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听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反正都是洋教,你就给我转到基督教去”。
范哲当然只能苦笑,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作徒劳。
今天范哲本来受邀要到工业区的一家企业做讲座。现在沿海这边工业区的不少企业都从事来料加工,属于劳动密集型的,动辄雇用数以万计的工人,对这些年轻人的思想管理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老大难问题。资方发现,如果年轻人多一些信仰,在精神上有所寄托,对于加强企业的日常管理颇有助益,所以近来范哲常常接到企业的邀请,给工人们办讲座。企业倒没有明确说想让工人入教,当然也没表示反对,也就是顺其自然的意思。范哲当然非常重视这件事,每次讲座之前都会做充分的准备。但今天范哲刚准备出门就接到教会电话通知,说是民族宗教事务局领导要来视察。范哲有些纳闷,之前民宗局的确是发过一个通知,但时间是定在下周的,像这样突然改变计划的例子以前很少出现。范哲只好打电话告诉企业自己去不了,对方倒是很通情达理地同意改期。
来的人有点儿多,圣心堂小小的会客室坐不下,一些大约不太重要的客人只能站着。在站立的人群中,范哲见到了区长,还有李欣的面孔,这使得他不禁揣测端坐正中的那位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是何人物。气度上那人同靳豫北有点儿类似,但范哲判断这人的地位应该比靳豫北低一些——虽然这没有任何依据。另一件让范哲有些意外的事情是,范小居然也在会客室里。她是圣心堂收养的孤儿之一,看来今天有人特地把她从学校接了过来。看到范哲进门,范小调皮地眨巴着眼睛。圣心堂的人都知道,对范哲来说,范小与亲生女儿无异。实际上,范小自己从来就是这样认为。那年有位教友告诉她范哲不是她的父亲,结果作为对造谣者的惩罚,她中午在那人带的盒饭里加了一大把盐。但这次事件让范哲明白,真相永远具有最强大的力量,与其让小小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不如由自己亲自告诉她。于是,小小在九岁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多年以前那个冬天雪夜里发生的事情。范哲对小小说,人世间的普通孩子都有父母,这很平常。但小小你是天使,天使是没有人世间的爸爸妈妈的。很难确定小小是否完全听懂了这番话,但她听完后伤心地哭了,同时语气无比肯定地对范哲说:”小小是天使,你是天使的爸爸。”而正是这句话让范哲一直强忍的眼泪夺眶而出。
市民族宗教事务局易局长态度和气地向范哲介绍旁边一众人等,范哲这才知道,这里大多数人来自民政局,其中还有国家民政部福利司的一位处长。
易局长介绍那位中山装的是江苏省民政厅的“徐科长”,他大概也意识到这种说辞有些苍白,介绍时声音明显偏低。
事情并不复杂,大概意思是从下个月起,为体现全社会对孤残儿童的关心,民族宗教事务局要求圣心堂派出一批信仰虔诚,同时具有良好沟通能力的教友,同其他宗教机构及场所派出的人员一道,进驻南京以及周边几个地市的儿童福利院。范哲这才想起这个文件自己一个月前曾经见到过,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开始实行了。
“对孤残儿童的关爱是全社会应尽的义务,这方面我们宗教界有着不容推卸的责任。圣心堂一贯遵守国家宗教政策,爱国爱教,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力。在这次活动中,我市天主教会将以圣心堂教友为主要骨干,希望你们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一分力量。据我们所知,圣心堂一直以来就有扶助孤残的传统,至今仍收养着三位无父无母的孤儿。”易局长说这话时很热情地牵过旁边范小的左手,对着南京电视台的摄影机笑容可掬。
范哲听到这话有点儿担心,不过看来范小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这让他放心了一些。其实小小一直比同龄人早熟,她大概明白这样的场合不比平时,脸上很适宜地露出浅浅的笑容。
民政部的那位处长最后做了例行总结,强调了几个其实已经强调过的问题。范哲感觉他讲话时似乎比较在意“徐科长”的反应,但后者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整个给人的感觉有点儿像是一位纯粹的观察者,记录但不予评判——或者说是暂时不予评判。
送走了人群,范哲开始继续忙碌。原先被强占不退的几间房子已经顺利收回来了,现在有一个小型施工队驻在圣心堂,负责恢复这几间房的原貌。
圣心堂初建于十九世纪末,一九二几年的时候曾毁于战火,现在的大部分建筑都是后来重建的。教堂坐北朝南,平面呈十字形,内部空间主要分为三部分,中间是高耸的中厅,两边则是相对低矮的侧廊。堂内天花板为圆弧拱顶,富于变化。在教堂正中祭坛上设有圣母像,这一点同不设圣像的基督教有很大不同。祭坛后部中央有一座钟楼,里面至今还保存着几块清代的碑刻。
