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谅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将痛苦的记忆推开,直到时间抚平一切的伤痛和愤怒,终有那么一天,所有的错都被遗忘。为了迦勒,我决定相信第二种可能。“是的,我原谅了你,”我顿了一下,接着说,“至少,我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原谅你。不过我觉得这两者是一个意思。”
他神情有些释然。我站起身退后了几步,让他坐在椅子上,我来提问。我很清楚自己要问他什么问题,自从他说自愿赴死后,我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让你愿意赴死的原因是什么?”我问,“挑最最重要的说。”“碧翠丝,别问我这个问题。”“我没有下套,你回答了,我也不会因此反悔,又不原谅你了。我只想知道你的答案。”我们中间隔着的是无菌服、炸药和背包,它们被摆成了一排,诉说着他有去无回。“我觉得这样做是逃脱愧疚的唯一办法,”他道,“我真的很想逃脱,我从没这样强烈地想让一样东西消失。”他的话让我心中一痛。我怕他会这么说,可我一直都知道他会这么说,却希望他没有这么说。
屋子角落里的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声音:“基因局基地所有的居民注意,现在启动应急防范措施,持续至早晨五点。我重复一遍,基因局基地所有的居民注意,现在启动应急防范措施,持续至早晨五点。”
我和迦勒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马修推门而入。“该死!”他骂道,又抬高了声音喊道,“该死!”“应急防范措施?是不是和攻击训练一样的啊?”“差不多吧。咱们得马上行动了,趁走廊里混乱,趁他们还没加强防卫。”马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迦勒问。“大概是洒下记忆血清病毒前加强安全防御吧,”马修道,“不过也可能是我们的计划已暴露。他们要是探出消息,现在就该有人来逮捕我们了。”我看着迦勒,我们俩独处的最后几分钟也如从枝上扯下的树叶一般,没了。我走到屋子对面,伸手从柜台上拿起手枪。
脑中一直回响着托比亚斯昨天对我讲的话——在无私派的教义中,若牺牲性命是他们想要证明爱你的唯一途径,你应该放手让他们这么做。
可对迦勒而言,情况并非如此。

第四十六章 托比亚斯争抢血清

我的两只脚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打滑。
“你昨天没有给自己接种。”我对皮特说道。
“没错。”皮特回答。
“为什么?”
“我干吗要告诉你?”
我用拇指轻划着口袋中的瓶子:“你跟我来仅仅是因为你知道我这边有记忆血清,对不对?你要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它,给我一个理由又何妨。”
他又瞟了一眼我的口袋。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看到克里斯蒂娜把药瓶给了我。他说:“我情愿从你这儿得到。”
“拜托。”我抬起头,看着从周围楼房的屋檐上滑落下的雪。夜色已深,月光却正好把周围照得能看清,“你可能以为自己很能打,可我向你保证,你比不过我。”
他毫无征兆地使劲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上,手中的枪也掉在地上,一半埋进了积雪中。这下我也不用忙着自大了,我费力地站起来,他抓住我的领口,把我往前拽了一下,我脚底又开始打滑。这次我稳住了自己,胳膊肘抵住他的肚子。他又腾起腿踢向我的大腿,踢得我的腿一阵发麻,接着他又抓住我的外套,把我向他拽过去。
他一只手趁机伸向我的口袋,抢夺装有血清的小瓶子。我用力把他推开,可他的脚步很稳,而我的一条腿还麻木着。我气恼地吼了一声,将闲着的那只手举到面前,胳膊肘狠狠地砸向他的嘴巴。一瞬间,疼痛从我的胳膊处传来——打别人坚硬的牙齿,自己当然也会痛。可这痛也算值得了,只听他一声哀号,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紧捧着脸。
“你知道新生考验的时候为什么你在‘格斗’环节能打赢别人吗?”我站稳身子道,“因为你生性残忍,因为你喜欢伤害别人,而你却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以为自己周围的人都是一群胆小鬼,不会像你这样蛮横行事。”
他也站起身,我一脚踢到他的身侧,把他踢倒在雪地中,抬起一只脚踩到他的胸膛上,恰好踩到他喉咙下方。我们目光相遇,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与他内心的残忍是那么的不匹配。
