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刚才说到,”蒂恰旧话重提,声音有点含混,“已经跟头儿谈妥了?”
“谈妥了,”德拉戈什说。
“他做得对……头儿,”蒂恰说,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开始称呼对方为“你”了:“你看起来,是个真心实意的好伙计。”
“你可以这么说,”德拉戈什合着他的调子谈着。
“不过,暧!……你在这儿见不到他了……咱们的头儿。”
“为什么我见不到他?”
蒂恰回答之前,眼睛溜到白酒上,自斟自酌地喝了满满两杯,然后用暗哑的声音说:“走了……头儿。”
“他不在鲁塞城吗?”德拉戈什马上追问道,显得很失望。
“已经离开了。”
“离开?……这么说他回来过了?”
“四天前回来过。”
“现在呢?”
“乘驳船继续向黑海航行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月以后。”
“半个月以后!运气真糟!”德拉戈什叫了起来。
“你心里痒痒,急着入伙啦?”蒂恰大笑了几声。
“可不是!”德拉戈什说,“我是一个农民,在格朗那一下呀,我一夜里捞的钱,比我种一年地挣的还要多。”
“尝到甜头啦?”蒂恰开怀大笑。
德拉戈什发现他对面的酒杯空了,连忙把它斟得满满的。
“你不喝,伙计?”德拉戈什叫着,“干杯!”
“干杯!”蒂恰跟着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警探真是大丰收,套取了很多情报。他搞清了多瑙河匪帮有多少人,照蒂恰的说法是有八个人。知道了其中三个人的名字,如果连头儿算在内,就是四个人的名字。弄清了他们目的地是黑海,那儿大概有一艘船来接运赃物。还摸清了他们的活动基地是在鲁塞城。假若不能在多瑙河将罪犯捉拿归案,过半个月,等拉德科回到鲁塞城时,早就撒下天罗地网,准保他逃不掉。
然而,还有好几个疑点没有解开。德拉戈什想,趁对手酩酊大醉之际,也许还可以再弄清其中一个疑点。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提起拉德科的名字?”
蒂恰肯定已经烂醉如泥了,听见同伴跟他说话,眼神都呆滞了。他突然显出心软的样子,向酒友伸出手去。
“我马上告诉你,”他咕哝着,“因为你,你是一个朋友。”
“是的。”德拉戈什肯定地说,一边和这个醉鬼握了握手。
“一个弟兄,”
“是的。”
“一个爽快人,一个棒小子。”
“是这样。”
蒂恰的眼睛寻找着酒瓶。
“再来杯刺柏子酒!”他又说。
“没啦!”德拉戈什说。
侦探估计对方已经快不行了。就把酒瓶里还剩下的洒洒在地上,害怕他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可是这对蒂恰并不起作用,他知道刺柏子酒已经喝光了,遗憾地做了个鬼脸。
“那就来一杯烈性白酒!”他恳求道。
“给。”德拉戈什同意了,他桌上的酒瓶向前推了推,瓶里还剩下一点点白酒。“可要当心啊,老兄!……咱们别喝醉啦。”
“我会醉!……”蒂恰不以为然道,同时把酒喝了个底朝天,“我想醉都醉不了。”
“咱们刚才说,拉德科……”德拉戈什提醒他,耐着性子,继续绕着弯儿向既定目标引导。
“拉德科?……”蒂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已经记不得刚才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能喊他的名字呢?”
蒂恰傻笑了一下。
“这,这把你弄糊涂了吧,小子!……因为在本地,他不叫拉德科,叫斯特里加,就这么回事。”
“斯特里加?……”德拉戈什重复着这个名字,如坠云里雾里,“为什么叫斯特里加呢?”
“因为这就是这个人的名字……那么,你呢?你叫……你叫什么?说真的!”
“雷诺尔德。”
“对啦……雷诺尔德……好吧!你叫雷诺尔德……他,他叫斯特里加……这是清清楚楚的。”
“不过,在格朗……”德拉戈什追问道。
“啊!”蒂恰打断了他的话道,“在格朗,他叫拉德科……可在鲁塞镇,他叫斯特里加。”
他眨了眨那双狡猾的眼睛。
“你明白了就好,人家找不到他,也认不出他。”
强盗在行凶作恶时,用个假名字是常事,侦探对此不觉奇怪。可他为什么要用拉德科这个名?正好是船上那幅肖像底下的签名呢?
“是的,是有一个人叫拉德科。”想到这里,德拉戈什性急地喊了出来。
“可不是!”蒂恰说,“事情就这么巧妙。”
“这个拉德科究竟是谁呢?”
“一个蠢货!”蒂恰大声道。
“他与你有仇?”
“不!……他与我没什么……是与斯特里加。”
“他与斯特里加怎么啦?”
“他抢走了斯特里加的老婆……那个美人娜佳。”
“娜佳!这就是那幅肖像上的人的名字呀!德拉戈什庆幸自己这回找对了路,于是详细听着蒂恰不加掩饰说出来的内情。”
“打那以后,他们就甭想做朋友了。你想……就为的这。斯特里加这个狡猾的小子就冒充了他的名字。”
“你说了这许多,”德拉戈什说,“可为什么不准提拉德科这个名字的原因,还是没有告诉我。”
“因为提这个名字很危险。”蒂恰解释说,“在格朗……还有别的地方,你知道了拉德科这个名字是指的谁……而在这儿,这是一个反政府的领航员的名字,他胆大……搞阴谋,这个笨蛋……可鲁塞的大街上全都是土耳其的人。”
“那他现在怎么啦?”德拉戈什问。
蒂恰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不知道。
“他不见了,”他回答道,“斯特里加说他已经死啦。”
“死啦!”
