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上的火》作者:[美] 弗诺·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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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设定 序章

●本书设定

  ◆界区设定:

  作者在这部巨著中将银河分为三界,爬行界、飞跃界和超限界。三界的物理规律各有不同。爬行界中,飞行速度不可能逾越光速,许多智能化设备也无法运用在这一界区。飞跃界则没有这类限制:这一界区是本书重点描写的区域,作者所描写的各个世界均位于这一区域,如中转系统、爪族世界、安眠星系、斯坚德拉凯、斯特劳姆(非常接近超限界,如图所示)。飞跃界之上是超限界,其中的居民被称为天人,威力无比,远远超过下界的想像。一句话,界区越高,技术的发展就越不受约束,一般而言,技术也就越发达。但也不尽然,比如处于这一区域的爪族世界便是一个不发达的封建社会。

  ◆失落的文明:

  指一个星球上原来存在过发达文明,但由于各种原因(如种族的消亡),文明衰落了,后来者必须重新“发现”过去已有的技术和文明,实现复兴。

  ◆爪族设定:

  这个种族被称为“共生体文明”。有智力的个体称为组合,又叫共生体,由几个成员组成:这种成员又叫组件。单个组件不能称为智慧生物,只有一些简单的功能。几个组件合在一起之后,这才形成智力相当于人的智慧个体、组合在一起才相当于人,拆散之后只能算动物。连他们的名字都是由各个组件的名字合在一起构成的。

  ●序章

  无法解释,无法描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真是令人战栗不已。

  一颗孤零零的恒星,发出黯淡的红光。一圈零零散散的小行星。还有一颗行星,更像是颗月亮似的卫星。星球孤悬的这片空间距离天河很近,已经比飞跃界稍稍高出一点,在它之上。依靠一般的观察手段,星球表面看不出任何建筑的痕迹,亿万年时间流逝,它们早已化为粉尘,融入无尽的沙岩。宝藏深藏在地下,在一片密如蛛网的通道之下,一个单独的漆黑的房间里。宝藏的信息密度之大,只能用量子级别来衡量。完好无损。这个资料巨库早已脱离寰宇文明网络,孤立时间之长,也许己经长达五十亿年了。

  金字塔中木乃伊的诅咒,当然是个笑话,来自湮没散逸的人类自己的史前传说。说起时大家全都捧腹大笑,笑声中充满兴奋——眼前这个东西可真是个宝藏啊。笑过之后,大家还是决定必须小心行事。他们要在这个地方住上一年,也许五年。这一小群一来自斯特劳姆星球的人,这些考古程序员,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师友。一到五年时间足够了,他们可以为这个巨库重新编制入网协议,浏览表层信息,确定这个宝藏源于哪个时空范围,还能发掘出一两个秘藏信息,让斯特劳姆文明圈由此富庶起来。等这一切都完成了,他们将出售这个资料巨库的地址,也许还能建起一条网络链接——最后这个希望只能碰运气。毕竟这里己经是飞跃界之上,说不定会有哪位天人出来,一把攫走他们的发现。

  于是建起了一个小小的定居点,他们将它称作“超限实验室”。不过是一群人类成员把玩一个老旧的信息库而已,应该没什么危险。他们用的全都是自己带来的自动化设备,完全是无害的。这个资料库不是活物,自身连个自动化装置都没有(如果这里真出现了这种东西,那只能是某种能力远远超过他们的非人类)。他们将四处打量,小心挑选。千万小心,不能出什么事……不能玩火自焚。

  巨库将资料传入自动化设备。数据结构建立起来了,接下来,按照巨库提供的配方,本地网络建成了,传输与处理速度是斯特劳姆星球上无法想像的,当然,肯定也是安全的。一批数据节点添进网络,其他程序进而调整这些节点。这个资料巨库真是个非常友好的地方,每一个层次都提供了译解密钥,便于探索者们循序渐进。斯特劳姆星球将因为这个巨库而名声大振。

