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嘟着下嘴唇,但随即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似的,傻笑起来。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喜欢我,因为你也不是好人,这下我终于懂了。”我惊呼道。
“走,跟我去找约翰娜。”他并没正面回应我。
“我也很喜欢你。”
“承蒙厚爱。”他语气平淡地说,“走吧。老天…算了,我抱你。”
他把我抱起来,一只手托在膝下,另一只手托起我的背。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发现踢腿的时候脚上能感觉到风,很好玩儿,于是他朝约翰娜工作的大楼一路奔去时,我就上上下下踢个不停。
我们走进约翰娜的办公室,她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摆着一摞文件;她正咬着铅笔上的橡皮。见我们闯进来,她抬起头,嘴巴微张,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有疤的那半边脸。
“你真不用遮住那伤疤,头发不遮脸时你更漂亮。”我说。
托比亚斯重重地把我放下来,用的劲儿大了些,震得我肩上的伤口微微作痛。可我好喜欢双脚落地时的声音,不由大笑起来。不过约翰娜和托比亚斯都没笑,真是奇怪。
“你们把她怎么了?”托比亚斯开门见山,没半点寒暄,“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我…”约翰娜蹙眉看着我,“他们一定是给她注射多了。她体形娇小,他们可能没考虑到她的身高、体重。”
“他们给她注射多了什么?”他问。
“你声音真好听。”我插嘴道。
“翠丝,安静点好不好?”他说。
“镇定血清。”约翰娜说,“小剂量注射有助于改善情绪,缓解焦躁,恢复镇静,作用相对温和,只有一个副作用,轻微的眩晕。对于社区里无法保持安宁的成员,我们会帮助注射这种血清。”
托比亚斯不屑地哼了一声:“别把我当白痴。你们社区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心绪不宁,因为他们都是人。这么说来,你们八成把血清掺进饮用水了吧?”
约翰娜并不急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相信你很清楚,事实并非这样,否则这次冲突也就不会发生了。”她说,“但无论我们做什么,那都是集体行动,是整个派别的决策。如果可以给整个城市的人都提供这种血清,我会这么做的。如果我真这么做了,那你们现在也不至于处于这种境地了。”
“哦,当然。麻醉所有人的神经的确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真是绝佳的计划啊。”
“老四,讽刺挖苦别人不是好习惯。”她柔声道,“我很抱歉他们误给翠丝这么多血清,真的很抱歉。可她的确违反了我们的协议,所以,我恐怕没办法留你们待下去了。她和叫皮特的那男孩之间的冲突,我们无法谅解。”
“别担心,我们打算能多快就多快地离开。”托比亚斯答道。
“那好。”她带着浅浅的笑说,“友好派和无畏派若要和平相处,最好还是保持一定距离。”
“这样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请问,你在暗示什么?”她问。
托比亚斯咬牙切齿:“这足以说明,友好派的中立是个幌子——说得好像中立真可能存在一样!——却眼睁睁看我们死在博学派手上。”
约翰娜没有吭声,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子外面。窗子外头有一个小庭院,长满了葡萄藤,这些藤蔓争先恐后地爬到窗台的边角,似乎想爬进窗子里来,也想加入屋内的谈话。
“友好派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我说,“那样太恶劣了。”
“全都是为了和平着想,我们才坚持不卷入…”约翰娜开始解释。
“和平。”托比亚斯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个字,“是啊,等我们这些人都死光了,要不就迫于意识操控的威胁屈服顺从,或者永远困在情境模拟之中,世界就‘和平’了。”
约翰娜的脸瞬间扭曲,我也模仿她这表情,想知道脸变成那样是什么感觉。终究还是觉得不舒服。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表情。
她缓缓地说,“这不能由我来决定。要是我说了算,恐怕我们此刻谈的就不是这些问题了。”
“你是说,你不同意他们的观点?”