“这可能是真的,因为斯特里加已经把那个女人弄到手了。”
“哪个女人?”
“美人儿娜佳呀!……用了别人的名字,又抢了别人的老婆……那女人不高兴,可怜的小鹁鸽儿!……这会儿,斯特里加还把她关在驳船上呢。”
德拉戈什一切都明白了。这么多天来,和他一起旅行的人并不是一个坏蛋,而是一个流亡在外的爱国者。这个不幸的人经过这么多的艰苦磨难,终于回到自己家里时,却发现家里已经空无一人。此时此刻,他该是多么痛苦啊!……必须去帮他一把……至于这帮匪徒,德拉戈什现在已经洞悉内幕,再花不了多少气力就可一网打尽。
“真热呀!……”他嘘了一口气,佯装自己已经喝醉酒了。
“热得利害!”蒂恰附和道。
“都怪烈性白酒。”德拉戈什咕哝着。
蒂恰拿拳头在桌子上砸了一下。
“你的酒量不行。小子!”……他狠狠地取笑德拉戈什,“您瞧我……我……我还能再干上几杯呢。”
“我不跟你斗。”德拉戈什向他认输。
“你这个小云雀!……”蒂恰冷笑了一下说,“好吧,要是你想走,咱们就不喝了。”
老板被喊了来。付了帐,两个人就走到广场上去了。这么一走动,好像对蒂恰不太好,出门一吹风,他就醉得更厉害了。德拉戈什真怕他醉倒了。
“你说,”他指指河的下游问,“拉德科在那边吗?”
“哪个拉德科呀?”
“就是那个领航员,他住在河下游那边?”
“不。”
德拉戈什转身指城市的一方。
“是那边吗?”
“也不是。”
“那么,在这边?”德拉戈什指着上游问道,
“是的。”蒂恰哼了一声。
侦探拖着这个酒友,一路踉踉跄跄地走着,蒂恰嘴里叽哩咕噜说些颠三倒四的话,这样走了五分钟,他突然停住脚步,尽量支撑住自己歪斜的身体。
“斯特里加说什么来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他说拉德科已经死了吗?”
“怎么,你说什么?”
“他没有死。瞧,他家好像有人。”
蒂恰用手指指几步远的一间屋子,窗扉里射出几道灯光,把路面划成一条条光影。德拉戈什赶快向窗子走过去,他和蒂恰从窗缝中望进去。
他们看见一间不太宽敞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不错,只是家具横七竖八的,上面有厚厚的一层灰尘。可以看出,在很久前这时曾发生过一场殴斗,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一个男人坐在旁边,一只胳膊肘撑在桌面,手指插在蓬乱的头发里,仿佛陷入沉思。从他的面部表情,从他那颤抖的手指,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极度痛苦,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流淌下来。
不出所料,德拉戈什认出那就是他的旅伴。不过,认出那个绝望的沉思者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就是他!……”蒂恰低声说,同时极力想赶跑自己的睡意。
“他?”
“拉德科。”
蒂恰用手摸了一把脸,到底让自己清醒一点了。
“他没有死,这个混蛋。……”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他好不到哪里去……土耳其人会付给我很高的价钱买他的皮,斯特里加将会高兴坏的!……别离开这里,伙计。”他对德拉戈什说,“要是他走出来,你就把他打昏!……必要时你还可以喊人帮忙……我这就去找警察来……”
蒂恰没等德拉戈什回答,就跑开了,边跑边打趔趄,总算由于情绪的高度兴奋,支持住了醉软的身躯,没有摔倒。
剩下侦探独自一人时,他走进屋内。
拉德科没有动弹,德拉戈什把手搭到他的肩上。
那个可怜的人抬起了头,只是他的思绪仍游离在外,目光迷朦,竟然没有认出他的乘客。“娜佳!”德拉戈什在一旁大喊了一声。
拉德科猛地站起身来,眼里冒火似的死死盯住德拉戈什的双眼。
“跟我走,”侦探说,“咱们快离开这里!”

第十七章 泅水夜袭
小渔船在水面飞驰。拉德科情绪激动、满腔愤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疯狂地摇橹。在怒火与复仇愿望的驱动下,他已经超越了人体的极限,每夜只休息片刻,当他困顿不堪时,就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沉沉睡去,但两个小时以后,他会突然睁开眼睛,就好像被一记钟声敲醒,随即又投入那辛苦的劳作。
德拉戈什亲眼目睹他顽强地追击敌人,不由得十分钦佩,想象不出一个人的机体居然蕴藏着如此坚韧的毅力,然而,他的确是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见了这种奇迹。一个人从最沉痛的绝望中汲取了超人的能量。
侦探不愿给这个不幸的领航员丝毫的干扰,便不说一句话,保持安静。该说的话,在他俩离开鲁塞城的时候,侦探已经对他说过了。事先,在小船离开岸边的时候,德拉戈什就向领航员做了必要的交代。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之后,德拉戈什简短地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要乘这只船旅行,无非是为了追捕多瑙河盗匪;而公众舆论都认为匪首是鲁塞城的拉德科。
领航员不介意地听着这些,显得很不耐烦,这一切对他而言,有什么要紧的呢?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目的,一个期盼:娜佳!