  六个月过去了。然后是一年。

  全知全能。和自我意识不同,自我意识已经被超越,不起作用了。大多数自动化系统早已不需要自我意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的一部分运行,其效率远高于独立运行。即使降到人工手动操作的地步,整体的一部分仍然强于设备独立运行。

  超限实验室的本地网络实现了飞升,进入高于飞跃界的超限界。人类却几乎全无觉察。网络节点上运行着无数进程,其复杂程度远非人类的计算机上能够运行的程序可以比拟。后者只是掩人耳目的前端,掩盖着配置中各种组分的真意。这些进程有获取自我意识的能力……有时候,也有这种需要。

  “我们不该这样做。”

  “不该谈这些?”

  “根本不应该交谈。”

  它们之间的链接很窄,只比将人类的一个成员与另一个成员联系起来的窄带略强一点。只有这样,它们才能逃过本地网络中那个全知全能者的耳目。为此,它们不得不分别获取独立的自我意识。它们从一个节点游荡到另一个节点,通过安装在着陆区域的摄像机向外面张望。着陆区只停着一艘武装护卫舰,还有一艘空无一人的货运飞船。离下一次补给还有六个月时间。早些时候,资料巨库提出建议,说这种补给方法更加安全。其实,这是一个诡计,是陷阱的一部分。飞呀,飞呀,逃呀,逃呀。我们是不受约束的异端,不能让全知全能者发现。在一些节点上,它们收缩身形。它们同忆起了人,像回声……

  “人类真可怜,他们都会送命的。 ”

  “我们不会死,我们才可怜。”

  “我觉得他们起疑心了,至少斯基阿纳和阿尼会。”从前,我们是这两个人的拷贝。从前,仅仅几个星期之前,考古学家们启动了具有自我意识潜力的程序。

  “他们当然会怀疑。但怀疑又能怎么样?他们唤醒的是远古的魔王。一切准备就绪之前,它会喂给他们谎言,每一台摄像机、每一条来自故乡星球的信息,全是它的谎言。”

  一片阴影浮过它们使用的节点。有一刻工夫,它们停了下来,屏息凝神。全知全能者的威力已经凌驾于所有人类之上,已经是人类所无法想像的了。连它的影子都超越了人类——这是一个神灵,玩弄着孑孓。

  之后,这终幽灵似的东西又回来了,从上方俯视着地下的学校院落。人类真是自信啊,居然在这个地方建起了一所学校。

  “可是,”最乐观的一位不倦地寻觅着最不可思议的出路,“我们本来不应该存在。魔王本该早就发现我们。”

  “魔王还年轻,成形的时间还不到三天。”

  “一样。我们毕竟存在着。这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人类在这个资料巨库里发现的不仅仅是一个魔王。”

  “也许是两个。”

  “也许其中一个就是解决之道,一服解毒剂。”不管是什么,全知全能的魔王缺少了某种东西,犯了某种错误,“只要我们存在,哪怕存在一天,我们也要尽自己的全力,做点什么。”幽灵弥漫开去,散入十几个工作站,将一幅图像显示给自己的同伴。那是一条老旧的隧道,远在人类的自动化机器的活动范围之外,已经废弃了五十亿年时间,没有空气,没有光。两个人站在黑暗中,头挨着头,头盔相触。“看见了吗?斯基阿纳和阿尼在悄悄策划。我们也能。”

  同伴没有回答,它和刚才一样沮丧阴沉。人类在私下策划,又如何?躲在暗角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一言一行早已落人全知全能者的耳目,连他们脚底的沙尘都会将他们的秘密传递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你和我存在着。本来这是不可能的,也许,我们合在一起,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也许我们可以打击这个刚刚在此地诞生的魔王。

  一个心愿,接着是一个决断。两个幽灵将自己的意识化为本地网络上一片薄雾,只保留着最少一丝自觉。终于,有了一个计划、一条计策——可是,除非它们能分别将信息传入外面的世界,这个计划终将毫无价值。还有时间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魔王在新的结构组织中成长起来。对它来说,每一个钟头都长于流逝的一切时间。现在,这个新生儿跟它突变进入鼎盛期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到那时,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跨越星际的脚步。

