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蓝荚到底打算让这东西在哪里着陆呢?到处是窟窿,山壁晃来晃去。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烫,拉芙娜紧闭双眼……暗下去了,大家共享的小小大气圈中蓝荚的声音显得十分单薄,“大家一起走啊! ”

  她紧紧抓住车手,大家爬着、滚着,从这个小小山头向下走。纵横二号悬停在一个大洞中间,从上面看不见它的火箭,但火光将洞壁照得雪亮,飞船自身凸显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它的动力脊好像轻软的几道白弧,一只巨大的飞蛾张开火光闪闪的双翼 ……他们却可望而不可即。

  只要增压服能挺住,他们就能接近洞口。然后怎么办?飞船的动力脊张开,不可能接近他们一百米以内。一个身强体壮(而且疯疯癫癫)的人类成员也许会尽力抓住一根动力脊攀缘而上。

  车行树们自有其树族版本的疯狂:接近到光——反射在洞壁上的光——让人再也无法忍受的距离时,火箭停机了。强光一闪即灭,纵横二号在洞中直坠下去,两株车行树毫不停步,“快! " 蓝荚大吼道。拉芙娜现在明白了两人的打算。几人拿出大堆肢体枝叶车轮纠缠之下的最快速度,赶向暗下来的洞口。拉芙娜只觉得脚下泥土一滑,几人突然坠下。

  坞站的厚度是数百米,有的地方厚达数千米。几人现在直直穿过这段距离。随着坞站内部结构被破坏,几人飞掠而过的洞壁不断溅射出星星点点火光。

  他们穿了出来,还在下坠。一瞬间,惊恐的情绪消失了,只不过自由坠落而已,眼前的景色比崩解中的坞站平和得多。现在揪住车手与范·纽文容易多了,就连他们共享的大气似乎也不那么稀薄了。在真空中,除了失控反重力垫乱飞乱撞,其他各种物体下落速度是完全一样的,崩解的坞站碎片跟着几人以相同速度下坠,一派宁静气氛,全不像刚才那么可怕。四五分钟后大家便将进入行星大气层,继续坠落……进入大气后速度将降到每秒三、四公里,他们会起火燃烧吗?也许吧。成为刺穿云层的几点火光。

  他们周围一起坠落的大块大块坞站碎片基本上是黑沉沉的,被上面的天空一衬,成了黑乎乎的阴影。但正下方那一块却不同,很大,轮廓分明——纵横二号,船首朝上!飞船正与他们一起下坠,每隔几秒便有一个调整喷射装置点火,微弱的红光一闪,飞船便减慢一分。他们正迅速接近飞船。如果它有个舰首舱门的话,几个人便会端端正正落在上面。

  飞船着陆灯打开了,把他们笼罩在强光下。十米间距,五米。真的有个舱门,敞开的!她还能望见里面有个很常见的气密门……

  有什么大家伙撞了他们一下,拉芙娜瞥见一大块反重力垫从她肩头向上飞起,只稍稍擦了他们一下——已经足够了。范·纽文被猛地扯离她的手中,身体飞进暗影,又被跟踪射来的飞船探照灯照得雪亮。同一时间,空气从拉芙娜的肺中猛挤出来。这个小团体的大气场本来由四个便携式增压服生成,现在陡降为三个。气场迅速失效,压力骤减。拉芙娜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视域迅速收缩。离安全地只有一步之遥啊。

  两个车手打开各自的小车搭扣,小车靠了过来。拉芙娜一把抓住车身,几人拉成一线,在舱门上方飘荡着。蓝荚一把抓住舱门,小车一震,撞了一下拉芙娜,撞得她转了个圈,带得绿茎飘向上方。此后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梦中,晕晕乎乎。正需要恐慌来刺激一下,这东西却跑哪儿去了?抓牢,抓牢,抓牢。细细的声音唱歌一样哼唱着,一切动作全都是模模糊糊的本能反应。砰的一撞,一拽。车手们对她连推带拉,或者是飞船拽着他们大家?他们是一群木偶,随着绳子的牵引荡来荡去。