所以在德拉戈什讲到这位年轻女子时,领航员才开始聚精会神地听了,德拉戈什告诉他,从蒂恰口中得知,娜佳已被那伙盗匪抓到驳船上了,现正向下游驶去,驳船正是这个匪帮的首领指挥的,而这个匪首的真名不是拉德科,他叫斯特里加。
听到这个名字,拉德科不禁怒吼了一下。
“斯特里加!”他喊着,痉挛的手使劲地擦紧橹把。
他不必再问更多了。从那以后,他便一心驾船、不间断、不歇息、双眉紧蹙,怒目圆睁,他的整个灵魂都已朝着目标,向前飞驰而去。这个目标,他断定是自己可以达到的。为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反正他有这个把握,一定的!囚禁娜佳的那艘平底驳船,纵令它混在上千只船中,他也可以一眼就把它认出来。怎么认呢?他同样一点不知道。反正他将会认出它来。这是不容置辩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当他被囚禁在船上时,为什么他总觉得认识那个负责给他端饭的看守;为什么隐隐约约听到的说话声会在他心中引起强烈反响。原来那个看守就是蒂恰;那说话的恰恰就是斯特里加和娜佳的声音,而那夜空中传来的叫喊,正是娜佳在绝境中无助的呼救啊!他当时为什么不停下来呢?此刻,他心里是多么悔恨,多么负疚啊!
当他从驳船上逃跑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把最心爱的人儿抛弃在那里。因此,他只是在黑夜中依稀瞥了一眼那个浮动监牢的暗影。不过没有关系,这就足够了,一旦那艘驳船出现在他的视野,他内心深处,一定会有一个神秘的声音提醒他注意的。
事实上,拉德科的愿望没有旁人想象的那样难以实现。因为,多瑞河上行驶的船很少,拉德科认错驳船的可能性并不大。过了奥尔肖瓦之后,驳船的数量就不断减少,而从鲁塞往后,就更是寥寥无几了,最大的几艘也大都在保加利亚的锡利斯特里城停泊了。小渔船航行二十四小时后到达该城,此后河面上就只有两艘自航驳船,其他差不多全是汽轮。
在鲁塞的附近,多端河的河面就已经十分宽阔了,河床超过八公里宽,左岸延绵着一望无际的沼泽地。下游的河面就更宽了,在锡利斯特里和布勒伊拉之间,河面甚至达二十公里宽。这么宽广的水面简直就象一片海洋,暴风骤雨时来偷袭,狂涛巨浪几乎永不平息。平底驳船经不起大浪,都不敢到这儿来冒险。
拉德科真是人助天助,正赶上一个风平浪静的好天气。他驾驶的这叶小舟,体积又小,形状也不适合航海,只要风稍微大一点,就必须在岸边河湾避一避。
德拉戈什由衷地关心着他旅伴的焦虑,与此同时,他也在寻找自己的目标;看着这片广袤凄凉的河面,他不由得惶惑起来。蒂恰向他提供的会不会是假情报?所有驳船都陆续泊岸了,这使他担心,斯特里加的驳船也必须跟别的船一样停泊下来。他心里越来越不安,终于开口问拉德科:
“驳船能够开到大海里去吗?”
“可以,”领航员回答道,“这种情况是很少的,但偶尔也能看到。”
“您亲自驾驶过吗?”
“驾驶过几次。”
“要卸货时,该怎么办?”
“在几个入海口的那边有些小港湾,驳船就停泊在小港湾里,汽轮会来接货的。”
“海口,您是说有好几条支流入海吗?”
“主要有两条干流入海,”拉德科回答道,“一条靠北,叫做基利亚;一条靠南些,叫做苏利纳河。苏利纳河口是最大的入海口。”
“这会不会使我们扑空呢?”德拉戈什问道。
“不会,”领航员肯定地说,“那些违法走私的船只都走苏利纳干流,所以我们走北面那条支流。”
德拉戈什对这个回答仍是将信将疑。你从这条干流过去,匪徒可以从另一条逃遁。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碰运气了,因为你没有可能同时把所有的河口都监视起来。拉德科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就又加了一番解释,好使他信服。
“另外,在基利亚河口的那边,有一个小港湾,驳船可以在这个港湾转运货物。而苏利纳河口的船只,必须在海滨的苏利纳港卸货。再往南去的圣乔治干流,虽然是支流中最宽的一条,但只能勉强通航。因此,您用不着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十月十四日上午,也就是从鲁塞镇起航后的第四天,小渔船终于驶入了多瑙河三角洲。小船从苏利纳河的左侧过去,径直驶入基利亚河道。正午时分,他们经过伊兹梅尔,这是沿岸最后一个大点的城市了。第二天一清早,他们就将进黑海。
到黑海之前能不能追上斯特里加的驳船呢?没有什么迹象表明这一点。自从他们离开主干流以后,河面上简直太寂寥。放眼望去,再也看不见一叶船帆,也没有轻烟。强烈的不安折磨着德拉戈什。
至于拉德科嘛,即使有点担心,却也没有流露出来。他总是弯腰摇橹,专注地循着航道驾驶,不懈地把渔船向前推进。只有凭着长年积累的经验,他才能自如地在浅滩和沼泽之间穿行。
他顽强的毅力和超凡的勇气应该得到回报。就在这天下午将近五点钟时,终于有一艘驳船进入他的视线。它停泊在基利亚城堡下游十几公里的地方。拉德科把橹停下来,拿起一个单筒望远镜,仔细察看了这只驳船。
“是它!……”他放下望远镜,压低嗓门说。
“您敢肯定吗?”
