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了下耳朵后面,目光看向别处,好像对自己说的话感到特别难为情。
我看着他,眼光久久不肯离开,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能感受到强烈的心跳,连脚趾也不例外。我想要做些大胆的事情,但同时也可以轻松走开。我不确定哪种选择更明智,或者说更好。我甚至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乎这一点。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滑进我的指缝,我们十指紧握。我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抬起头凝望他,他低头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在走廊里仿佛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我抽回手,跑着追上尤莱亚、琳恩和马琳,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或许,他现在觉得我很蠢或很怪,或许,这一切都值了。
那天,我提前回到宿舍,其他人还没回来,等大家陆陆续续回来时,我就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如果在我表现好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的反应,那我不需要他们任何人。假如我能通过考验,成为一名无畏者,到时也就不必再见到他们了。
我不需要他们——但我想要他们吗?我身上的每个文身都是和他们的友情的标记;在这个黑暗的地方,我每次放声大笑都是因为他们。我不想失去他们,但我觉得已经失去他们了。
大脑飞速运转了至少半个小时之后,我翻身躺平,睁开眼睛。这会儿宿舍里漆黑一片——大家都上床睡觉了。他们大概是太恨我所以筋疲力尽了吧,我不由苦笑了下。好像来自一个最令人讨厌的无私派还不够,现在又把他们都比下去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下去喝点水,也不是渴,就是觉得需要做点什么。光着的脚走在地面上,发出一种有黏性的声音,我用手扶着墙生怕走弯路。自动饮水机上方的灯泡发出淡淡的蓝光。
我把头发拨拉到一边的肩膀后,弯腰下去。嘴唇刚一碰到水,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模糊的嘀咕声。我悄悄向他们靠近,确信黑暗可以掩护我。
“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迹象。”这是艾瑞克的声音。什么“迹象”?
“这方面,你见识尚浅。”有人回答。一个女声,冷淡又熟悉的声音,这种熟悉就像一场梦,而不是真实的人。“格斗看不出任何迹象,如果真有的话,情境模拟能显示出谁是反叛的分歧者,所以我们要多检查几次影像来确定。”
“分歧者”这三个字让我浑身发冷。我背部紧紧贴在石墙上,探身过去,想看清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的。
“别忘了当初我让麦克斯委派你的初衷,”那个声音说道,“你的首要任务永远都是给我揪出他们。永远都是如此。”
“我不会忘记。”
我往前挪了一两米,希望自己还没暴露。不管这个声音属于谁,她都是幕后黑手,是操控艾瑞克首领位置的人,是那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很显然,她已急不可耐地想置我于死地。我探过头,竭尽全力想在他们拐弯前看清他们的面孔。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面抓住了我。
我正要尖叫,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那手大到足以捂住我大半边脸,我闻到了肥皂的味道。我奋力挣扎,可抓着我的那胳膊太强壮了,于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哎哟。”一个粗哑的声音叫了起来。
“闭嘴,快捂紧她的嘴。”那声音比正常男声都要高,也更清脆。是皮特。
一条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另一双手在我脑后系上了它。我挣扎着喘着气,心里很是忐忑。至少有两双手抓着我的胳膊,拖着我往前走,还有一只手在背后,往同一个方向推着我走,另有一只手捂着我的嘴,防止我尖叫。他们一共三个人。我突然觉得胸口很疼。我独自一人对抗不了三个人。
“真想听听僵尸人求饶是什么感觉。”皮特咯咯笑着说,“快点。”
我试图专心辨别捂住我嘴巴的这只手,它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让人轻易辨认出他的身份。他的身份是我现在唯一能解开的疑问。我需要解开这个疑问,否则就会乱了阵脚。
这手掌被汗水弄得湿乎乎的,而且很柔软。我紧咬牙关,用鼻子深深吸气。这肥皂的气味很是熟悉,是柠檬草和鼠尾草混杂的味道。艾尔的床铺也散发着相同的气味。这是艾尔的味道,想到这儿,我的心突然往下一沉,仿佛沉到了谷底。
我听见了水流撞击岩石的咆哮声,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我们现在在大峡谷附近——一定是在峡谷上面。我紧闭嘴唇,免得叫出声来。如果是在峡谷上面,我知道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我。
