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西博格心想,举起武器,瞄准气流喷出的位置。看看那鬼气体可不可燃。
可燃。
供能系统爆炸的冲击波将萨根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足有三秒钟眼前发黑。她刚恢复视觉,恰好看见供能室的几大块残骸朝她飞来。萨根连忙后退,躲过碎石,本能地通过融合查看西博格有没有奇迹般地活下来。当然,没有融合可供查看。另外,你也不可能逃过这种级别的爆炸。不过,她能感觉到哈维,有一瞬间因为哈维的暴力狂欢而战栗。萨根把视线投向科研站本身。窗户已被震碎,有几个区域燃起大火。她花了几秒钟制订计划,忽然意识到融合已经恢复。切断供电不知怎的恢复了脑伴功能。
萨根浪费了整整两秒钟,她陶醉在融合和脑伴的失而复得之中,然后才想到要看有没有别人和她融合在一起。
冲击波将布廷和奥宾人掀翻在地。雅列感觉到容槽剧烈抖动。两个容槽都没有倒下。灯光熄灭,半秒钟后,应急电源启动,房间里亮起柔和的绿光。奥宾人爬起来,去墙边打开实验室的后备发电机。布廷站起身,喊着佐伊的名字冲出房间。雅列看着他跑远,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狄拉克,”简·萨根说,“回答我。”融合犹如一道金光,沐浴在雅列身上。
“在。”雅列说。
“布廷还活着吗?”萨根说。
“对,”雅列说,“但他已经不是任务的目标了。”
“我不明白。”萨根说。
“简,”雅列第一次直呼萨根的名字,“佐伊还活着,就在这儿。布廷的女儿,你必须找到她,尽快把她带走。”
萨根只犹豫了一瞬间,然后说:“你得把事情全告诉我,快。”
雅列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从布廷那里了解到的全部情况转给萨根,包括从布廷恢复他脑伴功能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记录的对话——尽管希望渺茫,但他仍旧希望有战友活了下来,想办法找到他。萨根没时间立刻听取全部对话,但对话已经交给了她,那就是他的证据。
等雅列传送完毕,萨根说:“我们还是应该带布廷回去。”
“不,”雅列尽可能激烈地送出这个字,“只要他还活着,奥宾人就会去救他。奥宾人有一件非常想要的东西,而布廷是关键。奥宾人既然肯因为布廷的请求而发动战争,也会为了抢他回去而发动战争。”
“那我杀了他。”萨根说。
“去救佐伊,”雅列说,“布廷交给我处理。”
“怎么处理?”萨根说。
“请相信我。”雅列说。
“狄拉克。”萨根说。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雅列说,“也知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但是,中尉,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过,无论如何,要记得我是雅列·狄拉克。我现在要对你说,中尉,我知道我是谁。我是殖民联盟特种部队的雅列·狄拉克,我的任务是拯救人类。我请你相信我,让我完成我的任务。”
萨根沉默良久。雅列听见走廊里传来布廷回来的脚步声。
“好好完成任务,二等兵。”萨根说。
“我会的,”雅列说,“谢谢。”
“我去找佐伊。”萨根说。
“告诉她,你是雅列先生的朋友,说雅列先生和爹地都说她可以跟你走,”雅列说,“还有,别忘了她的毛绒大象。”雅列送出他认为佐伊所在的方位——就在实验室所在的这条走廊里。
“不会忘记的。”萨根说。
“我要断开融合了,”雅列说,“再见,中尉,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
“再见,雅列。”萨根说,送来一波类似于安慰的情绪,然后切断了融合;她消失了。
雅列孤独一人。
布廷回到实验室里,冲着奥宾人大喊大叫,奥宾人连忙打开几个开关。实验室重新亮起灯光。
“咱们快开始,”布廷对奥宾人说,“我们遭到了攻击,必须立刻做完这件事。”布廷看了雅列一眼。雅列笑了笑,闭上眼睛,听着奥宾人敲打控制面板的声音,布廷打开又关上容槽的门,雅列的容槽响起了低沉的嗡嗡声,正在为意识传送蓄能。
走到生命尽头,雅列最大的遗憾就是人生实在太匆匆,只有一年。但这一年他遇到了那么多人,经历了那么多事。雅列徘徊在脑海里,最后一次感受大家的身影:简·萨根,哈利·威尔逊,凯南,麦特森将军,罗宾斯上校,二排,他们共享融合的亲密感,古怪的马丁上尉和卡美拉,他和克劳德中尉说的笑话,萨拉·鲍林,他的最爱,还有佐伊。只要萨根能找到,佐伊就能活下去。萨根肯定会找到她的。
罢了,雅列心想。没有遗憾。我活得无怨无悔。
雅列听见轻柔的敲键声,奥宾人启动了传送过程。他尽可能地保持住自我的存在,到最后一刻才放弃。
隆隆巨响震得佐伊从床上摔到了地上,电视也从墙上掉了下来,佐伊哭叫起来。保姆过来看她有没有受伤,却被佐伊一把推开。她要的不是保姆,而是爹地,爹地果然马上就冲进了房间,把她搂进怀里,安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接着爹地放下她,说再过几分钟,雅列先生就会来找她,她必须按照雅列先生说的做,不过现在她必须和保姆留在房间里,因为这里更加安全。
佐伊又哭了一会儿,告诉爹地说她不要他走,爹地说他绝对不会再抛下她了。说不通啊,因为雅列先生马上就要来接她走,但她的感觉还是好了点。爹地对保姆说了些什么,转身离开。保姆走进客厅,拿着奥宾人用的武器回来。真是奇怪,因为佐伊从没见过保姆使用武器。外面没有再响起爆炸声,但佐伊能听见砰砰砰的枪声。佐伊回到床上,抱紧塞莱斯特,等待雅列先生。
保姆叫了一声,朝佐伊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举起武器,冲出房间。佐伊尖叫着躲进床底下,哭着想起了科维尔空间站的那次,心想那些像大鸡似的怪物是不是又要来抓她了。她听见隔壁传来噗通一声,接着是一声惨叫。佐伊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房间里多了一双脚,这双脚走向佐伊的床。佐伊捂住嘴巴,但忍不住还是抽泣了一两声。那双脚变成膝盖,又变成手和手臂,最后是一张横过来的脸,那张脸对她说话。佐伊尖叫起来,抱着塞莱斯特向后退,但她刚从床底下爬出来,就被那女人抓住,搂进怀里。佐伊又踢又喊,但几秒钟后,佐伊意识到那女人在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
“没事的,佐伊,”女人说,“没事了,嘘,嘘。没事了。”
佐伊终于不再挣扎,转过头说:“爹地呢?雅列先生呢?”
