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萨根有能力杀死他,这一点他很肯定;但除非他给萨根一个理由,否则她是不会杀他的。最好别给她理由,雅列心想。
再说了,他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萨根,而是布廷本人。任务预计会遇到驻扎科研站的小股奥宾士兵的抵抗,但没有考虑科学家和布廷会不会抵抗。雅列觉得这么想不对。雅列脑海里有着布廷的愤怒,尽管不明白布廷的研究细节,但他知道这个人足智多谋。雅列觉得布廷恐怕不会轻易认输——倒不是说布廷会拿起武器,他明显不是战士,但布廷的武器就是大脑。正是布廷的大脑想出办法背叛殖民联盟,导致众人陷入此刻的境地。想当然地以为他们可以进去抓了布廷就走,这可不是好兆头,他几乎确定会遇到出乎意料的情况。
会怎么出乎意料呢?雅列就猜不到了。
“饿不饿?”西博格问雅列,“只要一琢磨任务的疯狂程度,我就特别想吃东西。”
雅列笑道:“你肯定经常饿得难受。”
“特种部队的福利,”西博格说,“和跳过尴尬笨拙的青春期一样。”
“最近在研究青春期?”雅列问。
“是啊,”西博格说,“因为要是运气好,我有朝一日也能活到那个年纪。”
“你刚才还说咱们能跳过尴尬笨拙的青春期呢。”雅列说。
“唔,等我长到那么大的时候就不尴尬笨拙了,”西博格说,“来吧,今晚吃千层面。”
他们去吃东西了。
萨根睁开眼睛。
“如何?”斯奇拉德问,她倾听雅列心声的时候,斯奇拉德一直在看着她。
“狄拉克担心我们低估了布廷,”萨根说,“担心布廷会以我们没料到的手段发动攻击。”
“很好,”斯奇拉德说,“因为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才要狄拉克参与任务。”
绿意盎然、云雾缭绕的阿瑞斯特占据了雅列的视野,庞大得让雅列吃了一惊。突然跃入大气层的边缘地带,但只有一个碳纤维笼子包裹着身体,这会让你心烦意乱。雅列觉得他要掉下去了——当然,这正是他此刻面对的现实。
够了,他心想,把自己从爬犁里松开。雅列在向着阿瑞斯特的方向找到了另外五名早于他跃迁的战友:萨根、西博格、丹尼尔·哈维、安妮塔·曼利和弗农·魏格纳。他还找到了俘虏舱,不由松了一口气。俘虏舱的质量离五吨限额只差一点,大家稍微有点担心它会重得无法使用迷你跃迁引擎。战友都已经与爬犁分离,此刻正在自由漂浮,缓缓飘离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机械蜘蛛。
他们六个人是前锋部队,任务是引导俘虏舱降落,为很快就将赶到的二排其他成员清理出降落区域。布廷所在的岛屿覆盖着茂密的热带丛林,因此降落的难度很大;萨根选择降落的草场距离科研前哨站大约十五公里。
“散开,”萨根对部下说,“穿过最难降落的那段大气层再集合。在我开口前保持通讯静默。”
雅列调整姿势,面对阿瑞斯特一头扎了下去,脑伴刚感觉到稀薄大气的推力,就让纳米机器人涌出背包,组成保护性的球体,力场将他安放在内部中央,免得他碰到球面被烧焦。球体不透光,雅列独自悬浮在狭窄而黑暗的小世界里。
此时剩下的只有雅列自己的思绪,他将心思转到奥宾人身上,布廷与之为伍的种族桀骜不驯但又深具魅力。殖民联盟对奥宾人的记录可以追溯回联盟初期,人类与奥宾人就一颗人类定居者命名为卡萨布兰卡的星球发生争执,结果奥宾人以可怕的效率铲除了定居者,负责收复那颗星球的防卫军也同样惨败收场。奥宾人不投降,也不接受战俘。他们如果下定决心要什么,那就会不断努力,直到成功。
