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指责有什么用呢?眼下应该着手的是首先了解左舷港的损失情况。西姆考耶舰长招集下属军官与工程师们开会。马雷卡里国王也参加进来。这位帝王哲学家惊讶地发现,人类的狂热竟会造成如此的灾难!
专门指定的委员会来到废墟旁,那儿曾经矗立着发电厂厂房和机房。蒸汽发电机因为燃烧过度发生爆炸,从而摧毁了一切,而且还造成两名机械师、六名司炉工的死亡。破坏不能说不彻底,就连发电厂也不能幸免。要知道该厂负责向半个样板岛提供电力。幸运的是,右舷区的发电机还能运转。潘西纳却这样说:
“剩下一只眼睛也能看得见!”
“看是看得见,”弗拉斯科兰说,“不过我们也丢了一条腿,剩下的那条腿便派不上用场了!”
“独眼龙加瘸子,太差劲了!”
从调查结果来看,损失是修补不起来了。再不可能制止岛身向南漂流了。因此有必要静观事态,等待样板岛摆脱这股将它带到南回归线的海流。
再度了解损失情况后,还得检查岛体的状态。一周来的旋转如此剧烈地摇撼着岛身,难道就不会有损失?……钢板是否松动,铆钉有必要紧吗?……如果有漏水之处,用什么办法将它堵起来?……
工程师们负责第二次检查。他们提交给西姆考耶舰长的报告多多少少还有点让人放心。有好些地方在牵引力的作用下,钢板出现裂痕,钢骨也折断了。好几千颗铆钉掉落出来,还出现了裂缝。有好些舱里已经进水。但是吃水线还没有降低,金属钢板的牢固性还没受到严重地破坏。样板岛的新主人也不必为自己的财产担忧了。至于说左舷港,爆炸之后,有一码头沉没了……但是左舷港未受波及,它的堤防仍旧能起到保护船只的作用,令其免受海浪的浸袭。
然而,上面下达了命令;立即修复一切可以修复的东西。重要的是,居民们对物资供应该问题大可放心。这让大家受够了,甚至是太过分了;由于失去了左舷港的推进器,样板岛已经不能驶向最近的陆地。这么看来,真是无药可救了!
饥饿与饥渴问题仍旧严重……储存的东西仅够维持一个月……两个月行吗?……
这就是西姆考耶舰长所做的统计;
至于说水,不用担心。一座蒸馏厂虽说被爆炸摧毁了,但是另一座还能继续运转,应该能满足所有需要。
至于生活食品,情况就不太妙了。满打满算,也不能维持两周,除非对万名居民实行严格的定量配给制。水果蔬菜除外,一切都靠外部供应……而外部供应……哪找外部供应呢?……最近的陆地距此有多远?怎样能到那儿呢?……
随之而来只好采取令人不快的手段,西姆考耶舰长被迫实行配给制。当天晚上,这条悲哀的消息便通过电话与传字机传了出去。
这么一来,亿万城与两港区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大家预感到还有更大的灾难在后面。由于再没有办法补充食物,那么对饥荒的恐怖——可以想象那熟悉又令人揪心的场面——是否会很快弥漫到这块地方呢?……事实上,西姆考耶舰长没有一艘轮船能派到美洲大陆去……命运就是这样要求的,最后一艘轮船三周前已经派出,运送赛勒斯·彼克塔夫、以及其他在抵御埃洛芒戈岛人入侵的战斗中阵亡烈士的遗体。毫无疑问,那种维护自尊心的问题已经令样板岛陷入尴尬之境,甚至比新赫布里底岛土著人匪帮的入侵时还恶劣。
千真万确的是,即使是家有几十亿、即使是富得像罗思柴尔德、麦凯、阿斯特、范德比尔特、古尔德那样又能怎么样呢?金钱不能当饭吃,无法解饥防饿!……毫无疑问,这些富豪们为了保险起见,已经将财富存进新旧大陆的银行里。说不定那种日子并不远了。届时,即使花一百万,都买不到一斤肉、一块面包。
总之,这种错误应该归咎于富翁们的荒诞争执,归咎于他们那愚蠢的争强好胜,归咎于他们对权力的欲望!他们就是罪人,坦克登与科弗利两大家族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军官、公务员、职员、商人以及全体居民都被他们害得陷入这种困境。万一众人怒火中烧,他们得小心别人的报复!人要是饿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不是吗?