“他们现在都很忙,”女人抱着佐伊说,“他们叫我来接你,保证你不会有事。我是简小姐。”
“爹地叫我等雅列先生来接我。”佐伊说。
“我知道,”简小姐说,“但他们现在都脱不开身。外面很乱,他们都没法来接你,所以才派我来,保护你的安全。”
“保姆保护我的安全。”佐伊说。
“保姆被叫走了,”简小姐说,“外面现在真的很乱。”
“我听见特别响的声音。”佐伊主动说。
“对,所以大家才那么忙。”简小姐说。
“好吧。”佐伊还有点怀疑。
“呐,佐伊,”简小姐说,“我要你搂住我的肩膀,用腿缠住我的腰,紧紧地贴着我,闭上眼睛,直到我叫你睁眼。做得到吗?”
“嗯哼,”佐伊说,“那我怎么抱塞莱斯特呢?”
“唔,把她放在你和我之间,这儿。”简小姐说着把塞莱斯特放在她的肚子和佐伊的肚子之间。
“她会挤得很难受。”佐伊说。
“我知道,”简小姐说,“但它不会有事的,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佐伊说。
“那就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我。”简小姐说。佐伊照她说的做,不过走出卧室的时候,佐伊的眼睛还没闭上,走进客厅,佐伊看见保姆似乎睡在地上。接下来的一路上,佐伊始终闭着眼睛,等待简小姐叫她睁眼。
萨根在科研站里遇到的大多数奥宾人都躲着她走,她估计他们都是专业科学家,但偶尔也有企图端起武器甚至徒手袭击她的。不过这里空间狭小,奥宾人的枪械过于笨重,很难精准射击,因此萨根坚持只用匕首,而且动作飞快。这套战术遇到佐伊的奥宾保姆败下阵来,她的脑袋险些被轰掉。萨根朝保姆丢出匕首,保姆一分神,萨根扑上去展开肉搏。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奥宾人的一条腿突然被家具卡住,萨根知道运气来了,抓住机会挣脱出来,骑在奥宾人身上,卡住脖子掐死了敌人。她找到佐伊,抱在怀里。该离开了。
“哈维。”萨根说。
“现在有点忙。”哈维说。通过意识融合,萨根看见他正杀出一条血路,跑向另一部悬浮车。之前有一架飞船试图起飞,从空中干掉他,他开着前一部悬浮车撞了上去。
“目标到手,我需要支援。还需要交通工具。”
“五分钟,两样都给你,”哈维说,“别催我就行。”
“我必须催你。”萨根说完中断了对话。布廷住处外的走廊向北经过实验室,向东通往科研站的其他区域。要是走经过实验室的走廊,她能更快与哈维会合,但萨根不想冒险让佐伊看见父亲和雅列。萨根叹了口气,回到房间里,拿起奥宾人的武器,握在手里觉得很不称手。这是双手使用的武器,而且是奥宾人的双手,并不适合人类。萨根希望大家都逃出了大楼或者忙于追赶哈维,这样她就不需要开火了。
可惜事与愿违,她用了三次,第三次是在弹药耗尽后用枪托殴打奥宾人。奥宾人惨叫起来。佐伊也是,萨根每次被迫使用武器,佐伊就会喊叫。不过她守住了承诺,始终紧闭双眼。
萨根跑到她进入科研站的地方——底楼楼梯间一扇被击破的窗户。“你在哪儿?”她问哈维。
“信不信由你,奥宾人不怎么乐意让我借用他们的装备,”哈维发送道,“别烦我,马上就到。”
“我们安全了吗?”佐伊问,她的脑袋埋在萨根的肩膀上,说话声音有些发闷。
“还没有,”萨根说,“快了,佐伊。”
“我要爹地。”佐伊说。
“我知道,佐伊,”萨根说,“嘘——”
萨根听见楼上传来响动。
天哪,哈维,萨根心想,快点吧。
奥宾人惹得哈维越来越生气。在食堂碾死十几个奥宾人无疑是独一无二的畅快体验——神清气爽,特别是他知道奥宾龟孙子是怎么屠杀二排大部分战友的。开着小型悬浮车撞飞船当然也有其特别的乐趣。可是,回到地面的哈维终于意识到这里有多少天杀的奥宾人,徒步跑来跑去应付他们就更是难上加难。然后还有萨根——意识融合恢复了,这是好事——说什么需要交通工具。好像还嫌老子不够忙似的。
她说了算,哈维说。事实证明,弄到一部停着的悬浮车很困难。奥宾人把悬浮车都停在院子里,但院子只有一个出入口,却至少有两个奥宾人在院子里寻找他。
看呐,哈维说,一部悬浮车进入视野,从小变大。机会来了。哈维刚才蹲在墙边,尽量不引来注意力,此刻他主动走到显眼的地方,拼命挥舞双手。“喂!”哈维喊道,“王八蛋!来抓我呀,鼻涕虫!”
