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用得着一再这样重复地说,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继续在用眼睛吞噬着它,他们伸出手臂仿佛要抓住它,他们用整个肺部呼吸着它吗?肯定地讲,那流星最好还是躲到厚厚的云层后面以逃避他们的目光,因为看见它只会使他们更加狂热。因此米茨每晚在上床之前总要向着天空挥舞拳头。这种威胁毫无用处。那流星依然一直在布满繁星的天穹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来。
使事态逐渐严重起来的,是公众对这个私人之间的龃龉的日趋明显的干预。那些报纸,有的巧妙地、有的激烈地,分别站到迪安·福赛思这边或赫德尔森那一边。没有一家袖手旁观。虽说照理并不存在谁先谁后的问题,可是谁也不肯放弃己见。这场争吵从圆塔和方塔上发展到了编辑室里,可以预见,事情将会大大复杂起来。有人已经宣布要召开大会讨论此事。因为美国公民们的性情是非常暴躁的,可想而知,那将会多么没有节制。
赫德尔森太太和珍妮看到这种狂热的场面万分焦虑,露露尽力宽慰她母亲,而弗郎西斯则宽慰他的未婚妻,可是没有用处。两个对头受到了这些令人厌恶的煽动的影响,头脑越来越热了,这是人们无法对自己隐瞒的事实。人们把迪安·福赛思先生的话,不管是真是假,都传过来;把赫德尔森先生的话,不管是假是真,都传过去。一天天、一小时一小时地,局势越来越危险了。
就在这种形势下,发生了一个晴天霹雳,它可以说是震动了全世界。
难道是火流星爆炸了,而天穹将爆炸的回声反射了开来?
不,这只不过是一条最奇特的新闻,它通过电报和电话,以电的速度在旧大陆和新大陆的所有共和国和王国间传了开来。
这条消息并非来自赫德尔森先生的方塔或迪安·福赛思先生的圆塔,也不是来自匹慈堡、波士顿或辛辛那提的天文台。这一次,是巴黎天文台在五月二日发给报界一则纪事,震动了整个文明世界,纪事内容如下:
“弗吉尼亚州威斯顿市两位可尊敬的公民,向辛辛那提天文台流星在天穹上划出一道弧线来。和匹兹堡天文台报告的,绕地球运行、迄今十分正常的那颗火流星,现正由世界各天文台的一群杰出的天文学家日夜加以研究。这些天文学家的水平之高,只有他们献身这门科学的令人赞赏的忠诚方能相比。
“如果说,尽管经过如此仔细研究,仍有部分问题有待解决的话,那么巴黎天文台至少解决了其中的一个问题,确定了流星的性质。
“对流星发出的光线已进行了光谱分析,根据谱线的分布,便可确切地知道发光体是什么物质。
“它的包裹在发光的彗发中的核心所发生的、被我们观测到的光线,完全不是气体性质,而是固体性质的。它不像许多陨石那样是天然铁的,也不像那些游荡的天体那样由化合物构成。
“这颗火流星是金的,是纯金的。如果说现在还无法指出它真正的价值,那是因为我们迄今为止还不能精确地测量出它的核心的体积来。”
披露于全世界的那则纪事便是这样的。那纪事产生了怎样的效果,想象它要比描写它来得容易。一颗黄金的星球,一块庞大的价值数十亿的贵重金属绕着地球旋转!这么一个耸动视听的事件会引起多少人的迷梦!天下有多少人将会垂涎三尺,特别是在拥有这个发现的荣誉的威斯顿市,更特别是在她的两个从此流芳百世的名叫迪安·福赛思和西德尼·赫德尔森的公民的心里!
第九章
在这一章里,报纸、公众、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进行了大量的计
算
金的!……它是金的!
最初,人们表示怀疑。一些人认为,这是一个错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的;另一些人认为,这是那些天才的捣乱鬼设下的一个大骗局。
如果真是如此,巴黎天文台无疑会急忙出来否认这个纪事,否则,如果说这个纪事是它写的,就纯属误传了。
我们立即告诉大家吧,巴黎天文台不会出来否认的。恰恰相反,各国的天文台都争先恐后地重复了他们的法国同行所做的实验,并一致证实了实验的结论。因而不能不把这个奇异的现象当作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了。
于是大家如痴如醉了!