要是挡路挡得他们不痛快了,他们会觉得一劳永逸除掉你比较符合他们的利益。制造凤凰星空间站将军食堂钻石穹顶的亚拉人,他们可不是被奥宾人有条不紊地消灭的第一个种族,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奥宾人有个好处,就是他们不像其他星级种族那么索求无度。殖民联盟开辟十个殖民地的时间,奥宾人只会开辟一块。另外,虽说碰到了合适的星球,奥宾人会毫不犹豫地从原先主人的手上抢过去,但合适奥宾人的星球却不多。自从卡萨布兰卡之后,奥玛是奥宾人第一次抢夺人类的星球,尽管看情形更像是投机行为(按照推测,他们是从勒雷伊人那里抢走的,而勒雷伊人是靠战斗从人类手上抢走的),而不是真正的扩张行动。奥宾人不愿无缘无故地扩张种族领地,这是防卫军怀疑发动战争另有其人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如果是勒雷伊人突袭奥玛又试图纳为己有,殖民联盟肯定会报复并尝试收复失地。勒雷伊人懂游戏规则,不像奥宾人那么清高。
奥宾人还有一点很值得玩味,那就是一般而言,除非你挡了他们的路或者妄图向他们下手,奥宾人对其他智慧种族提不起半点兴趣。他们既不设立大使馆,也没有任何同其他种族交流的官方渠道。就殖民联盟所知,奥宾人从未与任何其他种族签署过条约。奥宾人要是和你开战,你只会在他们朝你射击后才知道。你要是不和奥宾人开战,他们就完全不与你来往。奥宾人没有恐外症,恐外症意味着仇恨其他种族。他们只是无所谓而已。但就是这样的奥宾人,却和另外两个种族结成联盟,共同对抗殖民联盟,这一点让人心惊胆战。
撇开奥宾人与其他智慧种族的关系(或者该说缺乏关系?)不提,尽管殖民防卫军不怎么相信,但各个种族之间确实流传着有关奥宾人的一条流言:奥宾人的智能不是演化的产物,而是另外一个种族赐予他们的。防卫军之所以不相信这条流言,是因为银河系的这块空间内竞争激烈,说哪个种族会费神费力帮助钻木取火的后辈,这个念头实在太荒谬了。防卫军只知道有种族灭绝了所开发星球上的类智能生物——铲除竞争者永远不嫌早,却不知道会有谁反其道而行之。
但这条流言若是属实,那么奥宾人的智能设计者多半是康苏人,附近空间只有他们拥有足以提升一整个物种的尖端科技,再说他们还有这方面的哲学动机,因为康苏人的种族使命就是帮助本地区的其他智慧种族趋向完美(简而言之,康苏人就是榜样)。他们这套理论的缺点在于,康苏人帮助其他种族趋向康苏式完美的手段通常是强迫某个倒霉种族和他们作战,或者逼着两个弱小种族互相争斗,就像康苏人在珊瑚星战役中促使人类对抗勒雷伊人那样。最有能力创造出另一个智慧种族的种族更倾向于直接或间接地毁灭一个智慧种族,这个智能种族可能是因为未能达到康苏人难以预测的高标准而沦为牺牲品。
说康苏人不可能创造奥宾人,难以预测的高标准就是主要理由之一,因为在所有智慧种族中,唯有奥宾人全无文化可言。人类和其他种族对奥宾人进行的为数甚少的外星生物学研究发现,除了纯粹工具性的简单语言和研究技术的能力之外,奥宾人没有任何创造才能,没有适于其任一感官的艺术形式,没有外星生物学家能辨认出的任何文学、宗教和哲学。奥宾人甚至都不怎么有政治,这一点尤其闻所未闻。奥宾社会过于缺乏文化,甚至有撰写奥宾人档案的防卫军人员严肃地提出,奥宾人是否闲聊——究竟有没有闲聊的能力——都很成问题。雅列不是康苏人的专家,但他觉得康苏人如此关注不可言喻之物和末世,应该不会创造一个对两者都毫不在意的种族。要是奥宾人确实来自智能设计,倒反而成了演化具有价值的确凿证据。
包裹着雅列的纳米机器人球体突然分开飞远。强光照得他拼命眨眼,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他开始感知附近的队友。指引能束找到他,高亮标出其他人,对光线敏感的防护服使得他们近乎隐身,俘虏舱也有伪装层。雅列飘向俘虏舱,想去检查俘虏舱的情况。萨根让他退开,自己过去检查。雅列和队友聚拢,但仍旧保持间距,免得妨碍别人打开降落伞。
全班到低无可低的高度才打开降落伞,尽管有伪装,但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俘虏舱的降落伞很大,撑得住相当强的空气阻力变化,噼啪一声巨响,纳米机器人构成的伞罩猛地打开,被空气撕成碎片,紧接着迅速重组。俘虏舱的降速减慢,降落伞撑住了。
