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特里达特只是一个笨蛋!”
“为什么?”范·密泰恩问道。
“他要是真想毒死自己的话,只要到我们那个阿拉巴旅馆里去吃晚饭好了!”
听到这句话,荷兰人相信不能再继续赞扬这位美人莫尼姆的丈夫了。不过他指望在会给他留下的几个小时里,能够好好地游览一下这个伟人的首都。
马车穿过城市,它奇特的套车方式使各族居民万分惊讶。这个城里有大量的犹太人,也有鞑靼人、希腊人,甚至有俄罗斯人——居民一共大约有12000人。
阿赫梅一到“君士坦丁旅馆”,首先关心的是打听第二天早晨有没有马匹可换。使他极为满意的是,这一次在驿站的马厩里有的是马。
“幸好,”凯拉邦注意到,“萨法尔大人没有把这个驿站里的马都拉走!”
不过,阿赫梅的没有耐心的叔叔对这个竟敢走在他前面而且把驿站的马都拉走的讨厌鬼还是怒气冲天。
无论如何,单峰驼是没有用了,他就把它们转卖给一个到伊埃尼卡雷海峡去的沙漠商队的主人,不过这两只活骆驼只卖了死骆驼的价钱。爱记仇的凯拉邦就把这笔明显的损失记在萨法尔大人的负债表上。
这个萨法尔当然不会再在刻赤了——这无疑使他避免了与他的对手进行一场最严肃的辩论。两天前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坐上了去高加索的火车。幸亏如此,他不在这些决定要沿着海岸走的旅行者们的前面了。
“君士坦丁旅馆”里的一顿丰盛的晚餐,在相当舒适的房间里好好地睡了一夜,使主仆们忘掉了一切不快。阿赫梅给敖德萨寄去的一封信,也可以说旅行正在按计划进行。
第二天是9月5日,由于出发的时间定在上午10点钟,认真的范·密泰恩黎明即起,好去游览城市。这次阿赫梅准备陪他一起去。
于是两人穿过刻赤的宽阔的、两边有石板人行道的大街,街上野狗乱窜,一个波希米亚人负责用棍子打死它们,是公认的刽子手。不过这个刽子手夜里肯定喝酒去了,因为阿赫梅和范·密泰恩费了一些力气才摆脱这些危险的畜生的獠牙。
在由海岸的转弯处形成的海湾深处,用石块砌成的码头一直延伸到海峡的两岸,使他们散步时更加方便。那里耸立着总督的宫殿和海关的建筑物。由于缺水,船只都在靠外海的地方抛锚,刻赤港为它们提供了一个合适的锚地,离检疫站不远。自从该城在1774年让与俄罗斯以后,这个港口就生意兴隆,里面还有一个供佩雷科普的各个盐场放盐的仓库。
“我们有时间登上去吗?”范·密泰思指着米特里达特山问道,山上现在建了一座希腊人的寺庙,装饰着刻赤省大量拥有的战利品——寺庙代替了从前的卫城。
“嗯!”阿赫梅说,“可不能让凯拉邦叔叔等着!”
“也不能让他的侄子等着!”范·密泰恩微笑着说。
“确实如此,”阿赫梅又说,“在这次旅行当中我几乎只考虑马上回到斯居塔里去!您理解我的意思吗,范·密泰恩先生?”
“是的……我理解,年轻的朋友,”荷兰人答道,“虽然范·密泰恩夫人的丈夫完全有权利不理解您!”