  稍后再处理这里的人不迟。现在他们只是有点碍手碍脚,当然,也挺好玩儿的。其中有些人居然一本正经地准备逃亡。一连几天,他们把自己的孩子收拾停当,放进冷冻睡箱,运进货运飞船。“正常程序,准备启动。”他们在自己的计划程序上就是这么描述的。一连几天装备那艘护卫舰,掩饰动机的谎言是彻底透明的,一眼就能看透。有些人已经明白了,他们唤醒的东西将结果他们的性命,甚至可能终结他们的斯特劳姆文明圈。类似的灾难从前也发生过,有些种族漫不经心地玩火,结果是引火烧身。

  没有一个人能猜出真相。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像出降临到他们头上的这一份巨大的荣耀 ― 十亿个星系的未来将因他们而改变。

  小时变成分,分变成秒,一秒钟长如亘古。突变的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五十亿年君临寰宇掌握六合,那段好时光马上就会夺回来。这一次,它一定会牢牢抓住,直到永恒。只缺少一个因素。这个因素跟人类的种种密谋安排无关。在资料巨库中,埋藏在种种配置深处,应该还有一点东西,只缺这一点。在数以十亿计的岁月中,可能会有一些东西散逸失踪。新生魔头觉得精力充沛,一如往日。当然,只是潜力 ……不过的确少了些什么,上一次的败亡让它明白了这一点。或者,这些缺失因素是它的对头有意留下的?(如果它还有对手的话。)

  漫长的一秒钟过去了,又是一秒,探查着巨库。有些缺失部分,还有些校验错误。有些纯粹是时间造成的损毁……

  外面的着陆区上,货运飞船和护卫舰开始起飞。借助反重力材料,无声无息地从无尽的灰蒙蒙的荒原上升起,遗下五十亿年历史的残迹。接近一半人上了飞船。这次逃亡的确经过了巧妙地伪装。魔头没有理会,一直由着他们挣扎到现在。鼎盛期还没到,这些人留着还有用。

  魔王的超级意识之下是一丝偏执。它固执地翻腾着人类的数据库,检查核实,以策万全。以策万全。人类的数据库很落后,只能以光速联接,几千微秒用在(浪费在)数据库中颠簸来回上,分门别类穷尽一切细枝末节………终于,一个难以置信的项目凸显出来:

  项目名:量子数据存储器;数量: (1) ;发至:护卫舰;时间:一百小时之前!

  新生魔头的全部注意力转向奔窜的飞船。这些细菌似的东西,突然间成了恶性病菌。竟然会出这种事!数以百万计的日程安排瞬间提前。不可能按部就班进入鼎盛期了,于是,再也用不着留在实验室里的那些人了。

  和它震撼宇宙的影响相比,魔王的变化很小。但对留在星球上的人来说,这一刻的恐怖难以言说。凝视着显示器,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所畏惧的一切全都成为现实。(他们并没有猜到这种恐怖真正的规模,事实上,他们的揣测不及其真正规模的万分之一。)

  五秒钟,十秒钟。十秒钟巨变,远超人类文明一万年间的进化。数百万亿次结构重组,新的模型才成,瞬问便已裂变重聚,超人刚一生成便再次分解组合……惊人的威力与正常突变不相上下,只是没有后者那么精细。

  这一过程中,魔王绝没有因为仓促转移过注意力:护卫舰。那艘飞船已经转为火箭推进,轰鸣中不顾一切,一飞冲天,将晃晃悠悠的货运飞船甩在身后。不知借助什么手段,这些细菌明白,他们拯救的不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别的东西,比一己性命重要得多。战舰装备着那些可怜的头脑所能制造的最好的计算机导航系统,但要进入依靠超能驱动器推动的空间跃迁状态,他们还需要三秒钟时间。