“错不了,”拉德科一口断定,“我认出了雅库伯·奥古尔,他是鲁塞镇上技术不错的一个领航员,死心塌地的为斯特里加卖命,肯定是他在这条驳船上。”
“咱们怎么办?”德拉戈什问道。
拉德科没有立即答话,他在思考着。
“必须回到基利亚去,甚至得到伊兹梅尔,我们才可以找到援兵。”侦探说。
领航员摇摇头,不同意这个主意。
“逆水返回伊兹梅尔,哪怕退到基利亚,都得用很长时间。而驳船在继续前行,等它一到海上,就再也找不着了。使不得,咱们就停在这里,等到天黑再说。我有一个主意,万一我的计策没有成功,咱们就远远地跟在驳船后面,搞清它停泊的地方后,再去苏利纳求援。”
晚上八点钟,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拉德科让船顺水漂到离驳船二百多米的地方,悄悄抛了锚。然后,他没有作任何解释就脱掉衣服,跃入水中。德拉戈什惊异地看着这一切。
拉德科用那强健的手臂划着水,笔直地向黑暗中依稀可见的驳船的影子游去,他一直游到了驳船的前面,但始终与驳船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以免被人发现;然后,他又折回来,逆水向驳船靠拢。水流得很快,但他终于抓住了船尾宽大的舵板。他侧耳倾听,水流擦过船侧,像丝帛的抖动声一般,几乎掩盖了幽幽传到他耳边的一支舞曲。原来,在他的头顶上,有一个人在轻轻哼着曲子,拉德科手脚都扒住船身粘糊的木板,把头慢慢升到舵板上面,这时,他认出那人就是雅库伯·奥古尔。
船上静悄悄的。甲板室里也无声无息。伊凡·斯特里加大概就藏在那里。五个船员躺在船头的甲板上,悠然自得地闲聊,他们的谈话声混合成一片模糊的嗡嗡声。船尾只有雅库伯·奥古尔一个人。他爬上了甲板舱的顶篷,坐在舵把上,嘴里哼着一支熟悉的小曲儿,随着船儿的摇荡,享受那夜的静谧。
歌声突然消失了。两只铁手死死掐住了唱歌人的脖子,他在上头晃了晃,正好跌到舵板上。他死了吗?手和脚都垂了下来,身体失去了知觉,像块软布做的衣服搭在了窄窄的舵脊两侧。拉德科松开手,拎住那大汉的腰带,然后逐步减少膝盖对舵板的压力,身体慢慢向下滑动,终于静悄悄地钻回水里。
驳船上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场袭击。斯特里加没有从舱里出来,前甲板上的五个人仍在悠闲地聊天。
这时,拉德科向小船游去。回来时比去时吃力多了,除了自己要逆流而上外,还得托住奥古尔的身体。即使这家伙没死,也没剩下几口气了。凉嗖嗖的水并未使他苏醒,他一动也不动。拉德科开始担心刚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从小船游到驳船只用了五分钟,回去时,同样的距离却花了半个多小时,而且拉德科的运气还不错,没有在黑暗里迷失方向。
“帮我一下,”他终于回到了小船边,忙对德拉戈什说,“到手了一个。”
在德拉戈什的帮助下,他用力把奥古尔举过了船舷,放到船里。
“他死了吗?”拉德科问道。
德拉戈什向俘虏俯过身去。
“没有,”他回答道,“还有气。”
拉德科满意地松了口气,立即操起橹把逆水划了起来。
“听我说,您把他捆起来,捆结实点,”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摇橹,“如果您不想在我把您送上岸以后,他就从您手中溜掉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分头行动?”德拉戈什问道。
“是的,”拉德科答道,“您上岸后,我就回到驳船附近,明天我想办法混到驳船上去。”
“大白天上去吗?”
“是的,我自有主意。您放心,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是安全的,迟一些时候,当我们快到黑海时,就难保不出事了。到那时,就全指望您了。不过,我会尽量拖延时间的。”
“指望我?……我能做些什么事?”