雅列扭头望向南方几公里外的科研前哨站,提高头罩的放大倍数,看前哨站有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好判断一下他们有没有被发现。他没有看到,魏格纳和哈维证实了他的观点。几秒钟过后,全班降落地面,抱怨着把俘虏舱推进草场边缘的树丛,快手快脚用枝叶盖住。
“大家千万记得咱们把东西藏在哪儿了。”西博格说。
“安静。”萨根说,注意力似乎放在脑子里的什么事情上。“是伦琴呼叫,”她说,“其他人正准备打开降落伞。”她提起MP,“走,咱们确定一下不会发生意外。”
雅列忽然有种特殊的感觉,像是脑袋被戳了一下。
“噢,该死!”雅列说。
萨根扭头看他,说:“怎么了?”
“有麻烦了。”雅列说,这句话才说到半截,雅列就觉得他和全班的融合被猛地切断了。他惊呼一声,抱住脑袋,一种主要感官被强行扯出脑壳的剧痛席卷而来。雅列看见和听见战友纷纷倒地,因为痛苦和晕眩而惨叫呕吐。他跪倒在地,竭力呼吸,跟着一阵干呕。
雅列挣扎起身,跌跌撞撞跑向萨根,萨根跪在地上,正在擦嘴角的呕吐物。他抓住萨根的胳膊,想把萨根拉起来,他说:“快,不能倒下,必须躲起来。”
“他妈——”萨根咳嗽两声,啐了一口,抬头看着雅列,“怎么了?”
“我们被切断了,”雅列说,“我在科维尔空间站遇到过这种事。奥宾人在阻止我们使用脑伴。”
“怎么阻止?”萨根喊叫的声音响得过头。
“不知道。”雅列说。
萨根站起身,东倒西歪,说:“是布廷,是布廷告诉他们的。肯定是他。”
“有可能。”雅列说。萨根轻轻晃动,雅列稳住她的身体,绕到正面对她说,“中尉,我们必须行动。要是奥宾人在阻挡信号,那他们就肯定知道我们来了。他们会来找我们。我们必须集合大家,迅速撤退。”
“还有其他人在下来,”萨根说,“一定要……”她停了下来,挺直腰,像是被冰冷可怕的东西浇了个透心凉。“噢,天哪,”她说,“噢,天哪。”她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了?”雅列也抬起头,寻找空气中的小小涟漪,那是经过伪装的降落伞。他花了一秒钟才意识到天上空空如也,又花了一秒钟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噢,天哪!”雅列说。
阿历克斯·伦琴刚开始还以为他不知怎的和战友失去了能束链接。
唉,妈的,他心想,调整姿势,展开四肢,旋转几圈,让能束接收器搜寻战友的位置,让脑伴根据最后一次通讯外推计算他们的方位。不需要找到所有人,一个就够,有一个就能重新链接,重新融合。
什么也没有。
伦琴抛开担忧。他有过失去能束链接的经历——只有一次,但一次就绰绰有余了。上次他落地后就恢复了链接,这次仍会那样。再说他也没时间可以浪费了,因为他马上要打开降落伞,为了隐藏行踪,他们的开伞高度必须尽可能地接近地面,因此这是个精细活儿。伦琴请脑伴确定高度,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脑伴和他已经足足有一分钟没有任何联系了。
伦琴花了十秒钟处理这个念头,但大脑拒绝处理。他再次尝试,这次大脑不但拒绝处理,还拼命抗拒,因为大脑知道接受这个念头的后果。他再次尝试访问脑伴,一次再一次,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要抵抗住正在以指数增长的惊恐感。他在脑海里喊叫。没人回答。没人听见他的喊叫。他孤独一人。