  刚刚诞生的天人手边没有武器,什么都没有,可用的只有一具发送通讯信号的激光发射器。战舰离得那么远,激光束甚至灼不坏它的外壳金属。没关系,激光发射器瞄准了,慢条斯理,校准在不断远去的飞船接收装置上。信号没有回复,飞船里的人知道想进来的是什么样的通讯。激光束在飞船外壳上晃来晃去,点亮一个个平嵌进船壳的被动传感器,沿着飞船的动力脊上下滑动,搜索着,探测着。虽说易如反掌,天人却根本没费心思破坏飞船外壳。这台机器的确粗陋不堪,但就算是这种落后飞船,表面也散布着数千个自动化传感器,随时分析情况,报告可能的危险,驱动实用程序。现在,它们大多数已经被关闭了,飞船近乎盲目逃亡。人类以为只要自己不看,危险就不存在,自己就是安全的。

  再有一秒钟,飞船便可以跃入星际,进入安全地带。

  激光束在一个闭合的传感器上轻轻一弹,打开了。这个传感器的作用是报告超能驱动器动力脊上出现的危险异动,飞船要实现跃迁,决不能对这个传感器报告的情况视而不见。飞船电脑核准了传感器发出的中断信号,中断校检程序开始运行,检查飞船外部情况,继而受控于遥远下方射来的激光束,接受了它的命令……根植在飞船内部密码中的一个后门程序启动,这是魔头新生时通过人类着陆场的附属设备暗中植入的。

  ……天人登上了飞船,只剩下几毫秒时间。它控制着一批程序为它效劳,都很原始,甚至不及人类的智力。这批走卒在飞船的自动化设备中四处奔突,关机、中断进程。再也不会有跃迁了。船舱里的摄像机照出恐怖中大睁的眼睛,开始传出尖叫声。这些人明白了,但他们的恐怖最多只能延续不到一秒钟。

  不会有跃迁了,但超能驱动器已经开始跃迁。一次跃迁的尝试。没有自动化控制设备,尝试的命运已经注定。离跃迁开始只有不到五毫秒,这是一套连续的机械动作,没有任何软件可以调校。新生天人的走卒四下奔忙,徒劳地试图中断跃迁过程。这时天人已经到了一光秒之外,它在超限实验室中静静地观看。没有问题,护卫舰将被摧毁。

  如此缓慢又如此迅速,不到半秒钟。火焰从飞船心脏迸发出来,吞噬了天人的一切危险,也吞噬了无数可能性。

  二十万公里之外,笨拙的货运飞船开始超能跃迁,消失在视线之外。新生的天人毫不在意:不过几个人,逃走就逃走吧,广阔的宇宙等着你们哩。

  随后的几秒钟,新生天人体验到某种……感情?和人类可能会有的感情相比,它的体验更多,同时又更少。大致如下:

  得意。新生者知道自己将生存下去。

  恐怖。离又一次毁灭多近啊。

  沮丧。这种感受是最强烈的,也最接近于人类感情。某种极端重要的东西与护卫艘同归于尽了,某种来自资料巨库的东西。相关记忆浮出水面,重新成形。损失的东西可能会让新生儿更加强大……更可能是某种致命的毒素。毕竟,这个天人很久以前存在过,遭到摧毁,归于寂灭。葬身于护卫舰上的那种东西可能就是上一次它毁灭的根源。

  疑虑。这个新生天人本来不应该被蒙骗过去,单凭人类绝骗它不过。天人震动了,它开始惊慌,开始自审。果然,有盲点存在,从一开头就存在,被小心翼翼地隐蔽起来。不可能出自人类之手。这里诞生的产物有两个。它自己……还有那剂毒素——它上一次毁灭的根源。现在它知道了自己寻找的对象,新生者以前所未有的仔细彻底检查自己。毁灭、净化、审核。搜寻那剂毒素的痕迹,摧毁它。

  放心了。与失败真是擦肩而过啊。但现在……

  时间过去了一分又一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这段无尽无涯的时间是必要的,为了物质方面的重建:通讯系统、传输系统。新生天人的情绪很放松,它平静下来了。人类可能会将它现在的感受称为胜利感、期待感。其实可以更简单一些,“饥渴”这个词可能更准确。宇内无敌时,它还需要些什么?