“你并非与众不同。”我道,“我也喜欢伤人,我也能选择最残忍的道路,我们的区别很简单,我有时会选择不去那么做,你却每次都付诸行动,所以你是邪恶的。”
我跨过他的身子,朝着密歇根大道的方向走去,可刚走了没几步,他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所以我才想要记忆血清。”他的声音颤抖着。我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此时此刻,我不想看他那张脸。“我也很讨厌这样,所以才想要记忆血清。”他道,“我厌倦了自己无休止地做坏事还乐在其中,一个劲儿地想自己出了什么毛病。我想结束这一切,想开始新生活。”“你不觉得这么做是懦夫行为吗?”我头也不回地说。“我想我不在乎。”皮特道。心中膨胀的怒气瞬间消散,我放在口袋里的手也不停地转动着小瓶子。听到他站起身,我拂掉了身上的雪。
“不要再和我耍花样了。”我道,“我答应你,等这一切结束后,让你重置自己的记忆,我没理由拒绝你。”他点点头。我们在干净无痕的雪地中继续向前,走向上次我看到母亲的那栋楼房。

第四十七章 翠丝无私的决定

尽管走廊到处是人,却有一种不安的寂静。一个女子不小心用肩膀碰着了我,嘟囔了句“对不起”。我紧挨着迦勒,生怕他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有些时候,我很想长高一些,哪怕只高几厘米,那样我视线里就不会总是黑压压一堆人体躯干。
我们步子很快,又没有太快,随着警卫越来越多,我心中的压力也越来越沉重。迦勒的背包里装着炸药和无菌服,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的。人们朝着四面八方走,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走进一条没人应该踏进的走廊。
“我觉得卡拉肯定出事了,”马修道,“这会儿灯应该灭了才对。”
我点点头,被宽大T恤遮掩着的手枪一个劲儿地戳着我的背部。本以为这把手枪派不上用场,可现在看来,还是会用到它,尽管它可能不足以帮我闯进武器实验室。
我抓着迦勒和马修的胳膊,三人一同停在走廊正中央。
“我有个主意。”我说,“我们分头行头,我和迦勒去实验室,马修,你去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分散注意力?”
“你不是有把枪吗,马上朝空中开一枪。”
他看起来有些犹豫。我咬着牙说:“快开枪。”马修拿出枪。我抓住迦勒的胳膊肘,拽着他沿走廊飞奔而去。我回过头时,马修已把手枪举过头顶,朝头顶的玻璃板开了一枪。我只管拔腿奔跑,拽着迦勒。只听那边传来哗啦啦的玻璃破碎声,同时伴随着尖叫声,警卫从我们身边跑过,没有注意到我们正朝相反方向跑去,朝着我们不该去的地方跑去。
我的本能和无畏派的训练开始起作用,这是种奇怪的感觉。我们依照的是今早决定好的路线,我的呼吸变得更深、更加平稳,我的思绪更加清晰、也更加敏锐。我看着迦勒,期望他也能出现同样的反应,可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肘,稳住他。
我们绕过拐角处,鞋子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吱吱的声响。我们走进一条空荡的走廊,走廊的地面映出了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在我们面前延伸下去。我心中升起一股胜利感。我对这里并不陌生,我们快要到了,快到目的地了。
“站住!”身后一个声音喊道。是警卫的声音,还是有人发现了我们。“快停下,否则我开枪了!”迦勒浑身一颤,举起了双手,我也举起手,看着他。我身体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原本飞转的思绪,原本怦怦的心跳,全都放慢了速度。我再看向他时,站在我眼前的不再是那个把我出卖给珍宁·马修斯的懦夫,耳畔不再飘荡着他事后的狡辩。
我看到的是那个在母亲手腕骨折时曾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孩,看到的是选派大典前夕让我听从自己内心声音的兄长,想到的是他身上闪光的优点——他聪明超群、热情洋溢、观察细致入微,他性格安静,做事认真,为人善良。
他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他的一部分,永远不会改变。我不属于无私派,不属于无畏派,甚至不属于分歧者;我不属于基因局,不属于任何实验,更不属于边界地带:我属于我爱的人,我爱的人也同样属于我——除了他们,还有我对他们的爱与忠诚,这些构成了我的身份,远超任何语句或团体所能赋予。
我爱我的哥哥。我爱他,而此刻他却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恐惧得发抖。我爱他,我能想到的全部,我的心灵中能听到的全部,是我前几天对他说的话:我绝对不会亲手把你推向断头台。
“迦勒,把背包给我。”
“什么?”