这点应该提一下;这两大家族虽说该骂,但是沃尔特·坦克登与蒂·科弗利小姐不该受到任何埋怨。没有!这对青年男女没有任何责任!他们曾经是保障两区前途的纽带,而割断这条纽带的又不是他们!
在 48 小时之内,由于气候原因,无法进行观察。样板岛的位置并不是能确定下来。
3 月 31 日天刚亮,天空便开始放睛,浓雾很快散去。希望能在这良好的气候下测定方位。
众人都期待着观察结果,而且十分焦急。好几百人赶来前炮台。沃尔特·坦克登也在人群中间。但是他父亲、奈特·科弗利还有那些显贵们,他们却没敢离开公馆,因为是他们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只有在家里,他们才能躲避大众的怒火。
接近中午之前,观察员们都做好准备,以抓住太阳正炽的时候进行观测。两个六分仪,一只由马雷卡里国王拿着,另一只则在西姆考耶舰长手里,他们将仪器对准了天空。一旦测定正午太阳的高度时,立即着手进行计算,结果核对正确后,才公布结果:
南纬 29 度 17 分
大约 2 点左右,进行第二次观测,气候条件同样良好。这次测出的经度是:
东经 179 度 32 分
事实就是这样;自从样板岛遭受到螺旋般的运转以来,海流已经将它冲到东南方向 1 千英里左右的地方。
当这个方位在海图上标注后,大家都知道了。
最近的岛屿也有 100 英里的距离,叫作科克马德克群岛。那儿岩石累累,寸草不生,人烟罕至,无法获得给养。再说,也没法驶向那里。南部三百英里处,是新西兰。如果海流不是流向那儿,如何到那儿呢?西部,1500 英里处,是澳大利亚。东部几千英里处,是位于南美洲的智利。在新西兰以远的地方,是荒芜的冰海极地。样板岛是否会被撞碎在这片极地上?……总有一天,航海家们将在南极发现这些死于焦虑、死于饥饿的人的遗骸!……至于说这海流,西姆考耶舰长立即着手进行仔细的研究。如果这些海流不改变方向,如果它遇不到逆流,如果在这极地附近出现了常见的暴风雨,那会出什么事呢?……
这些消息极易引起恐慌。大家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他们憎恨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憎恨亿万城中这些害人不浅的有钱人。是他们,应该对造成这种局面负责。为了防止出现暴动,马雷卡里国王必须要发挥自己的影响力,西姆考耶舰长与斯图尔特上校要竭尽全力,军官们需要绝对的忠诚,而且还需要绝对掌握水兵与士兵。
这天过去了,没发生变化。每个人都不得不接受粮食配给制,而且仅限于基本的需要——穷人富人一视同仁。
在这期间,了望员的工作非常专心,他们认真地观察着地平线。一旦看见船只,便立即发出信号。或许由此可能恢复业已中断的联系。很不幸,机器岛已经被冲离了航线,很少有船会经过这片南极附近的海域。那儿,在南边,人们狂乱的想象中似乎都看到了南极的场景;埃里伯斯火山与特罗尔火山的喷发照亮了整个极地!
然而 4 月 3 至 4 日夜晚,机会来了。北风,几天来猛烈地刮过不停,现在忽然停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宁静。海风突然转向东南,这种无可捉摸的气候,在春分时节屡见不鲜。
西姆考耶舰长再度燃起了希望,样板岛只要被风向西送上百来里,逆流便能将它送到澳大利亚或新西兰。无论怎样,漂向南极海面的势头已经刹住。在澳大利大陆附近的海域里,遇到船只是非常可能的。
天亮了,东南风已经非常强劲了,样板岛明显地感到它的影响。岛体上的高层建筑、天文台、市政府大楼、基督教教堂、天主教教堂,它们在某种种度上都成为兜风的物体。它们竟起到风帆的作用,推动着这座 4 亿 3 千 2百万吨的小岛漂移。
尽管天空上云朵漂动得很快,尽管太阳时隐时现,但是仍旧能进行有效的观察测量。
实际上,人们两次都成功地对准了云层中的太阳。
计算结果表明:自昨晚以来,样板岛向西北方向漂移了两度。如果说机器岛只听命于风力,那就太难让人接受了。人们得出的结论是:机器岛会被卷入某种逆流之中,而这类逆流不同与太平洋的海流。遇到流向西北方向的逆流真是幸运!自救的机会又将变得现实。可是,老天!能否快点,因为再次削减粮食配给量又已势在必行。1 万多人要吃饭,能不消耗储存量吗?只是它的消耗速度太过惊人了!