说了这个已被鹿特丹的家庭生活所证实的感想之后,由于离出发还有两个小时,两人就开始攀登米特里达特山。
从高处眺望刻赤海湾,只见一派雄伟的景象。南面呈现出半岛的顶端,东面在伊埃尼卡雷海峡之外,两个围绕塔曼海湾的半岛构成了圆形。纯净的天空使人可以瞥见地形的起伏,而这些“库尔干”,也就是古代的坟墓,则布满了原野,直至最微小的珊瑚礁。
阿赫梅认为到了该回旅馆的时间了,他指给范·密泰恩看一个装有栏杆的宏伟的台阶,它从米特里达特山通向城里,直到市场。一刻钟以后,两人又见到了凯拉邦大人,他正在徒然地想和旅馆的主人、一个最平心静气的鞑靼人辩论一场。他们到得正是时候,因为他正在为没有找到机会发火而生气呢。
马车在那儿,套上了来自波斯的好马,这种马的买卖在刻赤是一种重要的贸易。每个人都坐好之后,马车就奔驰起来,使人再也不会去怀念单峰驼的使人疲倦的小跑了。
阿赫梅在接近海峡时并非没有感到某种不安。因为他想起了在凯尔森改变路线时发生过的事情。由于侄子的坚决要求,凯拉邦大人同意决不去绕亚速海,以便走最短的路穿越克里米亚。但是在这样做的时候,他大概想到一路上的每个地方都不会没有坚实的土地。他弄错了,而阿赫梅没有做任何事情来消除他的误解。
他可以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土耳其人,一个极其出色的烟草批发商,却并不精通地理学。阿赫梅的叔叔很可能不知道,亚速海的海水流入黑海是通过一条宽阔的水道,它是古代西米里族人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名称是伊埃尼卡雷海峡,因此他就不得不穿越这条位于刻赤半岛和塔曼半岛之间的海峡。
然而凯拉邦大人的侄子早就知道他讨厌海洋。当他面对这条航道,而且由于水流或者水太浅而必须从约有20海里的最宽处穿过去的时候,他会说些什么呢?要是他固执地拒绝冒险呢?要是他主张重新走过克里米亚的整个东海岸,再沿着亚速海的滨海地带一直走到高加索的头几条山梁呢?那样旅行该延长多少路程!要耽误多少时间!要损失多少利益!怎么能在9月30日赶到斯居塔里?
这就是在马车穿越半岛时阿赫梅的想法。两点钟以前它就要到达海峡,叔叔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否现在就使他对这种严重的意外情况有所准备比较适宜?然而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巧妙手段,才能使谈话不至于恶化成辩论,辩论不至于恶化成吵架?如果凯拉邦大人固执己见,那就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他都会迫使马车从刻赤返回去。
所以阿赫梅拿不定主意。他如果承认自己的诡计,就有可能使他的叔叔大发雷霆!更好一点的办法,是不是他自己应该装得愚昧无知,在以为会发现道路的地方看到一条海峡的时候,假装惊讶得手足无措?
“愿安拉帮帮我吧!”阿赫梅思量着。
他顺从地等待着穆斯林的真主来帮他摆脱困境。
刻赤半岛被古代形成的一条长长的、人们称之为阿科斯围墙的壕沟分开。从城里直到检疫站的道路是沿着壕沟的,相当好走,到通向海岸的斜坡上就变得滑溜溜地很难走了。
所以上午马车走得不快,使范·密泰恩对切索内斯的这一部分有了更加完整的了解。
总起来说,这里是荒凉的俄罗斯大草原。一些穿越草原的商队沿着阿科斯围墙寻找歇脚的地方,宿营地呈现出一派东方式的动人景象。原野上覆盖着无数的“库尔冈”,也就是帐篷,看起来就像一座巨大的公墓,并不令人愉快,然而考古学家们却深深地挖掘了同样多的坟墓,里面的大量财富,如伊特鲁立亚的花瓶、衣冠冢里的宝石、古代的首饰,现在都装饰着刻赤寺院的围墙和博物馆的展厅。
将近中午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方形塔楼,四角各有一座小塔楼:这是耸立在伊埃尼卡雷镇上的要塞。在南面,刻赤海湾的尽头呈现出俯瞰黑海海岸的奥布卢姆海角。然后出现了两端形成“里曼”即塔曼海湾的海峡。远方是亚洲海岸上的高加索的模糊轮廓。这条海峡显然像大海的一条支流,范·密泰恩了解他的朋友凯拉邦对大海的反感,所以神色异常惊讶地看着阿赫梅。