众所周知,每当出现日蚀的时候,光学镜片就大为畅销。那么你想想看,在这个值得纪念的事件里,卖出了多少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望远镜吧!任何国王或是王后、名噪一时的女歌星或是芭蕾舞女明星,都从来没有像这颗流星一样,被人久久地、迷恋地观望,而这颗奇妙的流星却无动于衷地、高傲地在无垠的宇宙中继续正常地运行着。
天气持续晴朗,这对进行观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此,迪安·福赛思先生再也不肯离开他的圆塔一步,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也是寸步不离他的方塔。两个人都竭力想确定流星的最后几个数据,它的体积、质量,并且也不漏过那些在认真的研究过程中可能被发现的出乎意料的特殊之处。如果谁先发现流星这一问题确实难以解决的话,那末在两个对手中间,那个发现了流星的某些秘密的人,将占有怎样的优势啊!这颗火流星的问题,难道不就是当前的首要问题?和那些除非天从头顶塌下来对什么也不在乎的高卢人相反,如今全人类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这颗流星停止运动,在引力的作用下掉下来,使它那遨游太空的亿万黄金成为我们星球的财富。
为了确定这亿万黄金的具体数目,人们进行了多少计算啊!可惜这些计算缺乏根据,因为流星的核心有多大仍然没人知道。
流星内核的价值不管它有多么大,但总是惊人的,这就足以使人们想入非非了。
五月三日,《威斯顿标准报》发表了一则有关这个题目的纪事,文章在发了一通议论之后,是这样结尾的:
“就算福赛思——赫德尔森火流星的内核是个直径只有十米的球体,如果球体是铁的,那它的重量就有三千七百七十三吨。但如果这同一个球体是完全由纯金构成的,那它的重量就有一万零八十三吨,价值三百一十亿法郎以上。”
我们在这里看到,在讲时髦、赶潮流方面,一马当先的《标准报》采用了公制度量衡单位来进行计算。让我们为此对它表示热烈的祝贺吧!
这样看来,即使这个内核的体积只有这么小,它也将具有那样大的价值!……
“这可能吗,先生?”奥米克隆看完这则纪事后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仅可能,而且非常确实。”迪安·福赛思先生一本正经地答道,“要得到这个答案,只要用黄金的平均价格即每公斤三千一百法郎,乘上流星内核的质量就行了。质量由体积得出,办法再简单不过,用这个公式——V = π D3 ——就行。”
6
“哦,不错!……”奥米克隆听懂了似地说,而其实这一切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样费解。
“可是,”迪安·福赛思先生接着说道,“可恶的是,报纸总是把我的名字和那个家伙的名字连在一起!”
博士那方面呢很可能也正在这么想着。
至于露露小姐,当她读到《标准报》的纪事时,鲜红的小嘴只那么轻蔑地一撇,简直会使那价值三百一十亿法郎的火流星感到屈辱。
大家知道,记者的气质使他们本能地夸大其辞。一个说二,另一个就不假思索地说三。因此,当人们读到当天的《威斯顿晚报》的回答时——其措辞流露出对方塔一方的偏袒,这是应该受到谴责的——并不感到惊奇:
“我们不能理解为什么《标准报》的估计显得那么谨慎。我们则要大胆些。即使只停留在能使人易于接受的假设上,这赫德尔森流星内核的直径也有一百米。根据这样一个长度,可以得出这个纯金球体的重量为一千万零八万三千四百八十八吨,其价值超过三百一十兆零二千六百亿法郎,亦即一个十四位的数字!”
《笨拙报》在列举这些想象力无法达到的惊人数字时开玩笑地指出:“况且这里面还没有算上生丁的数目。”
这期间,天气依然保持晴朗,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抱着至少要第一个确切提出流星内核的大小的希望,比以往更固执地进行着他们的研究。不幸的是,要从流星那耀眼的彗发中辨清其内核的轮廓是很不容易的。
只有一次,在五日到六日的夜间,迪安·福赛思先生自信稳操胜算了。光线的辐射减弱了一会,让人看到一个强烈发光的球体。
“奥米克隆!”迪安·福赛思先生用由于激动而变得沙哑的声音叫道。
“什么事,先生?”
“那个内核!”
“是的……我看见了。”
“我们总算到手了!”
“咳!”奥米克隆叫了起来,“已经又看不清了!”