  ……在她大大收缩的视野里,一个车手抓住了翻来滚去的范·纽文的身体。

  拉芙娜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知觉,只发现自己大口喘息着、硬咽着、呕吐着——在气密门内。四面绿墙真让人无比宽慰。范·纽文躺在对面墙上一个急救袋里,脸上罩着一个浅蓝色石膏模。

  她笨拙地双手一撑,从气密门飘向范·纽文所在那堵墙。这个地方乱七八糟,一点儿也不像她以前搭乘过的客轮或快艇。再说,飞船是为树族设计的,舱壁到处是一块块吸垫。绿茎正伸出一丛树枝,爬上小车。

  他们在加速,可能只有二十分之一个标准重力。“我们还在向下飞?”

  “对,悬停或者向上,都会被撞毁。”撞在雨点也似向下坠落的碎片堆里。“蓝荚正在设法把我们飞出去。”他们正与残片一起坠落,希望能够从下面溜走——在撞上行星地表之前。船壳不时发出砰砰叭叭的碰撞声。有时飞船停止加速,有时又偏向另一方向:蓝英正使出全身解数避免飞船撞上较大的残片。

  ……并不完全成功。长长一阵吱吱啦啦的刺耳声音,最后咣当一声巨响,拉芙娜眼里的房间转了起来。“我叫一声哎呀!损失一根动力脊。”这是蓝荚的声音。“还有两根已经损坏了。女士,请系好安全带。”

  一百秒后,他们插入行星大气层。船壳外嗡嗡作响,声音只勉强能够分辨。对这样一艘飞船来说,这是死神的声音。它不能在大气层里作空中制动,就像一只狗不可能跳上月亮一样。声音越来越响。蓝英现在已经是在俯冲了,极力想甩掉飞船四周的大堆残片。又断了两根动力脊。接着,飞船主轴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动力,纵横二号画了一道弧线,掠过坞站的死亡阴影,飞了出来,飞向惯性轨道。

  拉芙娜从蓝荚的枝叶上方看着显示船外情况的显示窗。他们刚刚飞过行星的明暗界线,正绕着惯性轨道飞行。他们又一次进入了惯性运动状态,但这一次,轨道前方没有什么又大又硬的东西——比如行星——挡道,不用担心碰撞失事。

  虽然拉芙娜经常旅行,又是个历险迷,对太空飞行却所知不多。就算这样她也看得出来,蓝荚刚刚完成的这一切已经近于奇迹。她谢谢他时,车手却只在舱壁吸垫上来回滚动,自顾自轻轻哼哼着。不好意思?或者只是车手表示不在意的方式?

  绿茎说话了,有点羞怯,也有点自豪。“你知道,我们的生活就是长途贸易。只要谨慎些,一般情况下都会太平无事,但也会有惊险的时候。蓝荚从来没有中断过练习,不断给小车编制新程序,什么点子都想尽了。他是个了不起的飞行员。”车手们处理日常生活琐事总是迟迟疑疑拿不定主意,但到了危急关头,他们却能毫不犹豫便将身家性命一把赌出去。拉芙娜心想,会不会到了这种时候便由小车接手,替它的车手作出决定?

  “我哼一声。”蓝荚道,“只不过把困难向后推迟了些而已。弄断好几根动力脊,如果它们自修复不成功怎么办?我们有什么办法到那时?行星附近所有东西全毁了,飞船一百公里以内到处是碎片,虽然不像坞站周围那么密集,但速度快得多。”飞行轨道上充斥着亿万吨垃圾,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指望飞行安全。“还有,变种的手下随时会到,吞掉活着的无论什么东西。”

  “喔。”绿茎的枝条僵住了.定格成一个滑稽姿势。她叽叽喳喳自言自语了几秒钟,“你说得对,……我忘了,还以为咱们已经到了开阔空间,但……”

