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了印证这“话”,秦剑感到陈橙的手渐渐温暖,血色从她苍白的面庞上慢慢显露出来。生命正一点一点地回到陈橙身上,秦剑不禁满心欢喜。

  终于,陈橙悠长地“嗯”了一声,睁开了眼。

  “秦剑——。”她撑起来,拉住秦剑的胳膊:“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我们——”秦剑如释重负地拭着汗:“在飞碟上。”

  “进来——地球人。”

  陈橙怔了一下,显然,她也“感觉”到了。她转过来,吃惊地望着秦剑,似乎想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秦剑冲她露出一个不太真实的笑容,“有我呢。”

  “进来——地球人。”

  秦剑不再犹豫,他紧紧揽住陈橙的后背,似乎想给她增加些勇气。他感到陈橙娇小的身躯在微微发颤,于是秦剑的心里油然升起一种男子汉的气魄,那是一种自然的保护感、责任感,这感觉古老,原始而永恒。

  然后他们一起走进了那条神秘的通廊,向着远处耀目的那点光芒走去。前途的莫测象一块巨石般沉沉地压在秦剑心上,使得脚步也是沉沉的了……四周的蓝光渐渐弱下去,快到出口了。秦剑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他深深地吸气,促使自己平定下来。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陈橙,静静地凝视她的眼。无声无息,然而此中何止万语千言!或许,这就是诀别了。陈橙仰起脸来,泪水在她的眼里莹莹闪动,这哀婉的神态赋与她一种不可抗拒的美丽,那可以说是绝世的。

  秦剑顿住了,因为这份哀婉。然后他的头慢慢俯下去,俯下去,轻轻地吻住了她。在宇宙里,在另一种时空中……一段痴迷如醉的时光,一段逝去也是永恒的时光。秦剑几乎忘了一切的一切。这是他俩的初吻,是人生的第一杯美酒,然而也可能是最后的一杯了。耳鬓厮磨,吻化了泪与眼,海与天。它无与伦比的美好、圣洁,却又带着几分悲壮……然而秦剑还是渐渐清醒过来,他抬起头,重又揽住陈橙的肩,相依相偎着迈出最后的一步。

  尽管谁也不知道前面究竟是坟墓,还是——天堂……面前是间空旷的屋子,四周的“墙”微微有些透明,亮得刺眼。在如此强的光线下,秦剑眼前只是白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正想说明自己的不适应,光线却自动地暗下去了,想来又是那个冥冥中的“人”所为。

  一个披着白纱的女人远远地站在墙边,她头上戴着一个亮闪闪的环。脸上毫无表情,僵硬得象块冰。

  “你是第一个与我见面的地球人。”她先开口,两眼只看着秦剑,仿佛陈橙是不存在的一样。

  “那么——请你告诉我,这是幸运或不幸?”

  秦剑直视着她问道。

  “这很难预料,以后的事好比‘克玛罗变数’。”她偏过头,似乎不愿和秦剑正视。

  然而就在正视的瞬间,秦剑发现那双莫测高深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莹蓝,就象先前通道中的金属光泽一样。

  “莫非她只是外星人制造的机器人?”秦剑暗忖。

  “你错了,我不是机器人。你刚才看到的头上有触角的才是机器人。我叫‘卡琳’。”她转过头,不再躲避秦剑的目光,此时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那蓝光。

  “但是——”她接着说;“你也并非全错。你具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和分析力。你实在是个非常优秀的地球人。”

  尽管此时卡琳是在夸奖秦剑,但话语中却依然没有一点热度,而秦剑倒是有几分不安了。

  “我将告诉你一些非常重要的问题。”卡琳接着说,“这不仅因为你的优秀,更因为你和这个地球人之间的举动令我们很感兴趣。”

  说到这儿,她瞟了一眼陈橙:“比如在‘离解室’里,你的眼里流出了某种液体。还有刚才在通道里,你们在做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偷看我们……”陈橙羞恼地嚷起来,“你是不可以这样的!”

  “这要怪你们自己。”卡琳说:“我的视线可以穿透这飞船上的一切,那些‘墙’——只能挡住你们。”

  “你们是否想——研究人类的感情?”秦剑审慎地问。

  “你实在不凡。”她冷冷地说道,“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拯救我们自己。”

  拯救!?秦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先进的生物怎会靠研究地球人来拯救自己?他顿时如坠迷雾。

  “我们来自克玛罗星,也就是地球人命名为‘LB——0140’的星球……”

  “可是——”秦剑不胜惊讶地说,“射电分析表明,‘LB——0140’全部是由各类金属构成,而且均温达500℃以上,怎么能产生生物?”