当最后一次天文观察的结果向两港区与城里通报时,大家的精神也松弛下来了。众所周知,人群的感情能从一端瞬息间发展到另一端,从绝望走向满怀希望。这便是变化。这里的居民与拥挤在大城市的那些可怜虫们还不一样。他们应该、而且也曾显得比较镇静,比较有头脑,比较有耐心。当然,如果受到饥饿的威胁,都可能会为之害怕的,不是吗?……
整个上午,风力显示出有增强的趋势。气压计缓缓地下降。由于大海在东南方受到极大的冲击,掀起了长长的、力量巨大的海浪。以前的样板岛可以毫发无伤,现在再也顶不住这巨大的颠簸。一些住房从头到脚都抖得令人生畏,室内的东西都移了位,有点像发生了地震。由于亿万城的居民不止一次地有过类似经历,所以这种现象自然会引起大家极度的不安。
西姆考耶舰长与他的下属始终坚持在天文台上。所有的工作都集中到那儿。建筑物受到这种震动,令他们颇为担心。他们极不情愿地承认:事态已经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非常明显,”西姆考耶舰长说,“样板岛的底部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钢箱都有了裂缝……岛身已经再不坚固,无法保证……”
“但愿上帝别希望样板岛能遇到大风暴,”马雷卡里国王补充说,“因为该岛已经没有足够的抵御能力!”
“对!现在,居民们对这片人造土地已经失去信心……他们连站都站不稳……即使是撞上岩石,或者是撞上南极的土地,也比现在好上一百倍!……害怕,每时每刻都存在,害怕样板岛裂开了,葬身于太平洋那深不可测的海底。面对这种情况,即使是意志最坚定的人,也不能继续保持乐观通达的性格。”
一些钢箱遭到新的破坏,这已经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隔板吃不住了,钢板也翘了起来。在公园里,在蛇形河沿岸,以及在城边一些大道道的地面上,有人看到由于地面的断裂而造成了凸凹不平的形状。好些建筑物已经倾斜。如果它们倒下来,就会破坏到承受地基的下部结构!至于裂缝,已经不用再考虑去堵了!海水便会从船底下涌进来,这是肯定的。因为吃水线已经下降。在岛体的四周,无论在两个港区还是在两个炮台上,这吃水线都降低了一尺。如果再降下去,海水从中涌上岸来。由于样板岛的底部已经受到损坏,它的沉没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种形势,西姆考耶舰长想加以保密,因为它肯定会引起恐怖。这么做就坏了!居民们对那些罪魁祸首可能会采取相当过激的行动,因为那么多灾难都是他们造成的。他们无法像轮船上的乘客那样,靠救生艇来逃命。那些人可以跳上小船,或者自制木筏。全体船员都可以在木筏上避难,盼着海上营救,但是这里却不行!在这里木筏就是样板岛本身,而现在的它正在下沉!
这天,西姆考耶舰长让人时时刻刻观察着吃水线的变化。样板岛在不停地下沉,钢箱中不断有海水渗入,虽说不快,但是却继续渗着,而且无法防止。
与此同时,气候变得恶劣起来。天空一片灰白,并且呈红色与古铜色。气压计下降得很快。大气中显示出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在浓密的水蒸气后,地平线变得窄小,好似仅有样板岛的海岸那么大一样。
夜幕降临,可怕的大风刮得呼呼直响。海浪猛烈地拍打着岛身,钢箱破了,钢梁断了,岛身撕裂了。四处响起金属的断裂声。城里的街道,公园里的草坪都有断裂的危险……于是,一到天黑,亿万城便成了一座空城,全部人都挤到郊野去了。那儿没修过多的大型建筑,显得相对安全。全体居民部分散到两港区,前炮台与后炮台。
大约 9 点的样子,样板岛出现了一阵震动,连底部基础都发生动摇了。为右舷港提供照明的发电厂刚刚沉入海底。四周漆黑如墨,混沌一片,天地难分。
很快,地面又重新震动起来,这表明住房像纸牌搭成的城堡一样,开始倾覆了。用不了几小时,样板岛的水上建筑便会被夷为平地。
“先生们,”西姆考耶舰长说,“天文台也快要倒塌了,我们不能在上面久留……去郊区吧!在那儿等待暴风雨的结束。”