我把手滑进衣服后面,拔出手枪,指向他:“把背包给我。”
“翠丝,不,不,”他不停地摇着头,“我绝不会让你这样做。”
“放下武器!”警卫在走廊尽头朝我们喊道,“快放下武器,不然我们开枪了!”
“我可能对死亡血清免疫,”我说,“我对很多种血清免疫,我有活下来的机会,而你去了就只能送死。快把背包给我,不然我就开枪射你的腿,夺过来。”
我又抬高了声音,好让警卫听到:“他是我的人质!你们要再走近一步,我就宰了他!”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很像我们的父亲,眼睛里写满疲惫和哀伤,下巴上挂着新长出的胡茬儿。他把背包拿到身前,又用颤抖的双手递给了我。
我一把抓住背包,甩到肩后,手中的枪依旧指着他,一边移动脚步到他身前,直到他的身子挡住我的视线,让我看不到走廊尽头的警卫。
“迦勒,我爱你。”
他眼里闪着泪花:“碧翠丝,我也爱你。”
“蹲在地上!”我这句话是说给警卫听的。
迦勒跪在了地上。
“要是我没能回来,替我给托比亚斯带句话,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他。”
我后退了几步,举起枪越过迦勒的肩头,瞄准其中一个警卫。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手,把这口气呼出时,扳机也扣下去。一声痛苦的惨叫从那边传来,枪声依旧在耳边回荡,我朝着反方向飞奔起来。我沿着迂回的线路奔跑,子弹很难打中我,又一个跳跃,我拐了个弯,一颗子弹打中了身后的墙壁,把墙打出了一个洞。
我一面跑,一面举起背包,拉开拉链,掏出炸药和引爆器。身后依旧是嘈杂的喊叫声和脚步声,我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我更加卖力地跑,速度超出了我想象的极限。每一次落脚都震颤着我的全身,等又转过一个拐角处时,我看见两个警卫守在武器实验室那被妮塔和其他入侵者打破的门前。我一手把炸药和引爆器按在胸前,另一只手举起枪连开两枪,一枪打中了一个警卫的腿,另一枪打中了另一个警卫的胸膛。
被射中大腿的警卫正要伸手捡地上的手枪,我又举枪对准了他,闭上眼睛又开了一枪,之后他再也没动弹。
我穿过已破的门,又走进了两道门之间的走廊,先把炸药扔到了连接两扇门的金属门闩上,又将炸药上的金属爪夹在金属闩的边缘,把炸药固定。接着我跑回走廊的尽头,又转了一个弯,蹲下来,背对着门,按下了引爆炸弹的按钮,然后用双手捂住耳朵。
这个小型炸弹爆炸的声音震动着我的全身,其冲击力将我掀到了一边,枪也掉在地上滑走了。霎时间,玻璃和金属碎片在空中散开,落到我躺着的地面上,我一时无法动弹。尽管我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可把手移开后,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还有些站不稳。
走廊的尽头,警卫已追赶上来,还冲我开了火,其中一发子弹正打中我胳膊上的肌肉。我疼得惨叫,用一只手紧捂着伤口,等我再次转弯时,只觉眼前有些发黑,可还是磕磕绊绊地走进炸开的门。
门里有一个小小的前厅,前厅另一头有一道封着没有锁的门。透过门上的这些玻璃,我看到了武器实验室,一排排机器、黑色设备和血清瓶子都整齐地摆放着,下面发出微光,像是展厅中的展品。我听到喷洒的声音,便知道“死亡血清”已飘散在空中,可警卫还跟在我身后,我已来不及穿上那延缓血清作用的无菌服。
可我也知道,我就是知道,我一定可以挺过死亡血清,一定可以。
我踏进了前厅。