  “我们的确来自克玛罗星,实际上,克玛罗星所有的生物都是由金属构成的。你现在看到的‘我’已经过改型,我本身很小,可以装在现在的‘头’里。”

  “但是,‘拯救’是指什么呢?”秦剑插入一句。

  “金属的有序化、晶格分布以及其余一些良好的性能使得我们的进化相当迅速。我们具有远胜于别类生物的记忆力、分析力、逻辑判断力等。但与此同时,我们不得不接受两大缺陷。”

  卡琳顿一下,接着说道,“我并不清楚‘机械性’在地球上的确切内涵,但用这个词却可以描述我们的一个缺陷。这其实是由我们的金属本质决定了的。好在随着进化的继续,我们正逐渐弥补和克服这一缺陷,前景并不坏。

  “但是,我们的另一缺陷却是自身无法弥补或者是来不及弥补。”卡琳的语气越发冰冷,“不知是由于金属本质所致还是进化过于迅速所致,反正,我们的进化漏掉了或说是基本上漏掉了一个环节,那就是——感情。”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的声音冰冷而机械,并且没有任何表情。

  “在过去我们还很弱小的时候,生存的本能使我们聚集在一起。交配繁衍对我们而言也仅是一种义务,只是为了求得种族延续,足以抵抗外星球的入侵。这些都完全是本能的需要,而不是地球人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感情。然而到了现在,到了力量的强大足以使我们中的一个‘人’便可控制一个星球的时候,这种靠本能来维系的种族关系面临着严峻的考验,目前的克玛罗星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分裂的生物团。我们的种族一旦分裂,必然造成科技的停滞和文化的衰落,最终使整个克玛罗种族遭到淘汰,并走向灭亡。”

  卡琳叹了口气,正要继续说下去。秦剑却突然问道:“但是你能叹气,怎么说没有感情?”

  “你实在有非凡的洞察力。”卡琳并无意外,“我说过,我们的进化是基本上漏掉了一个环节,并非绝对。克玛罗生物中,是有极少数进化到了有感情的地步,其中包括我。这其实不能叫感情,只能称之为类感情磁电脉冲。这种原始的感情使我们中的极少数人隐隐觉察到了威胁的存在,并开始寻求解救的办法……”

  “于是你们就找到了地球人,找到了无力反抗任随宰割的地球人!”秦剑涨红了脸,相当地激动:“你们劫持、杀戮,搞你们的研究!靠牺牲地球人来拯救你们自己!这太野蛮、太残忍……”

  “对此我只能说抱歉——尽管我体会不到什么是抱歉。”卡琳很平静:“唯一的办法是破译出‘感情密码’,用来对所有克玛罗智慧生物进行改造,使之成为有感情的生命体,从而挽救整个克玛罗种族……”

  “你们不是有少数生物已具有感情了吗?”

  秦剑再次插入一句:“怎么不用他们来做实验?”

  “这行不通。”卡琳摇头:“没有哪种生物能彻底弄懂自身,就如同地球人完全清楚金属的结构,却未能明了人脑的思维过程。而感情比思维更复杂更微妙,我们只能通过研究别类生物来达到目的。另外,我说过,我们的感情非常原始,根本不能与克玛罗文明相适应。”

  卡琳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无懈可击,秦剑竟一时语塞。

  “我们的实验的成功率应该在百分之五十以上。所以本来只需两名地球人就足够了。但由于他们拒绝合作盲目反抗,结果陷于疯狂。”

  秦剑想起了那些可怕的疯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先讲述一下破译密码的过程。虽然人的感情千差万别,但感情密码却是相同的,只不过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有所侧重而已。我们将人的大脑离解至分子水平,在这一阶段破译出密码。随后再重新合成大脑,同时输入先前破译出的密码。如果该地球人的感情状态同离解前相比无明显变化,则说明破译出的密码正确。但是由于地球人的不合作,结果在所得密码中,恐惧和敌意的感情因素大大超过了正常状态,而其它的诸多因素则受到抑制。将其输入大脑后,脑中即充满了敌意和恐惧的信号,也因此无法再进行任何正常的思维活动,这其实就是疯狂。”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要我做些什么呢?”