“这是飓风,”马雷卡里国王回答说。他指出,气压计这时已经降到 713毫米。
事实上,飓风的运动能量之大,就似强力电容器一样,能将机器岛卷了进去。一大片海水被飓风卷起来,形成旋转着的暴风雨。暴风雨围着一根几乎垂直的风柱转动着,由西向东,从南部海区,朝着南半球翻滚而去。飓风能瞬息间造成许多灾难。要想摆脱出来,只有到飓风风力相对较弱的中心去,最少应去风柱的右边,即“温和的半圆弧”。那儿的海浪已经减弱。但是没有推进器,不可能再操纵岛体了。这一次,既不是人为的犯蠢,也不是两个岛执政官的执拗,而是可怕的自然现象将毁灭样板岛。
马雷卡里国王、西姆考耶舰长、斯图尔特上校、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及他的伙伴们、天文学家与军官们,他们由于在天文台上安全受到威胁,所以只好弃台而去。太及时了,他们才走了 200 步,高塔便塌了下来,发出可怕的断裂声。高塔洞穿了广场的地面,沉入了海底的深渊。
转瞬之间,整个建筑物仅剩一片废墟。
这时,“四重奏”想赶回第 1 大道,跑回娱乐城。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要抢出放在那儿的乐器。娱乐城仍旧矗立着,他们跑进去,冲进房间,抱起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便跑到公园。他们在那儿避难。
那儿,聚集着两城区的好几千人。坦克登与科弗利家族都在场。身处黑暗之中,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一种幸事。谁也看不见谁,谁也认不出谁!
然而,沃尔特则很幸运地找到了蒂·科弗利小姐。一旦出现灭顶之灾,他将竭力将她救出……届时,他将带着她,攀住某种漂浮物……
年青姑娘已经猜出那青年人就在身边,不禁叫了出声:
“哦,沃尔特!……”
“蒂……亲爱的蒂……我在这儿!……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至于巴黎人,他们不愿意分开……他们相互紧紧挤在一起。弗拉斯科兰仍旧头脑清醒。伊韦尔奈则紧张得要死。潘西纳虽说已经逆来顺受,但仍是连连嘲讽。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则不停地与阿塔纳兹·多雷米唠叼着。后者决定与自己的同胞们在一起。“我事先早就讲过,”阿塔纳兹·多雷米说,“这事最终没好结果!……我事先早就讲过了!”
“短调颤音太多啦
①,老兄!”“殿下”高声地说,“总是你那套忏悔颂!”
半夜时分,飓风再度掀起疯狂。聚集在一起的旋风掀起巨大的海浪,向样板岛扑来。这场风浪将会把样板岛带到哪儿呢?……它是否会触礁碎裂……会在茫茫大洋之中解体吗?
现在,岛身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各个接合部位全都开裂了。高层建筑、圣·玛丽亚教堂、基督教教堂、市政厅大厦,全部塌陷,落入那巨大的洞窟之中。海水便是从这些巨窟中涌了出来,喷起高高的水柱。宏伟的建筑消失了,仅剩下一些残余。多少财富,多少珠宝、名画、雕塑永远化为乌有!如果居民们还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如果他们还没有同样板岛一道被海水吞没,那么天亮时,他们再也看不到这座超凡绝伦的亿万城了。
事实上,公园与郊外的地表虽然没有出现变化,但是海水已经开始浸蚀进来。吃水线再度下落。机器岛的岛平面已经与水平面一样齐了。飓风掀起
① 音乐用语,用于忧伤乐曲中。此处是指悲观的语言。涛天巨浪,向它扑来。
再无遮俺之所,再也无处可藏。前炮台,正对着风口,既不能挡涛涛巨浪,也不能封住呼啸的狂风。钢箱崩裂了,纷纷解体,扎扎的断裂声可能连霹雳声都被掩没了。
