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没事的。”我刻意回避他的视线,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揪住他的衣衫,又愣愣地看了看他脖子后露出的文身,“一开始可能会有些失落,可时间是一剂良药,你可以继续你的生活。”
他一只胳膊紧紧搂住我的腰,使劲地把我拽到身前:“胡说。”说着他便又吻上了我。
我不该若无其事,假装所有事情都不存在,不该忘了自己已变成了什么样子,更不该在心意已决、坚决赴死之前还这样和他相拥相吻。
可我想吻他,吻到窒息,吻到地老天荒。
我踮起脚,一只胳膊放在他肩胛之间,一只胳膊绕过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他。他口鼻间温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肌肤,贴在我身前的胸膛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是那么坚强、坚定、坚不可摧,他是我无法成为的一切。我无法成为他。
他退了几步,手却没松开,我也踉跄地往前跌了几步,鞋子脱落下来。他坐在床沿上,我站在他身前,我们的目光终于相遇。
他轻轻地抚着我的脸,双手摸着我的两颊,五指慢慢滑过我的脖子,把手指放在我胯部的弯曲处。
我没办法停下来。
我俯下身子,再次吻住了他的唇,舌尖交融间,他尝起来像水,闻起来又像新鲜的空气。我的手从他的脖颈游走到他的腰部,伸进他的上衣下面,他的吻更加猛烈,更加用情,也更加深沉。
我一直知道他很强壮,可直到我用手指感觉到他背部肌肉收缩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强壮。
我告诉自己:停下来,不能再继续了。
我们两人更急切地拥吻对方,仿若下一秒就要生离死别。他的手指在我身侧的肌肤上滑动,我也用尽全力搂着他,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哪怕有一丁点的空间都不放过。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一个人,想要他的身体和灵魂。
他轻轻地移开一小段距离,刚好能够和我视线相对。
“答应我,”他温柔地低声说道,“不要走,为了我留下来。请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
我能为他留下来吗?或许,我真的可以陪着他,厘清我们之间所有的矛盾,好好在一起,至于谁生谁死,全都抛在脑后。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动容,可眼前突然浮出威尔的脸庞,那道爬在双眉间的细纹,那双在情境模拟控制下木然的眼睛,和那个沉沉地扑倒在地的身体。
“请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托比亚斯祈求的眼神一闪而过。
如果我不去博学派总部,必定有人去,这个人会是谁呢?难道是托比亚斯?以他的性子,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好。”我骗他说,内心却是针扎般的痛。
“你发誓。”他剑眉紧锁,低声说道。
这心痛变成了泛遍全身的疼痛,似愧疚、似惧怕、似渴望,各种情绪混在一起:“我发誓。”
第二十八章 只身赴死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胳膊却还紧紧抱住我不放,筑建了一个阻止我去送命的牢笼。我静静等待着,因为满脑子全是尸体落地的画面而异常清醒。我就这样等到他的手松开,呼吸渐渐平缓起来。
我绝不让托比亚斯去博学派总部以身犯险,绝不让悲剧从我眼皮底下再次发生,绝对不会。
我悄悄溜出他的怀抱,套上了他的衬衫,带着他的气味,穿上鞋子,轻轻走出门外,没带枪支,也没带什么要留念想的东西。
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过头留恋地看着他。他盖着被子,一半的脸露在外面,是那么平静又强壮。
“我爱你。”我尝试着轻轻说出这几个字,随后走出屋子,带上了门。
我该亲自出手解决这一切了。
我来到原是本派新生宿舍的屋子,格局和我们的宿舍并没有多大差别,屋子又窄又长,两边靠墙的地方是两排床铺,墙上挂着黑板,角落处还发出弱弱的蓝光。蓝光下的黑板上,名次依旧如初地写在那里,第一名仍然是尤莱亚。
克里斯蒂娜在一张床上睡得香甜,琳恩就在她的上铺。我本不想惊醒克里斯蒂娜的美梦,却别无他法。我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她猛地惊醒,眼睛瞪大,眼神过了一会儿才聚焦在我身上。我伸出食指贴在唇边,“嘘”,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我出来。
行至通道尽头,我带她拐了个弯,跨进一个过道。过道的出口处,挂着一盏满是彩漆的吊灯。克里斯蒂娜匆忙中没有穿鞋,赤裸着脚,脚趾蜷曲,以免脚底直接碰到冰冷的地面。
“怎么回事?你这是要去哪儿?”她问。
“我…”若是说实话,她肯定要拦我,慌乱中我只能编了个借口,“我去找我哥,他和无私者在一起,记得吗?”