  “帮助我们。”卡琳说:“我们测定出你的理性系数远高于一般人,这足以保证不会因你的脆弱而令实验失败。这也是我们经过前面的实验后得出的教训:太丰富的感情往往是脆弱的。

  但我们不勉强你,因为你是地球人中的佼佼者和智慧者。如果实验中出了差错,对地球人来说是一个损失。所以,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和她一起返回地球。但我们的实验必须继续下去,只要不断改进,我们会成功的。”

  “我——愿意。”秦剑答道,语调从容而坚定。其实,他也不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抉择。或许因为同情,或许是为了阻止一个星球的分裂与侵略行为,或许是想让别的地球人不再被劫持,或许是想解救那些可怜的疯狂者。更直接的,或许还因为陈橙,因为陈橙那深情的目光……但不管怎样,他既然这样回答,也就必须这样去做了。

  “那你跟我来。”卡琳说完便转过身去了。

  “可是——”陈橙突然捉住秦剑的手臂,言语里带着哭腔,“你一定要回来……一定噢。”秦剑扳住她的肩:“怎么哭丧着脸啊?笑笑!”

  “嗯——”陈橙点头,却流泪了。

  一道深远的通廊,四周静寂无声。许是因为陈橙的哭泣,使秦剑的心情有点乱。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飞行的目的地在哪儿?”秦剑轻声问。

  “我们只是在宇宙中划着圆圈,并无目的地。”

  “为什么?”秦剑大感困惑。

  “我们以地球人所认为的虚值速率60ic飞行,也可以说我们的速度是光速的60ic倍,这意味着物质内能场强的降低。目的是产生反时空效应,使飞船上的二十四小时只相当于宇宙的二十四分钟。这样能节省大量时间,要知道,克玛罗星随时都可能分裂。”

  座下的小车自动拐进了一条侧廊,温度忽然升高了许多。热浪袭来,带着炙人的力量。

  “戴上!”卡琳命令般地递过一个金属环,同她头上的那个一样:“它能阻止热传递。前面有许多我的同类,你知道,我们的体液是熔融的金属。”

  秦剑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沸腾的金属液,宛如火山喷发时的岩浆。先前那份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一个银色的直径两米左右的环从天棚上降下来,宽宽地圈在了秦剑胸部的周围。虽没有任何接触,但秦剑却立刻感受到一种柔性、缠绵却又极强硬的束缚,他象是被一种场“固定”在了环的中央,绝无动弹一下的可能。然后,环开始带着他一起翻转,过了九十度后停下来,秦剑也就横着悬在了空中。几秒钟后,一个透明的套子移过来,罩住他的头。于是他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声音,尖细而又空灵,带着几分梦的境界。他知道这是在催眠。于是他配合着这声音尽量放松自己,渐渐接近了催眠状态……然而——

  秦剑此时尚未闭合的眼睛看见卡琳取下了头上的金属环,倾刻间她的身体就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肌肉“嗞嗞”地翻卷;血液以沸腾的姿态向周围飞溅,却又无一例外地在空中化为了焦臭的气体;一团阴惨的火焰渐渐燃起,渐渐转旺,并以宛如疯狂的姿势跳起了死亡之舞!一枚橙黄色的“橄榄球”出现在原来卡琳头部的位置。卡琳变了“原形”——这样做是为了保持正常体温。

  太可怕了!一个活生生的肌体就这样化为灰烬。秦剑心里感受到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惧和恶心。这种感受已经彻底摧垮了多年科学工作所培养的镇定和从容。只因这是一幕惨绝人伦的场面。秦剑的身躯开始颤抖,他想逃,他大声地狂叫,他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预示警情的红灯亮起。

  “注意平衡你的情绪,这样太危险。”秦剑又感受到了他所熟悉的意念,但不再是卡琳,而是那个橙色“橄榄球”发出的:“实验的程序已按时间之‘矢’排定,要提前终止实验,就必须逆转时间,也就是必须克服一个无限大的熵垒,这一点我们目前还做不到。”

  但是,照目前的情形继续下去——秦剑不由得想起那些疯子:狂乱的眼神,毫无人性的面庞。噢,太可怕了!自己不也快成那种样子吗?还有陈橙,她以后会怎样?有回地球的可能吗?愿她今生幸福。