阿历克斯·伦琴这时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理智,在余下的掉落过程中不停地扭动踢打,撕扯天空,用他极少使用的嗓子惨叫,大脑有一小部分游离在现实之外,惊讶于脑壳里回响的这个声音。降落伞没能打开,因为它和伦琴的几乎全部物品和脑内过程一样,也受脑伴控制,靠脑伴激活。脑伴这种设备多年来始终非常可靠,殖民防卫军人员早就不将其视为设备,而是与大脑的其他部分和士兵的躯体一样,当成了天生就有的东西。伦琴的坠落越过了最低开伞高度,他不知道、不在乎也没有感觉到经过生死线意味着什么。
逼得伦琴发疯的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而是孤独和隔绝,出生六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切断融合。有融合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本排战友的每个亲密细节,他们怎么作战、怎么交媾、怎么度过活着的每个时刻和死亡的那个时刻。知道他们辞世时会有自己陪伴,知道自己辞世时会有他们陪伴,这让伦琴非常安心。但现在他们没有在陪伴他,他也没有在陪伴他们。隔绝产生的恐怖,无法在朋友和他迎来相同命运时安慰他们的羞愧,两者陪着他坠向死亡。
阿历克斯·伦琴再次扭动身体,面向即将杀死他的大地,发出被遗弃者的凄惨叫声。
雅列惊恐地望着天空中旋转的灰色小点——它似乎在最后几秒内越飞越快——发现那其实是个不停尖叫的人,随着让人恶心的泼溅响声,那人重重地摔在草场上,紧接着还可怕地弹了一下。这一幕吓得雅列恢复了行动能力。他猛推萨根,叫喊着催促她快跑,自己跑向其他战友,拽起他们,推着他们跑向树林,以免被掉落的躯体砸死。
西博格和哈维已经恢复神智,但只顾呆望天空,看着朋友赴死。雅列猛推哈维,扇了西博格一耳光,叫喊着要他们动起来。魏格纳躺在地上不肯动弹,看样子像是恐慌症发作,雅列拖起他,交给西博格,叫西博格快跑。他伸手去拉曼利,曼利推开他,尖叫着爬向草场。她爬起身,开始奔跑,战友的躯体落在周围,摔得四分五裂。跑出六米,她停下了,蓦然转身,在尖叫中丧失了剩余的理智。雅列转过身,不让自己看见一具躯体砸落在她身边,一条腿飞出来砸中她的肩膀和脖子,碾碎了大动脉和骨头,折断的肋骨插进肺部和心脏。曼利闷哼一声,尖叫戛然而止。
从第一具躯体算起,两分钟内,二排其他的士兵全摔死在了地上。雅列和战友在树林里望着这一幕。
结束以后,雅列转向本班剩下的四个人,查看情况。他们都处于程度不同的惊吓状态,萨根的反应最正常,魏格纳则最迟钝,不过他终于明白了周围正在发生什么。雅列有点犯恶心,除此之外都还好,他有过很长一段切断了融合的时间,现在没有融合也能正常行动。就目前而言,领头的是他。
他转向萨根,说:“我们必须移动。进树林,离开这儿。”
“任务——”萨根说。
“不存在任务了,”雅列说,“敌人知道我们在这儿,我们要是留下就必死无疑。”
这几句话似乎打醒了萨根,她说:“必须派人回去。搭乘俘虏舱。通知防卫军。”她盯着雅列说,“但你不行。”
“我不行。”雅列赞同道。他知道萨根这么说是出于怀疑,但此刻没空担心这个问题。他不能回去,因为全班只有他还能正常行动。他建议道:“你回去。”
“不行。”萨根淡然答道,语气不容置疑。
“那就西博格吧。”雅列说。除了萨根,西博格最接近正常;他可以向防卫军讲述发生了什么,告诉他们做好最坏的准备。
“西博格。”萨根赞同道。
“好的,”雅列转向西博格,“过来,斯蒂芬,我帮你坐进去。”
西博格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搬开盖住俘虏舱的枝叶,他伸手去开门,却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雅列说。
“该怎么打开这东西?”西博格说,因为长久不说话而嗓音嘶哑。
“用你的……糟糕。”雅列说。俘虏舱是通过脑伴打开的。