她狐疑地半眯起眼睛。
“抱歉打扰了你的美梦,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你。”我说。
“好吧,翠丝,我老觉得你的举止有些怪。你真的不是去…”
“绝对不是。听我说,攻击情境模拟绝非偶然之事,它的爆发与无私派的举动有关,听说当时无私派准备干些什么,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这些事和一些很重要的资料有关。而现在珍宁掌控了这些资料…”
“什么?”她皱了皱眉,“你不清楚他们准备干什么?那你知道这资料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的话听起来一定像是疯话,“我不知道怎么获得这条线索,马库斯·伊顿是唯一知情人,可他铁了心不告诉我。我…这资料是触发博学派攻击无私派的导火索,我们必须搞清楚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还说些什么,似乎也没必要说下去了,克里斯蒂娜好像听懂似的点着头。
“珍宁耍手段让我们攻打无辜受害者的导火索,”她苦涩地说,“没错,我们必须探出这资料是什么。”
我险些忘了,她也是攻击情境模拟的受害者。她在情境模拟的操控下到底杀了多少人?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杀人犯,她内心又会起怎样的波澜?我从未问起,也永不会问。
“希望你能尽早帮我。我要找一个能够劝说马库斯与我们合作的人,我觉得你是最佳人选。”
她侧过头,沉默不语,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
“翠丝,别做傻事啊。”
我勉强含着一丝笑意说:“为什么大家都对我说这句话呢?”
她抓起我的手:“我是认真的。”
“我去看看迦勒,和他商讨一下计策。放心,没几天就会回来的。我走后,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回不来了,这消息也不会断。”
她托起我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默默说了两个字:“好吧。”
我朝出口走去,装作很坚强、很轻松的样子,直到脚踏出门外,才让强忍着的泪水涌出。
我和她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次谈话竟全是不得不说的谎言。
走出门外,我戴上托比亚斯衣服上的帽子,走向大街。我走到街口,察看周围,看有无任何动静,可四周一片死寂。
深秋的天气有些转凉,吸进的空气是冰凉的。凉气在我的肺中打了个转,有些许刺痛感,呼出的气,变成一团白色的水蒸气。寒冷的冬天就快到了。不知那时博学派和无畏派是否还在僵持对峙,等待其中一方将另一方消灭。我很高兴我不用亲眼见证那一幕了。
在选择无畏派之前,我从未想过我的生命会在十六岁画上句号。那时的我,至少能确定,自己会活得很久。而现在,一切都没了定数。我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不管我去向何方,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楼房在银色的月光下投射出道道阴影,我从这些暗黑的影子下穿过,放轻了脚步,怕脚步声引起他人的注意。这片区域路灯都没开,可月色明亮,只在月色的照耀下,我也基本可以正常行走。
我在高架轨道下方的大街上走着,一辆疾驶的火车飞驰而过,整个轨道也跟着震颤起来。我加快了脚步,要趁还未被发现到达那里,就必须快走。我避开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坑,又跳过一根斜倒在地上的电线杆。
离开无畏派基地时,我从未想过“这条路到底要走到何时”,可走着走着,我就累了,浑身都热起来,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时不时地回头察看,还要经常躲避路障。我加快了脚步,半走半跑着朝博学派总部进发。
不久,我便走到了熟悉的那片区域。这里的街道相对整洁干净,地面上的坑洞也不多。远远望去,博学派总部灯光明亮,他们明显违反了城市的节能法规。不知道到了那片灯火通明中时,我是直接要求见珍宁,还是站在那里,等着有人发现我。
手指轻轻掠过身旁大楼的一面玻璃,想到博学派总部近在咫尺,浑身一阵颤抖,走路摇摇晃晃,呼吸也有些困难了。我使劲将空气吸进肺里。马上就要到了,他们会拿我怎样呢?我的利用价值被榨干前,他们对我有着怎样的打算?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留给我的几乎没有一线生机。我集中精神,只看着这向前迈开的沉重脚步,只注意着双腿的动作,尽管双腿已经快支撑不住我的重量了。
接着,我便立在了博学派总部的大门口。
屋里,蓝色衣衫的人忙成一片,或坐在桌前敲着键盘,或趴在书桌上啃着书本,或互相传递着文件。这些人也并不是每个都知情,有的博学者只是专心地汲取知识,对自己派别的罪行一无所知。可我对这些人没有半点同情和怜悯,如果整座大楼在我眼前崩塌,我也不会有丝毫怜悯。
这是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了。犹豫间,瑟瑟的冷风吹着我的脸颊和双手,微微有些刺痛。也许,我可以扭头离去,逃回无畏派基地躲起来,祈祷盼望我这自私的举动不会再让任何人丧命。