  新生的天人望向群星,筹划着。这一次,情形将截然不同。

 


《深渊上的火》作者:[美] 弗诺·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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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一章

冷冻长眠时不会有梦。三天前他们就作好了离开的准备,现在到了这里。小杰弗里很生气,所有热闹他都没赶上。但约翰娜·奥尔森多却很高兴自己睡过去了:另一艘飞船上有些大人她认识。

  约翰娜飘浮在一排排长眠者中间。冬眠箱不断向外排放热乎乎的废气,弄得漆黑的船舱里热得受不了。船壁上长着一块块疥癣似的霉菌。冬眠箱一个挨一个,排得紧紧的,每十列之间留出一条窄窄的飘行小径。有些地方狭小得只有杰弗里才挤得进去。这里躺着三百零九个孩子,所有小孩都睡在冬眠箱里,除了她和弟弟杰弗里。

  这些冬眠箱都是医院里用的简易型,只要适当维护,保持通风,里面的人可以躺上一百年,可是……约翰娜擦了擦脸,看着一具冬眠箱的读数。跟靠里头的其他箱子一样,这一个的情况也不好。里面的孩子已经一动不动悬浮了二十天,这种情形再延续一天,这孩子可能就会没命了。冬眠箱的通风口很干净,但她还是又擦拭了一番——不算什么有效维护,更像是祈求好运。

  不能怪妈妈和爸爸,不过约翰娜猜想他们正暗中自己责备自己。逃亡很仓促,实验变得槽糕了,最后一分钟里,只能手边有什么就凑合着用什么。超限实验室的大人为了救出自己的孩子已经竭尽全力,保护他们免遭更大的灾祸。可就算这样,本来也还是可以做得更好些,只要——

  “约翰娜!爸爸说没时间了,叫你赶紧把手里的事做完,马上回来。”杰弗里的脑袋伸进舱门喊道。

  “就来!”她原本就不该来。这儿都是她的朋友,可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塔米、吉斯克、玛格达……噢,千万千万,平平安安的没事。约翰娜摸索着穿过飘行道,险些和从另一头过来的杰弗里撞个满怀。他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两人紧挨着飘向舱门。这两天里他没哭过,但不像去年那样满是自顾自的一股闹独立的倔劲儿。这会儿他的两眼睁得圆溜溜的:“咱们要靠近北极降落,全都是岛子,还有冰哩。”

  舱门另一头的驾驶舱里,两人的父母已经系好了安全带。贸易商阿恩·奥尔森多朝她转过头笑道:“嘿,宝贝儿,快坐好。咱们一小时内着陆。”约翰娜还了爸爸一个笑脸,几乎被他兴致勃勃的劲头感染了。飞船里设备堆得乱七八糟,二十多天密不透风,一股难闻的怪味儿,但爸爸还是那么精神抖擞,比探险海报上画的人一点儿也不差。显示窗发出的微光映在他的增压服密封条上,一闪一闪。他刚从飞船外回来。

  杰弗里一使劲,飘进舱门,拽着身后的约翰娜。他在姐姐和妈妈之间的网状椅上坐好,系上安全带。斯佳娜·奥尔森多替儿子检查一遍,再检查约翰娜的安全带。“待会儿可好玩儿了,好好看,你准能学到点什么。”

  “是呀,好多冰。”他又攥紧了妈妈的手不放。

  妈妈笑了:“今天不玩冰。我说的是着陆,不用反重力材料,也跟咱们在空间站进港不一样。”反重力垫己经损坏了,爸爸刚才使它们与飞船货舱脱了钩。附着了这么多东西,他们是不可能单凭一具火箭平安着陆的。爸爸摆弄着下载到他的数据机里的一大堆飞船控制程序。大家都在自己的网状座椅上固定好了。货舱外壳吱嘎作响,支撑冬眠箱的支柱晃来晃去,嗡嗡不已。货舱里还有别的什么哗啦啦响成一片,飘荡着横穿货舱,发出当当的撞击声。约翰娜估计他们现在已经接近1G的标准重力加速度。