第四十八章 托比亚斯无派别头领的抉择

无派别营地在飘飞的雪花中静静立着,透着光的窗子是这楼房里唯一有生命的迹象。这栋楼在我眼里永永远远都是博学派的总部,不管发生了什么。站在入口门前,我嗓子里不由发出一声不悦的嘟哝。
“怎么了?”皮特问。“我讨厌这地方。”我说。他把垂在眼前被雪花打湿的头发撩起:“那你打算怎么进去?打碎一块玻璃还是找个后门?”“我就这样进去,我是她儿子。”“可你也背叛了她,违逆她的命令离开了城市;她还派人去阻止你,那些人是带着枪的。”“你要不愿去就待在这儿。”我道。“血清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说,“不过你要是挨了枪子儿,我可不管你,就只管夺过瓶子逃走。”“我对你这样的人不奢望些什么。”他这人还真是奇怪。我走进大厅,不知什么人把珍宁·马修斯的肖像重新拼好了,只是她的两只眼睛上分别用油漆画了红色的叉号,叉号下面还写了四个字:“派别人渣”。
一些戴着无派别袖章 的人走在我们前面,手中的枪举得高高的。有些人我那天在无派别聚居地的营火旁见过,有些是我作为无畏派领导在伊芙琳身边时见过的,还有一些完全没见过的面庞,这事实提醒着我,无派别的人数比我们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多得多。
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要见伊芙琳。”“是吗?”其中一人道,“说得好像我们会让任何想见她的人进去似的。”“我带来城市围栏之外世界的消息,她肯定有兴趣知道。”“托比亚斯吗?”一个无派别女子喊出了我的名字,我记得她,却不是在无派别聚居地认识的,而是早在无私派区域就认识了她。她曾经是我们的邻居,名字叫格蕾丝。“格蕾丝,你好,我只是想和我母亲谈谈。”她咬了咬腮帮子,思量了一会儿,握着手枪的手有些放松了:“那个,我们还是不该让任何人进去见她的。”“看在上帝的分上,”皮特插话道,“快去跟她通报,说我们来了,看她要不要见我们。我们可以在这里等。”格蕾丝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渐渐聚集起来围观我们的人群中,放下手枪,沿着附近的走廊小跑起来。
我们立在原地等了许久,双手一直举着,举得肩头有些发酸。格蕾丝终于回来召唤我们过去。周围的人看我垂下两只手,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枪。我走进大厅,拨开中间的人群,仿若丝线穿过针眼。我们跟着她走进一部电梯。
“格蕾丝,你拿枪做什么?”我这一辈子还从未见过无私者拿枪。“现在没派别风俗了,”她道,“我得保护好自己,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那太好了。”我发自内心地说。无私派其实和其他派别一样腐败糟糕,只是它的罪恶相对而言没那么明显,或许这些罪恶都被“忘我”二字包裹得太严实了。只不过让一个人隐匿自我、“消失”在人群中比鼓动人们争斗好不了多少。
我们来到珍宁曾经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格蕾丝却没有把我们领到那间办公室,而是带我们来到一间大会议室,室内的桌子、沙发和椅子都按正方形整齐摆放,月光从后墙上的几扇大窗子洒进来。伊芙琳坐在屋子右侧的桌子旁,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格蕾丝,你可以离开了。”伊芙琳道,“托比亚斯,听说你有个信儿要捎给我?”