可我绝不能回头,我若回头了,只会被愧疚吞噬。威尔在枪下的惨死,父母的牺牲,现在又多了马琳的性命,都会沉沉地压在我肩上。我怕它们会压垮我的脊椎,让我再也无法呼吸。
我慢慢迈向大楼,伸手轻轻推开了大门。
这是唯一能让我免于窒息的方式。
当我踏上这木制的地板,走到对面墙上珍宁·马修斯的大肖像下面时,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就连在不远处的入口巡逻的两个无畏派叛徒也没留意到我。前台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有些秃头的中年博学派男子,正在整理一摞纸。我走过去,双手撑在桌子上。
“打扰一下。”我说。
“等一下。”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不行。”
听到这话,他猛一抬头,眼镜歪歪斜斜地架在鼻梁上,皱着眉头像是准备了一顿说教。可当他看到我,顿时把要说的话都搁置在一边了,只是半张着嘴,许久没有说话,眼光却把我从脸到黑色衣衫打量了个遍。
在受到惊吓之余,他的表情引人发笑,我微微一笑,然后藏起了打着哆嗦的双手。
“珍宁·马修斯想见我,你最好带我去见她。”我说。
他示意站在门口巡逻的几个无畏派叛徒过来,这显然是多此一举。因为这些叛徒已盯上我了,这个屋子里所有的无畏派叛徒都慢慢向我逼近,把我包围,可他们没碰我,也没对我说话。我扫视着他们的面庞,尽可能表现得沉着冷静。
“你是分歧者?”人群中终于有一个人问我,前台的中年男子拿起室内通话的话筒。
我若攥起拳头,双手或许就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我点了点头。
左边的电梯门打开,我的视线飘向朝我走来的无畏派成员,脸上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是皮特。
一时间,我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包括冲上去扼住他的脖子,或是放声大哭,或是来几段讽刺的笑话,最后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没法确定该怎么做,所以只是静静地立着,默默地盯着他。珍宁为什么会选他?她一定料到来这里的人是我,才会派皮特来押我上去,一定是这样。
“接到上级指示,我们要带你到楼上。”皮特说。
我本想说几句表现自己机智或者冷静的话,嗓子里却只发出一声类似赞同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从肿胀的喉咙挤压而出的。我跟在皮特身后,朝电梯走去。
我们穿过几个斜斜的过道,又爬上几层楼的楼梯,可我总感觉自己这是在向地心深处掉落。
我本以为他们是带我去见珍宁,却在一条有些短的过道前停住了,过道的两旁有好几扇铁门。皮特在一扇门前噼里啪啦地输入了一串密码,那些无畏派叛徒肩挨着肩,宛若一道人肉隧道,将我一路引进房间里去。
穿过人肉隧道,我踏进这房间。狭小的空间里,六面全是蓝色光板,就连地面和天花板也泛着微弱的蓝光。我估摸着这屋子有两米宽、两米长,闪烁的光线跟个性测试室的蓝光一样,角落里也都装着很小的黑色摄像头。
我的恐慌终于来了。
我审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目光在摄像头上转了一圈,和肚子里、胸口和喉咙中逐渐升高的尖叫声对抗。愧疚和悲痛两者都有,却不知哪种情绪更胜一筹,他们紧紧钳住我,相互争夺优势,最后还是恐惧占了上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呼出来。父亲曾说过,憋气是治疗打嗝的好方法,我还曾问他,闭气久了,是否会这样死去。
“不会,”他这样回答,“人的本能会强迫你呼吸。”
真是遗憾。若是能憋气至死,我便可以就此解脱了。这样想着想着,我又想大笑,然后再尖叫。
我蹲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头抵住膝盖。我得想个计划。有了计划,我就不会如此害怕了。
可现在的我,置于博学派总部的深处,在珍宁的掌握中,无路可逃、无计可施,逃不出这里,更逃不出内心愧疚的枷锁。
第二十九章 解密分歧者
我忘了戴表。
不知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内心的惊恐渐渐消退,我开始后悔没有戴表。我不后悔来这里,那似乎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选择,我后悔的是没有戴表,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后背的隐痛告诉我,我在这里待了挺久了,可这毕竟不是精确的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我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伸伸手、弯弯腰。在全是摄像头的屋子里,我倒是有几分犹豫,绝不能露出马脚,可摸摸脚趾头总不会让他们看出什么吧?