“带些人马来支援我。”
“我会全力以赴的,别担心。”德拉戈什热情地答应了。
“我不担心,不过您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您尽力而为吧,只能这样了。请您记住,驳船将在明天正午起锚,如果正常行驶的话,下午四点钟左右将驶入大海。你按这个时间行动吧。”
“您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呢?”德拉戈什问,心里很为他担忧。
“因为您恐怕会赶不及,这样斯特里加就赢得了时间,便可溜之大吉。要阻止他们到达海上,没有我不行,有我在驳船上,即使你们援兵来迟了也没关系。不过,你们来得太迟的话,我极可能就不能生还了。”
领航员的话语不容辩驳,德拉戈什明白,怎样做也不会让他改变主意,就不再坚持己见。
于是,小船驶向岸边。仍旧昏迷不醒的雅库伯·奥古尔被抬到了地上。’
塞尔热·拉德科立即转身推着船,离了岸。小渔船消失在夜幕里。

第十八章 多瑙河领航员
拉德科的身影在夜幕中渐渐隐去后,德拉戈什有那么一刻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夜还很长,自己孤单地站在比萨拉比亚的边境,还扛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俘虏。职责不允许他抛下俘虏不管,而他的处境又使这具躯体显得十分碍事。显而易见的是,如果他不去寻求救援,援兵是不会自动找上门来的。因此他必须作个抉择。时间非常紧迫,一小时甚或一分钟,就可能决定拉德科的生死。德拉戈什还是决定暂时撂下了这个俘虏,奥古尔始终昏迷不醒,而且,被绑得很结实,即使醒过来了也逃不掉。于是,德拉戈什把俘虏留在了岸边,自己抽身便向上游跑去,只要路不是太难走,他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跑了足足半个小时,周围仍是荒无人烟,他不禁开始担心,是不是得一直跑到基利亚才行。就在这时,他终于发现河畔有一幢房子。
这像是座不小的农庄,可要叫开这幢房子的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此时此地别人的不信任是完全有理由的,这座住宅的主人看来也不欢迎他进去。更加难办的是,这些农民讲的一口方言,就连德拉戈什这样的语言通,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德拉戈什见机行事,创编了一种土语,其中罗马尼亚语、俄语和德语各占三分之一,勉强应付,总算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终于为他打开了一条缝。
进门之后,他又得回答主人一番紧锣密鼓的询问,所幸他必定都应付了过去,因为离他下船还不到两个小时,一辆马车就把他载回到奥古尔身旁。
奥古尔还没有苏醒过来,甚至,他被人从河边草地抬到了车上,也丝毫没有知觉。马车立即向基利亚出发。到农庄这段路很不好走,只能一步一步慢行,但过了农庄就有一条路,老实讲,虽然路很差,但总可以加快些步伐。
经过这番周折,德拉戈什到达基利亚时,已经过了午夜。城市的一切都沉睡了。要找到该城的警察局长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总找到了,并把这位高级官员喊了起来。这位警察局长不得不听命于德拉戈什,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耐烦。
德拉戈什让警察局长把已经开始睁眼睛的奥古尔关押在一个可靠的地方。现在,德拉戈什没有了后顾之忧,终于可以去设法擒拿其余的强盗了。其实,也许他更急着想做的是去营救拉德科。
从迈出第一步起,德拉戈什就遇到一连串不可逾越的阻碍。首先,基利亚一艘汽轮也没有;而且,警察局长坚决拒绝把他的人派到河上去。多瑙河的这条支流是由罗马尼亚和土耳其共管的,这位官员完全有理由担心,他这么一插手,会遭致土耳其政府的抗议,值此战争乌云密布之际,这种抗议的后果将是十分令人遗憾的。如果这位罗马尼亚官员能够翻阅一下命运史,他将可以看到,这场战争是历史的必然,几个月后必将爆发;明白了这一点,他也许就不会那么胆小怕事了。可是,由于无法预知未来,他一想到自己可能以某种方式卷入一场外交纠纷,就胆战心惊,于是,他还是恪守明智的箴言:“无事为上。”谁不知道,这是所有国家官员们的信条。
这位警察局长最大限度敢做的事,就是建议德拉戈什赶到苏利纳去,并告诉他谁能带他穿越多瑙河三角洲,走过这段将近五十公里的艰难旅程。
跑去叫醒这个人,说服他下定决心,套上马车,把马车渡到右岸。这些事,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将近凌晨三点,侦探才坐上一辆马车,车子由一匹小马碎步拉着,所幸的是马的体质比外表看上去的感觉要强得多。
基利亚警察局长没有说错,穿越多瑙河三角洲的确是很困难的。路上全是泥泞,有时甚至还有好几厘米深的积水,车子很艰难地行进着,若不是车夫机灵熟练,在这片没有任何路标的平原上,早就迷了几次路了。这样行走,他们的速度根本快不了,何况还要常常停下来,让疲惫不堪的马儿喘口气。
德拉戈什到达苏利纳时已是正午时分,再过几个小时就到拉德科所规定的期限了!德拉戈什顾不得休整,就连忙赶去与当地权力机关联系。
苏利纳在签订柏林条约后才归属罗马利亚。本书故事发生时还由土耳其管辖,当时土耳其苏丹宫廷与西方列强之间可谓是剑拔夸张。德拉戈什是匈牙利人,虽说他肩负的使命关系到多瑙河流域各国的利益,但也别指望在那儿成为受欢迎的人。他所受到的接待比他担心的还要稍微好一点,当局虽然只给予微不足道的支持,他也并不感到惊奇。
地方警署对他说,他们没有可专供他使用的船只,他只能指望海关监察船,这种情形,海关是理应协助的,因为盗窃集团往往跟走私集团相互勾结,狼狈为奸。很不凑巧,那艘海关监察船一艘航速相当快的汽轮,现在不在港口,它正出海巡查,不过离海岸线肯定不会太远。因此,德拉戈什只须租上一只渔船,一开出防波堤,就肯定可以遇到那艘海关船。
侦探对自己的无能深感失望,他只得采纳这个主意,下午一点半钟,他张帆起航,绕过防波堤,去寻找海关汽轮了。现在,离拉德科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百五十分钟了!