“我是说,我无权公然反对友好派做出的决定,但有可能,我在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我和翠丝两天内离开,”托比亚斯说,“希望友好派不要因此改变把辖区设为‘避险屋’的决议。”
“我们的决议一旦定下,不轻易撤回。那皮特呢?”
“至于皮特,你们必须单独处置他,因为他不会跟我们一起走。”
托比亚斯牵过我的手,他的手虽然不柔软,也不光滑,但触感很好。我满是歉意地对约翰娜笑笑,可她的表情依然没变。
“老四,如果你和你的朋友不想…受‘镇定血清’影响,最好不要吃这里的面包。”约翰娜说。
托比亚斯回头道了声谢,我们并肩沿着走廊离开,我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着。

第七章 绝命追杀

镇定血清的作用在五小时后慢慢消退,此时太阳刚要落山。自打从约翰娜的办公室回来,托比亚斯便把我关在房间里,每小时来看我一次。这次,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墙面。
“谢天谢地,”他把额头抵在门上,“我都以为药效永远退不下去了,那我可就得把你留在这儿…闻闻花香,干些你在那玩意儿控制下想做的古怪事。”
“我要杀了他们,”我说,“我要杀了他们。”
“不用费那个劲了,反正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说着,他带上身后的门,从口袋里掏出硬盘,“我觉得我们可以把它藏在梳妆台后面。”
“我之前就把藏在它那儿了。”
“我知道,正因如此皮特才不会再来这里找。”托比亚斯一手使劲挪动梳妆台,另一手把硬盘塞进它和墙壁之间的缝隙。
“奇怪,我怎么没法儿对抗‘镇定血清’呢?”我疑惑地说,“若是我的大脑结构奇怪到能抵抗情境模拟的血清,为什么不能让镇定血清失效呢?”
“还真不知道。”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床垫回弹了一下,“也许只有发自内心想排斥,才能让血清失效。”
“很显然,我的确想排斥它啊。”我有些焦灼地说,但口气不那么肯定。我真想过排斥镇定血清吗?会不会远离痛苦、忘却愤怒、让一切短暂失忆,也很好呢?
“有时候,人们会单纯地想追求快乐,哪怕这快乐并不真实。”他边说边用胳膊揽住我的肩膀。
他说得对。即便此刻,我们之间的和睦也是建立在逃避之上的——我不想谈论威尔,不想提起父母,不想谈起马库斯,更不想说我差点开枪打中他的头。我不敢用真相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因为我只能仰赖它支撑下去。
“或许,你是对的。”我轻声说道。
“你这是在妥协吗?”他假装震惊地张大嘴,“看来这血清对你来说还是有好处…”
我使劲儿推了他一把:“收回你的话,马上收回去!”
“好,好!”他举双手投降,“怎么说呢…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才会那么喜欢你——”
“出去!”我指着门大吼。
托比亚斯自顾自地大笑着,亲了亲我的脸,然后走了出去。
那晚,我没去食堂吃饭,因为发生了这些事让我觉得尴尬,便跑到果园最远的一颗苹果树上待着,采摘熟透了的苹果。我爬到再也不敢往上爬的树枝上,浑身肌肉酸痛。我发现只要坐定不动,悲伤就会找到缝隙钻进来,于是我一刻也不停地找事做。
站在树枝上,我撩起衣摆擦了擦额头,却在这时听到远处隐约传来声响。开始时声音很小,还跟蝉鸣混杂在一起。我站着不动,仔细分辨这声音,过了好一阵儿,才听出那是什么声音:汽车。
友好派倒是有十来部运送货物的卡车,但只在周末时才会派上用场。我的脖子后面一阵刺痛,若这车不是友好派的,那就可能是博学派的。我得弄清楚才行。