  是开阔空间没错,同时也是个弹片横飞的靶场。拉芙娜又回头看看控制台上的显示窗。他们现在已经飞进了自昼,可能在行星大洋上空五百公里处。模模糊糊的蓝色天际之上,太空中既无闪光,也没有火光。“没有战斗迹象呀。”拉芙娜满怀希望地说。

  “对不起。”蓝荚将显示窗调到分析模式。多数视窗显示的是航行数据、轨道信息,对拉芙娜来说毫无意义。她的视线落在一个医疗信息视窗上:范·纽文重新开始呼吸了。飞船的医疗程序认为自己有能力救活他。还有个通讯情况显示窗,上面清清楚楚显示出攻击情况是多么可怕。本地网已经分裂为数百个互不关联的小部分,每一个都在狂叫呼救。从行星表面传来的只有程序发出的声音,呼叫紧急医疗援助。格隆多就在行星上。她心想,他手下的市场部恐怕很难有人幸存。攻击行星的武器不知是什么,比对坞站的破坏可怕得多。近地空间还有些飞船和太空站上有活人,大多身处绝对无法逃生的轨道上。如果没有协调一致的大规模援救,几分钟后他们就将死亡——轨道距行星较远的可能会撑一两个小时。弗林尼米集团的指导者已经完了,没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已大难临头。

  快走。格隆多是这么说的,快走。

  系统之外,战斗仍在继续。大量信息发自弗林尼米防御部队。虽然没有协调一致的指挥,有些部队仍然坚持抵抗着变种的舰队。在他们被消灭很久很久以后,在敌人攻占这里很久很久以后,这场战斗的闪光才会到达。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几分钟?

  “我说哎呀。看看这些扫描。”蓝荚道,“变种有将近四千艘飞船,正在迂回防御部队。”

  “可现在上面已经没什么人了。”绿茎道,“希望他们没有全死。”

  “不会全死。我看见几千艘船飞走了,有交通工具、有点脑子的人全撤走了。”蓝荚前后滚动着,“我们的脑子还管用……不过还是先看看飞船修复报告吧。”一个显示窗扩大了,现出各种颜色的图表,拉芙娜一点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两根动力脊断裂,无法修复。三根已经部分修复。修不好的话,我们肯定会困在这儿动弹不得。这怎么行!”他的语音合成器一声尖啸。绿茎驶近他身旁,两株车行树枝叶交接,彼此一阵哗啦哗啦。

  几分钟过去了,蓝荚停下树语,用萨姆诺什克语说话了,他的声音平静了些。“又一根动力脊修复。也许,也许,也许……”他把一个显示窗调到自然模式,纵横二号正滑过行星南极,进入黑夜。他们的轨道比最危险的坞站碎片更高一些,但飞船还是必须不断拐弯躲避。系统外战场传来的呼救声小下去了。弗林尼米集团现在成了一具无比巨大、抽搐不已的尸体……用不了多久,杀害它的凶手便会凑过来,在尸身上嗅来嗅去。

  “修复了两根。”蓝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三根!修复三根!十五秒重新校准,之后实施空间跃迁马上!”

  感觉比十五秒长得多……一下子,所有显示窗全部转为自然模式。地面及其太阳消失了,四周是闪烁的群星、无边的黑暗。

  三小时后,中转系统已在一百五十光年之外。纵横一二号进入大群逃难飞船的行列。为了运载巨库的信息和来观光的游客,中转系统拥有大批星际飞船。纵横二号周围散布着上万艘逃难的飞船,相距只有几光年。但在银河的这个区域,恒星与恒星之间的距离连几光年都不到。如果他们想靠拢最接近的难民船,只能脱离跃迁,至少需要飞行上百个小时。

  对拉芙娜来说,现在是一场新的战斗的开始。她两眼直视甲板另一头的蓝荚。那位车行树哆嗦了一下,枝条以她从没见过的方式卷在一起。“瞧,拉芙娜女士,高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文明,也有一些两足生命。很安全那里,离我们也很近。你会非常适应的。”他停了下来,捉摸我的表情?“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们非常乐意送你去更远的地方。稍停一停我们,找机会签一份适当的合同,然后——然后我们把你送回斯坚德拉凯,一直。怎么样?”

