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疑点。”杜原认可地点头,“原始人不可能存在这种忌讳,在现在的一些丛林原始部落的壁画里,经常可以见到人类间的战斗场景。那么,导致尼安德特人灭绝的原因难道也是……天年?”

“尼安德特人比现代人提前约十万年走出非洲,他们远比后来到达的现代人更适应欧洲的气候。尼安德特人的肱骨与尺桡骨的比例以及股骨与胫骨、腓骨的比例都比现代人大很多,这是典型的长期适应寒冷气候的解剖特征。

但是,这种生理上的进化也许可以应对普通的气候变化,当面对天年带来的气候剧变时就远远不够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的是,第四纪冰期发生的缘由是当时太阳系遭遇了天年的另一片局部尘云,现在我们称之为第四纪尘云。

其规模虽然远小于二叠纪尘云,但太阳系穿越其浓密区域也用了近三百万年的时间,这也正是第四纪冰期总体持续的时间长度。不过,尼安德特人走出非洲的时候,恰逢太阳系到达一处尘云较为稀薄的区域,气候明显回暖,算是一次小的间冰期,他们因此得以在欧洲和西亚成功生存了十余万年。但在距今三万年左右,太阳系进入了第四纪尘云最后一片浓密区域,虽然这片区域很小,但导致的气候变化却给尼安德特人带来了灭顶之灾。”

“你不是说尼安德特人的身体结构更适应寒冷吗?既然现代人祖先都幸存了下来,他们又怎么会全体灭绝?”

“是啊,只有现代人祖先熬过了那场气候剧变,最终沐浴到了第四纪冰期结束之后的温暖阳光,也才有了后来的整个人类文明。”冷淮接着说,“对于为什么是现代人而不是尼安德特人挺过了灾变,至今学术界仍然存在诸多争议,但有一个观点比较有说服力。说起来,那只是因为一样小东西。”

“你指的什么?”

“缝衣针。”冷淮简短地说,“我说的不是早期那种只能用来加工石器的粗糙的针状物,而是在欧洲奥瑞纳文化遗址或是中国山顶洞人遗址里发现的能够真正用来缝纫衣物的骨针。像这样精巧的创造物只存在于现代人祖先的遗址里,在尼安德特人生活的遗址里从没发现过,原因很可能在于尼安德特人尚不具备制造精巧的缝衣针的智力。”

“那种观点认为是缝衣针的发明让现代人的祖先挺了过来?”

“当时的人们虽然早就学会了用火,但在野外狩猎和采集时不可能随时靠火御寒。尼安德特人的身体构造的确更加耐寒,同时他们也学会了穿戴兽皮,但尼安德特人只是将兽皮简单地披在体表,御寒效果很差。而现代人祖先则不同,因为发明了缝衣针,他们的衣物可以做得极其厚实并且非常合身,至于效果嘛,可以参见生活在北极地区的爱斯基摩人。”

“没想到竟然是一个这么小的发明改变了历史。”

“缝衣针的确是个小发明,但为了走到这一步,人类却需要进化上百万年的时间。不过,缝衣针能够应对的也只是第四纪冰期尾声的那种低烈度气候变化,如果是身处第四纪冰期的鼎盛期,现代人祖先也只能像尼安德特人一样彻底覆灭。”

杜原沉默了一会儿,“那么现在,面对即将来临的超级大冰期,我们的缝衣针又在哪里呢?难道就是‘盖娅’这样的狂想工程吗?再说你刚才说了,它已经被否定了。”

“‘盖娅工程’被否定的最根本原因并不是实施难度过大,而是因为它本身存在一些无法解决的致命缺陷。假如我们将地球迁徙到那个轨道上运行,的确能够抵偿二叠纪尘云造成的太阳光度衰减,但是,太阳带给我们的并不仅仅只是温暖的阳光……”“你指什么?”杜原不由得一阵紧张。

“还有太阳高能辐射。世界气象组织公布的地球大气上端接受的太阳全光谱能量值是每平方米一千三百瓦左右,这里面包括了可见光、红外线和紫外线,其中紫外线大约占百分之七。当地球平均轨道半径缩短百分之五十,根据球面积计算公式能简单得出太阳全光谱能量值将上升为原来的四倍。如果地球迁徙到内金星轨道,由于天年尘云的遮蔽,可见光和红外光等低能光谱的能量会和现在差不多,但是远紫外线等高能辐射受尘云的影响更小,所以并不按照相同的比例减少……”“我明白了。”杜原低声说道,“那种情况下,地球表面将受到高强度的紫外辐射。”