大约在凌晨三点,公园沿着蛇形河的河床,被撕裂开来。从这道长达 2公里的裂口中,涌出大量的海水。应该尽快逃命,全城居民都向郊外四散跑去。一些人跑向港口,另一些人逃向炮台。好些家庭被冲散了,母亲找不到孩子。而这时,浪涛像巨大的海啸一般,冲向样板岛的岛面。
沃尔特·坦克登一步不离蒂小姐,想将她带离右舷。她已经没力气跟他走了,他扶着几乎动弹不得的她,抱起她。就这样,他穿行在惊恐声不断的人群中,行走在这可怕的黑暗之中。
凌晨五点,东部又传来金属的撕裂声。
有块大约半平方英里的岛体被肢解下来……
是右舷港,港口的工厂、机器、商店全都葬身海底……岛体完全崩裂……钢箱散开了,其中一些承受不住重荷,消失在大海的深渊。
“公司先垮,样板岛后垮!”潘西纳说大声说。
这是对局势的总结。
现在,神奇的样板岛仅剩下些漂泊物了,好似一颗爆裂的慧星迸散出的碎块。它们当然不是在空中漂泊,而是在海面,在广垠的太平洋海面上。
第十四章 结局
黎明时分,如果有位了望员能从几百公尺的高空俯览一下这片海域,便能发现这种景象:样板岛裂成三大块,每块大约有二、三公倾;另外还有十二块左右较小的碎块漂浮在海面,相互间的距离大约为十锚。
天光初露时,飓风逐渐减弱。飓风中心以大风暴特有的速度,向东移动了 30 来英里。然而大海,曾经被搅得天翻地覆,现在仍旧波涛汹涌。那些大大小小的漂浮残存物滚动着,摇晃着,好似怒海上的船舶一样。
样板岛损坏最严重的部分是承载亿万城的基础。在建筑物的重压下,它已经完全陷没了。两区各大街道上那些高层建筑、那些重要府邸都已荡然无存!左舷区与右舷区的人这下算是完全彻底地分开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般场面!
遇难人是不是很多?……即使居民们及时地到抗裂程度较高的郊外避险,也放心不下。
好啦!科弗利、坦克登两家这般罪恶地争强斗狠,结果造成这种恶果,他们该满意啦?……无论是谁,再也不能排挤对方独揽大权了!……亿万城沉没了,这可是他们花巨资买的!……但是不用对他们的命运担心!他们在美国与欧洲的银行里还有着好几百万,足以维持他们晚年的日常花消了!
面积最大的那块碎岛体包括天文台与前炮台之间的郊区。它的面积大约为 3 公顷。上面拥挤的遇难人(应该这种称呼他们吗?)竟达 3 千人。
另外两块碎岛体,稍小一点,上面还保留着左舷港附近的一些船只,港口还有几家食品供应商店,一个淡水池。至于发电厂、机器房与锅炉房,都已经消失在锅炉爆炸之中。第二块岛体漂泊残骸上,有 2 千多人避难。如果左舷港的船只没有受损,他们便可能与第一块漂泊残骸上的人取得联系。
至于右舷港,众人仍旧记忆犹新:大约在半夜 3 点便被猛烈地撕裂出来。它肯定已经沉下去了,因为望穿双眼,也看不到它的踪影。
与前两块漂泊残骸一道,第三块漂泊物大约有四、五公顷的面积。它包括后炮台四周的田野。这上面聚集着大约 4 千遇难人。
末了,那 12 小块漂泊残骸每块约有几百平方公尺,成为剩下灾民的避难处。
这就是“太平洋明珠”的剩余物。
预计这次灾难中遇害人可能有好几百,这个估计还是合适的。感谢上苍,样板岛没有整个被太平洋吞没!
但是,他们距离大陆太远,凭这些残骸又怎么能够到达太平洋沿岸呢?……这些遇难人是否命中注定要饿死?……在这史无前例的海难名单中,是否会有个把见证人幸存下来?……
不,不应该绝望。这些漂浮的岛体碎块承载着一些意志坚定的男人,他们将尽力做好能做的一切,以求自救。在有前炮台的那块漂浮物上,聚集着西姆考耶舰长、马雷卡里国王、天文台的专家、斯图尔特上校、他的一些下属、亿万城的几位显贵、神职人员。总之是一批精英。
上面还有科弗利与坦克登两家的家人。他们承受着本该由家长承担的可怕责任。与此同时,最亲爱的人也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因为沃尔特与蒂小姐失踪了!……他们是否会在别的漂浮岛体上呢?……还有希望再见到他们吗?
“四重奏”与他们珍爱的乐器毫发未损。用一句俗话来形容,“死神才能将他们分开!”弗拉斯科兰冷静地审视着这种局势,并没有完全失望。伊韦尔奈已经习惯从特别的角度来考虑事务。面对这场灾难,他叫喊说:
“不可能想象出还有比这更宏伟的结局了!”