阿赫梅示意他别作声。非常幸运的是叔叔还在睡觉根本没有看到黑海和亚速海的海水混合在这条水道里,它最狭窄的地方宽度也有五到六海里。
“见鬼!”范·密泰思想道。
确实令人遗憾的是凯拉邦大人没有晚生几百年!如果他现在来进行这次旅行的话,阿赫梅也就用不着这样担心了。
因为这个海峡逐渐被沙淤塞,由于含贝壳的沙子的堆积,它最终成了一条水流湍急的狭窄的航道。如果说在150年以前彼得大帝的舰队还能越过它去包围亚速海的话,现在的商船却不得不等待南风把水推过来,到10至12尺深的时候才能通航。
然而这是1882年,不是2000年,所以必须接受当时的水文地理条件。
这时马车已经驶下通向伊埃尼卡雷的斜坡,使躲在深草丛里的大鸨惊得振翅乱飞。马车在镇上最大的旅馆门口停下,凯拉邦大人醒了过来。
“我们到驿站了吗?”他问道。
“对!到伊埃尼卡雷驿站了,”阿赫梅答了一句话。
大家下车走进旅馆,让马车到驿站去了。马车应该从驿站驶向上船的码头,那里有一条渡船,专门运送步行、骑马和坐大车的旅客,甚至把从欧洲到亚洲或从亚洲到欧洲的沙漠商队渡过河去。
伊埃尼卡雷镇上做着各种赚钱的生意:盐、鲟鱼子酱、油脂、羊毛,民民几乎全是希腊人,其中一部分人捕捞鲟鱼和大菱民水手们醉心于驾驶有两块三角帆的小船,沿着海峡和附近的海岸作短途的航行。伊埃尼卡雷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这就是为什么在1771年,俄罗斯把它从土耳其人手里夺去之后进行加固的原因。它是黑海的一个门户。黑海的安全有两个关键:一个是伊埃尼卡雷,另一个就是塔曼。
休息了半个小时以后,凯拉邦大人示意同伴们出发,他们就朝著有渡船等着他们的码头走去。
凯拉邦的目光起初东看西看,接着发出了一声惊呼。
“您怎么了,叔叔?”阿赫梅很不自然地问道。
“这是一条河吗,这个?”凯拉邦指着海峡说。
“不错,是一条河!”阿赫梅答道,他觉得应该让叔叔蒙在鼓里。
“一条河!……”布吕诺喊道。
他主人的一个手势使他明白不该刨根问底。
“不对!这是一条……”尼西布说。
他没能说完。他正要对这里的水文地理加以形容的时候,他的同伴布吕诺用手肘猛撞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这时凯拉邦大人一直在注视着这条挡住去路的河流。
“它很宽哪!”他说。
“的确……非常宽……可能是涨了几次大水!”阿赫梅答道。
“大水!……是雪融化后引起的!”范·密泰恩补充说,以便支持他年轻的朋友。
“雪融化了……在九月里?”凯拉邦转向荷兰人问道。
“也许是的……雪融化了……多年的积雪……高加索的积雪!”范·密泰恩回答着,自己也不太清楚在说些什么。
“可是我没有看到能够过这条河的桥啊!”凯拉邦又说。
“对,叔叔,桥不再有了!”阿赫梅说着把两只手半合成一个望远镜的样子似乎为了更清楚地看到这条所谓的河流上的所谓的桥。
“不过应该是有一座桥的……”范·密泰恩说道。“我的旅行指南上提到了有一座桥……”
“哦!您的旅行指南上提到了有一座桥?……”凯拉邦皱着眉毛盯着他的朋友的面孔问道。
“是的……这座著名的桥……”荷兰人结结巴巴地说。“您很清楚……欧兴桥①……古人所说的Pontus Axenos……”
① 欧兴桥,黑海的古名。
“真是太古了,”凯拉邦的话从他半闭的嘴唇中嘘嘘地吹出来,“它经不起雪融化以后产生的大水……多年的积雪……”
“是高加索的!”范·密泰恩总算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已经是绞尽脑汁了。
阿赫梅站得稍远一点。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叔叔,不想引起一场结局显然不妙的争论。
“那好,侄儿,”凯拉邦以冷淡的口气说道,“既然没有或者不再有桥了,我们怎么过这条河呢?”