不知道是听见了他的喊叫,还是看见了他的举动,奥宾人驾着悬浮车转向哈维。好吧,哈维心想,现在我他妈的该怎么办?
结果,首先是跳着躲开悬浮车枪口射出的一蓬针雨。哈维就势一滚,爬起来,用奥宾人的武器朝正在逃跑的奥宾人开火。第一枪差了十万八千里,第二枪敲掉了奥宾人的后脑勺。
所以才需要戴头盔啊,白痴,哈维心想,跑向战利品,去接萨根。一路上他遇到好几个徒步的奥宾人,他们企图用他对付悬浮车驾驶员的办法对付他。比起开枪,哈维更愿意碾死他们,不过他这人并不挑剔。
“交通工具来喽。”哈维对萨根说,见到萨根怀里的东西,他大吃一惊。“那是个孩子!”他说。
“我知道,”萨根说,把佐伊牢牢地放在悬浮车上,吩咐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俘虏舱。”哈维把速度加到最大,径直飞向目的地。似乎暂时无人追击。
“我们好像是来抓布廷的吧?”哈维说。
“计划有变。”萨根说。
“布廷呢?”哈维问。
“交给狄拉克处理了。”萨根说。
“狄拉克!”哈维又吃了一惊,“还以为他死了呢。”
“相信他现在已经死了。”萨根说。
“那他怎么处理布廷?”哈维说。
“不知道,”萨根说,“只是知道他一定能做到。”
布廷睁开新躯体的眼睛。
唔,不算新,他纠正自己:略磨损。
奥宾助手打开容槽,扶他起身;布廷踉跄着走了几步,接着又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布廷环顾四周,欣喜地看见实验室有多么生机勃勃和迷人,就仿佛他的感官在最低挡运行了一辈子,现在忽然被调到了最高一档。连科学实验室在他眼中也那么美好。
布廷望向旧躯体——已经脑死亡,但还在呼吸,还能苟延残喘几个钟头,顶多一天。布廷要用新躯体的记录功能录下旧躯体的死亡,带着证据和女儿登上俘虏舱。前提是俘虏舱还在原处,他心想,奥宾人抓住的特种部队士兵不知怎的逃出来了。其中之一说不定已经坐进俘虏舱离开。唔,布廷心想,无所谓。他已经在脑海里编造了另一套说辞,就说他——狄拉克——杀死了布廷。既然无法得到意识,奥宾人于是决定休战,允许狄拉克带着布廷的尸体和佐伊离开。
嗯——不算特别可信,布廷心想。他必须想出足够多的细节。不过,无论编造什么样的说辞——
布廷忽然注意到视野内有个图标在闪动——信封的图标。
你有一条来自雅列·狄拉克的留言,视野下部出现了一行字。说“打开”就能打开阅读。
“打开。”布廷大声说。有意思。
信封打开,图标消失。留言不是文字,而是一段声讯。
“哈啰,布廷。”一个模拟的声音说,听起来很像狄拉克——布廷纠正自己:听起来很像我自己。“看来你占了上风,已经占据这具躯体。离开之前,我想跟你说说我最后的想法。
“有一位智者曾经对我说,选择至关重要,”那声音继续道,“我的生命很短暂,绝大多数时间内没有做过选择——或者至少没做过重大抉择。不过生命走到尽头,我现在面临一个选择。我无法选择生死,因为你替我做了决定;但你说我别无选择,只能帮助你实现计划,这话你说错了。我有得选,而且我已经选好了。
“我选择的是不帮助你。我无法判断殖民联盟对人类是不是最好的政府,我没有时间去了解应该了解的情况。但是,我选择不拿几百万甚至几十亿条性命冒险,不帮你推翻它的统治。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但这是我的决定,能最大限度地允许我完成我的使命:保护人类的安全。
“说起来有点讽刺,布廷,你和我有那么多相同的想法,有着同一个意识,或许连目标都一样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但尽管有这么多共同之处,却在行动手段上得出了相反的结论。真希望你我有更多的时间相处,我能成为你的朋友和兄弟,而不是承载你的意识的容器。可惜为时已晚。对我来说已经太迟了——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对你来说也一样。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谢谢你。好坏暂且不论,我毕竟因为你而活过一段短暂的时光,体验过生命所能给予的欢乐与悲伤。能让我有幸认识和爱护佐伊——衷心希望她现在已经安全了。我因你而生,查尔斯,也因你而死。
“现在,请允许我岔开话题,不过我保证会在最引人瞩目的时候说回正题。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智能血有一项很厉害的特性是能够瞬间氧化,也就是爆燃。我忍不住觉得编码者是对智能血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因为第一次见识到这个能力,是特种部队士兵在用它杀死企图吸血的昆虫。不过事实证明这个能力很有用,在战斗中救过我的命。