在德拉戈什历尽周折的这段时间内,拉德科正按部就班地执行自己预定的计划。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把小船隐匿在岸边的芦苇丛中,窥伺着敌人,确信那艘驳船没有丝毫准备起航的迹象。他昨夜也许有点冒失地把奥古尔掳走,——但他别无选择——其目的正在于阻止驳船启航。不出他所料,没有了领航员,斯特里加不敢贸然起航,因为这段河道沙滩密布,航行非常困难,若非有独到的驾驶经验,那简直就寸步难行。可以想见,那些盗匪搞不清楚他们的领航员是怎么突然消失的,只会尽快另抓一个领航员去顶替。可是,基利亚的领航员是很少的;上午十一点以前,除了那艘动弹不得的驳船和那只隐蔽在芦苇里的小船,河上便再也没有其他船只了。直到十一点时,才有两只船从海上驶过来。拉德科用长简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其中一只船上有一个领航员,斯特里加焦急等待的救援,看来马上就可以到手,现在该是拉德科露面的时候了。
小渔船穿出芦苇丛,向驳船靠近。
“喂!驳船!……”当拉德科的声音可以传到驳船上时,他便大声喊道。
“噢!……”驳船上有人回答。
一个人出现在甲板舱的顶上。此人就是斯特里加。当拉德科看见这个凶恶顽劣的敌人时,胸中的怒火顿时膨胀起来,就是这个卑鄙的家伙,抢走了他的幸福,多少个月来,把娜佳攥在手里!
但是,现在是他自己设计的这次仇人相见,所以他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他强行克制自己,把怒火埋藏在心里。
“你们要不要领航员?”他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斯特里加没有答话,却用手遮住阳光,对喊话的人端详了半天。说句实话,他看第一眼时,就认出了来人是谁。可是,他面前的这个人竟是娜佳的丈夫,他觉得是难以思议的,也可以说是大出所料的,以至于他在明摆着的事实面前,迟疑起来了。
“您不是鲁塞镇的塞尔热·拉德科吗?”他终于反问了一句。
“没错,是我。”领航员回答道。
“您不认识我了吗?”
“除非我眼睛瞎了,”拉德科反驳了一句。“我看得很清楚,您就是伊凡·斯特里加。”
“那你还找上门来为我效劳?”
“为什么不呢?我是领航员嘛!”拉德科冷冷地说。
斯特里加权衡了片刻:这个世界上他最恨的人,居然免费送上门来,听他摆布,这真是太美妙了!但其中是不是设有什么陷阱呢?……不过,他单枪匹马来对付我们船上这么多干练的伙计,又能搅起什么风浪呢?既然他这么愚蠢地提了这个建议,就让他来驾船去海上又怎么样呢!一到海上,那就等着瞧吧!……
“上来吧!”那个海盗决定了下来。他咧着嘴,残忍地奸笑了一声,笑得嘴都变了形。拉德科把这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没等请第二遍,拉德科就把小船靠过去,登上了驳船,斯特里加向他迎了上来。
“能允许我,”他说,“向您表示我惊奇的心情吗?真想不到会在多瑙河口遇见您。”
领航员缄口不语。
“自从您在鲁塞镇消失以后,”斯特里加接着说,“大家都以为您已经死了。”
他话中带刺地说着,结果却仍与刚才一样。
“您干什么去了?”斯特里加并没有泄气,还是一个劲地问。
“我一直在黑海一带。”拉德科终于答话了。
“真是背井离乡啊!”斯特里加感叹道。
拉德科皱起眉头。这些话渐渐激起了他的怒火,不过,为了依计行事,他抑制住了自己的不耐,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兵荒马乱的年头,挣点钱不容易。”
斯特里加用一种讥讪的眼神打量着他。
“人家都说您是一个爱国者嘛!”他大声地挖苦。
“我已经不提政治了。”拉德科干巴巴地说。
这时,斯特里加的目光落在了那艘小渔船上,小船已经被水流冲到了驳船后面。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他不会看错的,这正是他自己用了一个多星期,后来又在塞姆林的岸边找到的那条小船。那么刚才拉德科自称没有离开过多瑙河三角洲,不是明明在撒谎吗?
“您离开鲁塞之后,真的没有离开过这一带吗?”斯特里加语气强硬地问道,同时目光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是的。”拉德科回答说。
“您这么说,我倒有些奇怪了。”斯特里加说道。
“为什么?您在别的什么地方见到过我吗?”