“哦!我们完全能够找到一个地方涉水而过!”阿赫梅漫不经心地说:“只有这么少的水!……”
“刚刚没过脚后跟!……”荷兰人在旁边帮腔,他显然还是不说话的好。
“好吧,范·密泰恩,”凯拉邦大声地说,“您把长裤卷起来,走到河里去,我们跟着您!”
“可是……我……”
“快点!……卷起来!……卷起来!”
忠心的布吕诺认为应该使他的主人摆脱困境。
“这么做没什么好处,凯拉邦大人,”他说。“我们不用把脚弄湿就能过去,有一条渡船。”
“哦!有一条渡船?”凯拉邦答道。“幸亏有人想到了在这条河上放一条渡船……好代替那座被冲垮的桥……那座著名的欧兴桥!……为什么不早说有一条渡船?——它在什么地方,这条渡船?”
“它在这儿,叔叔,”阿赫梅答道,指着系在码头上的渡船,“我们的马车已经在里面了!”
“真的!我们的车子已经在里面了?”
“是的,而且是套好的!”
“套好的?是谁让这么做的?”
“没有人让这么做,叔叔!”阿赫梅答道。“驿站站长自己把它赶来了……他一向是这么做的……”
“自从不再有桥之后,对吧?”
“何况,叔叔,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继续旅行了!”
“还有一个办法,阿赫梅侄儿!就是回去,从北面绕过亚速海!”
“要多走200公里,叔叔!那我的婚礼呢?斋月30日的日期呢?您是不是忘了斋月30日了?……”
“一点没忘,侄儿!在这个日期之前我就回来了!走吧!”
阿赫梅此刻非常激动。他的叔叔会执行往回走的荒唐计划吗?或者相反,他会在渡船里坐好并穿越伊埃尼卡雷海峡?
凯拉邦大人向渡船走去。范·密泰恩、阿赫梅、尼西布和布吕诺跟随着他,不想给他以任何挑起可能爆发的激烈争论的借口。
凯拉邦在码头上停了好一会儿,注视着周围。
他的同伴们都停了下来。
凯拉邦进了渡船。
他的同伴们也跟着他进去了。
凯拉邦坐上了驿站马车。
其他人也爬了上去。
接着渡船解缆离开码头,被水流带向对岸。
凯拉邦不说话,人人都沉默不语。
幸运的是水面非常平静,船夫们毫不费力地操纵着渡船,随着水的深浅时而用长蒿,时而用宽桨,可是有一阵大家都担心要出什么事故了。
确实有一股从塔曼海湾的南面的沙嘴转过来的不大的水流,从侧面抓住了渡船。使它有可能不在这个海角靠岸,而是被带向海湾的深处,那样就要穿越五公里而不是一公里了。凯拉邦大人很容易不耐烦。也许会下令往回走。
但是在上船之前,阿赫梅已经向船夫们说了一些话——其中卢布这个词重复了几好次——所以他们操纵得如此灵活,完全成了渡船的主人。
因此在离开伊埃尼卡雷海峡码头一个小时之后,旅行者们马匹和车子都靠上了南面的沙嘴,它的俄文名称是伊乌叶那亚-科萨。
马车顺利登岸,水手们拿到了一笔可观的卢布。
从前这个沙嘴形成了两个岛屿和一个半岛,也就是说它被一条航道分成了两个地方,马车是不可能通过的。但是这些沟渠现在都被填满了,所以从沙嘴到塔曼镇的四俄里,马车一口气就能越过去。
一个小时以后,马车就进镇了,凯拉邦大人看着他的侄子,只说了一句话:
“显而易见,亚速海的海水和黑海的海水在伊埃尼卡雷海峡里相处得还不错!”