“查尔斯,你制造了一种病毒,打算用来征服殖民联盟。既然你那么了解电脑病毒,就应该听说过特洛伊木马这个名词。这条留言,我的朋友和兄弟,就是特洛伊木马。打开信封,你就运行了我编写的一小段程序。这个程序指示我的智能血里的所有纳米机器人在我的命令下同时爆燃。听我说话的这段时间,恰好就是我估计这段程序传遍我的智能血所需要的时间。
“现在,咱们看看结果吧。”
把佐伊放进俘虏舱的时候,萨根收到了一条留言,发送者是雅列·狄拉克。
“如果你能读到这条留言,就说明查尔斯·布廷已经死了,”留言是这么说的,“我设定让脑伴在运行程序,指挥智能血爆燃后立刻发送这条留言。即使爆燃没有杀死他——其实不可能啦——他也会在几分钟后窒息而死。无论如何,他已经死了,我也一样。不知道你会不会收到这条留言——希望会,也希望你平安顺利。再见了,萨根中尉,很高兴能认识你。若是见到凯南,告诉他,我听了他的忠告,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萨根把留言转发给哈维。“了不起,”哈维说,“他是骨子里的特种部队士兵。”
“对,确实是,”萨根说着示意哈维坐进俘虏舱,“哈维,进去。”
“开什么玩笑。”哈维说。
“总得有人陪佐伊回去,”萨根说,“我是指挥官,我留下。”
“中尉,”哈维说,“那孩子又不认识我,是你把她救出魔窟的,所以也是你陪她回去。再说我还不想回去呢。我玩得太开心了。估计在殖民联盟扔陨石砸烂这地方之前,我能把他们杀个干净。完事以后,我打算进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抢回去。萨根,你先走吧。叫他们过几天送个俘虏舱下来接我。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反正我会玩得很开心的。”
“好吧,”萨根说,“你要是能摸进科研站,记得取回布廷实验室里传送模块的存储设备。这是首要任务。”
“那上面记录了什么?”哈维说。
“不是什么,”萨根说,“而是谁。”
远处传来嗡嗡声。“他们追上来了,”哈维说,“中尉,快进去。”
发射过后几分钟,佐伊问:“我们安全了吗?”
“对,佐伊,”萨根说,“我想我们安全了。”
“爹地怎么没来?”佐伊问。
“不知道,佐伊,”萨根摸着佐伊的头发说,“不知道。”
狭窄的俘虏舱里,佐伊向她举起手臂,萨根紧紧抱住佐伊。
15
“好吧,斯齐,你说得对,”麦特森将军说,“雅列·狄拉克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麦特森将军、斯齐拉德将军和罗宾斯上校在将军食堂共进午餐,这次三个人都吃上了饭。正式打破下属不得在此用餐传统的正是麦特森将军,那次他给罗宾斯点了好大一盘番茄肉酱意大利面,旁边一位将军见了怒火万丈,他扯着嗓门答道:“干瘪老屎球,闭上他妈的鸟嘴。这个人配得上一盘该死的意大利面。”从此以后,其他将军也开始带属下前来用餐。
“谢谢,将军,”斯齐拉德说,“呐,要是你不介意,能给我说说你打算怎么修补脑伴的问题吗?你的人在脑伴里留下一道后门,害得我损失了七艘飞船。”
“罗宾斯,你具体说说。”麦特森说。两人转向罗宾斯,他小心翼翼地咽下满嘴的威灵顿牛排。
“我们近期内就将封闭那道后门——这是肯定的,”罗宾斯说,“对外宣布说这是脑伴系统的一次重大升级。问题已经解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要复审脑伴系统的全部代码,筛查遗留代码、后门和其他有可能造成安全隐患的代码。我们还将检测脑伴之间传递的交谈和信息是否有病毒。布廷传播病毒的手法再也不可能成功了。”
“从一开始就不该能成功,”斯齐拉德说,“电脑技术刚成形那会儿就存在病毒防护程序了,你们却没有在脑伴里安装这东西。你们忘记了最基础的电脑安全规则,险些害死所有人。”
“之所以没安装是因为根本不需要,”麦特森说,“脑伴是个封闭系统,对外部攻击完全免疫。就连布廷的攻击最后也没能成功。”
“但只差那么一丁点。”斯齐拉德说。
“对,之所以只差一丁点,是因为在座的某位老兄想制造一具躯体,好把查尔斯·布廷的意识塞进去,”麦特森说,“我就不说那是谁了。”
“哼。”斯齐拉德说。
“现在使用的脑伴系统反正也要淘汰了,”罗宾斯说,“下一代脑伴经过卡美拉的测试,即将向防卫军的全体人员普及。新系统采用了完全不同的架构,百分之百是有机物,代码经过优化,没有早期脑伴代码中的遗留问题。这类攻击将找不到下嘴之处,将军。”
“研发上一代脑伴的家伙大概会无计可施,”斯齐拉德说,“研发新一代脑伴的那些人呢?你得盯着点儿他们,免得有谁走上歧途。”
“我们一定会的。”罗宾斯说。
“我拭目以待。”斯齐拉德说。
“说到走上歧途,”麦特森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萨根中尉?”