“把她抬起来,快。”
我奋力挣扎,他们粗糙的皮肤摩擦着我的身体。我知道没用的,也知道在这里喊也没人能听见,但我还是放声尖叫。
我会活到明天。一定会。
那些手把我推来举去,然后我的脊骨不知撞上了什么又硬又冷的东西,一阵疼痛。这东西有些窄,还有弯度,是金属栏杆!就是高耸于峡谷之上的那些栏杆。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水雾喷溅在脖子后面。我的背悬于金属栏杆之上,双脚离开地面,那些袭击我的人成了唯一防止我跌落水中的“救命稻草”。
一只粗鲁的大手在我胸前乱摸。“你确定你真的是十六岁吗,僵尸人?你这身材,最多也就十二岁。”另一个声音大笑着。
一股胆汁冲上我的喉咙,我吞咽下苦涩的味道。
“等一下,好像我摸到一点点什么!”他紧紧地挤着我的胸部奚落道,又爆出一阵狂笑。我愤恨地咬着舌头,以免大叫出来。
艾尔的手从我嘴上滑了下去,厉声喊道:“住手!”我认得他低沉、独特的嗓音。
艾尔松开我,我奋力挣扎着,滑到地面上。这次,我对着抓到的第一只手一口咬了下去。我听见一声痛苦的尖叫,于是更加使劲地咬下去,然后尝到了血的味道。就在这时,脸不知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打了一下,一阵热浪冲上我的头,如果不是肾上激素犹如迷幻药般流遍全身,恐怕我现在已疼晕过去。
那个男生发狂般地抽走受伤的手,然后把我扔在地上。我双肘撞在石头上,抬起手刚想去解头上的蒙眼布,一只脚踢中我的体侧,迫使肺里的空气冲了出来。我大口喘着气,咳嗽着,抱住后脑勺。有人一把扯住我的头发,拉着我的头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我不由得一声惨叫,头晕目眩起来。
我笨拙地在头上摸索到蒙眼布的边缘,抬起沉重的手,扯掉它,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都是重影,还上下跳动着。我看到有人冲过来,有人逃开——身形庞大,是艾尔。我抓住旁边的金属栏杆,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皮特伸出手扼住我的喉咙,把我提了起来,大拇指还死死卡着我的下巴。他平日油光顺滑的头发这会儿蓬乱地粘在前额上,苍白的脸扭曲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把我拎到大峡谷上方,光点出现在我视线边缘,一些绿色、粉红、蓝色的光圈围着他的脸。他一句话也没说。我抬脚踢他,可腿太短了。呼吸极其困难,我的肺急需空气。
我听见一声大喊,随后他松开了我。
掉下去时,我伸开双臂,喘着气,腋窝撞到了金属栏杆。我双肘勾在栏杆上,不断呻吟,水雾喷溅在脚踝上。世界在我眼前倾斜摇晃。有人——德鲁在基地深坑尖叫着,我听到了踢打声、重击声、呻吟声。
我眨了几次眼,用力想看清我唯一能看见的这张脸。这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这眼睛是深邃的蓝色。
“老四。”我用嘶哑的声音喊道。
我闭上眼睛,双手抱着肩头。他把我从金属栏杆处拽过去靠紧他的胸膛,胳膊环抱着我,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腿弯处,把我抱了起来。我把脸贴紧他的肩膀,然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空洞的沉默。
第二十二章 共处一室
我缓缓睁开双眼,还有些模糊的视线捕捉到白墙上涂着的一行字:“独自敬畏上帝。”这时,我又听见水流动的声音,但这次不再是大峡谷的嘶吼,而是从水龙头发出来的。又过了几秒钟,我才慢慢看清周围的东西,看清门框、天花板和柜子的线条。
头、双颊和肋骨依然阵阵抽痛,我不敢动,一动情况就会更糟。我看见身下铺着一个陌生的蓝色拼布床单,就歪过头去看水声是从哪里来的,可顿时疼得缩了一下。
老四站在浴室里,双手浸在水槽中,指关节流出的血把水染成了粉红色。嘴角有个伤口,不过他看起来安然无恙,表情平静地检查了下伤口,关上水龙头,拿毛巾擦干了手。
怎么到这里我只有模糊的印象,甚至只记得片段影像:黑色墨水绕着脖子侧面,应该是文身一角,还有轻柔而有节奏的摇晃感,那大概是他在抱着我走。
他关上浴室的灯,从房间角落的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他朝我走来时,我正考虑要不要闭上眼睛装睡,但接着我们的视线就相遇了,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手。”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的手不用你操心。”他说着膝盖跪在床垫上,向我靠过来,把冰袋敷在我的头下方。趁他没起身,我想伸手去摸摸他嘴角的伤,当我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时,手却停在了半空。
能有什么损失呢?我问自己,然后用指尖轻轻抚着他的嘴唇。
“翠丝,”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触着我的手指,“我没事儿。”
“你怎么会在那儿?”我把手放了下来。
“我正从控制室回来,听到了声尖叫。”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半小时前,我把德鲁丢给医务室了,”他说,“皮特和艾尔跑了。德鲁说他们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至少我觉得他是想这么说。”
“他情况很糟吗?”