接到韦洁如电话的时候,范哲正和施工队商量怎么拆掉一堵墙。原先住这儿的那户人不知为什么用许多碎瓷砖在墙上砌了图案,花里胡哨的不伦不类。这几个月,他去几家高校比较勤,到南信大也有几次。有一次还同韦洁如遇上,当时韦洁如显得很高兴,她大概以为范哲是来找自己的,范哲有些尴尬地解释自己是约了其他人。不知道是否是多心,他看到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失望自韦洁如眼里划过。教授们对于这位找上门来的“神父”的态度都还算友善,毕竟学校职能部门事先通知过,没有人当他是骗子,不过见面后的效果就千差万别了。范哲大概总结了一下,发现身体差的、年纪大的以及性格内向的人好像对此更感兴趣一些,这个结果让他不大满意——这些人像是把整个事情当成了某种实用性的东西,这不是对待信仰应有的态度。但范哲并不急切,相比以前的情况,现在的环境已经很不错了。实际上这几个月来,整个教区的教友数量已经增加了四倍以上,这片长期与基督处于半隔绝状态的土地正在重新沐浴“主”的光辉。不过新增的教友大多数是范哲所定义的“普通人”,他们对身边大众的影响比较有限,这更让范哲坚定了在高校教师群里发展信众的决心——虽然这个任务看起来的确很不容易。
韦洁如的电话让范哲稍感意外,电话那边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我也知道这很突然,如果不是因为提出建议的一方……非常可信,我也不会向你提出这么冒昧的要求。毕竟我们才认识没多久。”
“你就直说吧。”范哲尽力猜测韦洁如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我父亲两个星期之前去世了。我刚处理完丧事回来。”
“哦。”范哲点点头,静等下文。
“你也知道,我儿子以前一直跟着外公住在四川老家。我接他到这边来刚几天就接到了一项……工作,是绝不可能推掉的那种。我提到孩子的事情,结果靳豫北他们向我建议了你,说你们圣心堂能给予他很好的照顾,同时他们会给予必要的协助,经济等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要离开多久?”范哲话一出口便自觉打住,“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孩子的事你放心吧,他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我们有这方面的条件和经验。”
第4章 拂石猜想
研究员安东尼奥一路小跑着过来,急切地说:”托罗先生,你的朋友上线了。”
这句话让本尼西奥·德尔·托罗的咖啡勺飞起四十多厘米,在空中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弧。几滴液体洒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但他浑然不觉。
“快,快带我去。”托罗将军快速从椅子上起身,动作敏捷,根本不像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人。
这是一间由作战室改造而成的通信中心,大屏显示器占据了整面墙壁。
过去一段时间,上面一直显示着以美国本土为中心的全球实时卫星云图。但现在画面有了变化,一个气象网站的讨论版块占据了屏幕主体。在线人员大约有一百来个,不过托罗知道其中不少都是政府方面安插的观察员。
“一帮饭桶。”托罗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有些登录名也起得太花哨了,不知道那些大兵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但愿对方没注意这个。不过,托罗对于中国人的智力从来不敢小觑,要是他们真的一点儿没察觉这个颇有影响的民间气象网站已经被美国政府暗中收购,反倒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安东尼奥将托罗引到一把椅子上就坐,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说:”看这里,三十四秒前登录的。”
“拂石。”托罗用标准的中文读出那两个汉字,一阵感慨从心中升起。
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刚担任美国国家大气研究中心(NCAR)的部门负责人,他本以为自己会在那个职位上干到退休。除了在正式刊物上发表的学术论文之外,作为例行工作,研究中心有时也会关注那些在非正式刊物及论坛上发表的论点,由一名助理研究人员初步分析后,分别标记上“may”(极小可能性)、“possible”(一般可能性)、“probable”(较大可能性)
等级别分类呈报。实际上,这些来路五花八门的论点一般都停留在“may”和“possible”级,基本上没有进入过“probable”级的例子。一些民间人士常常把他们的奇异思想郑重其事地发表在论坛上,印象中,托罗至少看到过几百篇出自民间科学家之手的阐述星相学与地球气候关系的所谓论文。实际上,每当太阳系八大行星即将运行到某些特殊位置时,就会滋生出大批这样的论文。那些人对行星之间的排列总是忧心忡忡,尤其是当行星形成十字架或连珠等形状的时候。由于气候问题的极端复杂性,在托罗看来,就算那些在正式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论文大部分也只能算“possible”级,但毕竟能让人读下去,而那些被归入“may”级的观点基本上只能称作天方夜谭。
托罗至今仍能清楚记起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但这并不是因为当时的记忆有多么深刻,而是归功于后来多次的刻苦回忆。实际上那是很普通的一天,助理研究员莎娜像以往每个周四下午一样送来文件,都是无须紧急处理的那种。在《论文整理摘要》里,托罗看到了一个名字。因为早年有过在中国生活的经历,他认得这两个汉字,但现在这个名字上面打了一个叉。
“拂石。”托罗念出声,然后看了眼莎娜,“为什么在目录里划掉这一篇?”