想到这,我双手颤抖起来,我没有试图驱走内心的恐惧,只在心里默默地重复:我是一个无畏者,恐惧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我就要葬身于此,可能很快就会。这些都是事实。
好在我会和父母一样大义凛然地赴死。假如他们对死亡的观念属实,那么死亡就为我打开了和他们团聚的大门。
我边踱着步,边甩着不停哆嗦的双手,好像这样做才能止住手的抖动。现在到底是几点了?我应该是在午夜时分抵达博学派总部的,那现在应该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可不一定,我一直这么无所事事,时间似乎流淌得很慢。
门突然被人推开,我的敌人和她的无畏派走狗站在了我面前。
“碧翠丝,你好。”珍宁开口了,她身着一身蓝色的衣服,戴一副博学派风格的眼镜,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父亲让我痛恨她脸上这种博学派式的清高,“我就料到你会来的。”
我盯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心里没有一丝恨,也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也知道,就是她夺去了马琳的命,夺去了很多很多人的性命,这一幕幕、一桩桩虽是盘旋在我脑中,却像一些毫无意义的方程式,竟没在我心里激起一丝涟漪。我只是呆立着,动弹不得,也没有能力解答。
“你好,珍宁。”我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的眼光扫了扫珍宁那水汪汪的灰眼睛,又投向她身后的无畏派护卫。皮特站在她右边,一个有法令纹的女人站在她左边,她身后站着的则是一个光头男子。
皮特怎么会混得这么风生水起?他怎么成为了珍宁·马修斯的贴身护卫?道理何在?
“我想知道现在几点了。”我说。
“是吗?”她讥讽地说,“你这思维还真有意思。”
我早就料到她不会告诉我时间,这人说什么或不说什么完全取决于她所分析总结过的信息。比如现在,她若是觉得告诉我时间比不告诉我时间对她更有利,她肯定不会闭口不言。
“我想你的无畏派伙伴真是失望极了,”她说,“你怎么没直接扑上来挖我的眼珠啊?”
“我才不会那么傻。”
“说得对。不过这可不符合你平时不过脑子就行动的行为模式。”
“我十六岁了,”我抿了抿嘴,“我有了改变。”
“这话倒是让人耳目一新啊。”她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毫无感情,本该抑扬顿挫的话在她口中却全没了情绪,“那咱们就去参观一下如何?”
说着,她便退了几步,指了指门口。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尽管我极不情愿从这里踏出去,去任何未知之地,但我没有半点迟疑,径直走了出去,跟在那个神色严肃的无畏派女叛徒身后。皮特走在我后面。
这走廊悠长又幽暗,走到尽头拐了弯,这新冒出的走廊却和第一条神奇地并无二致。
又走过两条类似的走廊,我已经开始有些犯迷糊了,我想这要是让我自己走,还真是找不到来时的路。走着走着,周围的情景突然变了,走过一条有白色地板的通道,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映入眼帘,穿着蓝色长外套的博学派男男女女站在一张张实验桌后,有人手拿工具,有人在混合不同颜色的试剂,有人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若猜得没错,他们应该在调制不同情境模拟的血清,可我还是觉得把他们的工作想象得仅限于情境模拟有些天真了。
我们在屋子中央的走道上走着,无数好奇的眼光投过来,准确地说,他们在盯着我看。时不时有几声嘀咕从人群中响起,可大多数人保持了沉默。这里太安静了。
我跟在这无畏派女叛徒身后,穿过另一扇门,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皮特显然没反应过来,砰的一下撞在我身上。
这屋子和刚路过的屋子一般大,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大大的铁桌子,旁边摆着一台机器,我认出那是心脏监测仪,桌子上面还挂着一个摄像头。我猛地意识到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不禁一惊。
“你能来,我真是太开心了。”珍宁边说边从我身边走过,倚在桌子边,双手紧紧抓住桌子沿。
“因为你个性测试的结果让我又惊又喜。”她满头的金发勾住了我的眼神,那是一头金子般的头发,紧紧地扎在头后,反射出点点亮光。
“即使在分歧者的队伍里,你也是特殊的例子。无私派、无畏派和博学派,三种个性的人很少有。”
“你怎么…”我声音有些沙哑,一字一字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这消息来得可真像及时雨。”她说,“三种个性,你应该算是分歧特性最强的分歧者之一。我可没半点夸你的意思,说这话只不过为我的话作铺垫。我要找出情境模拟技术的所有漏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研究特性最强的分歧者的思维模式。你都没法免疫的血清,其他人也必被控制。听懂我的话了吗?”