  “不行。蓝荚,你们手里已经有了一份合同。你们和弗林尼米集团签了约。我们三个——”再加上范·纽文,不管他现在成了个什么。“——去飞跃下界底层。”

  “我摇着头,简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话!我们草签了合同,接受了聘用。事实这是。但现在弗林尼米集团不存在了已经,签约一方没有人履行合同。因此,我们不再受合同约束了。”

  “弗林尼米没有死,格隆多的话你也听见了。飞跃界曾经到处是——现在也到处是——集团的分公司。合同仍然有约束力。”

  “从纯技术角度说是这样。但我们大家都知道,那些分公司是付不起钱的。”

  这话拉芙娜一时难以回答。“你们有履行合同的义务。”语气没什么强制力,她从来不会恫吓别人。

  “女士,你的话是从维护集团道义的角度出发呢,还是单纯出于人道的原因?”

  “我——”说实话,拉芙娜从来觉得集团道义很难为人类所理解。她打算实习结束后便返回故乡斯坚德拉凯,这也是原因之一。集团一遇到涉及人类的问题便万分小心,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出发角度不重要!这是一份合同,事情顺利时你们很乐意遵守。好,现在形势不利——但不利形势本身就是合同的一部分。”拉芙娜看了绿茎一眼,到现在为止她一声不吭,枝条紧紧贴在主干上,甚至没有对她的伴侣沙沙作响。也许——“听我说,除了合同规定的责任之外,还存在其他责任。变种比大家想像的更加可怕,它今天刚刚杀害了另一位天人。现在它已经开始在中界活动了……蓝荚,你们车手有很长的历史,大多数文明的整个种族生存期都没有那么长。但是,变种也许有这种能力,能把你们的悠久历史画上句号。”

  绿茎朝她滚近几步,微微张开枝叶:“你——你真的觉得我们可能在底层那艘飞船上发现什么东西,能够打击那个天人中最有威力的天人?”

  拉芙娜顿了顿:“是的。还有,连老头子自己都是这种看法,就在他临死前。”

  蓝荚的枝条在主干上卷得更紧了,枝蔓缠绕。苦恼?“女士,我们是买卖人。活了很长时间,去过很远的地方……因为我们只管自己的事,不干涉别人。不管传奇故事里怎么说,可我们买卖人从不搞探险那一套。是不可能的……你要求我们做的事,飞跃界的人怎么可能打倒天人?”

  问题是,你签下的合同就是这个目的。但拉芙娜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也许绿茎对蓝荚说了这句话?她的枝叶摇动,但蓝荚的树枝卷得更紧了。绿茎静了一会儿,接着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小车一跃,从树枝丛中飞了起来,车轮悬空,在空中缓缓飞了一道弧线。绿茎来了个头下脚上,枝蔓向下伸展,抚弄着蓝荚的枝叶。两人哗啦哗啦交流了大约五分钟。蓝荚渐渐舒展身体,枝条张开,轻轻拍打着他的伴侣。

  他终于开口了:“好吧……冒一次险。但请你注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深渊上的火》作者:[美] 弗诺·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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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十七章

春天来了,又冷又潮,大地回春的脚步慢得折磨人。八天来雨一直下个不停,约翰娜多么希望天气能换个样子啊,哪怕重新回到黑暗的冬天也好。

  从前是苔鲜的地方变成了泥浆,约翰娜在泥浆里吃力地迈着步子。现在是中午,阴沉沉的白昼还要持续三个小时才会结束。屁股上带疤瘌的家伙说,只要没有云,这段时间多少应该见到点阳光。有时候,约翰娜怀疑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太阳。