至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他已经不能自主。他虽说曾经扮演了卓越先知的角色,能像耶利米预言到锡永的灾难一样,预言到样板岛的不幸。但是这些并不能令他为之感到宽慰。又冷又饿的他,已经患了感冒。他咳得厉害,一声接一声没有停歇。而那无可救药的潘西纳却对他说:
“你是对的,佐尔诺老兄。从合声角度上讲,禁止连用两个五度音
①!”
但凡大提琴手还有丁点力气,肯定要扼死“殿下”。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呢?……呃,这位总管简直太优秀……对,太优秀了!他仍旧希望能够拯救遇难者,拯救样板岛……大家都能回到家园……还能再修复机器岛……散落的岛体状态不错。总不能说这水上建筑杰作被自然力量击垮了吧!
可以肯定的是,危险再也不迫在眉睫!在这场飓风中,该沉下去的已经随着亿万城沉下去了:诸如它的高层建筑、府邸、住房、工厂、炮台以及所有的岛面结构。目前,漂浮物的状态良好,吃水线明显上升波浪已经扑不上表面了。
情况明显缓和下来,的确正在好转。马上被吞没的危险业已远去,遇难者的处境也随之改善。情绪静了下来。只有妇女儿童不能平静,他们仍旧处在恐惧之中。
阿塔纳兹·多雷米怎么样了呢?……当岛体刚开始解体时,这位舞蹈、礼仪教师便带着他的老女仆逃上一块漂浮物。但是一股海流又将他带到另一块漂浮物上,那上面有他的同胞“四重奏”。西姆考耶舰长恰似指挥破船的船长一样,他带着忠诚的部下,开始忙碌起来。首先,得将那些孤立地漂浮物拢在一起,这可能吗?如果不可能,能否与它们建立联系呢?这问题立即得到了积极解决,因为左舷港还有几只小船完好无损。西姆考耶舰长将它们派出去,一块一块地联络。他要知道还剩多少资源,多少淡水,多少食物。
但是,能不能测出这块漂浮物的经度与纬度呢?……
不行!由于缺乏测量仪器,没法定点。自此后,再难断定这块漂浮物在哪儿,是否在某个大陆或者某个岛屿附近?
大约上午 9 点,西姆考耶舰长带着两名军官登上左舷港刚派来的小船。他乘着这只小船视察了各个不同的漂浮块。下面便是他在做过调查后,得出的结果:
左舷港的蒸汽机被破坏了,但是水池里还存有些饮用水,如果严格限制消费的话,还可维持二周左右。至于港口商店的存货,也可以供应遇难者半个月的食物。
两周之内,遇难者必须在太平洋上某个地方上岸,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某种程度上讲,这些消息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然而,西姆考耶舰长必须承认,这可怕的一夜造成了好几百人的死亡。至于坦克登与科弗利两家,他们那份痛苦已经达到苦不堪言的地步!沃尔特、蒂小姐都失踪了。小船视察过的漂浮块上都没找到他们。在灾难发生的时候,年青人抱着他昏过去的
① 法语中,五度音与一阵咳嗽是同一个词。未婚妻,朝左舷港走去,而样板岛的那部分没有一块留在太平洋海面上。
下午,风势一直在减弱,大海平静下来。在漂浮物上几乎感觉不到海浪的波动。由于左舷港上小船的穿梭往返,西姆考耶舰长着手为遇难者发放食物。他限量发给每人的食物,只要不致于饿死就行。
此外,相互之间的通讯变得更加方便快捷。各个漂浮物之间受到引力作用,像水盆面上的软木块一样,趋于渐渐靠拢。这时信心十足的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来说,难道不是个好兆头吗?他似乎已经看到“太平洋明珠”的重建了。
在一片漆黑之中,又过去一夜。不久之前,亿万城的大街、商业区的小巷、公园的草坪、田野、草地,哪个地方不是灯火通明?铝质月亮将眩目的光线洒在样板岛上!
在黑暗之中,漂浮的岛块之间发生了几次碰撞。虽说类似碰撞无法避免,但是幸运的是,后果不至于严重到造成极大损害的地步。
天亮了,人们发现这些岛块残骸已经靠得很近,漂浮在平静的海面,没有发生碰撞。只需划上几浆,就可以从一个岛块划到另一个岛块。西姆考耶舰长非常容易地解决了食物与淡水的分发。因为这是根本问题,遇难者们都能理解他,服从他。
小船将好几个家庭聚合在一起。当他们失散的时候,他们相继找寻着。这种团聚是多么欢喜啊,甚至忘记了时时威胁着他们的危险!而对另一些人,他们在呼唤失散的亲人而没有回答时,那份痛苦又是多么的撕心裂肺!