“唉,真他妈的了不起。”西博格怒气冲冲地跌坐在俘虏舱旁边。
雅列走向西博格,突然停下,昂起头。
远处有东西正在接近,而且毫无掩饰踪迹的打算。
“怎么了?”萨根问。
“有人来了,”雅列说,“而且不止一个,奥宾人。他们发现我们了。”
12
他们东躲西藏了半个钟头,终于被奥宾人逼进死角。
要是分头逃跑,将追击的奥宾人引向不同的方向,那就有可能牺牲其他士兵,保护一两个人溜掉。然而,为了弥补融合缺失的问题,他们待在一起,留在彼此的视线之内。刚开始带路的是雅列,萨根拽着魏格纳殿后。跑着跑着,雅列和萨根交换了角色,萨根领着他们跑向北方,远离追击他们的奥宾人。
微弱的呜呜声越来越响,雅列抬起头,透过树冠望见一架奥宾飞行器赶过队伍,向北而去。前面的萨根向右急转,跑向东方,她也听见了飞行器的呜呜声。几分钟后,第二架飞行器出现,追上队伍,降到离树冠仅有十米的高度。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周围的树枝纷纷爆裂坠地。奥宾人开火了。几颗大口径弹丸打在萨根前方的地面上,她连忙停下脚步。向东跑到此为止;全班转向北方。飞行器掉头飘向他们,他们一旦放慢脚步或者向东向西偏离太远,就奉上一阵弹雨。飞行器并不是在追杀他们,而是在驱赶他们去某个目的地。
十分钟后,他们走进另一块较小的草场,来到了这个目的地,第一架飞行器里的奥宾人正在等待他们。第二架飞行器在身后准备降落,再往后是最初出现的那群奥宾人,雅列他们一直没有甩掉这些家伙,此刻能在树林中见到他们的身影了。
魏格纳还没有完全从失去融合的精神创伤中恢复正常,他挣脱雅列的手,举起MP,显然是决定不能不战而降。他瞄准等在草场上的那群奥宾人,扣动扳机。MP毫无反应。为了防止敌人用MP对付防卫军士兵,MP开火需要脑伴验证,但此刻没有得到验证。魏格纳绝望嘶吼,紧接着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脑袋,打飞了眉骨以上的所有部分。雅列看见一名奥宾士兵垂下武器。
雅列、萨根、哈维和西博格聚成一团,抽出战斗匕首,背靠背地各自面对一个方向。拔刀是个毫无意义的挑衅姿态,他们不认为奥宾人需要走进匕首的攻击范围才能杀死他们。知道他们将死在伙伴的身旁,这还算是个小小的安慰。不是融合,但他们只能指望这么多了。
这时,第二架飞行器已经着陆,从里面走出六个奥宾人,三个携带武器,两个带着其他装备,最后一个空着手。空着手的那个以奥宾人特有的优雅步态晃晃悠悠走向人类,在安全距离之外停下,三个携带武器的奥宾人守在他背后,他不停眨动的复眼似乎对准了离他最近的萨根。
“投降吧。”奥宾人说的是英语,虽说带齿音,但很清晰。
萨根惊讶道:“什么?”就她所知,奥宾人从不接受俘虏。
“投降,”奥宾人又说,“否则就死。”
“我们要是投降,你会让我们活下去?”萨根说。
“对。”奥宾人说。
雅列瞥了一眼他右手边的萨根,看见她在考虑对方的要求。雅列觉得这个要求没什么不好,即使投降,奥宾人也还是有可能杀死他们,但不投降就百分之百死路一条。他没有建议萨根接受,他知道萨根不信任他,也不想听他关于任何事情的建议。
“放下武器。”萨根最后说。雅列扔掉匕首,解下MP,其他人也一样。奥宾人逼着他们脱掉背包和腰带,只剩下贴身的防护服。原先那群奥宾人里走出两个,捡起武器和装备返回飞行器。一个奥宾人走到哈维面前,雅列感觉到哈维绷紧了肌肉,估计哈维正在拼命克制踢打对方的冲动。
除掉武器和装备后,奥宾人强迫他们散开,携带设备的奥宾人走过来,在他们每个人面前挥舞那个设备,寻找着什么东西,雅列估计是在找隐藏的武器。两个奥宾人查完另外三个,来到雅列面前,突然停下了检查,其中一个用奥宾语对领头的奥宾人说了句什么,音调柔和婉转。领头的奥宾人带着两个带武器的奥宾人走到雅列面前。
“你跟我们走。”奥宾人说。
雅列望向萨根,想知道她是否希望自己乖乖听话,却没得到任何反应。雅列问:“去哪儿?”