“这一篇被去掉了。我本来是将它归入‘may’级,但马里安研究员刚好路过看到了。您知道的,他一看到把星星和气象扯到一起的文章就生气。
他说这篇太荒谬了,连‘conjecture’都算不上,不需要上报。”
“Conjecture。”托罗重复了一句。
“猜想”这个词一般在数学领域里常见,比如著名的哥德巴赫猜想(Goldbach's Conjecture)。虽然托罗对数学的了解不算深入,但如果有人说这个猜想要到公元三千年才能解决,托罗也绝对毫不吃惊——因为事实很可能就是那样。“我想马里安说得对。”托罗笑了笑,想象着马里安生气的模样,那个胖胖的脾气率直的黑人小伙子的确讨人喜欢,“不过,让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它这么荒谬,你为什么一开始会将它列入‘may’级?据我所知,你已经在国家大气研究中心干了七年,比我在这里的资历还长。”
莎娜的脸上泛起红潮,她显然听出了托罗语气里潜藏的诘问。“是这样,先生。对这类论文我以前一直都是——像马里安先生说的那样处理的。但是这一篇,虽然只是一个简介性质的东西,而且作者也闻所未闻,但我感觉它应该出自内行之手。”
“哦?”托罗稍有诧异地抬起眉毛,“你为什么这么看?”
莎娜咬了下嘴唇,“你也知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时间不算短了,从行文上我能看出论文的作者非常老练,绝对是专业人士,而且还不是一般水平的专业人员。虽然在气象领域我算不上是什么专家,但是……这么说吧,像我这样的人每天都和无数赝品打交道,怎么着也会培养出一些眼光来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个人显然略过了许多中间过程,但是……”莎娜望了眼天花板,似乎想找一些恰当的语汇来描述自己的看法,“我能感觉到作者对自己的论点似乎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请说下去。”
“我觉得他自己无疑是笃信那个推论的,但他却极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实际上……他发出这篇论文简介的目的似乎是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人……来推翻它,因为他在简介的最后有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什么话?”托罗有些期待地问。
“他说但愿自己是错的。”
“好,不用再说了。”托罗摇摇头,不客气地打断了莎娜。他有些疑心这个虽然不算很聪明但向来都不出格的助理今天是不是有点儿发烧。“我想提醒你一下,我们虽然一直提倡开明的学术风气,但我不认为一篇讨论气候的文章里可以出现星相学上的那些玩意儿。如果 UCARa 的老家伙们知道我们这里出了这档子事,我会被笑话的。”
“明白,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莎娜点点头,转身出门。到了门边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回来,“其实让我做出误判的最主要原因是这篇论文提出了一项预测。”
托罗哑然失笑,“在我的印象中,所有疯狂的民间科学家最喜欢扮演的第二个角色就是预言家。”
“但是,‘拂石猜想’提出的预言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表。”莎娜的专业水平只能算是一般,但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是,正是她此刻简化的这个词成了后世对这篇论文的标准称谓,将会在许多年里被难以计数的专家不断提及,“作者说如果计算无误,他称为‘天年’的天文现象将被十余年后建成的 SKAa 发现。与地球遭遇的会是天年的某个局部,根据推算,这个局部的长径为三千九百光年到四千一百光年,短径为一点一光年至一点六光年。”
托罗咧了下嘴,随手把《论文整理摘要》扔进了旁边的文件堆里,“那么我们就到时候再来验证它吧,前提是那时我还没退休。”
第5章 阴 谋
从外面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大院,铁门紧闭,门牌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格局有点儿像是以前常见、现在已经所剩不多的村镇企业,但这肯定不会是一般的生产企业,因为听不到机器的运转声,倒更像是仓库之类的。
韦洁如没有多问,跟着前方的人影从旁边的楼道下到负一楼的地下室里。经过一段不算短的等待之后,角落里的一面柜子无声地移开,显出幽深的甬道。
每过一个环节,领路人都会更换。韦洁如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特快专递的货物,正经由不同的人送达目的地。现在走在韦洁如前方带路的是一名中校。