“什么意思?”斯齐拉德说。
“直话直说吧,她知道得太多了,”麦特森说,“通过布廷和狄拉克,她知道了高端密会,也知道我们怎么严格控制这方面的情报。她的密级没到这么高。这些信息非常危险。”
“说到底,这些毕竟是事实,”斯齐拉德说,“所以我不明白有什么危险的。高端密会客观存在。他们要是真的联合行动,我们恐怕就要逆流而动了。”
“之所以危险,是因为那不是全部的事实,斯齐,你也知道,”麦特森说,“布廷不知道反高端密会的存在,不知道我们牵涉得有多么深,不知道我们怎么操纵双方互相敌对。局势发展得很快。必须缔结联盟和做出抉择的时刻即将到来。人类将不再能够冠冕堂皇地保持中立。我们不希望萨根到处乱嚼舌根,散播流言。”
“那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呗,”斯齐拉德说,“老天在上,她是情报官,应付得了真相。”
“我说了不算。”麦特森说。斯齐拉德要开口,麦特森举起双手。“我说了不算,斯齐。要是反高端密会与高端密会正式决裂,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整个该死的银河系将会开战。到时候光靠地球招募的新兵就不够了,联盟会要求殖民地也出一把力,甚至有可能强制征兵。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殖民地将会暴动。能避免内讧就算走运了。之所以不让殖民地知道这方面的情报,不单因为我们想把他们蒙在鼓里,还因为我们不希望整个联盟他妈的四分五裂。”
“等待越久,结果就越糟糕,”斯齐拉德说,“联盟永远也找不到好办法向殖民地通报这个消息。等殖民地自己搞明白了,他们会琢磨联盟为啥瞒了他们那么久。”
“我说了不算啊。”麦特森说。
“知道,我知道,”斯齐拉德恼怒道,“算你走运,还有个办法。萨根的服役期就快满了,我记得还剩下几个月,顶多一年,足够让我们允许她提前退役。就我所知,她退役后本来就打算离开部队。我们把她安置到一个新开辟的殖民地,她要是和邻居说起高端密会,谁他妈会在乎啊?大家都忙着种庄稼呢。”
“你觉得你能劝她提前退役?”麦特森说。
“可以诱惑她嘛,”斯齐拉德说,“几年前,萨根喜欢上了防卫军一个叫约翰·佩里的士兵。佩里比她晚几年开始服役,不过我们可以提前让他退伍。另外,她似乎也喜欢上了佐伊·布廷,佐伊·布廷是孤儿,需要安置。你明白我打算说什么了吧。”
“明白,”麦特森说,“就这么办吧。”
“我会亲自督办的,”斯齐拉德说,“说到秘密,你们和奥宾人的谈判如何了?”
麦特森和罗宾斯同时向斯齐拉德投去警惕的目光。“谁在和奥宾人谈判啊?”罗宾斯说。
“当然谁也没有,”斯齐拉德说,“你们没有在和奥宾人谈判如何继续开发布廷的意识程序,奥宾人没有在和你们谈判如何打垮仍然坚持开战的勒雷伊人或艾尼沙人。大家谁也没有和谁谈判。那些并不存在的谈判进展如何?”
罗宾斯望向麦特森,麦特森点点头。“不是特别好,”罗宾斯说,“这几天恐怕谈不出个所以然来。”
“多么不美妙啊。”斯齐拉德说。
“我还是想说说萨根,”麦特森说,“你觉得何时能得到她的答复?”
“我今天就和她谈,”斯齐拉德说,“我会给她一周时间准备。应该足够她处理好需要处理的事情了。”
“比方说?”麦特森说。
“道别和了结呗,还能是什么?”斯齐拉德说,“我还希望她帮我下几个决定。”
简·萨根望着看似微型灯光演出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雅列·狄拉克的灵魂。”凯南说。
萨根瞥了他一眼,说:“记得你说过特种部队的士兵没有灵魂。”
“此一时彼一时,”凯南说,“而且我现在也没那么愚蠢了。不过这确实是他的意识,”凯南说,“似乎是你的一名部下救回来的,而且据我所知,由布廷亲手录制。我明白你的任务是判断如何处理它。”
萨根点点头。斯齐拉德来找过她,提出让她和约翰·佩里退役,并且将佐伊·布廷交给他们抚养,交换条件有两个:第一,不得泄露高端密会的存在;第二,决定怎么处理雅列·狄拉克的意识。
“高端密会的事情我能理解,”萨根说,“但狄拉克的事情我不明白。”
“我只是很好奇你会怎么做而已。”斯齐拉德说,拒绝进一步解释。
“你打算怎么处理?”凯南问。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萨根问。
“我很清楚你应该怎么处理,”凯南说,“但我不是你,因此在听到你的决定之前,不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萨根望向哈利·威尔逊,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萨根问:“哈利,换了是你呢?”
