他的样子,既精疲力竭,又欣喜若狂,同时气急败坏。“陛下,现在完全可以直扑城堡所在的山头。”他说,“反击火力已经快被我们彻底消灭了。城堡的部分城墙已经轰塌。陛下,有了炮,城堡的历史到此为止了,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连我们的小炮也抵挡不住。”
女王的头上下起伏,表示同意。长期以来,斯库鲁皮罗把绝大多数时间花在数据机上,不断学习各种制造技术——主要是火炮的铸造。木女王却把她的时间用于研究这些发明创造带来的后果上。到现在,她深刻领会了武器对于社会的影响,无论是什么武器,从最原始的到怪异得简直不像武器的武器。她在这方面的认识远比包括约翰娜在内的一切人深入。城堡总是随着火炮之类武器的发明退出历史,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千百万次。她的世界当然也不会例外。
“那我们就马上前进——”
帐篷上方远远传来一声呼啸。真少见,是飞过来的炮弹。她把怀里的幼崽裹紧了点,顿了顿。二十码外的维恩戴西欧斯则不成体统地缩成一团,差点拱进地下。炮弹落在他们前面的山丘,发出“噗”的一声闷响。说不定是咱们带来的小炮打的。“我军应该充分利用城堡被破坏的有利条件。我要让铁先生明白,老一套的讹诈和折磨手段行不通,只能让他的处境更加恶化。”基本上可以肯定,我们会夺得飞船和那个人类小孩。问题是,怎么才能使我们夺回的不是一堆残骸、一具尸体?她准备在下面几个小时冒冒险,只盼约翰娜不知道其中风险究竟有多大。
“遵命,陛下。”但斯库鲁皮罗却没有动身的意思。他好像突然间比刚才更加疲惫、更加忧心忡忡了,“女王,我担心……”
“怎么?潮流利于我们,正好勇往直前、乘风破浪。”
“是的,陛下……可如果我们向前推进,翼侧和后方都会受到威胁。我是说敌人的远程侦察部队,还有森林大火。”
斯库鲁皮罗是对的。在己方战线后活动的剔割分子威胁越来越大。敌人的兵力不多。玛格兰高地的剔割部队不是被击毙,就是被打散了,少数袭扰翼侧和后方的敌兵装备低劣,只有过去的十字弩和战斧……问题是这些敌兵的协调异乎寻常地出色,战术运用也非常高明。从这些手腕中,她看出了剜刀的爪影。不知为什么,她那个邪恶的孩子还活着。像一个销声匿迹的幽灵,偏偏这时重返人间。再拖一阵子,这些游击部队将沉重打击女王的补给线。不能拖!两个成员站起身来,直视斯库鲁皮罗的眼睛,再次强调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立刻进军,我的朋友。远离本土的一方是我们;兵力有限、补给困难的一方也是我们。如果我们不能迅速取胜,就会被分割,被歼灭。”被剔割。
斯库鲁皮罗也站了起来,赞同地连连点头。“行脚也这么说。约翰娜更是希望直取城堡……不过陛下,就算全力推进,我们还有些别的问题。我费了多少个十天的心血,在数据机上绞尽脑汁,这才造出咱们那种小炮。陛下,我知道铸炮难到什么程度,可在玛格兰高地缴获的大炮……射程是我们的三倍,重量却只有我们的四分之一。他们是怎么造出这种大炮的?”声音里饱含恼怒和屈辱,“那个叛徒认为,”斯库鲁皮罗的一只嘴朝维恩戴西欧斯的方向一努,“铁先生手里有约翰娜的兄弟,但约翰娜说他们根本没有数据机。陛下,铁先生手里肯定掌握着咱们不知道的王牌。”
连督战处决都不管用了。一天又一天,铁先生怒火日增。独自一人待在城墙上时,几只组件来回急转圈子,满腔怨愤,其他一切都无暇顾及。自从摆脱剜刀的刀子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欲狂。控制住,别等他来剔割你。早年的铁先生仿佛不断从远方呼唤。
他紧紧抓住这个念头,重新振作起来。铁先生瞪着淌到地下的涎水,嘴里干得像吞了烟灰。三只组件肩头布满牙齿留下的伤痕——他一直在撕咬着自己。这也是个剜刀很久以前替他剔割掉的老毛病。把怒气发泄到其他人身上,别冲着自己。铁先生机械地舔着伤处,走到胸墙边。
天尽头,灰黑色的烟雾遮住了大海和海岛。近几天来,夏季热风变得滚烫,一股烟味。现在更可怕了,像吹动的火舌,裹携灰烬和烟雾,不住抽打着城堡。昨天一天里,连苦峡另一边都变成了一片雾腾腾的火海。今天看得见那边的山坡了,已经变成了一片褐色黑色,空中烟雾缭绕,不断飘向大海。往年仲夏时分也时常有灌木丛、森林起火,可今年,老天仿佛变成了一个好战的超级共生体,大火燎原,无处不在。都是那些该死的大炮干的好事!今年他甚至无法撤到凉爽的秘岛,随便大火怎么蹂躏内陆与海岸。
铁先生不理会阵阵刺痛的肩头,在石砌城墙上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压住方才的怒气,竭力理清思绪。那个混蛋维恩戴西欧斯没有老老实实当他的叛徒,这家伙变成了个双料叛徒。维恩戴西欧斯可能被识破,这种事铁先生早已料到。他在木城还安插了其他间谍,维恩戴西欧斯一出事,他们会立即向他报告。怎么事先竟毫无征兆……直到玛格兰高地的惨败。维恩戴西欧斯刀锋一转,把他的计划全盘奉送到对方嘴巴前。木女王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这里,而且不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他竟然需要天外来客拉他一把,把他从木女王爪子里解救出来。这谁能想到?他用尽心机,一门心思筹划怎么在拉芙娜到达之前将南方人一鼓荡平。可现在,他委实需要天上伸下援手——还有五个多小时啊。一想到这个,铁先生差点重新狂性大发。辛辛苦苦哄骗阿姆迪杰弗里,到头来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此间大事一了,我非好好享受弄死那两个的乐趣不可!他们比谁都该死,死有余辜。种种坎坷,皆因他们而起。一天到晚不停地索要他的关心呀、爱护呀,倒好像他们是发号施令的主子,而他铁先生倒成了奔走趋附的奴才。傲慢无礼的东西,给他的侮辱比上万名普通士兵加在一起还多得多。
内城里忙乱嘈杂:劳工组合的号子声、铰盘的吱呀声、大石块被拖动时发出的刺耳的磨擦声。剔割王国的这个核心并没有垮,只要再有几个小时,城墙轰开的缺口就能修好,北方也会调来新的大炮。我的辉煌计划仍然可能成功,只要我能振作精神,不计损失,计划仍然可以成功。
四周乱哄哄的,他几乎没听到城墙内侧梯级上传来的脚爪声。铁先生后退两步,一转身,所有脑袋全部面对传来声音的方向。施里克?但施里克会先报告再走近。他放心了——只有四只脚爪的声音,上来的是个单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