“我叫陈利,马上就到了。”中校显得很轻松,“我接到的命令是负责首长们的绝对安全。”
“真想不到就在市区还有这样的设施。”韦洁如回想着来时的路,这里应该是北京石景山行政区的范围。
“最早是汪伪时期日本人修建的,后来经过不断的扩建。”
“是防核爆地下工事吗?我以前在莫斯科参观过一家叫作‘冷战对峙博物馆’的旅游景点,就是地下工事改成的。”
“是否防核爆不能确定,但防范炸弹之父级别的爆炸装置没有问题。”
陈利觉察到了对方的茫然,之前他称对方“首长”是出于习惯,现在他大致看出眼前的这位女士应该不是军事专家。“常规武器对地下工事的攻击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采用两千公斤至一万五千公斤当量直接轰炸;另一种是轰炸出口,然后靠爆炸气压把工事里面的人震死,或是靠燃烧把地道里面的氧气瞬间烧完,造成窒息,类似矿难的情况。这两种情况都对爆炸当量提出了很高要求,美国人搞的炸弹之母‘MOAB’a 可以在地表打出一百三十米直径的坑,同时一万一千公斤 TNT 当量的爆炸能力足以在地道内瞬间形成超级压力。后来俄国人搞的炸弹之父‘FOAM’b 的当量还要略胜一筹。我知道你们对国家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从安保措施上就能看出来。”陈利指指头顶,“从位置上讲,我们仍在市区。如果说有什么危险,可能还是一般的袭击吧,这里的设施完全能够确保安全。”
韦洁如觉得头有些晕,不知道是因为不适应地底深处的空气,还是因为陈利的这番话。从接到命令开始到今天,她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直觉地感到整起事件一定与那个人有关,但事件的规模显然超出了她之前的想象。
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某台巨大机器的包围当中,能清楚看到身边无数忙碌转动的齿轮、卡轴等部件,但对整台机器正在做什么却全然不知。这让韦洁如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时间仿佛更晕了。
“电梯在前面,马上就到。”陈利大概看出了韦洁如的不安,“我们还要再往下二百米左右。”
“我是靳豫北。”左首的高个男子自报了姓名,没有加入任何身份介绍,但这却更让人感觉莫测高深。“我们都在等你。”他指了指身旁一干人等,“有一个专家组为你服务,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在我们能力范围内的都能够满足。”靳豫北稍停顿了一下,“你很快会发现这一点意味着什么。”
韦洁如默不作声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屏幕,上面显示着她熟悉的天气云图。一些气象仪器井然有序地摆放着:酒精地温表、日照辐射仪、EL 型风向风速仪、自记遥测雨量计,角落里居然还摆着一个百叶箱。一丝疑惑的神色自韦洁如脸上浮现出来——这些设备应该摆放在地面自动气象站里用来采集数据,在地底它们起不了任何作用。
而且,这一幕还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是专家组组长冷淮。”一位头发花白、身着工作服的男子开口道,看样子他的年龄约有六十,“这些设备并不需要使用,只是特意摆放的。我们需要布置一个类似小型气象实验室的环境,摆上这些东西就比较像了。这里真正能运行的东西是那个显示屏,它实时连接着国家气象台的巨型机。”
“我还是不明白。我本以为是参加一个什么课题之类的。”韦洁如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也可以把这看作一个课题。”冷淮说,“实际上,它是一项研究工作的善后,研究本身应该算是完成了,但因为……某些原因……现在必须重新进行一些过程。”
“之前我的确是不明白,但现在……”韦洁如赧然一笑,“好像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冷淮看了靳豫北一眼,后者紧抿嘴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冷淮开口道:”我
们其实是被迫部分重复某个人的工作,这个人你认识,就是……江哲心。”
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韦洁如僵立在了当场。那个名字,那个她曾经千百次咀嚼、怨恨,让她满怀内疚想要忘却但却依然清晰如昨的名字,让她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就像一根飘起的羽毛。
陈利适时地扶住了韦洁如,“你先坐下吧。”
“他在哪儿?”韦洁如大声问道,扫视着在场每个人的脸。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问,“他还活着吗?”