“抱歉,简,”威尔逊笑着说,“我请求援引第五修正案。这是你的决定。”
“你可以让他复活。”萨根对凯南说。
“有可能,”凯南说,“我们现在更了解这套技术了。比起当初他们为接受布廷的人格调适狄拉克的大脑,我们现在能更好地调适大脑了。传送无法扎根的风险依然存在,到时候你会遇到狄拉克那样的情况:一个人格正常发育,另一个人格逐渐冒头。不过我认为现在的风险小得多,很快就算不上重大风险了。我认为只要你愿意,我们确实能让他复活。”
“但这并不是雅列想要的,对吗?”萨根说,“他知道布廷记录了他的人格,他可以请我想办法取回存储设备。但他没有。”
“对,他没有。”凯南赞同道。
“雅列做出了他的决定,”萨根说,“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于他。凯南,请抹除记录。”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知道你有灵魂了吧,”凯南说,“请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我曾经有所怀疑。”
“用不着道歉,”萨根说,“不过心意我领了。”
“谢谢,”凯南说,“萨根中尉,不知道我能不能向你求个人情。也许算不上人情,说是请你还债更恰当。”
“什么?”萨根问。
凯南的视线越过萨根,落在威尔逊身上,威尔逊忽然变得非常不安。凯南对威尔逊说:“你不需要留下听我说,我的朋友。”
“我当然要留下,”威尔逊说,“不过请允许我重复一遍,你是个天杀的傻瓜。”
“记住了,”凯南说,“谢谢你的关心。”
威尔逊抱起胳膊,一脸为难。
“说吧。”萨根说。
“我想死,中尉,”凯南说,“过去这几个月,我逐渐感觉到解毒剂的效力越来越弱,痛苦与日俱增。”
“我们可以加大剂量。”萨根说。
“对,也许会管用,”凯南说,“不过我很痛苦,不仅是肉体的痛苦。我远离同胞和家乡,远离能带给我欢乐的事物。我珍惜我与哈利·威尔逊的友谊,珍惜与你的友谊——天哪!与你的友谊。但每天我都觉得我身上属于勒雷伊人的那一部分,真正是我本人的那一部分,正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小,用不了多久,就将变得丁点不剩。到时候我将孤独一人,彻底孤独。活着归活着,但里面已经死了。”
“我可以劝斯齐拉德将军释放你。”萨根说。
“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威尔逊说。
“你知道他们不可能释放我,”凯南说,“我已经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情,知道得也太多了。就算你们确实释放了我,你认为勒雷伊人还会欢迎我回家吗?不,中尉。我远离家乡,知道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很抱歉,凯南,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萨根说,“要是能从头再来,我一定会改变这一切。”
“为什么?”凯南说,“你帮助人类避免了战争,中尉,我只是一部分代价而已。”
“但我还是很抱歉。”萨根说。
“那就还债吧,”凯南说,“帮我去死。”
“怎么帮?”萨根说。
“研究人类文化的时候,我读到了切腹自尽,”凯南说,“你知道吗?”萨根摇摇头。凯南继续道,“日本人的自杀仪式。仪式中包括一名介错人,是自尽者的副手,在切腹者最痛苦的时候杀死他,帮他减轻痛苦。我选择死于你让我患上的疾病,萨根中尉,但我害怕我会在最痛苦的时候喊救命,当初我就那么做了,结果让自己蒙羞,走上一条领着我来到这里的道路。副手能避免我再次蒙羞。我请你担任我的介错人,萨根中尉。”
“除非在战场上,否则我不认为殖民防卫军会允许我杀死你。”萨根说。
“对,我觉得这一点讽刺得难以想象,”凯南说,“不过,这次他们会允许的。我已经求得麦特森将军的许可,也求得斯齐拉德将军允许你担任我的副手。”
“我要是拒绝呢?”萨根问。
“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凯南说,“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你说你相信我想活下去,你说得对。但如我刚才所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想得到解脱。如果非得独自去死,那我就会独自去死,可我并不希望那样。”
“不会的,”萨根说,“我接受,凯南,我担任你的介错人。”
“我从灵魂最深处谢谢你,萨根中尉,我的朋友。”凯南望向默默流泪的威尔逊,“你呢,哈利?我请你陪我到最后一刻,你拒绝了,现在我再问你一遍。”
威尔逊使劲点头,答道:“好的。我陪你,恶心的龟孙子。我会看着你去死的。”
“谢谢,哈利,”凯南说,重新转向萨根,“我需要两天结束这里的工作。第三天晚上,你能来见我吗?”
“好的。”萨根说。
“你的格斗匕首,我认为,会很合适。”凯南说。
“如你所愿,”萨根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还有一件,”凯南说,“你要是做不到,我也能理解。”
“说吧。”萨根说。
“我出生在法拉殖民地,”凯南说,“我在那儿长大。要是有可能的话,死后也想回到那里。我知道这事非常难办。”
“交给我了,”萨根说,“哪怕我得亲自跑一趟。我答应你,凯南,我发誓你一定能回家。”
佐伊和萨根回到凤凰星空间站后一个月,萨根带佐伊搭交通艇去给父母上坟。
交通艇的机师是克劳德中尉,他问起雅列,萨根说雅列已经牺牲。克劳德中尉沉默片刻,然后开始讲雅列说过的那些笑话。萨根笑得很开心。
在墓碑前,萨根站在旁边,佐伊跪下去,读着父母的名字,音调清晰而平静。一个月,萨根看着佐伊从刚见面时的惶惑女孩——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哭着要爸爸——变得越来越开朗和健谈,渐渐接近了实际年龄。说来凑巧,她只比萨根小几天而已。
“我的名字。”佐伊抚摸着她的名字说。
“你刚被劫走的时候,你父亲以为你已经死了。”萨根说。
“呃,可我并没有死。”佐伊反对道。
“当然没有,”萨根笑着说,“没有,绝对没有。”
佐伊摸着父亲的名字说:“他其实不在这儿,对不对?不在这底下。”
“对,”萨根说,“他死在了阿瑞斯特星,我就是从那儿把你接回来的。”
“我知道,”佐伊望着萨根说,“雅列先生也死在了那儿,对不对?”