显然,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大海恢复了平静。然而令人遗憾的事莫过于再无东南风刮起。要是有这片海域的海流相助,也能漂向澳大利亚的大陆。
在西姆考耶舰长的命令下,了望员已经就位,以便能观察四周的海面。如果有船只出现,便立即发信号。但是在这偏僻的海域上,在春分多暴雨的季节,有船只经过的可能性很少。
在水天一线的天际,希望发现几缕船烟冒起,希望看到几只帆影,然而这种希望的确渺茫……大约在下午 2 点的时候,西姆考耶接到了望员的报告:
“在东北方向,明显见到一个黑点在移动。尽管说还看不见船身,但是可以肯定,有一艘船在向样板岛驶来。”
这条消息引起超乎寻常的激动。马雷卡里国王、西姆考耶舰长、军官们、工程师们,全都跑到刚才发现船只的地方。为了引起注意,西姆考耶命令将旗帜升上旗杆,而且所有的武器同时开火。如果天黑之前这些信号没有引起注意,便在为首的那块漂浮岛体上燃起篝火。这样,既使在很远的地方,也很明显,不可能被忽略。
不需要等到天黑了。那团物体明显在靠近。一大团烟雾从顶上喷出,毫无疑问,它正努力地靠近样板岛的漂浮物。
尽管船体还没有完全出现在地平线上,尽管它既没有桅杆也没有船帆,但是它还是被死死地套在望远镜之中。
朋友们,”西姆考耶舰长立即说,“我肯定没搞错!……是我们岛分裂出去的岛块……可能是被海流冲走的右舷港!……显然,是萨姆沃先生修好了机器,它正朝我们方向驶来!”
事实确认了这条消息,令人高兴得发狂。现在所有的人似乎均已经获救!右舷港那岛块的回归,好似令样板岛又充满了生机!
事实上,事情的经过正如西姆考耶舰长猜测的。右舷港在分裂出岛体后,被一股逆流带着,推向东北方向。天亮后,萨姆沃先生、港口的官员,稍加努力便修好了损坏并不严重的机器。而后,他们便驶回出事地点。港口区上还有几百名幸存者。
三小时后,右舷港距漂泊物仅在一锚远了……它的到来,送来了多少欢乐!受到多么热烈的欢迎!……沃尔特·坦克登与蒂·科弗利小姐在灾难发生之前,找到了避难之所,现在他们又聚在一起了。
右舷港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一些食物与淡水。自此之后,大家似乎又看到了某种生机。仓库里储存有足够的燃料,在几天内都可使用机器,运转发电机,并且开动推进器。它那五百万马匹的推动力,能使大家到达最近的陆地。根据港口军官们所做的观察测量,最近的大陆便是新西兰。
但是困难在于好几千人都要挤到右舷港来,而它的面积仅有六、七百平方公尺。难道只能无可奈何地派它到 50 英里以外去求救呢?……
不!这种航行要求的时间太多,而所剩的时间屈指可数。事实上,如果想将遇难者们将饥饿的恐怖中救出来,那么一天都不能浪费。
“我们有更好的办法,”马雷卡里国王说,“右舷港、前炮台、后炮台,这三部分可以容纳样板岛所有的幸存者。咱们可以将它们用链条连成一串,就像拖轮后的船只一样。然后,右舷港开道,它那 5 百万匹的马力,可以将我们拖到新西兰!”