她依旧没看我。浓密的头发挽成了发髻,她身穿一件灰色的衣服,上面套了个无派别的袖章 。人看起来很疲惫。
“能不能去走廊等等?”我对皮特说,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反驳,只静静地走出屋子,掩上身后的门。
屋子里就只剩下我们母子两人。
“外面的人其实没让我们捎信,”我凑向她道,“他们想重置城市中所有人的记忆。在他们眼中,跟我们没法谈判,也不指望唤醒我们的善良本性,抹掉我们的记忆比协商要来得容易。”
“他们也许没有错。”伊芙琳说着,终于转过身子面向我,将颧骨靠在交合在一起的手上,一只手指上刺了镂空的黑圆圈文身,像戴在手指上的戒指,“那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一时有些犹豫,一只手握住口袋里的血清瓶子。我看着她,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痕迹,就如一块有些年头的旧抹布,丝线暴露,边缘有些破损。可我还看到了自己儿时眼中的母亲,那绽开微笑的嘴巴,那闪烁着欢愉的双眸。我一直盯着她,看的时间久了,心头就越来越觉得她从未快乐过,那曾经看似开心的母亲从未存在过,那个女人不过是我母亲的一个淡淡的幻影,是当年我透过那以自我为中心的孩童眼光看到的一个幻象。
我坐到她对面,掏出记忆血清的瓶子放在我们中间的桌子上。
“我来是让你把它喝下。”我说。
她看了一眼瓶子,我想我看到她眼里闪烁着泪花,又或许那只是灯光罢了。
“我觉得这是避开彻底毁灭的唯一途径。”我道,“我知道马库斯、约翰娜还有他们的人会发起进攻,你肯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止他们,拿出你拥有的那些死亡血清,将它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我侧头问,“对不对?”
“对。派别的存在本身就是邪恶的,我绝不能让他们恢复派别制度,否则我们迟早都会被毁掉。”
她用手抓着桌子的边沿,抓得指关节有些发白。
“派别的存在为什么邪恶,还不是因为它限制了人们的选择。”我道,“他们给了我们自由选择的假象,事实上,却没有给我们任何选择。你废弃派别,其实是同一个道理。你口口声声说让人们去自由选择,但他们选择的不能是派别,否则就会死得很惨!”
“你既然这么想,怎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背叛我?”她抬高了嗓音,却一直避着我的目光。
“因为我怕你!”话音刚落,我便后悔说出这些话,心里却依旧有些欣喜,我高兴的是,在让她放弃自己的身份前,我至少可以对她坦诚,“你…你总让我想起他。”
“你怎么敢?”她双手攥成拳头,几乎要往我脸上吐唾沫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看我!”
“我不在乎你愿不愿意听。”我站起身子道,“他是我们家里的暴君,而你现在是整个城市的暴君,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就拿出这个东西,”她说着便拿起桌子上的瓶子,举在眼前看了一眼,“因为你觉得这是补救的唯一办法。”
“我…”我本想说这是最简便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也许还是让我信任她的唯一办法。若能抹掉她的记忆,我就会有一个新的母亲,可是…可她不仅仅是我的母亲,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权利,她不仅仅属于我。我不能仅仅因为自己无法接受她这个人,就替她做出选择。“不是,”我道,“不是,我来这儿是给你一个选择。”我突然间有些惊慌失措,双手变得麻木,心也跳得飞快——“我曾经想过去马库斯那儿,可我没有去。”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我来你这儿是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俩有商量的余地,可能不是现在,也不是近期,但我相信这一天总会来临。可实际上,我和他根本没有一丁点妥协的可能。”
她凝视着我,眼神凌厉,但泪水盈眶。
“我给你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有些不公,”我说,“可我必须这么做。你可以继续领导你的无派别军队,可以和忠诚者组织打一仗,可那也意味着你永远失去了我。你也可以放弃战争…那你就可以重新拥有你的儿子了。”
这个“价码”太单薄,我心里明白得很,也害怕得很——我怕她拒绝选择,怕她选择权力而放弃我,怕她责骂我只是个可笑的孩子。孩子,我的确是个孩子,我不足一米高,并追问她到底有多爱我。
伊芙琳如潮湿大地般幽暗的双眸打量了我好久好久。她隔着桌子把我使劲儿揽入怀中,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我,仿佛在我周围围了一个铁丝笼。“这个城市和里面的一切都让给他们吧。”她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一时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她选择了我,她选择了我!