我用双手抓住头顶的树枝,却只能靠左臂用力,把身体撑起来,我很惊讶自己竟然做到了。我弯腰站着,任凭细枝树叶跟头发缠在一起,移动重心的时候,几个苹果掉在地上。苹果树不高,我看不了多远。
我踩着临近的树枝,用手抓牢稳住身子,不断变换姿势,在这密密麻麻如迷宫般的树枝中迂回前进。我仍然记得爬码头的摩天轮时的情景,记得那酸痛的肌肉和抖动的双手。此时不同往日,我虽有伤,却仍比那时健壮多了,攀爬显得容易多了。
树枝渐渐稀疏,也没刚才那般粗壮了。我舔了舔嘴唇,看着下一根树枝。爬得越高越好,可我现在需要爬的那根树枝看起来短而柔软,让我心里没了底。我先把一只脚踩上去,试了试它的韧性,它弯了一下,不过还能撑住我。我撑起自己,把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只听见“啪”的一声,树枝断了。
我向后跌落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赶在最后一秒紧紧抓住了树干。这里最好足够高。我踮起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远眺。
起初我只看见一大片农田,一长条空地,还有城市围栏,接着是围栏外的田地以及更远处的建筑的边缘。可就在这时,我看到远处有几个移动的黑点朝大门前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银色的光。汽车嵌着黑色的车顶,是太阳能电池板。答案很明了,博学派正在驶来。
嘶嘶的呼吸声从牙缝里发出来。必须马上通知大家,我不允许自己多想,先放下一只脚,再放下另一只,因为动作太快,树皮剥落下来,掉在地上。双脚一着地,我便飞奔起来。
我边跑边数着路过了几排树,心里好有个数。七,八。树枝低垂着,挡住了去路,我只好弯下腰,从这密密层层的树枝下穿过去。九,十。我把右臂紧紧抱在胸前,拼命跑,每跑一步,臂上的枪伤就刺痛一下。十一,十二。
数到“十三”,我猛地向右转弯,沿着一条小路继续跑。第十三排的树枝交错相连,几乎连成了片,叶子、枝丫、果子,一起造就了一个迷宫。
我已经快喘不上气,肺部有些刺痛,不过离果园尽头不远了。汗水打湿了双眉,我跑进食堂,推开大门,横冲直撞地穿过一群友好派男子,他就在那里——托比亚斯就在餐厅一角,跟皮特、迦勒和苏珊坐在一起。我眼前直冒金星,几乎看不清他们了,还好托比亚斯拍了拍我的肩膀。
“博学派…”我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他们来了?”他问。
我猛地点点头。
“我们还有时间逃吗?”
这我说不好。
这时,坐在桌子另一头的无私者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对话,不一会儿,他们便都围过来。
“为什么要逃?”苏珊疑惑地说,“友好派已经把这里设为避险屋了,不允许任何冲突发生啊。”
“友好派恐怕很难执行那个决议了。”马库斯应道,“平息冲突本身就少不了冲突。”
苏珊点点头。
“我们不能离开,没时间逃了,现在逃会被他们逮个正着。”皮特说。
“翠丝有枪,我们可以突围出去。”托比亚斯说。
说完他便朝客房走去。
“等等,我有个主意。”我环视这群无私者,“伪装。博学派还不确定我们的踪迹,我们可以假装成友好派。”
“好,那衣着不像友好者的现在马上回客房换装,”马库斯对无私者说道,“衣着没问题的,马上散下头发。记住,尽量模仿好友好者的行为举止。”
听罢,穿灰色制服的无私者便离开餐厅,穿过中庭一起往客房走去。我跟着他们一起过去,慌忙跑进自己的房间,手脚着地跪在床边,把手伸到床垫底下,去摸手枪。
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可一找到枪,我就感觉喉咙干涩发紧,连口水都咽不下去了。我不想再碰这把枪,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它了!