  城堡大院正好在山腰上,泥浆和污糟糟的积雪从山上滑下,沿着木头建筑堆积起来。夏天这里的风景美极了。到了冬天,极光的蓝绿色光芒照在积雪上,在冰封的港口闪闪发光,勾勒出背衬天空的山峰的轮廓。可是现在,细雨就像一层撕不开的浓雾,她连山下护墙外的城市都看不见。头顶上是云,像破烂低矮的天花板一样压在头上。她知道城堡石砌胸墙上有士兵把守,可今天他们准是蜷成一堆缩在了望口后面。一眼望去,连一只动物、一个共生体都看不到。与斯特劳姆相比,尖爪族的世界简直是一片空空荡荡,却又跟超限实验室不一样。超限实验室建在一块没有空气、环绕一颗红矮星旋转的巨石上,无比荒芜,而尖爪族的世界是活的,生机涌动,有时甚至看上去跟斯特劳姆哪个风景名胜一样美丽、祥和。说实在的,约翰娜知道,这里比人类定居的大多数世界更加适于居住,肯定比尼乔拉强多了,说不定和古老地球一样舒适。

  约翰娜来到自己的廊屋旁,在向外弯曲的墙根停下脚步,向大院望去。不错,这里的确有点像中世纪时的尼乔拉星球,但公主时代流传下来的故事却没有传达出这种世界的严酷。触目所见,到处雨淋淋的。没有适当的技术,连这种冻雨也可以致病、杀人。寒风也是一样。大海也不再是个午后扬帆寻乐的地方,她想起小山似的冰冷的巨浪,大雨中一重重涌来,周而复始……甚至环绕城镇的森林也杀机四伏:进去逛逛很容易,但没有电子定位器,森林里也没有设计成大树模样、出售小吃饮料的售货机,一旦迷路,你就死定了。现在她对尼乔拉的童话故事有了新的理解:不需要多强的想像力,很容易就能把风、雨、大海想像成具有生命的神灵。前技术文明的世界就是这样,哪怕你一个敌人都没有,自然界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你。

  而她却有许多敌人。约翰娜推开小小的房门,走了进去。

  一个爪族共生体蹲坐在火塘边,它一骨碌爬起来,服侍约翰娜脱下雨衣。獠牙丛生的嘴巴凑过来时她没有畏缩。这个共生体是她的一个仆人,到了现在,她已经快把那些嘴巴看成手了。嘴巴非常灵巧,熟练地从她胳膊上褪下雨布,晾在火旁。

  约翰娜踢掉靴子和套裤,接过共生体“双手”递过来的棉被裹在身上。

  “开饭,现在。”她吩咐道。

  “是。”

  约翰娜靠在火塘边一只枕头上。爪族其实比尼乔拉时代的人类更加落后,这个世界不是所谓失落的殖民地,从前发达、现在忘了技术文明。它们连个可以起点引导作用的上古发达时期的传说都没有。还有医疗卫生也是个大问题。在木女王的发明之前,爪族大夫只会给它们的病人兼牺牲品放血……她现在知道,以爪族的标准,她住的地方已经十分奢华了。木头家具都经过精工打磨,这可不是人人都享受得起的。就说柱子和墙壁上的装饰画吧,那是许许多多个小时辛勤劳动的成果。

  约翰娜脸蛋枕在手上,盯着火光出神,只模模糊糊意识到那个共生体在火塘周围忙碌着,把瓶瓶罐罐挂到火上烧煮。这一个只会很少一点萨姆诺什克语,不是女王的数据机项目组成员。很多个星期以前,疤瘌屁股请求搬进来和她一块儿住——学习语言还有什么方法比一起生活见效更快呢?回忆起往事,约翰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知道疤瘌只是一个成员体,杀害爸爸的那个组合自己也死掉了。这些事约翰娜现在懂了,但每次看见“行脚” , 她都从中看到杀死爸爸的凶手,活得有滋有味的,一见到她便尽量缩在其他三个个头小得多的共生成员身后。约翰娜对着火光笑了,想起行脚提出那个建议时自己如何一家伙狠狠揍在疤瘌身上。当时她控制不住自己,但打得可真过瘾。从那以后,再没有谁提出应该让一个“朋友”搬进这幢房子和她一块儿住。大多数晚上,它们由她一个人待着,不来烦她。有些夜晚……爸爸妈妈好像就在她附近,也许就在屋外,等着她。约翰娜亲眼看见他们被杀害,但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食物的味道飘进做过无数次的白日梦中,今晚的菜是肉煮豆子,还加了点类似洋葱的东西。出乎她的意料,这东西闻上去还真不错。如果食谱再多点花样可就太好了。约翰娜己经足足六十天没见过新鲜水果了,冬天只有腌肉和蔬菜可吃。要是杰弗里在这儿,他非大发脾气不可。好几个月前,女王的间谍从北方传来消息,杰弗里死在伏击中……约翰娜已经渐渐适应过来了,真的。从许多方面说,孤零零一个人,让事情……单纯多了。