“当然。”靳豫北点点头,“等适当的时候我们会安排你见他的,但不是现在。你目前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回忆你所知道的事情,然后告诉我们,这对我们目前的工作相当重要。”
“我知道的事情……”韦洁如重复了一句,“是的,我是知道一些事情,都是他以前告诉我的。”韦洁如的神色变得恍惚了,“那时候他有了新的想法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就像一个老师——哦,他那时已经不是教师了,但在我面前他还是。我是他唯一的学生,虽然我并不很明白他在说什么。那时候他……充满了激情。”韦洁如突然一惊,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问题解决了吗?我是说对他的指控。他现在还是……叛国者吗?”
冷淮再次看了靳豫北一眼,没有作声。靳豫北郑重其事地说:”对江哲心同志曾经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我们深表歉意,组织上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时候纠正。而你做的工作能加快这个进程。”
“你说的纠正是什么意思?难道……”韦洁如倒吸一口气,想起一件事情。如果是因为那件事,那么这一连串事件便有了一种可能的解释,“那个东西真的出现了?那个……‘天年’?”
冷淮和靳豫北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冷淮缓缓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天年’。
“两年多之前,具体时间是 2021 年 12 月 7 日,部分建成投入使用的SKA 射电天文望远镜阵列在不同方向拍到了多组图像。由于前所未有的分辨率和清晰度,人们得以见到一些前所未见的宇宙图景。”冷淮接着说,“正是通过对其中几组图像的分析,人类第一次见到了‘天年’。当然,只是局部,以人类现有的技术能力,还没有资格一窥它的全貌。”
“原来它真的存在。”韦洁如依然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她知道那个人传奇般的学术能力,但潜意识里,她仍然认为“天年”只是个存在于理论中的遥远幻影,而现在,这个幻影似乎成了现实。
“对于观测到的‘天年’局部,SKA 给出的数据是短径零点四光年至六光年,长径两千光年至六千光年。”
“短径误差已经不小了,而长径的误差未免太……大了吧。”韦洁如插话道,她本来想说的词其实是“荒唐”,话到嘴边才临时换了一个温和些的表达,“这样的误差已经使测量变得没有意义了。”
“这个……的确是的。”冷淮有些尴尬地点头,四千光年的误差完全是个天文数字级别的笑话。中国也是 SKA 计划的参与国之一,他有几位相熟的朋友也在为 SKA 工作,“问题的关键在于,十几年前的‘拂石猜想’给出过‘天年’局部的一组数据,而 SKA 得出的数据的中间值恰好与‘拂石猜想’吻合。说实话,我们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得出了这个结果,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给出的数据精度比我们现在计算出的高出很多,要知道,那个时候 SKA 项目还处于论证实施阶段。”
“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韦洁如感叹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说是 2021 年 12 月 7 日发现的‘天年’?”
“是的,这一天注定将会载入人类的历史。”冷淮点点头,“虽然不是让人愉快的一天。”
“太巧了……真是太巧了。”韦洁如喃喃自语,“就连一个小小的日期也是这样。”
“你指的什么?”靳豫北直视着韦洁如。
“也许对别人来说算不得什么。”韦洁如淡淡笑了一下,“我儿子韦石出生于 2009 年 12 月 7 号,就是当年哥本哈根气候峰会开幕的那天。我想你们也知道,江哲心是他的父亲。算起来,SKA 发现‘天年’的那一天正好是韦石的十二岁生日。”
“SKA 的报告刚出来时并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反响,大家只是为人类又获得了一件观察宇宙的利器而欢呼鼓舞。大约在那组照片出来三个月后,我们收到了 FEMA,也就是美国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发来的一份秘密文件,希望中国政府全力协助寻找‘拂石猜想’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