我没有理会,只是呆呆瞅着桌子旁的心脏监测仪。
“正因为如此,我和我的同事会好好研究一下你。”她露出一抹微笑,“等研究报告出来时,你的死期就到了。”
这结果,我虽早就一清二楚,双腿却不自主地打转,肚子也不自觉地绞痛,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你将被处死的地方。”她不断在桌子上敲击手指,冷冷地说,“就在这张桌子上。提前透露给你,是不是很有意思?”
她连我的回答都想仔细研究一番,我顿时有种窒息的感觉。从前我太天真了,以为仇恨是残忍的唯一因素,现在看来,不尽然。珍宁没有仇恨,她只是不在乎世间一切的生生死死,任何勾起她兴趣的人或物都能成为她的屠杀品。她想从我的脑袋上动刀,研究它的内部结构,就像研究一台机器一样。将在这里发生的死亡,会是一种慈悲的举动。
“我来之前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我坚定地说,“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桌子而已。没什么别的事,我要回房间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却不似往常有表的日子,到底又等了多久,我心中竟没有一点概念。门突然开了,皮特走了进来,我只觉浑身疲倦难耐,并不知已过了多久。
“僵尸人,走吧。”他说。
“我不是无私派的。”我举起双手,手指掠过墙壁,愤愤地说,“你只不过是一个博学派的走狗,无权再喊我‘僵尸人’。”
“我说了。走。”
“怎么?你不是很喜欢明嘲暗讽吗?”我抬起头盯着他,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怎么不说‘你亲自来送死,真是傻帽。分歧者的脑子果然被驴踢了’?”
“这是明晃晃的事实,还用得着我说吗?”他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自己站起来;第二,我把你拖走。”
我渐渐安定下来。皮特对我一向很坏,他说什么,我都习以为常。
我起身走出门外,猛地发现皮特中枪的胳膊上斜挂的绷带没了。
“他们把你的枪伤治好了?”
“没错。很不幸我已经好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我身上还有别的什么‘漏洞’吧。”他抓住我的左胳膊,连拖带拽地加快了步伐,“快走,我们快晚了。”
悠长的走廊空荡寂静,却没有任何脚步的回音,就如一双无形的手捂住了我的耳朵,挡住了这回声。而我刚刚才意识到,应该记住这些迂回的走廊,可走着走着,就有些发蒙。走到一条走廊的尽头往右一拐,皮特把我拽进了一间昏暗的屋子,这屋子好像一个大水箱,其中一面墙是玻璃,我这边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可外边的人大概是能看到我的。
屋子的另一边放着一台巨大的机器,机器缓缓地滑出能平躺一个人的滑动板。在派别历史课上,我曾学过有关博学派和相关机器的内容,眼前这台机器应是核磁共振成像机器,作用也显而易见,他们要拍摄我大脑的结构。
我内心深处突然泛起一丝涟漪,一种我已很久没感受到的冲动,那就是好奇心。
一个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珍宁发话了。
“碧翠丝,躺下。”
我看了看这个一人大小的滑动板。若我躺下,这东西会把我送进机器里对我的脑部进行扫描。
“不躺。”
她轻叹了口气:“没关系,反正我们多的是办法让你躺下。”
皮特站在我身后,就算一只胳膊带着伤,力气也还是比我大。我若不屈服,他便会双手抓住我,强行把我按到上面,再用绷带紧紧地绑住我。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我说,“我配合你的研究,你让我看脑部扫描图。”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配合我。”
我举起一根手指头,不屑地说:“那可不一定哦。”
我看着眼前的镜子,假装那倒影就是珍宁,假装我在跟她对话。这其实不难,我和她同样都是一头金发,面色苍白,神情严肃。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思绪突然断开了,只是傻傻地把手指举在眼前。
我面无血色,发丝如金,心寒似冰,迫切地想看到自己大脑的扫描图,这股急切劲儿一点也不亚于珍宁,我和她很像。我可以讨厌这事实,反抗它,拒绝它,又或者我可以好好地利用它。
“那可真不一定。”我说,“你办法再多,也没法叫我完全静止,如果扫描不清晰,也是白扫。”我轻咳了一声,“让我看大脑扫描图。你反正早晚要杀了我,让我看看自己的大脑结构,对你也没什么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