  共生体将一盘肉煮豆放在她眼前,还有一柄餐刀似的工具。唔,挺好。约翰娜抓住刀柄(弯向一旁,方便爪族用嘴叼起刀子),插进肉里。

  快吃完时,门外传来很有礼貌的轻轻一声抓挠。她的仆人呜噜几声,来客也呜噜着回答,接着说起了相当标准的萨姆诺什克语(嗓音与她自己的声音像极了,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你好,我的名字叫写写画画。希望和你聊聊,可以吗?”

  仆人一个组件转身瞅着她,其他的望着房门。写写画画就是那个她觉得像夸夸其谈的小丑的共生体,伏击战时他和疤瘌在一块儿。这家伙是个蠢货,她觉得对自己没什么威胁。

  “行啊。”她答道,起身朝门口走去。仆人兼警卫嘴里叼起几副十字弩,全部五个组件溜上通向阁楼的楼梯:这里的空间不能同时容纳两个共生体。

  来客进屋,阴湿的冷风也随着灌了进来。约翰娜回到火塘另一边,写写画画脱掉雨衣。几个组件一起抖毛,和狗的动作一模一样,哗啦啦响成一片,那样子挺逗人的——当然,你最好别站得太近。

  写写画画总算收拾妥当,踱到火塘边。雨衣下面的衣服和平常一样到处是扣件,肩后、后腰几块震膜敞露着。写写画画显然在几只肩膀上加了衬垫,好让组件们显得块头更大些。一个成员体嗅了嗅她的盘子,其他几只脑袋东张西望……但没有直接朝她看。

  约翰娜俯视着这个共生体,到现在她还是不大习惯同时对着几张脸说话,她一般选那个面对她的组件作为交谈对象:“怎么回事?来这儿想说什么?”

  总算有个脑袋看着她了,它舔舔自己的嘴唇:“OK,好吧,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是说……”呜噜呜噜。她的仆人从楼上回答,也许是报告她的情绪如何。写写画画挺了挺身,六个脑袋中四个望着约翰娜,另外两个成员前后走来走去,好像考虑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你瞧,人类成员中我只认识你一个人,但我很擅长把握别人的性格。我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愉快——”

  夸夸其谈的小丑可真了不起,这么一目了然的事实他居然发现了。

  “——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帮助你,我们不是杀害你父母和弟弟的坏人。”

  约翰娜一只手扶着低斜的天花板,身体前倾。你们全都是一伙恶棍,只不过正好跟我有共同的敌人。“我知道,我也在跟你们合作。要不是我,你们现在还在数据机的低幼模式里出不来呢。我向你演示了阅读程序,你们如果有点脑子的话,到夏天就能制造出火药了。”粉红象是她家里传了好几代的玩具,约翰娜最喜欢搂着玩,按岁数说,她早就不该再玩这种小玩意儿了。里面储存着许多历史故事:蒙昧时代的女王呀、公主呀,她们如何战胜丛林,重建城市,进入飞船时代。故事还有大批背景参考资料,都是真正过得硬的数据资料、科技发展史。一条条路径组成复杂的索引体系,将读者引向这些资料。火药算是其中相当简单的了。等天气好起来,大家就会出发探矿。木女王知道硫磺,可木城城里没有多少。制造大炮比火药难,可到那时……“到那时你们的敌人早被杀个干干净净,你们想知道的东西我不正告诉你们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