领头的奥宾人转身叽叽喳喳说了几句,他背后的一名奥宾人举起枪,瞄准斯蒂芬·西博格的腿开火。西博格惨叫倒地。
领头的奥宾人把视线放回雅列身上,又说了一遍:“你跟我们走。”
“我操,狄拉克!”西博格说,“跟他妈的奥宾人走!”雅列出列,奥宾人押着他走向飞行器。
萨根望着雅列出列,有一瞬间考虑是否要扑上去拧断他的脖子,干掉奥宾人和布廷的战利品,确保狄拉克不会得到做蠢事的机会。那一刻转瞬即逝,再说成功的把握实在不大。要是成功了,他们会被悉数处决。现在至少还活着。
领头的奥宾人转向萨根,他认出萨根是这个班的首领。“你留下。”奥宾人说完一跳一跳地走开,没有给萨根开口的机会。她上前一步,想和越走越远的奥宾人说话,但另外三个奥宾人举枪逼近。萨根举起双手退开,但奥宾人继续向前走,示意萨根和其他人行动起来。
她转向还躺在地上的西博格,问:“腿怎么样?”
“防护服挡住了大部分力道,”他指的是防护服硬化和吸收枪弹冲击力的能力,“不算太糟糕,我能活下去。”
“能走路吗?”萨根问。
“只要你别逼我享受走路的乐趣就行。”西博格答道。
“那就走吧,”萨根伸手拽起西博格,“哈维,带上魏格纳。”丹尼尔·哈维走到死去的战友身前,用消防员的姿势背起尸体。
奥宾人赶着他们走进略微偏离草场中央一点的洼地,一小丛树木说明底下的岩床已被侵蚀。他们走进洼地,萨根听见一架飞行器离开的呜呜声,接着是另一架飞行器降落的声音。来者比前两架更大,落在洼地附近,从腹部的舱门里滚出几台一模一样的机器。
“这他妈是什么?”哈维说着放下魏格纳的尸体。萨根没有吭声,望着机器——共有八台——绕着洼地自行就位。与机器同来的奥宾人爬上机器顶部,掀开金属盖板,露出发射钢矛的多管巨炮。掀开所有盖板之后,奥宾人激活了钢矛炮;险恶的钢矛炮缓缓启动,开始追踪物体。
“防护栏,”萨根说,“把咱们困在这儿。”萨根尝试朝一台钢矛炮走了一步,钢矛炮转向她,开始追踪她的动作。她又向前走了一步,钢矛炮发出刺耳的高频尖啸,萨根估计这是越界警告,估计再走一步的下场至少是被打断一条腿,不过她没有冒险验证这个猜想。她从钢矛炮前退开,钢矛炮关闭警铃,但直到萨根又退了几步才停止她的追踪动作。
“他们早就准备好这些东西了,”哈维说,“好得很。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萨根望着那些钢矛炮,说:“实在不大。”
“怎么说?”哈维说。
“这些东西来自科研前哨站,”萨根指着钢矛炮说,“肯定是的。附近没有其他建筑物,而科研前哨站通常不会配备这种东西。他们用这些东西关押过别人。”
“哦,好吧,”西博格说,“关押过谁?为什么呢?”
“特种部队失踪了六艘飞船,”萨根没提被奥宾人袭击并摧毁的那一艘,“机组人员总得有个去处,说不定就被带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