“对。”萨根说。
“他说他认识我,可我真的不记得他。”佐伊说。
“他确实认识你,事情很难解释,”萨根说,“等你年纪大些,我再向你解释。”
佐伊再次望向墓碑。“认识我的人都走了,”她轻轻用单调的声音说,“我的亲人都走了。”
萨根在佐伊身旁跪下,充满感情地抱了抱她。“我很抱歉,佐伊。”
“我知道,”佐伊说,“我也很抱歉。我想念爹地和妈咪,甚至有点想念雅列先生,虽然我不怎么认识他。”
“我知道他们也想念你,”萨根说,她转过来面对佐伊,“听着,佐伊,我很快就要去殖民地生活了。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跟我去。”
“只有你和我吗?”佐伊说。
“不,你、我,还有一个我非常爱的男人。”萨根说。
“我会喜欢他吗?”佐伊问。
“我想会的,”萨根说,“我喜欢他,我也喜欢你,所以你们有理由彼此喜欢。你、我、他。”
“就像一家人。”佐伊说。
“对,就像一家人,”萨根说,“非常像一家人。”
“可我已经有爹地和妈咪了。”佐伊说。
“我知道,佐伊,”萨根说,“我绝对不想让你忘记他们,永远也不要。约翰和我只是两个凑巧有幸和你一起生活的成年人罢了。”
“约翰,”佐伊说,“约翰和简。约翰和简和佐伊。”
“约翰和简和佐伊。”萨根重复道。
“约翰和简和佐伊。”佐伊说着站起身,跟着这三个名字的抑扬顿挫摇摆,“约翰和简和佐伊,约翰和简和佐伊!我喜欢!”佐伊说。
“我也喜欢。”萨根说。
“唔,那好吧,”佐伊说,“我饿了。”
萨根笑道:“那好,咱们去吃饭。”
“好的,”佐伊说,“让我跟妈咪和爹地说再见。”她跑过去亲吻墓碑,说,“我爱你们。”然后跑回到萨根身旁,拉住萨根的手,“我准备好了,咱们去吃饭。”
“好的,”萨根说,“想吃什么?”
“我们有什么?”
“选择多得很,”萨根说,“随便说吧。”
“好的,”佐伊说,“知道吗?我特别擅长做选择。”
“嗯,”萨根紧紧搂住女孩,“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
后记
首先,认为既然已经奠定了基础,所以再写一本很容易的各位,允许我对你们说:哇哈哈哈哈哈!咳,才怪。
因此,我第一个要感谢的是编辑帕特里克·尼尔森·海登,他时不时发邮件轻描淡写说他多么期待读到下一章,而不是多么想掐死我——他多半早该动手,搞不好现在仍旧会,因为整本书稿已经落入他的手里,掐死我实在没有坏处(除非他还想再出一本)。
Tor出版社里还有许多绝对了不起的朋友值得我奉上爱意和巧克力:特蕾莎·尼尔森·海登、丽兹·戈瑞斯基、爱莲娜·加洛、最近离开的菲奥娜·李(她还活着,在中国)、多特·林和汤姆·杜赫迪。不过,大体而言,在Tor工作的人都值得我奉上爱意和巧克力,我这么说可不是因为我屡次拖稿而害他们受苦——好吧,也许有一点——但这绝对不会减少我的谢意。同时感谢里奇·科林,校对排版受苦了。
当然还必须感谢我的代理人伊森·艾伦伯格,他睿智而富有远见地制定了合同。
这本书之所以会存在,有一个原因是本系列首作Old Man's War(中文版《来自12个星球的敌人》)有幸在网上得到了很多称赞,这些评论者的品味深受读者信任。谢谢各位,特别要感谢的是格伦·雷诺兹、科里·多克托罗、斯蒂芬·格林、斯蒂芬·贝恩布里奇和尤金·沃罗赫。要是你怀疑过网络评论是否有用,请相信我的话:老天,太有用了。
你要是琢磨过这本书里的有些点子为何那么妙,最简单的答案是因为我见到它们在其他书籍里获得了成功,心想:“了不起,我得偷来用一用。”我有意偷师的作家有尼克·萨根(他的意识传送在Edenborn一书里用得极为成功)、司各特·维斯特菲尔德(The Risen Empire和The Killing of Worlds里的太空大战能看得你喜极而泣)和大卫·布林,他的“提升”概念(参见The Uplift War,即中文版《提升之战》)让我非常动心。谢谢我在书里用到他们名字的各位科幻奇幻作家。
和过去一样,蕾根·埃弗雷这个第一读者实在必不可少。每个作家都应该有一个蕾根,但我的蕾根·埃弗雷只属于我自己。她是我的。走开!