  秦剑的思绪渐渐飘开去,对陈橙的关切盖过了别的一切。她的笑靥、娇媚、调皮、小心眼,都是那样的可爱。还有他俩共度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光,那些用心的誓言熔铸的时光,那些除了美好还是美好的时光……。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自然得仿佛是命中注定。生与死,存与灭,这些残酷的问题似乎都消失了,秦剑完全沉浸到了最美好、最可珍贵的情感之中了。……“陈橙——”他低声喊道。然后就是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的黑暗,宇宙的万物都隐去了,冻结成万载寒冰。只剩下一片虚无原始的混沌,缈缈冥冥、无边无际……如同死亡。

  同一时间,克玛罗星球。

  这是一个金属的世界。星球的外壳上满附了奇形怪状的文明的产物,在三颗太阳的照耀下泛起刺目的光芒。没有花木也没有鸟兽,甚至没有微生物。很久以前,这些“与我们争夺生存空间的无用东西”已被无情地消灭了。在这里,到处是奔涌的车流,车与车之间永远保持毫不相干的姿态。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大家都聪明而理智地独来独往。仿佛“他人即是地狱。”噢,伟大的萨特。

  三颗太阳加上由于星体庞大而产生的地心热核反应使得这个星球滚烫如火。然而,它不也具有寒冷如冰的一面吗?而且是那种澈骨蚀心的人际间的寒冷。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全部生命都会冻死的。

  此刻,全星球最高的建筑——全星通讯塔的尖顶上突然亮起刺目的紫光。这意味着将有极其重要的节目向全星球播出。所有的通讯卫星都已准备就绪。

  秦剑猛地睁开眼——真是陈橙。

  “秦剑……”你醒了……吓死我了。”陈橙张着小嘴,仿佛还心有余悸。

  秦剑伸出手,轻轻抚弄陈橙垂落下来的长发,露出淡淡的笑容:“陈橙,你知道吗?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想起你,我恐怕已经疯了。”

  “不是的。”陈橙不解,“我没用,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

  “是真的,我现在还清醒真是因为你。对了,他们呢?实验有结果吗?”

  秦剑看看四周。这儿已不是实验室,而是刚来时的那个半球形房间。

  “卡琳讲实验没有成功。”陈橙答道,“我偷听到他们说有个设备早就出了毛病。过一会儿他们要接着做实验。”

  出了毛病!这简直是拿地球人的性命开玩笑啊!这些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秦剑愤怒了。

  透过舷窗向外望去,是一片无垠的草原,正沐浴着明媚的阳光。看来,飞碟又停泊在地球上了。难道他们又在劫持什么人?“陈橙,”秦剑下了决心,“我们赶快走!”

  从被切开的舷窗跳下去时,陈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飞碟推进器的喷口正对住她的身体。

  巨大的轰鸣突然响起——飞碟启动了!秦剑已奔出好几步远,他猛一回头——

  “陈橙——”秦剑惊呼一声,随即转身冲向陈橙,也冲向死亡。然后,他把陈橙一把抱起,跑到了一个安全的小土包后。

  几乎与此同时,飞碟的下部喷出了强劲的火柱,烧得大地热浪滚沸,并拔空而去,留下一片烧成了釉质的红色土地。

  命运在这一瞬里显露了最大的仁慈。

  陈橙痴痴地望着秦剑,“你救了我,为什么?”

  “傻瓜。”秦剑笑了,轻轻拥她入怀,那么温柔,那么珍惜。

  “你的心跳得好快。”陈橙的声音低如梦呓。

  秦剑心头一阵荡漾。不,现在还不是温存的时候,秦剑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前途险恶,他们俩乃至整个人类所面对的是一群绝对强大绝对理智同时又绝对冷酷无情的对手。

  “走吧。我们先赶回本部。”秦剑柔声道。

  草深齐腰,半黄半绿,显得毫无生机。他们凭着罗盘向东跋涉。走啊走,他们渐渐精疲力尽。没有一点食物,更糟的是没有水。

  一天一夜之后,他们倒下了。正是上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刺人眼目。而死神已张开了黑色的羽翼,缓缓逼近。

  “陈橙。”秦剑喘息着抱住陈橙,“可能,我们走不出去了。有句话,你听过的,可我还想说一次——我……爱……你!”