第四十九章 翠丝直面死亡血清

死亡血清闻起来像烟雾混杂着香料的味道,吸进第一口这样的空气便遭到肺的抵制,我咳嗽着,被一片黑暗吞噬。
我跌倒在地上,双膝跪地,感觉血液就像被偷换成了糖浆,骨骼被偷换成了铅。一根隐形的线将我朝睡眠扯去,可我想保持清醒,我想醒着,这很重要。我想象着这种欲望、这种渴望在我胸口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那根隐形的线越扯越有力,我用这些名字来让我的火焰燃烧得更旺:托比亚斯、迦勒、克里斯蒂娜、马修、卡拉、齐克、尤莱亚。可我已经没法在血清带来的沉重下打起精神。我的身子沉沉地倒向一边,受伤的手臂被压在冰冷的地面上,我在漂…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响起,漂走该多好啊,漂走就能看清我最终会到哪里去…可我心中还有火焰,那燃烧的火焰。我还有想活下去的渴望。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脑中翻着、挖着,记不起怎么会来到这里,记不起为什么要费力从这美好的重量下逃脱。接着,我挖掘的双手找到了它——母亲的脸,还有她的身体瘫倒在地上时奇怪的角度,还有父亲身上汩汩流出的热血。可他们死了,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以和他们团聚。可他们为我而死,我答道,我必须为他们做这件事。我不能让所有人失去一切,我必须挽救那座城市,挽救父亲母亲爱过的那些人。我不想无缘无故地和父母团聚,即便死也要死得其所,而不是失去知觉、倒在门槛上。
我还有那团火焰。那团火焰,它在我心中越烧越旺,从一堆篝火变成了炼狱里的烈火,我的身子就是它的燃料。火焰蔓延到我的全身,吞噬掉那压着我的重量。此时此刻,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杀得了我,我强大,我无敌,我不朽。
死亡血清如油渍一般粘着我的肌肤,黑暗却已退去。我一只手撑在地上,费力地站起身。
我弯着腰,用肩膀顶开双开门。门上的封条撕裂,门刮擦着地面,打开了。一阵新鲜的空气沁入心肺,我站直了身子。我进来了,我成功了。
可屋子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不许动。”大卫冲我举起枪,“翠丝,你好啊。”

第五十章 翠丝殒命

“你是怎么接种死亡血清疫苗的?”他问我。他依旧坐在轮椅上,反正举枪开火也不需要走动。我冲他眨巴着眼睛,仍然有些晕。“我没有接种。”我道。“别说笑了,”大卫道,“没有接种的人绝不可能逃过死亡血清,我是这基地里唯一拥有疫苗的人。”我只是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我没有接种,我还站在这儿是不可思议的,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想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都到这地步了。”他道。“那你来这里又是干吗?”我小声嘟囔着,感觉自己的嘴唇太厚太重,用它们说话艰难得很。我还能感觉到那油油的沉重粘在我的皮肤上,好像死亡虽被我击败,却仍抓着我不放。恍惚中,我记起自己的手枪留在了身后的走廊中,我以为既然已走到这一步,就肯定用不上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