而这就够了,说明阿赫梅侄子的河流也好,范·密泰恩朋友的欧兴桥也好,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第十五章
凯拉邦大人、阿赫梅、范·密泰恩和他们的仆人扮演了蝾螈的角色。
塔曼只是一个外表相当凄凉的镇子,由于年久失修而房子陈旧,茅屋退色,木质教堂的钟楼四周不断地有隼在盘旋。
马车在塔曼一穿而过。所以范·密泰恩既没有看到重要的军营,也没有看到法纳戈利亚要塞和特姆塔拉干的遗址。
如果说刻赤的居民和风俗属于希腊的话,塔曼就属于哥萨克。荷兰人只能在路过时顺便看看两者的对比。
马车始终走最短的路,沿着塔曼海湾的南岸走了一个小时。但这点时间已足以是旅行者们认识到,这里是个非常难得的狩猎场所,在地球上的其他任何地方也许都碰不到了。
确实,鹈鹕、鸬鹚,不用说还有一群群的大鸨都躲在这些沼泽地里,数量多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水鸟!”范·密泰恩公正地指出。“可以随便向这些沼泽打一枪!没有一粒铅弹会落空的!”
荷兰人的意见没有引起任何争论。凯拉邦大人根本不是个打猎的人,阿赫梅实际上完全在考虑别的事情。
马匹从左面的海岸拐向东南的时候惊起了一大群野鸭,一场辩论就由此开始。
“它们有一个连!”范·密泰恩喊道。“简上有整整一个团!”
“一个团?您是想说有一个军!”凯拉邦耸了耸肩膀反驳说。
“毫无疑问,您说得对!”范·密泰恩接着说道、“足足有10万只鸭子呢!”
“10万只鸭子!”凯拉邦喊道。“您是不是要说20万?”
“哦!20万!”
“我甚至要说30万,范·密泰恩,但还是说得不够!”
“您说得对,凯拉邦朋友,”荷兰人谨慎地答道,他不想把同伴刺激得向他头上扔过来100万只鸭子。
不过归根结底是他说得对。10万只鸭子!它们的移飞已经是够动人的了,何况这块阳光下的鸭云在海湾上投下了一个移动的巨大阴影。
天气晴朗,路面平坦。马车疾驶,各个驿站的马匹随时可以更换,在半岛的路上走在他们前面的萨法尔大人已经不见了。
不用说,他们是连夜赶往已经模糊地出现在天边的、高加索的头几道山梁。既然在刻赤的旅馆里过了一整夜,就谁也不会想到在36个小时之前离开马车了。
但是在傍晚要吃晚饭的时候,旅行者们停在一个兼营旅馆的驿站里。他们不大清楚高加索沿海地带物产如何,吃饭是否方便,所以最好还是节约在刻赤储备的食品。
旅馆很普通,但食品并不缺少。老板或许是出于不信任,或许是本地的习惯使然,要他们边吃边付钱。
因此他拿面包来的时候就说:
“这是10戈比!”
阿赫梅就付了10戈比。
鸡蛋端上来的时候,他就:
“这是80戈比!”
阿赫梅就付了他要的80戈比。
名叫“克瓦斯”的饮料,多少钱!鸭子,多少钱!盐也要钱?对!盐,多少钱!
阿赫梅都一一照付。
直到桌布,直到餐巾,直到登子,都要分别在事先结帐,就连刀子、杯子、勺子、叉子、盘子也不例外。
不难理解,凯拉邦大人不用多久就要发火,他最终为了这顿晚饭买下了整套必需的餐具,虽然大加指责,老板却不动声色,像范·密泰恩那样处之泰然。
吃完晚饭,凯拉邦在退还这些东西时损失了一半的钱。
“还多亏他没有要你付消化的钱!”他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资格当奥斯曼帝国的财政部长!这是一个对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小船每划一下桨都收税的人!”