这主意太好啦,非常实用!由于右舷港具有强大的拖力,这么做成功率极高。居民们恢复了信心,他们好像已经看到了港口。
剩下的时间便是忙于用铁锚(右舷港商店提供的)将漂浮块连在一起。西姆考耶舰长估计:在这种条件下,这一串浮动物体每 24 小时可以航行 8到 10 英里,再加上海流的帮助,五天之内,应该可以航行 50 英里,到达新西兰。还可放心的是,食物够维持到那个时候的。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应该预计到可能迟些,所以仍旧实行严格的配给制。
准备工作结束后,右舷港在晚上快 7 点钟时,启航走在前面。在推进器的推动下,另外两块挂在后面的漂浮岛体缓缓开始移动,航行在这片平静无波的海面上。
第二天天亮时,了望员已经看不到样板岛那几块剩下的漂浮岛体了。
4 月 4 日、5 日、6 日、7 日、以及 8 日一切正常,没什么可记录的。气候不错,海浪的波动几乎感觉不到,可以说在最佳的条件下进行航行。
大约在上午 9 点,左舷前端看到一块陆地——地势很高,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
用右舷港保留下来的仪器测定了位置。毫无疑问,这是千真万确的陆地。
那高坡是伊卡那马威山冈,是新西兰北部最大的岛屿。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次日,即 4 月 10 日上午,右舷港搁浅在距拉瓦拉斯基湾海岸有一锚链远的地方。
居民们感到自己脚下踏着的再不是样板岛的人造土地,而是真正的土地。这时,那种满足感、安全感实在难以言传!然而,人类的欲望远比狂风大浪凶猛,如果不是它造成的毁灭性的后果,这水上坚岛肯定会有很长的生命力!
新西兰人非常热情地接待了遇难人,并赶快给他们提供了所需的一切。
当他们一到伊卡那马威的首府奥克兰后,沃尔特·坦克登与蒂·科弗利小姐的婚礼终于举行。婚礼场面的豪华,也极尽当时的条件。值得补充的是,亿万城的居民们早就愿意参加他们的婚礼了,“四重奏”做了最后一次演奏。这种结合将是幸福的。要是它能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早点举行仪式就好啦!无疑,年青夫妇每人只能得到一笔百万元的可怜年金了。
“但是,”潘西纳明确地指出,“所有人都相信,即使经济状况一般,他们肯定也是幸福的!”
至于坦克登夫妇、科弗利夫妇、以及其他的显贵们,他们计划回到美国去。那儿,他们不会再为机器岛的统治权而争斗了!
关于埃塞尔·西姆考耶舰长、斯图尔特上校和他们的军官们、天文台的专家们,甚至总管卡里斯特斯·门巴尔,他们都做出了相同的决定。然而总管门巴尔仍旧不放弃自己的想法,条件允许时,重新建造一座新人造岛。
马雷卡里国王与王后毫不掩饰自己对样板岛结局的抱憾,他们原本打算在那儿平静地度过一生!……希望这位前国王夫妇能找到某个角落,在那儿安度余生,以免受到政治的干扰。
那“四重奏”的去向呢?
不管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怎么说,“四重奏”都感到这次航行不错。如果他们怨恨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指责他将自己强行拉上岛,未免就太忘恩负义了!
事实上,从去年 5 月 25 日至今年 4 月 10 日,将近 11 个月。众所周知,在这期间,艺术家们的生活过得相当充实。他们拿到了四期的报酬,其中三期的报酬都存在旧金山和纽约的银行里。一旦他们需要,只需签个字就可提取。
在参加了那对年轻人在奥克兰的婚礼之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伊韦尔奈、弗拉斯科兰和潘西纳便与朋友们告别,当然也没忘记阿塔纳兹·多雷米。后来,他们搭乘一艘驶往圣地亚哥的船离去。
5 月 3 日,他们来到下加利福尼亚首府后,首先登报:为自己 11 个月前失约一事致歉,并表示极度的不安,让大家久等了。
“先生们,我们还可以再等 20 年!”
这就是他们收到的回答,圣地亚哥音乐晚会负责人仍旧那么和蔼可亲。
那儿的人不仅好商量,而且为人友善。感谢这种盛情的唯一办法便是举办这场久已宣告的音乐会!
面对这么多热情的听众,这四位演奏大师演奏了莫扎特的 9 号作品,F长调弦乐四重奏。这次表演非常出色,也是他们艺术家生涯中最成功的音乐会之一。这就是刚从样板岛的灾难中逃出来的“四重奏”。
世界第九奇迹、无与伦比的“太平洋明珠”,就这样写完了自己的历史!人们常说,“善始善终,恶事恶局”,这话总不能用来形容样板岛吧!……
完了吗?不!样板岛迟早有一天会重建起来的,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总是这般宣称。
然而,就算是再罗嗦一回吧!建造一个人工岛,一座能在海上航行岛屿,是否超过了人类智慧的极限?人既不能呼风也不能驱浪,就想斗胆地凌驾于造物主之上,是否应该加以禁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