“没关系,反正我看到了!……我将获得这个荣誉!……明天一开门就给匹兹堡天文台拍份电报……这次,那个可恶的赫德尔森可不能再硬说……”
是迪安·福赛思先生自己做梦,还是赫德尔森先生真的让他占了上风!关于这一点谁也无从得知,而打算给匹兹堡天文台的信也一直没有发出去过。
五月六日早上,全世界各报都登出了这条简讯:
“格林威治天文台荣幸地报告大家,它通过计算和一系列令人满意的观测,得出了下述结果:由威斯顿的两位可敬的公民所发现的、被巴黎天文台证明是纯金构成的那颗火流星,是一个直径为一百一十米,体积约为六十九万六千立方米的球体。
“这样一个金质球体的重量应为一千三百万吨以上,计算表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颗火流星的实际重量还不到上述数字的七分之一,重量仅为一百八十六万七千吨,相当于一个体积约为九万七千立方米、直径接近五十七米的金质球体的重量。
“从上述考察中,我们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流星的化学构成已无须讨论,我们可以认为构成内核的金属内部存在着一些大空孔,或是——这样说法似乎更可靠些——这种金属处于粉末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内核像海绵一样的多孔结构。
“暂且不管这方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上面这些计算和观测使我们可以较正确地确定内核的价值。这个价值,按目前黄金的行情来算,不低于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法郎。”因此,假如内核的直径不是像《威斯顿晚报》所推测的有一百一十米,那它也不是《标准报》所说的十米。事实是介乎这两个假设之间的。如果这颗火流星不是注定要按照它永恒的轨道在地球上空运行的话,就现在这样的大小,也尽够满足那些最贪婪的欲求了。
当迪安·福赛思先生知道了他的流星的价值时,他叫道:
“是我发现它的,而不是方塔上的那个混蛋发现它的。它是属于我的,如果它掉到地上来,我就会拥有五万八千亿法郎了!”而在那面,赫德尔森博士也威胁地指着圆塔一再对自己说:
“这是我的财产,我的东西……是我留给孩子们的、在太空中旋转的遗产。它要万一掉到地上来,它的全部所有权都属于我,我将是个家资五万八千亿的富翁了!”
毫无疑问,在这种情况下,范德比尔特、何斯特、洛克菲勒、皮尔庞特、摩根、麦凯、古尔德和别的美国大富翁们,与赫德尔森博士和迪安·福赛思先生相比,只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吃息户罢了!
他们目前的境况就是这样。如果说他们还没有到发狂的地步,那是因为他们的头脑非常结实!
弗郎西斯和赫德尔森太太很容易预料到这一切将如何收场。然而怎能拉得住这两个在滑溜溜的斜坡上的对手呢?根本不能同他们心平气和地谈话。他们好像已经忘了拟议中的婚礼,整天只想着彼此间的竞争。遗憾的是全城的报纸都维持着他们的这种争斗。
往常这些报纸的文章都很平和,现在却疯狂了。而那些不讨人喜欢的人物也插足其中,眼看就要把平时易于交往的人们也卷进这是非之地了。
《笨拙报》不停地用讽刺小品和漫画来刺激这两个对手。这家报纸如果不是在火上加油,至少可以说是在火上加盐!加它的咸盐(闲言)谈话,从而使火头噼噼啪啪地爆得更欢!因而人们甚至担心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会手持武器来争夺这颗火流星,以美国式的决斗来解决这个问题。这对未婚夫妇的婚事可没多大好处!
对世界和平来说,幸运的是正当这两个偏执狂患者日益失去理智的时候,公众却渐渐冷静下来了。人们终于接受了这种意见:既然人们对这颗流星鞭长莫及,那么它是否金的、价值多少亿万都无关紧要。
人们对它鞭长莫及,这是干真万确的。那流星每公转一周,都分毫不差地出现在人们计算出来的天空中的某一个固定的位置上。固此它的速度是始终如一的,正如《威斯顿标准报》一开始就指出的那样,没有任何原因会使这个速度在某个时刻有所降低。因此,这颗火流星将永远围绕着地球运行,像它过去好象曾一直围绕着地球旋转一样。
这些意见,经世界各家报纸的大肆宣扬,使人们思想平静了下来。大家对流星渐渐不怎么想了,每个人都对着这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宝贝十分惋惜地长叹一声,又重操自己的旧业了。五月九日的《笨拙报》指出,公众对几天前激动着他们的事情已经是越来越冷漠了。它继续开着显然它自以为高明的玩笑,把一切都归咎于这颗流星的两位发现者。