不过晚饭还是吃得不错的,布吕诺认为这一点最重要。接着他们连夜出发——那是一个阴暗而没有月亮的夜。
这是一种奇特而又不无魅力的印象:在一片黑暗当中,感到自已被小跑的马拉着穿过一个陌生的地区,这里的村子彼此相隔很远,一些罕见的农庄也星散在大草原上。道路平坦时马儿的铃铛声,马蹄在地上踏出的不规则的节奏,车轮在沙质地面上的摩擦声,与常被雨水冲刷的车辙的撞击声,车夫的响鞭,灯笼的消失在黑暗中的微光,加上车子有时猛然与树木、大石块、竖立在路堤上的指路杆相撞,这个由各种声音和变幻不定的影象构成的整体,使旅游者不能无动于衷。因为在有点幻想般的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他听得见这些声音,看得见这些影象。
凯拉邦大人和他的同伴们不可能摆脱这种感觉,而且它不时地会变得非常强烈。透过主车厢前面的玻璃窗,他们半闭着眼睛,注视着马匹的巨大的影子,映在灯宠微光下的道路前方任意变化,硕大而活动的影子。
大约夜里11点钟的时候,一种奇怪的声音使他们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这是一种呼啸声,像汽水开瓶一样,不过要响10倍,可以说是某个锅炉的排气管在放出压缩的蒸气。
拉车的马停了下来,车夫觉得控制不了他的马了。阿赫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马上放下玻璃窗,把身子探出车外。
“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不走了?”他问道。“这种声音是什么地方来的?”
“这是泥火山,”车夫答道。
“泥火山?”凯拉邦喊道。“谁听说过泥火山?说实话,你让我们走的是一条有趣的路,阿赫梅侄儿!”
“凯拉邦大人,您和您的同伴们都请下车,”这时车夫说道。
“下车!下车!”
“是的!……我劝你们跟在马车后面步行穿过这个地区,因为我控制不了我的马,它们可能会惊得狂奔的。”
“好吧,”阿赫梅说,“这个人讲得有道理。应该下车!”
“要走五六俄里,”车夫补充说,“也许八俄里,不过不会再多了!”
“您决定了吗,叔叔?”阿赫梅问道。
“我们下车吧,凯拉邦朋友,”范·密泰恩说。“泥火山?……应该看看这会是什么样子。”
凯拉邦大人虽然表示反对,也终于下了决心。大家都下了车,跟在一步步前进的马车后面,在灯笼的微光下走着。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荷兰人本来想哪怕是稍微看。看车夫所说的自然景象,看来是弄错了。但是这些时时充满空中的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却除非是聋子才不会听见。
总而言之,如果是白天的话,人们就会看到这种景象:一片辽阔的大草原上鼓起了一些喷发的小丘,就像在赤道非洲的某些地方能碰到的巨大的蚁穴。从这些小丘里喷出沥青般的气体,名称确实就叫“泥火山”,尽管火山活动与产生这种现象毫无关系。这只是淤泥、石膏、石灰石、黄铁矿、甚至石油的混合体,它在氢气、含碳气体有时是含磷气体的推动下比较猛烈地爆发出来。这些小丘逐渐鼓起,终于破裂以释放喷发的气体,当这些第三纪的土壤在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里变空以后就陷了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氢气是石油缓慢但持久地分解的结果,它混有上述各种杂质。由于雨水或泉水的不断渗透,把氢气封闭在内的岩壁在水的作用下碎裂,氢气就喷发出来,正如有人确切地说过的那样,就像一只装满汽酒的瓶子由于气体的喷出而变得空无一物了。
这类喷发的小丘在塔曼半岛的地面上比比皆是,在地形相似的刻赤半岛上也并不罕见,但它们不靠近驿站马车所走的道路——这就是旅行者们在此之前对它们一无所知的原因。
这时它们穿行在这些烟雾腾腾的巨大的瘤子之间,四周喷发着车夫向他们解释过的液态的泥浆。他们有时候离它们那么近,这些气味独特的气流就扑面而来,他们就像在逃离工厂的大煤气罐一样。
“哎!”范·密泰思辨别出有煤气的气味后说:“这条路可不是没有危险,但愿不要发生什么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