“您吗?不,没有。不过,这条小船……我发誓曾在上游看见过它。”
“这是完全可能的,”拉德科若无其事地回答说。“这条船是三天前我从一个自称是维也纳来的人那儿买的。”
“这人是什么样子的?”斯特里加接口问道,他现在心里怀疑那人是德拉戈什了。
“一个棕发的人,戴一副墨镜。”
“啊!……”斯特里加若有所思地说。
领航员的回答,显然使他无所适从了。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不过,他的思想很快就摆脱这些焦虑了。总而言之,这些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无论拉德科说的是不是真话,反正他都一样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个蠢货,他居然自己投到虎口里来啦!……他上了驳船,就休想从这里活着出去。几个月来,他一直欺骗娜佳说,她已经是个寡妇,只要船一进入大海里,这个谎言就会变成现实。
“开船吧!”他说道,仿佛给自己所有想法下个结论。
“等到正午开船。”拉德科心平气和地回答,随即从拎在手上的一个口袋里拿出干粮,开始吃中饭。
那个土匪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拉德科佯装没有看见。
“我得告诉您,”斯特里加说,“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海上。”
“耽误不了。”领航员肯定地说,丝毫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斯特里加向船头走去。看他脸上那副深思的表情,心里一定还存有疑虑。丈夫自愿来驾驶恰巧关押着他妻子的船,这种巧合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的确,拉德科在船上是一比六,而且是六个亡命之徒,这一事实已无法改变。斯特里加完全可以不再思虑过多。但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它。他迫切地需要知道,娜佳失踪的事是不是已经传到这位主要当事人的耳里。他强烈的好奇心,使他不达目的绝不甘休。
“您离开鲁塞镇后,有没有家里的消息?”他回头走向正在安安静静吃饭的领航员问道。
“一点音信也没有。”领航员回答说。
“这种沉寂不使您感到奇怪吗?”
“为什么我要奇怪呢?”拉德科紧紧盯着对手回答道。
无论这个强盗多么胆大妄为,在这道坚定的目光注视下也不能不感到局促。
“我还以为,”他结结巴巴地说,“您把妻子留在了家里呢。”
“而我觉得,”拉德科冷冷地回斥道,“我们之间换个话题会更合适些。”
斯特里加只好闭口不谈。
十二点一过,领航员就下令起锚,然后升起了船帆、系紧了帆脚索。他自己则亲自操纵舵把。这时,斯特里加走近他,说道:
“我得告诉您,驳船要在深水的地方开。”
“它是空载的,”拉德科不以为然,“水深两尺就足够了。”
“水深必须六尺。”斯特里加肯定地说。
“六尺!”领航员叫了起来,斯特里加这句话已经对他泄露了天机。
原来多瑙河黑帮到目前为止没有被追缉归案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船是经过巧妙处理的。露出水面的部分,只不过是个骗人的外表而已。真正的驳船藏在水下。他们劫掠来的财物就放在这个秘密地方。拉德科的亲自遭遇还告诉他这个秘密的处所必要时就可以改造成坚不可摧的牢房。
“是六尺。”斯特里加又重复说了一遍,表示对领航员那声惊呼的回答。
“好吧。”拉德科说着,不再多作理论了。
刚起航的那段时间,斯特里加仍然有些惴惴不安,一刻也不放松警惕,严密地监视着领航员的举动。可是,拉德科的态度很使他宽心。拉德科非常专心地操作,一点都没有居心叵测的样子,完全证明他非凡的本领绝非浪得虚名。在他的操纵下,驳船驯服地绕过一个个暗礁,以数学般的精确度,顺着弯弯曲曲的河道航行。
慢慢地,这个海盗连最后一点点顾虑也消除了。驳船一帆风顺地前进着。很快就能进入大海了。
下午四点钟,终于看见了大海。还剩下最后一个河弯。过去之后,水天便在地平线的尽头相接到了一处。
这时斯特里加对领航员说道:
“咱们已经到了吧,我想?现在您是不是可以把舵把交给平时的舵手了?”
“还没有呢,”拉德科答道,“最困难的地方还没有过去。”
随着驳船向海口的逼近,一片更为辽阔的海面映入眼帘。这时驳船正好构成这个两臂不断张开的三角形活动的顶点。斯特里加站在船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面。突然,他抓起一只长筒望远镜,对准一艘载重约有四五百吨的小汽轮望去,这艘汽轮正绕过北边海角。斯特里加仔细观察了片刻,便下令把一面旗帜升上桅顶。汽轮立即以同样的信号作了回答。然后就打右舷开过来,慢慢向河口靠近。
这时,拉德科把舵柄打满左舷,驳船急向右转,船身横切水流,向东南方向滑去,仿佛要向右岸靠近。
斯特里加吃了一惊,看着领航员,但是领航员坚定沉着,不动声色,令他放下心来。也许河道中还隐匿着最后一片险滩,迫使驳船选择如此古怪的航线。
斯特里加的猜测没有错。的确,河床里确有一块暗滩,可是,拉德科一只手坚定地握着舵把,并不是驶向大海,而恰恰是笔直地朝着暗滩冲去。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声,驳船连底都震动了。这么一撞,桅杆从桅座处折成两半,倒了下来。船帆整块地落到甲板上。宽大的帆布把站在船首的人全都盖住了。驳船立即无可挽回地搁浅在暗滩上,丝毫动弹不得。
船上所有的人,都跌了个仰面朝天,斯特里加也不例外,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暴跳如雷。
他首先就用目光搜寻拉德科的人影,领航员对这次事故显得无动于衷。他已经松开舵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敌人,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严阵以待。
“混蛋!”斯特里加咆哮着,同时举起手枪,向船尾奔去。
他在三步远的地方开了一枪。
拉德科早已俯下身子,子弹从他头顶上飞过,没有击中。他立即站起身子一跃,扑向对手,手中的匕首刺中了敌人的心窝。斯特里加像一块石头一样摔倒在地。
这幕戏进展得如此迅速,其余五个船员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何况他们还蒙在帆布里,来不及参与这场搏斗。当他们看到头儿竟已倒毙,都拼命嗥叫起来。
拉德科朝船头的甲板上一纵身,迎面向他们冲过去。他居高临下地控制了甲板。五个船员正在那里乱哄哄地东逃西窜。
“向后退!”他大声喝道,手上握着两把枪,其中一把是刚才从斯特里加身上拔过来的。
这帮家伙却步了。他们身上没有武器,要拿武器就得潜入甲板舱,换句话说就是,得从敌人的火力下冲过去。
“伙计们,听好了!”拉德科接着说,黑洞洞的枪口威胁着他们,“我有十一发子弹,把你们一个不留地干掉还绰绰有余。我告诉你们,要是你们不立即退到船头去,我马上就开枪!”