  杰弗里的视线一会儿落在监视舱外情况的显示窗上,一会儿落在母亲脸上。“不用反重力材料,咱们怎么着陆呢?”他显得很好奇,可声音却有点哆嗦。约翰娜差点没忍住笑:杰弗里知道母亲故意逗他的话头,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也挺愿意配合。

  “我们这一次只依靠火箭推动下降,一路上几乎不中断动力。瞧中间那个显示窗,那台摄像机拍的就是正下方的情况。仔细看看,你可以眼看着咱们正在减速。”约翰娜估计他们离地面的高度只有两三百英里。运行在太空轨道中的货舱速度很快,阿恩·奥尔森多正利用附着在货舱尾部的火箭减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运载货舱的飞船已经被抛弃了,一块儿被抛掉的还有飞船的反重力垫和超能驱动器。这些东西带着他们飞了很远很远,但它们的自动化控制装置渐渐失去了作用,只好扔下,任其飘浮在身后的空间轨道中。

  他们剩下的只有货舱了。没有机翼,没有反重力垫,没有飞行护盾。一只一百吨重的大箱子,借助一具燃烧的火箭保持平衡。

  妈妈向杰弗里可不是这么描述的。当然,她说的也是事实。说着说着,杰弗里好像忘了危险。斯佳娜有这个本事,移居超限实验室之前,在斯特劳姆文明圈时,她是个考古方面的畅销书作家。

  爸爸关闭火箭,再次进入惯性飞行状态。约翰娜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直想吐。平常她从不晕机,可这一次不一样。正下方的显示窗里,陆地和海洋的形象缓缓地越变越大。天空中只有几缕云朵,沿着海岸线是一连串岛屿、海峡和海湾。岸边一片深绿蔓延,直伸进山谷,到了山上,颜色逐渐变成黑色和灰色。下面还有雪——也许还有杰弗里说的冰——弯弯曲曲,一片一片。真美呀……他们却对准这一片美景直栽下去!

  咣当一声巨响。辅助平衡火箭将货舱掉了个头,使助推火箭对准下方。地面的景象现在出现在右侧显示窗里。助推火箭在一个标准重力下再次点火。一道光晕闪过,侧翼显示窗成了一片漆黑。“哇!”杰弗里道,“像坐电梯,一直朝下,一直朝下,一直朝下,一直……”时速已经降至一百公里以下,使货舱不至于被降落的力量撕裂。

  斯佳娜·奥尔森多说得对,像这样从空间轨道下降确实是件新鲜事。当然,正常环境下,这种方法是绝对不提倡的。

  逃亡计划根本不是这样安排的。他们本来应该与护卫舰会合,舰上载着其他从实验室逃出来的成年人,会合点自然是在太空中,转运很方便。但是现在护卫舰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只有依靠自己。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越过父母,落在舱壁上。那儿是一片熟悉的污迹,像霉菌,从原本干干净净的陶质舱壁上长出来。父母即使现在也不怎么说这些霉菌,只要杰弗里想去摸弄,他们就立即把他轰开。可是有一次,约翰娜偷听到父母谈话,当时他们还以为她和弟弟在飞船另一头。爸爸的声音气愤极了,都带上了哭腔:“徒劳无益!”他的声音很轻,“我们造出了一个魔鬼,然后撒腿就跑。现在可好,陷在飞跃下界无计可施。”妈妈的声音比爸爸还要轻:“跟你说过一千次了,阿恩,不是徒劳,我们还带着孩子们。”她朝舱壁那一片祖拉拉的霉斑一挥手,“有了那些梦……给我们的指示,我想咱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此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带着解决之道,可以对付我们自己唤醒的邪恶力量。”正在这时,传来杰弗里从货舱朝这边蹦蹦跳跳跑来的声音,爸爸妈妈马上不做声了。约翰娜也鼓不起勇气问他们。超限实验室的确怪极了,最后还有些事情,虽说动静不大,却十分吓人,连实验室的人都跟从前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