  陈橙瞪大了眼睛,仿佛在拼命领悟什么。

  突然,秦剑看到不远处有一大蓬葱绿的草。

  凭着经验他猜想下面有水源。

  他俯下身,艰难地一步步地挪过去。然后,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激励着他扯起了那蓬草,现出下面糙硬的泥土。秦剑用力地挖掘,狂热地重复一个单一的动作。指甲裂了,掉了,殷红的血涌出,染红了手上的泥土。

  气息奄奄的陈橙爬过来,呆呆地看着一切,渐渐闭上了眼睛。

  秦剑还在掘土。他不知道疼吗?他不要命了?终于,一丝浑浊的泉水从湿土中缓缓渗出。

  秦剑忙用手巾捂住细流。

  大地是那样吝啬,好久好久,手巾才被浸透。秦剑看着坑底,惨然一笑。他俯身拾起手巾,用肘支地爬到陈橙身边。

  “喝,你喝……”秦剑拧动手巾,水一滴滴地落到陈橙焦裂的唇边。水来了,滋润生命延续生命的水来了。陈橙舔着嘴唇,睁开了眼。她深情地看着秦剑,吞咽每一滴甘泉。仿佛在品味,在欣赏,在沉醉。怎么,水总滴不尽?噢!水变红了,是血,是秦剑的血顺着手巾流下来了!“秦剑——”陈橙突然撑起身,不顾一切地投入秦剑的怀中。她的身躯不可阻止地颤栗,似正被一种神奇的火焰焚烧。她的脸颊灼热,眼中放出动人的异彩。

  “我爱!我爱!”陈橙用嘶哑的声音嘶喊出了心中的话语。这话语满蕴了笑,也满蕴了哭。

  秦剑突然愣住了,他死死盯住陈橙的眼睛。

  “你……不是陈橙!”

  亿万年仿佛过去,无限的宁静笼罩一切。

  “我……是卡琳。我眼里的蓝光以及防护环都被隐藏起来了,你——”

  “你不流泪。”秦剑喃喃而语,他了解陈橙。

  “是的,我骗了你。可是,我说爱你都是真的。”

  “你怎么爱?实验不是失败了吗?”

  “其实,感情密码已经破译出来了,实验是成功的。许多克玛罗人已经接受或正在接受译码输入。但是,译码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单靠译码,不能彻底改变冰冷的金属世界所给予我们的无情。必须受到有血有肉生死交织的感情冲击,才能使译码同我们自身的心灵世界融合,才能真正拥有并懂得感情。所幸,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都被传送到了克玛罗星,相信我的同类也受到了与我相同的冲击。我们得救了!”

  “但是,你骗了我。”秦剑阴沉地说。

  “真的,我爱上你了。”卡琳的声音在颤抖。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秦剑不再生气,他本是大度的人,“爱情,真诚而专一。有陈橙,我已心满意足。”

  “难道我们是不可能的?”卡琳黯然。

  “不可能。”秦剑硬心回答。

  “本来我曾想——消灭陈橙并取代她。”卡琳幽幽开口,“现在,我祝福你们。”

  回到实验大厅时,卡琳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一枚橙色的椭球。别的克玛罗人都到飞船的动力舱作返航的准备了。

  “说再见吧。”卡琳这时的声音变得很尖细,“但愿还能再见。”

  “会的。”秦剑肯定地说,他心里也正牵扯着一丝难遣的离愁。

  这时,大厅外的通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连续不断的呼喊:“秦剑——你在哪儿?”

  是陈橙!对秦剑的牵挂令她变得异常胆大,竟一个人找了过来。

  “快,锁住大门!这里温度太高!”卡琳叫道。

  晚了。爱情也会让人犯错的,而且往往不可挽回。

  大门被“哗”地拉开了。

  “退回去,陈橙!”秦剑向门猛冲。

  炙人的热浪把陈橙的身躯掀翻在地。与此同时,奔跑中的秦剑一把取下了头上的防护环。

  他要把环戴到陈橙的头上,他要救她,用自己的命救她。

  烈火即将燃起……突然,一道银亮的液柱从顶壁上倾泻而下,在半空中迅速化为无色的气体,“滋滋”地喷涌声裂人心胆。

  秦剑扶起躺在地上的陈橙,这才陡觉大厅里一片清凉。怎么回事?一枚黑色的椭球静静躺在控制台上。难道,这会是卡琳?“卡琳,是你吗?”秦剑奔过去,试探着问。

  “是……我……”卡琳尖细的声音此时变得如游丝般细弱,“我打开了……液氮喷口……降温……,只是,没戴防护环我不能承受低温……我的血凝固了……”

  “为什么?卡琳!你为什么啊?”秦剑心如刀绞。

  “从你的行为……我懂得了……爱情是需要献出点什么的……你说,我这样想……对不对?”卡琳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身躯也越来越冷,渐渐成为一块冰凉的黑色金属,仿佛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