翠丝,别想东想西了。内心的声音催促道。我拿起手枪,塞在红裤子的腰带下。好在这裤子又大又宽松,手枪的轮廓看不清楚。我突然瞟到床头柜上摆着伤口愈合膏和止痛药,便匆匆抓起来塞到口袋里,万一我们要逃,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随后,我疾步走向梳妆台,抽出硬盘。
博学派要是抓住了我们——这种可能性不小——他们肯定会搜身,我绝不能把这硬盘交出去,更不能让他们重启攻击情境。可硬盘里还装着攻击情境模拟期间的监控录像,是我们所失去的一切的见证,记录着我父母的死。要知道,无私者从不照相,这就成了我父母在世上唯一留存的影像。
多年之后,当时间冲淡了记忆,他们的样子会在我印象中渐渐模糊,我要怎样才能想起他们的样子?他们的面容会随着记忆改变,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们的真容。
别犯傻了,这都不重要。
我紧紧地攥着硬盘,紧到手都有些疼了。
可为什么我觉得它意义非凡?
“别犯傻了。”我喊出声来,咬咬牙,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把它从插座上扯下来,把灯罩往床上一扔,蹲在硬盘旁。我强忍住泪水,拾起灯座砸了下去,砸出一个凹痕。
我握住灯座,砸了一遍又一遍,硬盘渐渐裂开,在地板上散成碎片。我把碎片踢到梳妆台底下,重新摆好台灯,不停用手背擦着眼睛,冲进走廊里。
不一会儿,一小群身着灰衣的男男女女站在走廊中,把几摞衣服分门别类,皮特也在其中。
“翠丝,你怎么还穿着灰衣服?”迦勒问。
我揪了揪父亲的衣服,犹豫不决。
“这是爸的衣服。”我说。是啊,如果我现在一脱一扔,恐怕就再难寻到它了。我紧咬嘴唇,想借着这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必须扔掉它,这只不过是一件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把它套在衣服下面吧,没人会发现的。”迦勒说。
我点头应允,抓起一件足够宽大,能遮住枪支隆起的红衬衫,躲进旁边的房间里换下来。出来后我把灰衬衫递给迦勒。托比亚斯房间的门开着,透过门缝,我看到他正把几件灰衣服扔进垃圾桶中。
“你觉得友好派会帮我们糊弄过去吗?”我倚在门口问他。
“为了避免冲突吗?”托比亚斯点头,“当然。”
他穿着一件红领衬衫,一条膝盖处有些许磨损的牛仔裤。这样的组合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衬衫还不错。”我只能这么说。
他冲我皱皱鼻子,轻声说:“也只有这件衣服才能遮住脖子上的文身了,好不好?”
我紧张地笑笑,差点忘了身上还有文身,不过我身上的衬衫已经把它们遮住了。
五辆黑顶棚的银色轿车开进了辖区,在高低不平的路上颠簸前进,引擎不时发出一阵阵颤动声。我一把拉开门溜进楼里,进楼之后没关门,托比亚斯则忙活着修理垃圾箱上的插销。
轿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出来至少五个穿着博学派蓝衣的男女。还有十五名身穿黑衣的无畏者。
无畏派的人走近时,我这才看到每人的胳膊上还绑着一条蓝布,这只能是他们效忠于博学派——奴役他们心智的那个派别——的标志了。
托比亚斯牵起我的手,带我走进客房。
“真没想到我们无畏派竟然如此愚蠢。”他无奈地说,“对了,你把枪带在身上了吧?”