“他会活下去的,”老四回答,然后又残忍地补了一句,“不过具体情况如何,就很难说了。”
仅仅因为他们先伤害我就希望他们承受痛苦是不对的。但一听说德鲁躺在医务室里,一股胜利的狂喜传遍我全身。想着这个,我不由掐了下老四的胳膊。
“很好。”我的声音听起来紧张又凶残。一股怒气从心中升起,胆汁好像代替血液充满我的身体,吞噬了我。我想捣毁一些东西,或者狠狠击打什么东西,却动也不敢动,只能哭了出来。
老四蹲在床边盯着我,眼睛里没有半分同情,这正合我意,如果有,我才会失望。他抽出手,把它紧紧贴在我的脸颊上,拇指温柔地抚着我的颧骨。动作轻柔。
“我会把这事报上去。”他说。
“不要。”我哀求道,“我不想让他们以为我怕了。”
他点点头,拇指心不在焉地来回摸着我的颧骨:“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觉得我坐起来会是个坏主意吗?”
“来,我帮你。”
老四一手抓住我的肩膀,一手扶稳我的头,我撑着坐了起来,没去理会阵阵袭来的剧痛,强忍住呻吟。
他把冰袋递给我,见我忍着疼,就说:“疼的话不用忍着,这里只有我。”
我紧咬嘴唇,脸上都是泪水,可我们谁都没提,也没去注意它。
“我建议你从今往后依靠你的转派生朋友保护你。”他不紧不慢地说。
“我觉得以前我是这样做的,”我仿佛又看见艾尔那只大手捂住我的嘴,于是抽搭起来,手按在额头上,身体前后摇晃着,“可艾尔…”
“他只想让你做个娇小安静的无私派小姑娘,”老四柔和地说,“他伤害你,是因为觉得你的力量让他觉得自己很脆弱,不为别的。”
我点点头,努力去相信他。
“假如你有时懂得向他们示弱,他们就不会那么妒忌了,尽管你并不弱。”
“你觉得我现在还用示弱吗?”我扬了扬一边的眉毛。
“没错。”他从我手中拿走冰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手,帮我敷在了头上。我把手放了下来,但没推开他的手。他站起身,我却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T恤边缘。
有时,我会觉得眼前的老四不是我认识的他;可有时看到他,心又会揪成一团,痛得无法呼吸。
“你明天要大大方方地去餐厅吃早餐,让袭击你的人看看,他们对你没造成什么影响,”他说,“但一定要露出脸上的瘀青,尽量低着头。”
这个主意让我作呕。
“我不认为我做得到。”我沉闷地说着,抬眼看他。
“你必须得做到!”
“我想你不会明白的。”一阵热血冲上我的脸颊,“他们碰过我。”
我的话让他一下子僵在那儿了,他用手使劲攥着冰袋,“碰过你。”他重复道,深蓝的眼睛一下子冷酷起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清了清嗓子。在说这话之前我没意识到把这事说出来有多尴尬,“可…差点儿就…”
我把眼睛转向一边。
他沉默了好久,以至于最后我不得不先开口说点什么。
“那个什么?”
“我不想说这个,但又觉得非说不可。眼下,确保自己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你懂吗?”他终于开了口。
他的横眉压在眼睛上。我的心一沉,部分是因为他出了个好点子而我不愿意承认,部分是因为我想做一些事却不知如何表达。我想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直到它消失。
我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你有机会…”他的手压在我的脸上,冰冷而有力,以至于我的头往后仰着,不得不看他。他的目光闪烁着,看上去极富掠夺性,“就干掉他们。”
我颤抖着笑了出来:“你有点吓人,老四。”
“拜托,”他说,“别叫我老四了。”
“那该怎么叫?”
“还不能说,”他把手抽了回去,“因为时候未到。”
第二十三章 示弱
那晚,我没回宿舍。如果就为显示勇敢而跟攻击自己的人同处一室,那倒有些愚蠢了。老四睡在地板上,我睡在他的床上,躺在他的床单上,呼吸着他枕套的气息。这气息很特别,闻起来有一股清洁剂的味道,还有一种男性特有的厚重、香甜的气息。
他的呼吸渐渐平缓,我支起身子看他睡了没有。他趴在地上,侧着脸,一只手抱着头,眼睛闭着,嘴唇微张。这还是第一次,他看起来像他的年纪一样年轻,我很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当他还不是无畏者,不是导师,甚至还不是老四,没有什么特别身份时,他会是什么样子?