查得·布林克寄给我一本书要我签名,我花了几个月才还给他——其实,书还在我手上。我觉得在书后对他表示感谢能弥补我迟迟不寄书的过错。另外,你显然不该寄书给我求签名。错不在你,在我。
Deven Desai、Natasha Kordus、Kevin Stampfl、Mykal Burns、Daniel Mainz、Justine Larbalestier、Lauren McLaughlin、Andrew Woffinden、Charlie Stross、Bill Schafer、Karen Meisner、Anne KG Murphy、Cian Chang、Kristy Gaitten、John Anderson、Stephen Bennett、Erin Barbee和Joe Rybicki,还有许多其他我记不起名字的朋友——因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但你们知道你们是谁,我爱大家,愿意为你们生小孩,双胞胎都行。
最后但最重要的,我必须感谢克里斯蒂·斯卡尔齐和雅典娜·斯卡尔齐,你们在我写作本书时是那么耐心,这对雅典娜来说尤其难熬,因为她曾经跑去跟她妈妈说:“爹地好无趣。”唉,亲爱的,我保证从今往后不再那么无趣,就从这一刻开始吧。
约翰·斯卡尔齐
《来自12个星球的敌人》精彩试阅
七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为妻子上坟,第二件是参军。
两者相比,为凯西上坟不那么戏剧化。
她葬在哈里斯溪公墓,沿着马路走不到一英里,就是我现在居住和我们过去生儿育女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比想象中困难得多;我和她都没有预料到谁会需要丧葬服务,因此从未作过任何安排。因为妻子没有预订过墓地而和墓地管理方唇枪舌剑,这种事情往小里说也令人备受屈辱。最后还是我的儿子查理——他凑巧是镇长——费了一番周折,这才搞到那一小片土地。当镇长的老爸确实也有好处。
不多废话了,说说她的坟墓吧。简简单单,不惹人注意,没有大块墓碑,只放了块那种小地标。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葬在旁边的珊德拉·凯恩,黑色抛光大理石的墓碑大得夸张,不但镶有珊迪高中时的照片,正面还用喷砂机刻了几句济慈嗟叹青春和美貌逝去的感伤诗句。这完全是珊迪的风格。若是知道珊德拉带了块大得夸张的墓碑长眠身边,凯西肯定会乐不可支;两人在世时,珊迪从未放松过与凯西的消极对抗竞赛,这委实令人发噱。凯西带着一个馅饼参加本地的烘焙义卖,珊迪保证会带上三个和一肚子怨气,如果凯西的馅饼凑巧先卖了出去,那她的怨气则将溢于言表。凯西会试图平息珊迪的怒火,动用优先购买权,买下她的一个馅饼。从珊迪的角度来看,很难说这到底让情况转好还是变得更糟了。
珊迪的墓碑大概算是这番争斗的总结陈词,凯西没法对此反戈一击,因为她毕竟先走一步。但另外一方面,我不记得有谁来探望过珊迪,她过世后,斯蒂夫·凯恩卖掉房子搬去了亚利桑那,脸上的笑容比十号州际公路还宽阔。过了一阵子,他寄给我一张明信片;他搞上了那儿某个五十年前的A片红星。得知这消息后的整个星期,我一直觉得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珊迪的儿孙住在隔壁镇子,但探访频率就仿佛他们也住在亚利桑那。她下葬后,恐怕唯有我读过珊迪墓碑上的济慈诗句,而我也只是在给几英尺外的妻子上坟时捎带着看上两眼罢了。
凯西的墓上刻着她的姓名(凯瑟琳·蕾蓓卡·佩里)、生卒年月和几个字:爱妻慈母。每次上坟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读这几个字。我克制不住自己;虽然只是四个字,难以说尽一切,却完美地总结了她的一生。这几个字无法告诉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出她怎么迎接每一天,如何勤勉劳作、兴趣何在、喜欢去哪儿旅行。不可能让你知道她最爱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发型、投票给谁、幽默感好不好。寥寥几个字,无法帮助你了解她,只能让你知道有人爱着她——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会觉得这就够了。
我厌恶这里。我厌恶相伴四十二年的妻子就这么离开我。那个星期六早晨,前一分钟她还在厨房里,一边搅拌华夫饼的面糊,一边给我描述昨晚图书馆理事会上的骚乱;下一分钟,她就躺在了地上,中风使得她抽搐不止。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该死的香草放在哪儿了”,这点尤其让我痛苦。
我厌恶成为终日徘徊墓园陪伴亡妻的那种老人。年轻的时候(很年轻的时候),我问过凯西,上坟究竟有什么意义。曾经属于某个人的腐骨烂肉并不是这个人,仅仅是腐骨烂肉而已。那个人已经离去,去了天堂或者地狱或者天晓得什么地方,也可能就此湮灭。拜祭一扇牛肉与此并无区别。等你老了,你会明白事实未尝改变,你只是不在乎了而已,因为你没有其他出路。
然而,尽管厌恶墓园,但我也感谢存在这么一个地方。我想念妻子。在墓园想念她还稍微好受些,这里的她毕竟已经故去,但在其他地方,她都是活生生的。
我没呆多久。我一向如此。足够让我知道时隔八年,伤口仍然新鲜就行。痛楚能够提醒我,除了像个老傻瓜似的站在墓园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体会到痛楚,我转身就走,一路上没有回头。这是我最后一次探访墓园和给妻子上坟,但我并不想耗费太多心神去记住这一切。因为,如我所说,这里的她毕竟已经死去,记住墓地毫无价值。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