“嗯。可我左手开枪,不能保证有准头。”
“那就抓紧时间练习。”他那语气带着一丝训斥,果然还没改掉导师的样子。
“我会的,”我又颤抖着补充了一句,“如果能活得成的话。”
他双手轻抚我赤裸的胳膊:“走起路来,要轻快些,”说着吻了下我的额头,“一定要假装见到枪就害怕。”然后又在眉间给我一吻,“还有,要装成你永远不会变成的那种胆小鬼,”最后又亲了下我的脸,“这样你就没事了。”
“好。”我抓着他的衣领,手抖得厉害。把他往下拉,让他的唇压在我的唇上。
铃声飘过来,一声,两声,三声。是友好派召唤大家去用餐大厅。如果聚会目的不像上次参加的那么正式,友好派应该会在这里召开会议。我们加入扮成友好者的这一群无私者当中。
苏珊的发型和友好派轻快的风格不搭调,我拿掉了她头上的发夹。长发落在肩上,将她方方的下巴衬托得柔和了几分,比以前多了几分妩媚和俏皮,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她感激地冲我微微一笑。
按理我应比无私者更勇敢才是,但他们似乎不像我这么忧虑,反倒我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一般。他们只是沉默不语,行走间互相微笑着。可友好者不会如此安静,他们再这样下去,早晚会露出马脚。我挤过人群,戳了戳一个年长女人的肩膀。
“叫孩子们玩捉人游戏。”我说。
“捉人?”她有些惊愕。
“他们这样太有规矩,太像…僵尸人了。”说到“僵尸人”三个字时,我心里打了个激灵,在无畏派时,那是我的绰号,“友好派的小孩一般都很吵闹。快,照做就是了。”
她拍了拍一个无私派小孩的肩,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没多久,几个孩子就追逐蹦跳着避开友好派的人,喊着:“我捉到你了,轮到你捉我们了。”“不行,你碰到的是我的袖子。”
迦勒追了上去,挠了下苏珊的肋骨,搞得苏珊尖声大笑。我试着放松,照托比亚斯说的让脚步轻快起来,转弯时胳膊也摆动起来。我大感惊讶,假扮成另一个派别,一切居然都改变了,甚至连我走路的样子也不一样了。难怪我被测出拥有无畏派、无私派和博学派三个派别的特征是件稀罕事。
穿过中庭前往用餐大厅时,我们赶上走在前面的友好派,便四散开来,混在他们之中。他们没说什么,任由我们分散在他们中间。至于托比亚斯,我肯定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我不想离他太远。
两个无畏派叛徒双手持枪,分立在用餐大厅门口两侧。看到这情形,我浑身僵硬起来。突然,这一切感觉如此真实,我正赤手空拳被赶进博学派和无畏派包围的危险之地。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就是想跑也没处可跑。他们肯定会将我当场击毙。
我考虑着逃跑,可能跑到哪儿去呢?到哪里他们都能逮到我。算了,硬着头皮进去吧。我试着调整呼吸节奏,已经快要从他们身边过去了,心里不停默念:不要看,不要看。再有几步就过去了。往别处看,往别处看。
这时,苏珊一把挽住我的胳膊。
“假装我在给你讲笑话,假装觉得好笑。”
我顺势捂住嘴,假装应着这笑话,咯咯笑着,这尖声细气的笑声从我嘴里出来很奇怪。不过从她给我的微笑来看,大概我这演技还算过关。我们学着友好派的姑娘,手牵着手走,不时回头瞄一下这蒙在鼓里的无畏者,接着又咯咯地笑起来。我很惊讶自己心里这样沉重,竟然还能装得出来。
“谢谢。”一进到里面,我就压低声音对她说。
“别客气。”她应道。
我们走到一条长长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托比亚斯坐在我对面,苏珊坐我旁边,其他无私者分别在餐厅各处就坐,而迦勒和皮特则跟我隔了几个位置。
我用手指敲着膝盖,静静等着接下来的一切。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就在那里坐着,我假装听左边那个友好派姑娘讲故事,时不时抬头看看托比亚斯,他也看看我,感觉我们就像把彼此的恐惧来回传递。
终于,约翰娜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个博学派女人,她深棕色的皮肤衬得衣服的蓝色过于鲜艳了。她边扫视全场,边和约翰娜交谈着,眼光扫到我身上,我吓得一下子屏住呼吸,看到她的目光没有停留,这才松了口气。她没有认出我。
至少,现在还没认出来。
有人重重地捶了下桌子,满屋的嘈杂声立刻停了下来。这个时刻还是来了,我们的命运全在约翰娜一句话,不知她会帮我们蒙混过去,还是乖乖把我们交出去。
“我们博学派和无畏派的朋友正在搜寻一些人,”约翰娜开口了,“包括几个无私者,三个无畏者和一个退出博学派考验的新生。”约翰娜微笑着继续说道,“为更好地配合搜寻工作,我已把真相悉数告知,这些人的确来过,不过确已离开了。他们希望对我们的辖区进行搜查,这需要各位投票表决。请问有人反对此次搜查吗?”