不管他是谁,我都喜欢他。在黑暗中,在刚刚经历过那些事后,要我承认这一点很容易。他不温柔,不亲切,不是特别善良,可他够勇敢,够聪明,够尊重我,即便救了我,依然让我觉得自己很坚强,我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看着他背上的肌肉随着均匀的呼吸而起起伏伏,我也沉沉睡去。
早上,我浑身疼痛地醒来,坐起来时身子不由缩了一下。我按着肋骨,走到挂在对面墙上的镜子前。我太矮了,几乎照不到镜子,只有踮起脚尖,才勉强看到自己的脸,果然,脸上有一大块瘀青。说实话,真不想这副样子走进餐厅,可老四的警告深深烙在我心里。所以,我必须修补跟他们的友谊,我需要示弱带来的同情与保护。
我把头发往后随便一抓,扎成一个髻。门开了,老四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头发因为冲过淋浴而闪闪发亮。他抬手用毛巾去擦头发,我看着他腰带以上露出的肌肤线条,心里一阵悸动,但还是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嗨。”我说。这声音听着那么僵硬,真希望不是这样。
他用指尖轻轻摸摸我青肿的脸。“看起来还不错,”他说,“你的头怎么样?”
“没事。”这是说谎——头还在一跳一跳地痛。我用手指轻轻摸了下头上的肿块,头皮立刻一阵刺痛。这并不算糟糕,我本来还可能变成一具漂在大峡谷里的浮尸。
他的手落在我体侧被踢的那个地方,我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做这一切时那么自然,我却动也不能动。
“侧面呢?”他问我,声音很低沉。
“呼吸时会痛。”
他微笑着说:“那就没办法了。”
“如果我死了,皮特肯定会开个庆功派对什么的。”
“嗯,”他打趣道,“要是没有蛋糕的话,我就不去参加。”
我扑哧笑了出来,然后疼得一缩,握住了他的手,以免胸腔震动得太厉害。他的手又慢慢抽回去,指尖擦过我的肋骨。就在他指尖抬离的一刻,胸口传来一阵痛楚。这一刻一结束,我又不得不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我想待在这里,跟他在一起。
他微微点头,带着我往外走。
“我先进去了。”当我们站在餐厅门口时他说,“回见,翠丝。”
他走了进去,我一个人站在那儿。昨天他告诉我,我应该示弱,可他大错特错了。我已经很脆弱了,不需要假装。我紧靠着墙,前额抵在双手上,疼痛让我很难深呼吸。我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他们攻击我就是想让我觉得自己是弱者,我当然可以为保护自己,假装他们得逞了。可我不能真让自己变成弱者。
我从墙边直起身,没多想就走进餐厅。走了几步,才记起我应该装得畏缩点,所以赶紧放慢脚步,低下头,扶住墙。坐在威尔和克里斯蒂娜旁边桌上的尤莱亚看到了我,抬手冲我挥了几下,又把手放下了。
我靠着威尔坐下。
艾尔没在,各处都没他的身影。
尤莱亚溜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那张桌子上剩着他吃了一半的松饼,还有喝掉了半杯的水。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三个人默不作声,只是盯着我看。
“发生什么事了?”威尔压低声音问。
我回头看了看我们后面那一桌。皮特坐在那儿,边吃着吐司片,边和莫莉嘀咕着什么。我紧紧抓着桌子角,强压住心中的愤恨。真想教训他一顿,可现在时机未到。
德鲁不见人影,这说明他还在医务室,想到这里,一阵邪恶的快感涌上我心头。
“皮特、德鲁…”我悄悄说,一边扶着侧边身体,一边伸手到桌子另一端拿吐司。这一伸手,疼痛又来了,所以我让自己尽可能地夸大痛苦——缩了一下身子,弓起背部。“和…”我咽了下口水,“和艾尔。”
“天哪。”克里斯蒂娜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你还好吧?”尤莱亚问。
皮特的眼光和我的目光穿过餐厅碰在了一起,我逼着自己把眼光投向别处。让皮特看到我被他吓住,这让我感到嘴里有一丝苦味,但我不得不这么做。老四说得对,我要尽全力确保他们不再侵犯我。
“不那么好。”我说。
我的眼睛灼热,这不是装的,不像刚才疼痛时故意畏缩一样。我耸耸肩。现在我相信托莉的警告了。出于妒忌,皮特、德鲁和艾尔准备把我扔进大峡谷——那无畏派首领搞谋杀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身上披了别人的皮。可如果我不小心点,就没办法活命。一步迈错,前面可能就是万丈深渊。我甚至连无畏派的首领也不能相信——他们可是我新的家人啊。
“但你只有…”尤莱亚撅起嘴,“三个对一个?太不公平了。”
“皮特这人还讲什么‘公平’?就因为这样,他才会在爱德华睡觉时抓住他,拿着叉子戳进他眼睛里。”克里斯蒂娜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可是,艾尔?你确定是他吗,翠丝?”