冷淮点点头,“第一,像人类这样的生物绝不可能在长达四千万年的紫外线暴雨中幸存。别忘了,即使地球处于当前的轨道位置,也是在蓝绿藻制造了二十多亿年氧气,进而形成足够厚度的臭氧层之后,高等生命才得以诞生。高强度紫外线可以轻易打断 DNA 链,按照计算机模拟结果,在那样的环境下,除了少数深海生物之外,所有生命都将在二十年之内遭受灭顶之灾。

第二,大幅增强的太阳高能辐射会将海洋里的水快速分解成氢和氧,以地球的引力根本无法束缚氢气分子,它们将彻底消散到宇宙空间当中。根据计算,只需一万年左右,地球上的液态水就将以这样的方式消失百分之五十,结果显然也是毁灭性的。实际上根本等不了这么久,只要地球上的水减少百分之二十,整个生态系统就将完全崩溃。第三,如果没有足够的液态水来溶解掉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地球的温室效应很快就会完全失控,就整体的后果而言,太阳系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标本。”

“什么标本?”

“金星。夜空中除了月亮之外最明亮的天体,其大气中二氧化碳占百分之九十七,大气压力是地球的九十倍,地表温度接近五百摄氏度。相关的数据还有一长串,其实只要一个比喻就能说清楚:那里就跟各种宗教典籍里描绘的地狱一模一样。”

“这样看来,改变地球轨道的办法根本就不可行。”

“地球恰好运行在现在的轨道上,恰好能够维系诸多物种以及人类的生存,是千万种因素协同作用的结果。除了地球之外,人类至今还没有发现任何存在生命的星球。改变地球的运行轨道相当于彻底改变地球与太阳几十亿年来形成的稳定伴生关系,由此导致的各种严重后果将会完全超出人类的承受和控制能力。”

“既然‘盖娅工程’已被否定,那‘太平门计划’还能做什么?”

“‘盖娅工程’是被否定了,但‘太平门计划’的相关工作从来没有停歇过。比如,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地下工地就仍在建设当中。”

“人类打算在地底打洞,然后躲藏……四千万年?”杜原的声音一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实在荒谬绝伦。

“进入地底的确能够解决部分问题,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冷淮指了指四周,“但是别忘了,即将到来的大冰期长达四千万年,这实在是太漫长了,人类文明绝对不可能在冻土地层下存续那么久,哪怕只是维系极少数人生存。”冷淮话锋一转,“所以,现在‘太平门计划’的核心是‘乌图工程’,哦,‘乌图’是苏美尔文化和巴比伦文化中共有的太阳神的名字。”

杜原的脸色发白。应该说他听清了方案的名称,但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盖娅是希腊神话里的大地之神,既然被否定的“盖娅工程”是计划迁移地球,那么,难道这个“乌图工程”的目标会是——迁移太阳?!

“苏美尔是公认的人类最早文明,用它的神祇来命名工程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争执。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人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应该也猜到了,‘乌图工程’迁移的对象是……”冷淮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减少接下来这个词给人带来的荒谬感,“太阳系。”

杜原沉默了,不是因为他没有问题了,而是整个人似乎都被无力感控制了,在这种情况下,语言变得很多余。虽然心中有所预感,但当一切从冷淮口中得到证实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无比震惊。

“现在,人类面前只剩下这一条路。”冷淮的语气变得有些尖利,此时的他不再是一位技术专家,倒像是从黑森林里走出来的巫师,“人类要召唤神祇乌图,从二叠纪尘云的死亡笼罩中——带走太阳系!”

 

 

第32章 盟友的反击


广田清隆轻轻拨了下放在桌子上的那颗子弹,这个亮锃锃的金属玩意儿很活泛地滚动起来。这东西特点明显,经验不算丰富的广田也能看出,这是麦格农手枪上使用的点 50AE 子弹,威力巨大。广田一边转动着子弹,一边想象是什么人、怀着什么样的仇恨将这枚子弹装进包裹寄给自己。实际上,点 50AE 子弹由于过大的后坐力和枪口焰,并不适合攻击人类,一般是在狩猎大型动物时用于自身防卫。