“到什么时候,”《笨拙报》在文章结尾愤愤地喊道,“我们指出的这两个应当受到公众唾弃的罪人才能受到惩罚?他们曾想一下子就毁掉他们的故乡,这还不够,现在他们又给那些最可尊敬的家庭带来了灾难。上星期,我们的一位朋友受了他们骗人的论断的蒙蔽,在四十八小时内便把一笔巨大的家产挥霍净尽。这个倒霉家伙指望着流星的亿万财富呢!而现在这亿万财富将从我们的眼皮底下……不,是从眼皮上面飞过去了!我们这位朋友的孩子们将来怎么办呢?难道我们还用说明,我们习惯地把这位朋友看作是‘大伙’的象征?我们提议地球上的居民一致对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提出诉讼,要求判处他们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法郎的损失赔偿。我们要求毫不容情地让他们付清这笔款子。”
两位当事人却始终不知道有这么一桩史无前例的而且难以实现的官司威胁过他们。
当别人都把注意力又都转到地球上的事情上来时,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却仍然在碧空上遨游,并且坚持用他们固执的望远镜在那里面搜索。
第十章
在这章里,泽费兰·西达尔有了一个主意,甚至是两个主意
大家平时讲话时常说:“哦,泽费兰·西达尔那家伙啊!……”确实,不管在身体上或思想上,泽费兰·西达尔都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他的修长的身材像散了架似的,他的衬衣经常没有领子,也从来没有袖口,裤子皱得像螺丝起子,背心上的三个扣子掉了两个,上衣肥大,口袋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艺儿,从头到脚的穿戴都污秽不堪,是他随随便便从他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拣出来穿上的,这就是泽费兰·西达尔的外貌,这也就是他所理解的优雅。
他有着一双像地窖的顶子一样倾斜着的肩膀,末端垂着两条猿臂,一双多毛的然而灵巧得惊人的大手,不知隔多长时间这双手的主人才让它们接触一下肥皂。
如果说他的脑袋和大家一样,长在身子的最高部位,那是因为他没能换一种长法。不过这位奇人自己弥补了这点,他提供了一张丑得出了格的脸让大家欣赏。没有比他那张线条皱蹙、极不协调的脸更“引人注目”的了:笨重的方下巴,肥厚的嘴唇,大嘴里挤满了出色的牙齿,又大又扁的鼻子,没有好好卷边的耳朵,仿佛厌恶地躲开脑袋避免与它接触,这一切都只能非常间接地勾起人们对英俊的安弟努乌斯的回忆来。相反,那高高隆起的、线条高贵的令人赞叹的前额,座落于这张古怪的脸上面,就像一座神庙座落在小山上面一样,这是一座能够容纳最卓越的思想的神庙。最后,为了彻底使见到他的人莫名其妙,泽费兰·西达尔又在这个宽阔的前额下方开了一双鼓起的暴露于日光之下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时而露出绝顶聪明的神气、时而又露出蠢笨无比的神气来。
在精神上,他和同时代人的平庸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他自幼就反对一切正规的教育,宣称要进行自我教育,他的父母也不得不对他难以驯服的意志让步。总的来说,这样做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并不太糟。在别人还坐在中学的板凳上捱时光的岁数,泽费兰·西达尔就已参加了所有名牌大学的考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考着玩的——而且总是取得第一名。
但是这些成绩都是刚取得就被淡忘了。因为这个优胜者总是忘了在开学时到校报到,于是那些名牌大学只得不断地在名册上划去他的名字。
十八岁时,父母的去世使他有了行动的完全自由,并拥有一万五千法郎年金的收入。他急急忙忙在他的教父和监护人、银行家罗伯特·勒格尔(西达尔按童年的习惯称他“叔叔”)所要求他签署的文件上签了字,摆脱了一切牵挂之后,便在巴黎卡赛特街的一座房子的七楼的两个小房间里住了下来。
在他三十一岁时,仍然住在那里。
他在那里落户以来,那地方并没有扩大,但在那儿堆积的东西却多得惊人。人们可以在那里看见乱糟糟的各种机器、电池、电机、光学仪器、曲颈瓶,以及上百种其他杂七杂八的仪器。一堆堆的小册子、书籍、纸张,从地板一直摞到了屋顶,也堆在桌子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把它们同时都加高了,结果我们的奇人坐在椅子上伏案写字时,竟没有发现这个变化。而且,当他觉得这些东西太碍事时,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消除这种不便。他一挥手就把几叠纸张扔到房间的另一头,于是他觉得天下太平,便坐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前开始工作,因为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了。但正因为地方空了下来,却又为以后在上面乱堆一气作好了准备。
泽费兰·西达尔到底干些什么呢?