她的声音里的紧张是在暗示,假如真有人反对,最好也不要吭声。我不知道友好者是否领悟此事,不过他们都没吱声。约翰娜冲那个博学派女人点头示意。
那女人随后对守在门口的无畏者吩咐道:“你们三人守在这里,其余人给我搜所有房间,一有情况,马上汇报。行动吧。”
糟糕,他们一旦着手,肯定会搜到很多线索,硬盘的碎片,我忘记扔掉的衣服,没有摆小饰品的客房,等等。留在餐厅的那三个无畏派士兵开始来回走动,穿行在我背后的一排排的桌子之间。我的脉搏剧烈地跳动着。
其中一个士兵走过我身后,他的脚步又沉重又响亮,我只觉得脖子后面隐隐有些刺痛。我再一次庆幸,我这娇小的身材和平平的相貌不那么引人注意。
可托比亚斯就太不一样了,他的神态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自信,连站姿也透出一股友好派没有的傲气,这些都只能是无畏者的特征。
一个无畏派女子走过来,目光立刻落在了他身上,她眯起眼睛,神色中满是狐疑,走到他身后停下脚步。
如果他领口再高一点该多好;如果他身上没这么多文身该多好;如果…
“友好派还理你这么短的头发吗?”她语气里充满怀疑。
…他不理无私派式的小平头就好了。
“天热。”他答道。
假如他知道用什么口气说话,这个借口还说得过去,可他用了顶撞的口吻,生生毁了一个原本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她伸出手,用食指拉开他的领口,文身跃然而出。
托比亚斯使劲一挣。
他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腕,猛地往前一拉,她的头重重地撞在桌边上,跌倒在地。餐厅那头有人开了一枪,有人尖叫起来,人群乱成一团,大家慌忙躲进桌子底下或蜷缩在凳子旁边。
只有我紧紧抓住桌沿,呆呆坐在椅子上,毫无反应。我很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却看不到眼前的餐厅,只看到那条黑黑的小巷。母亲被害后,我就是顺着那条小巷逃走的,也就在那儿,我杀掉了好友,手上沾满了鲜血,我仿佛又看到自己双手握枪,指着威尔的眉心。
我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若不是紧咬着牙,这肯定会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威尔的脸在眼前慢慢消散,我又回到现实,却还是动弹不得。
还没等那无畏派女子回过神来,托比亚斯在身后狠狠地抓住她的脖子,用力一拎,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他夺过她的枪,将她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绕过她的右肩,朝餐厅另一头的无畏派士兵开了火。
“翠丝,快帮我!”他喊道。
我撩起衬衫衣摆,手伸过去,可手指碰到枪柄的一瞬间,顿觉这金属冷得刺骨,刺得我指尖生疼,可周围甚是闷热,怎么单单这手枪这么冰冷?就在这时,走道尽头闯出一个无畏者,举起左轮手枪对准了我。我一阵惊慌,眼前仿佛看到那黑色的枪口越来越大,耳边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千钧一发之际,迦勒飞扑过来,抓起我的枪,双手握紧枪把,朝着几米开外的无畏者的膝盖开火。
伴着一声哀号,那无畏者身子一软,摔倒在地,双手抱腿,一副痛苦的样子。托比亚斯立马扣下扳机,子弹正中他的头部,结束了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