随着一阵脚步声临近,这个问题就快有答案了,广田清隆禁不住吞了口唾沫。作为联合国负责新闻事务的副秘书长,他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恐怖威胁。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三年多了,作为日本资深的外交官,广田清隆觉得自己干这份工作还不如以前当大使的时候有动力。当然,如果是在秘书长的职位上肯定不一样。联合国的惯例是禁止常任理事国人员担任秘书长职务,日本一直在谋求成为常任理事国,但未能如愿。既然日本并非常任理事国,那么日本人就有担任秘书长的资格。但同样很遗憾,这种情况至今还从未出现过。现在联合国秘书处的组织架构基本还是按照联合国大会第 61 届会议文件第 A/61/257 号文件设置,在联合国秘书处工作人员当中,副秘书长职等的有五十多人。所以广田清隆也知道,自己在联合国的这个身份根本就不引人注目,他猜想着这次收到的威胁会不会是来自以前的敌手。由于极少发生针对联合国副秘书长的恐怖行为,所以副秘书长的安保级别向来不高,有些时候还不及某些派驻世界热点地区的普通工作人员。

嫌犯被带进来了,他给广田清隆的第一印象完全出乎广田的意料。这人四十多岁,头发卷曲黝黑,眼窝深陷,总体来说稍显粗犷,但鼻梁上的一副眼镜却让他透出一股子温和。总之这不是一个看一眼就能归类的人。嫌犯进门后四下扫视,发现广田清隆后,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纽约警察局的问询室还算宽敞,挤进来六七个警员也不显拥挤。

“他说只跟您一个人谈,所以我们才通知您过来。”哈默警长嘟哝道,“他说自己是一名教授,我还以为这家伙是在撒谎。”哈默递过来几页材料,“想想看,他居然打电话找快递公司寄了子弹之后还继续使用那个号码跟朋友聊天。”

“那么他是吗?”广田清隆随手翻看着那几页纸。

“是什么?”

“我问他是教授吗?”

“这个还真是。我们调查过了,这家伙是一名副教授,人类学专业的。

不过没什么名气,就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匠罢了。”

“安东尼奥·德拉斯。”广田清隆重复念了一下纸上的内容,然后抬头盯着嫌犯的眼睛,“为什么给我寄那颗子弹?”

“当然是有原因的。”安东尼奥无所顾忌地左顾右盼,看起来他倒成了这间屋子里最轻松的人,“我说过了,只同你一个人谈这件事,其他人都出去。”

“这件事与我个人有关吗?”

“这个,当然了,跟你有关。另外,”安东尼奥扫视了一下四周,“叫他们关掉那些该死的摄像头。”

“这样做不合规矩,也不安全。”哈默抗议道。

安东尼奥扬了扬戴着的手铐,“那你们把我锁在椅子上好了。放心,是我自己要求的,不会投诉。”

“请照他的意思办。”广田清隆沉着地说。

四个小时之后,日本东京。

现在是早上六点十分,藤田外相急步穿过首相官邸庭院的竹丛。安保人员迎上来说首相大人已经在四楼事务室等候他。藤田心里稍稍一宽,首相没有在地下的紧急事务处接见自己,说明在首相看来事态还不算特别紧急。不过从藤田的角度出发,现在的情况的确是前所未有的诡异,因为这件事牵涉了日本最为重要的外交关系。

日美关系一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国与国双边关系之一,双方共同签署的《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约束力同法律相当。没有人会怀疑美国人对法律的尊重,基本上可以这样说:只要得到法律授权,这个星球上就没有美国人不敢干的事情。相比之下,中国和美国之间签署的“三个联合公报”只是政府间的协议文件,对美国人而言并不具备法律约束力。但就在今天,藤田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深感震惊的消息:一段时间以来,美国一直在同中国进行规模巨大的全面合作,参与者还包括欧洲、澳洲、南美洲以及非洲等地区的一些国家。而对于向来忠心耿耿的日本盟友,美国人这一次竟然全面隐瞒了相关消息。

首相点头示意藤田坐下。窗外晨曦初露,看上去今天应该是一个好天气,但藤田的心情和天气沾不上边,他急急忙忙将自己掌握的情况向首相做了汇报。

听完藤田的叙述,首相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作为素以强硬形象示人的日本政坛鹰派人物,首相比那些所谓的鸽派人物更深知日本的软肋所在。日本当然在国际上展现过自己强势的一面,但所有的这些展示其实都有一个前提条件:必须先得到美国人的首肯——至少也是提前达成默契。有些时候美国人会在公开场合对日本人做出让步,但这种情况往往都是基于事先的密室协议。由于美国人长期树立的绝对强势形象,他们有资格视情况“示弱”,尤其是对日本这样的盟友,而反过来,一些虚弱的国家在国际上的声调却很高,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存在,也不足以对国内民众有所交代。虽然事先已有一些思想准备,但藤田的报告还是让首相备受震动,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日美关系的重要性。严格地说,二战之后日本就从来没有一天摆脱过美国的影响。而现在确凿无疑的信息表明,日本被美国人抛弃了。之前情报部门也有过一些消息,但都语焉不详,而这次藤田汇报的情况可信度极高。首相对消息第一来源人广田清隆也非常了解,那是一个办事严谨的干练之人。