必须承认,一般来讲,他只不过是在永不熄灭的烟斗的香烟缭绕之中沉思遐想而已。但每隔一段长短不一的时间,他便会想出一个主意。每逢这种日子,他就用自己的方法收拾一下桌子,也就是说拳头一挥一扫而光,然后在桌前坐下,不管这项工作要进行四十分钟还是四十小时,都要到做完才肯离开桌子。写完最后一句话以后,他就把写着研究结果的纸扔在桌上,就这样桌上又开始堆起新的一堆纸来。只有当他又鼓起新的工作劲头时,它才会像先前那堆纸一样被打扫掉。
这些接二连三产生的、无一定时间规律的工作热情,使他对各方面的问题都有了一些接触:微积分、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哲学、纯科学和应用科学,都曾吸引过他的注意力。不管是什么问题,他总是同样狂热地猛攻一气,直到解决了才能住手,除非……
除非另一个念头分了他的心。可能这个过分异想天开的人会在幻想的原野上被另一只蝴蝶的色彩迷住,因而又追逐起这第二只蝴蝶来。他在陶醉于第二个梦想时,会把先前的工作忘个一干二净。
但这也只不过是暂时搁置起来。说不定哪天,他会在无意中又发现自己没完成的工作,于是怀着全新的热情又猛干起来。哪怕是经过两三次这样的中断,他也总能最后找出结论来。
在泽费兰·西达尔常常轻蔑地一脚踢开的这堆废纸中,包含着多少聪明深刻的见解,多少关于精神科学和实验科学的最困难的课题的结论性的评语,多少实用的发明啊!他从来没有想在这个宝库里牟取什么利益。除非他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中,有人在他面前抱怨自己的研究工作——不管哪方面的——一无所获的时候。
这种时候,西达尔就会说:“等一等,关于这个,我大概有点东西。”
同时,他伸出手臂,凭着一种奇妙的嗅觉,一下子就从千万张多少都有点揉皱了的纸张中,找出与他朋友的问题有关的那一张,把这份科学文献交给他朋友,并允许他不受任何限制的加以利用。他一次也没想到过,这样做是违背自己利益的。
钱吗?那有什么用?当他需要钱时,他就去找他教父罗伯特·勒格尔先生。勒格尔先生不再是他的监护人了,但仍然是他的银行家。西达尔每次从他那里回来,都带回一笔款子。等他把这笔钱花得精光,就再去找勒格尔先生。自从西达尔住到卡赛特街,他一直是这样十分满意地生活的。一个人有着不断产生的欲望而又能逐一实现,这当然是一种幸福,但却不是唯一的幸福。泽费兰·西达尔则没有这种欲望,而他倒感到完全幸福。
五月十日这天早上,这个幸运儿舒舒服服地坐在他唯一的椅子上,两只脚搁在窗台上,比脑袋还要高出几厘米,他嘴里衔着一只特别令人喜爱的烟斗,猜着印在一个纸兜上的一些字谜和方格字游戏作为消遣,那纸兜是杂货店老板给他送食品时的赠品。当这项重要工作一旦做完,答案一经找出之后,纸兜便被抛进了纸堆。然后,他的左手又漫不经心地向桌子伸去,下意识地想拿点什么东西,随便什么都行。
这只左手碰到了一捆没有打开的报纸,泽费兰·西达尔碰运气似地从中抽出来一张,这是一份一周前的《每日报》。对于这样一个生活在时间和空间之外的读者,即使这样陈旧的新闻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于是,他的眼光投向第一页,当然,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就这样,浏览了第二页和其他各页,直到最后一页。在这页上,他对广告倒大感兴趣。接着,他又糊里糊涂地翻回到第一页,却还以为是翻到了下一页呢。
他的眼光无意地落在头条新闻的开始,直到这时那显得愚笨透顶的巨大的瞳人才闪出一线智慧的光芒。
越往下读,这光芒越显得明亮,等到读完时,就已经成为一团火焰了。
“瞧!……瞧!……瞧!……”泽费兰·西达尔用三种不同的语气喃喃地说,又重头开始念了起来。
在自己孤寂的房间里大声说话,可算是他的一种习惯。他甚至爱用复数人称说话,大概是为了给自己一种愉快的幻觉,似乎有那么一批全神贯注听他演讲的听众,这批想象中的听众当然为数众多,因为他们包括西达尔从未有过的,也永远不会有的所有学生、朋友和崇拜者。
这一回,他不那么健谈,只是发出三声惊叹。《每日报》上的这篇文章强烈地吸引住了他,他默不作声地读着。
他念的是什么,那么津津有味?
其实他不过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有那么颗威斯顿的火流星,只是因为偶然的机会他才读到这篇关于那个神话般的金球的文章,因而知道了威斯顿火流星的独特的构成。
“这才真叫怪事!……”他读完了第二遍,自言自语地说。
他沉思了一会,然后把脚从窗台上拿下来,走近桌子。
又一阵工作的热劲无疑就要爆发了。
他毫不迟疑地从杂志堆里找到一本科学杂志,把带子扯断,一翻就翻到了要找的那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