我盯着餐盘。我是下一个爱德华,皮特的下一个“眼中钉”。但不同的是,我不准备轻言放弃。
“没错,”我说,“我百分百确定。”
“他一定是绝望了。”威尔说,“他最近的行踪有点…怎么说呢,自从第二关考验开始,他就有点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时,德鲁一瘸一拐走进餐厅。我惊愕地张大嘴巴,吐司也掉了下来。
用“鼻青脸肿”已远远不能形容他了,脸又青又肿,嘴唇撕裂,还有道口子斜穿眉毛。他低着头,垂着眼睛,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直接走向餐桌。我看了下餐厅对面的老四,他正满意地笑着,真希望我也能那样。
“是你干的吗?”威尔嘘声问道。
我摇摇头说:“不是。有人…我没看清是谁——他及时赶到,否则…”我声音哽住,心想如果把这事说出来,情况可能会显得更糟,更真实,“…否则我就被人扔进大峡谷了。”
“他们要杀你?”克里斯蒂娜压低声音问。
“或许吧,不过也可能只是把我挂在那里吓唬一下。”我抬了抬一边的肩膀,“这下奏效了。”
克里斯蒂娜难过地看了我一眼,威尔只是瞪着餐桌。
“我们必须得采取行动。”尤莱亚小声说。
“什么,比如去把他们揍一顿?”克里斯蒂娜咧嘴一笑,“看起来有人已经代劳了。”
“不是,那种疼痛总会过去。”尤莱亚说,“我们得联手把他们挤出排名,毁掉他们的前途,那是永久性的。”
老四突然站起来,站在两排桌子中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停止。
“各位转派新生,今天我们要做点不一样的。”他说,“跟我来。”
我们站了起来,尤莱亚皱着眉头,对我说:“小心点。”
“别担心,”威尔说,“我们会保护她的。”
老四带我们走出餐厅,沿着环绕基地深坑的小道往前走。威尔走在我左边,克里斯蒂娜在我右边。
“我还从来没向你道歉,”克里斯蒂娜悄声说,“就是为和你抢旗的事,那本来是你的功劳。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回事。”
我不确定原谅她——原谅他们每个人是否明智,因为昨天排名出来之后他们都对我敬而远之。但母亲曾对我说,人都有缺点,我应该度量宽宏,况且老四也叫我依靠朋友。
然而我不知道该依赖谁多一点,因为我不确定谁才是真正的朋友。是尤莱亚和马琳吗,他们在我看起来强大时也站在我一边;还是威尔和克里斯蒂娜,他们在我脆弱时保护我?
当她那棕色的眼睛和我的目光相遇时,我点点头:“这事以后就别提了。”
我还是想生气,但又必须让怒气消散。我们一路向上爬,爬到以前从未到达的高度,当威尔往下瞄时,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大多数时候,我很喜欢高处。所以我抓着威尔的臂膀就像我需要他的支撑——实际上,我是把自己的臂膀借给他做支撑。威尔很是感激地冲我笑了笑。
老四转过身,在一个没有栏杆的狭窄小道上往后退了几步。他对这个地方到底有多熟悉啊?
他注视着德鲁,德鲁正步履艰难地走在队伍最后:“加快脚步,德鲁。”
这话有些残忍,可我还是忍不住要笑。直到老四的眼光落到我挽着威尔的胳膊上,所有的好笑一下子消失了。他是在…妒忌吗?
我们越来越接近玻璃大楼的天花板,这些天来头一次,我看见了太阳。天花板上有个洞,有一段金属梯子通往洞口,老四爬了上去。我们也跟了上去。梯子在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我低头去看基地深坑和大峡谷,一览无余。
我们从玻璃上走过——现在它不再是天花板了,而是脚下的地板——穿过周围都是玻璃墙的圆柱形房间。往外看去,环绕周围的楼房都是半坍塌的样子,看起来早已废弃,难怪我以前从没注意到无畏派基地在这儿。当然,无私派住得离这儿比较远也是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