广田清隆还汇报了一个情况,那个叫作安东尼奥·德拉斯的人已经死了,他在被捕之前就预先服下了某种慢性毒药。显然这是一种“熔断”机制,他所在的组织通过他向日本人传递了想传递的信息,然后又用死亡这种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来保护组织不愿透露的秘密。

藤田面前的茶已经凉了,他没有心思喝一口。“应该按惯例处理吗?我们可以直接提醒美国人。”经过长时间的静默之后,藤田忍不住小声问道。

首相缓缓地摇了摇头。以前的确发生过美国人有意无意地忘记知会盟友的事件,一般说来,经过沟通之后问题就能解决。只要愿意,首相现在马上可以无视十四个小时的时差把电话打到美国总统的晚餐桌上。但是,首相发现这一次自己似乎不能这么做。

“那样无济于事。”首相终于开口,“这不是那种通过沟通就能解决的问题。坦率地讲,虽然我们历来同美国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迄今为止,这种关系还从未经历过生死攸关的重大考验。美国人既然敢冒和盟友撕破脸的风险,说明他们已经有过全面的考虑和权衡。如果我们贸然摊牌,很可能让整个事件变得失去控制。”首相凝视着忠诚踏实的下属,“藤田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首相再次沉默了一分钟,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这位六十二岁的老人心中到底想了些什么。后世史学家对这一刻日本首相做出的决断作过许多分析,也有诸多争议。较为普遍的看法是,虽然这个决断在一定程度上让历史进程变得更加曲折,但从首相本人职责的角度来说,他的行为无可厚非。

“一小时之后召开内阁紧急会议。我有一个特别提议。”首相说完这话,从椅子上站起身,面朝窗外伫立,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第33章 成、住、坏、空


随着电脑网络的普及,现在每晚七点整仍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

的人日渐稀少,不过范哲一直是这个人群中的一员,说不上有什么原因,大概算是一个习惯吧。但范哲没有想到,今天的《新闻联播》不同于以往。

“……近来某些国家无端指责中国参与由美国等国家制定的所谓末日计划,这样的传闻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污蔑之辞。谣言止于智者,中方保留进一步追究的权利。”

范哲有些发蒙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女播音员正襟危坐着宣读声明,目光里透露出一贯的从容镇定。不知怎么的,范哲突然觉得播音员的眼睛里似乎藏匿着什么东西,尽管她的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但范哲依然有这样的感觉。当然,范哲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她只是中央电视台的一名普通职员,不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末——日——计——划——

范哲叹口气,在心脏紧缩的同时,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个纠缠了他很久的东西今天终于第一次出现在中国最主流的媒体平台上,尽管是以被否定的形式。几乎只是一瞬间,范哲就确定了一点: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自从那个梦之后,范哲一直隐隐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但潜意识里他依然尽力回避着这个念头,希望只是自己多疑,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但现在看来,事情的真相很可能就是那样,甚至比自己的预想更加可怕。

徐嗣说得没错,中华道教从来就否定死亡和末日,而佛教和基督教却有着关于末日和彼岸世界的完整理论。那么很显然,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末日,如果某一天末日真的来临,那么道教徒将同所有的无神论者一样,面临极其艰难的处境——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建立过关于末日的预案。现在看来,正是因为国家高层早已知晓这一天即将到来,所以前期才在政治、经济,以及文化上做大量准备。其中一项重要措施便是一改多年的成规,鼓励民众去信仰宗教。通过这种特殊的预案,试图在危机真正到来时尽可能避免社会急剧动荡崩溃。如果把社会看作一个人,这些措施就是让这个人在面对无可抗拒的命运时能够更平和一些、更安详一些。

临终关怀!范哲突然想起这个医学上的专业术语,他的脸不禁抽搐了一下。范哲终于醒悟到,原来这段时间自己做的就是这么一件事情。

韦石和范小基本不看电视,每天这个时间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新学期刚开始不久,好像没多少作业。韦石一直头也不抬地守在电脑前,屏幕上满是格子,像是一副围棋棋盘。范小则是轻松地抱着一本封面鲜亮的杂志看得入迷。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范小的侧面带些逆光,精致的鼻梁和嘴唇构成了漂亮的剪影,浓密的刘海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拂动。范哲在心中低叹一声,走到韦石身旁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韦石抬起头,稍稍有些惊讶,印象里范哲很少在他做事情时打搅他,“范叔叔,有事吗?”

“忙这么久了,休息一下吧。”范哲递给韦石一个剥好皮的橘子。

“我没觉得累。”韦石憨憨地笑笑,接过橘子,直接塞了一小半到嘴里。

“你在下围棋?胜负如何?”范哲看着屏幕,对手的名字叫什么“南天”,棋力似乎不弱,旁边栏目里显示的是九段。不过范哲知道这种电脑对战平台上显示的所谓九段一般相当于现实中业余三四段的样子。

韦石摆摆手,“我的水平哪里是人家对手,南天可是业余六段。”

范哲吃了一惊,“业余六段?”范哲也算是个围棋爱好者,中国围棋晋级的规则他是知道的,进到业余五段的人很多,但业余六段则是一个高坎,必须获得全国性大赛前六名才能授予,每年能够晋级的人是凤毛麟角。也难怪范哲吃惊,他看了下局势,韦石虽然落了下风,但盘面差得并不多,不到十目的样子。要知道,对方已经可算是职业棋手了。

“你是……下的让子棋吧。他让了几子啊?”

韦石稍愣了下,似乎明白过来了,“范叔你以为是我在下呀?我基本上只负责摆棋子,真正动脑子下棋的是‘节点’。”

“‘节点’又是谁啊?”

韦石手指微动,屏幕上显出另一副棋盘。“我把南天走的棋摆到这里,再把‘节点’的应对发到对战平台。当然了,如果我觉得有更好的走法也会纠正下。所以这盘棋也可以算是我和‘节点’商量着一起下的。”

“你的意思是,这个什么什么节点,是一个围棋程序?”范哲问道,“怎么叫这样拗口的名字?”

“我是随便起的。”

“是你自己编的?”范哲忍不住惊叹一声,“这个程序的棋力很不错啊。

你没骗我吧。”

韦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叫我怎么说呢。程序的确是我编的,不过核心算法是受到吴新的启发。几个月前在他还回来的一本书上我发现了一段批注,里面有关于引力和时空的一种猜想,叫作超流体纤维什么的。”

“是吴新啊。”范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吴师傅一直郁郁寡欢,见谁都没什么好脸色,好像是因为吴新高考没发挥好,只上了所二本学校,“你说的这个什么纤维同围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范叔叔你也会下围棋的,你说说看,棋盘上的每颗棋子到底是一个点,还是一种场?”

范哲一愣,立时明白了韦石的意思。的确,在人类发明的棋盘游戏中,围棋是非常特殊的一种。围棋起源很早,距今有三千到四千年,甚至可能早于公认的世界最早的棋盘游戏——古埃及跳棋。同时,围棋又是现行主流棋盘游戏中规则最简单、入门最容易的一种,但是,由这些简单规则所带来的复杂性却是所有棋盘游戏之首。1996 年,计算机“深蓝”首次单局战胜了人类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第二年,改进后的“深蓝”在多局赛中毫无争议地完败卡斯帕罗夫。从那之后,人类在国际象棋领域便永久性地向计算机俯首称臣。但是,计算机围棋的发展却无比缓慢,直到现在,运行在世界上最强大的计算机上的围棋程序仍然无法战胜普通的人类职业棋手。范哲以前看到一篇文章里说,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乃是因为围棋的内涵同人类的思维模式非常贴切,计算机想要战胜人类,就必须先学会按照人类的模式进行思考,而这显然是一个极难逾越的障碍。

“你是说,把棋盘上的每颗棋子都看作一种场?”

“是啊,你想想看,和象棋等不同,围棋棋盘上的每颗棋子无论身处何处,都会对整个棋盘发生作用,只不过随着距离的增大,这种影响力会快速衰减,但永远也不会为零。记得 1933 年吴清源与本因坊秀哉对局时,第三手就直接落在了棋盘正中的天元上,这颗看似孤悬半中没有一点作用的棋子,却在不久之后的中盘战中发挥了奇妙的作用。所以严格地说,围棋绝没有废子的概念,即使是那些已经没有任何生路的棋子,只要还没有被提掉,它对整个棋盘就会一直产生影响。”韦石继续解释道,“超流体纤维本来是描述引力时空的,我借用这种概念改进了原先的程序,结果发现计算机的棋力大大增强。范叔叔你难道没有发觉,围棋的内涵同引力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