船员们互相议论了一下,拿不定主意。拉德科很清楚,要是他们一起扑过来,他可能可以干掉几个,但是他自己也会被另几个擒住。
“注意!……我数到三,”他大声说道,不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一!”他们仍然站着不动。
“二!”领航员接着喊。
人堆里动了一下。有三个人摆出了进攻的架势,另外两个人则开始后退了。
“三!”拉德科猛扣扳机。
一个人一头倒下,肩膀上中了一枪;其余的人立即抱头鼠窜。拉德科没有离开他的位置,向那艘循着斯特里加发出的信号前来的汽轮扫了一眼,那艘轮船现在已距离不到一海里①了。如果轮船靠上了驳船,轮船上的船员与强盗们联合在一起,因为他们彼此总是同谋。那时,形势便会变得非常严峻。
① 1海里等于1852米。
轮船仍在继续靠近,已经不足三链②了。突然,它右舷转向,划了一个大弧圈,就朝大海开走了。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呢?它是不是被拉德科无法看见的什么东西吓跑了?
② 1链约合200米。
拉德科心怦怦直跳,等候着新的动静。过了几分钟,另一艘汽轮从南边的海岬冒出来,烟囱里突突地吐着浓烟。它笔直地朝驳船全速驶来。拉德科很快就认出船头那张亲切的脸,那正是他的乘客杰格先生,也就是侦探卡尔·德拉戈什,拉德科终于得救了!
过了一会儿,警察拥上了驳船的甲板,船员们未作丝毫无谓的反抗便投降了。
这时,拉德科急忙奔到了甲板舱一间一间查看,只有一间门锁着,他用肩膀撞开门,停在门口,欣喜若狂。
娜佳,重新被夺了回来,向他张开了双臂。

第十九章 尾声
对多瑙河匪帮的审讯在俄国——土耳其战争的烽火中悄无声息地进行了。这伙强盗,包括在鲁塞镇被轻易擒获的蒂恰,草草被绞死,尸体悬挂在高高的绞刑架上。可是,他们的处决没有像和平年代时一样引起公众的瞩目,人们自身的境遇就够悲惨了。
不过,主要当事人一直没弄明白的那些事情在法庭辩论中都得到了解释。塞尔热·拉德科因此知道了是由于怎样的张冠李戴,他才替卡尔·德拉戈什进了匪帮的囚笼;而斯特里加又是怎样从报纸上获悉法庭嘱托到萨尔卡镇进行调查,于是潜入渔夫伊利亚·布鲁什的家中,回答格朗警察局的查询。
拉德科同样知道了,娜佳是怎样被匪帮劫了去,而斯特里加自认为已经打死了情故,一再对她断言她已经是个寡妇,逼她嫁给他,却遭到娜佳的坚决反抗。尤其是一天夜里,斯特里加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便给娜佳看了她的那幅肖像,并诡称那是经过一场殊死搏斗从肖像的真正主人手中夺来的。他威逼利诱直至怒火中烧,最终上演了暴力的一幕。娜佳拼命叫喊拉德科逃出驳船时正好在夜空中听见。
然而,这一切都是过去的故事了。自从拉德科幸福地重新见到了他亲爱的娜佳之后,那些恶梦般的日子就再也不去想它。
在所有这些事情过后,这对幸福的伴侣已无法在保加利亚的国土上栖身,于是两人便先到罗马尼亚城市久尔久定居。在那儿,他们等到了翌年五月沙皇正式向土耳其苏丹宣战。不必说,塞尔热·拉德科第一批参加了俄国的军队,由于他对战场异常熟悉,因而在军队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战争结束,保加利亚也终获解放,他和娜佳回到了鲁塞的老家并重新干起了领航员的职业。夫妇俩至今仍生活在那儿,幸福美满,受人尊敬。
卡尔·德拉戈什成了他们的挚友,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有忘记顺多瑙河而下,到鲁塞镇来看望老友,至少一年来一次。如今,铁路网逐渐发展,便缩短了他的旅程,不过塞尔热·拉德科倒总是趁着领航的机会,溯河而上到布达佩斯去拜访友人。
娜佳给他生了三个男孩,现在都已长大成人。其中最小的一个,经过卡尔·德拉戈什的严格训练,正在向保加利亚司法机构最高头衔奋进。
老二不愧为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的继承人,他一心奉献于河流两岸的人民。不过,他已扔掉钓鱼竿,改进了捕鱼的技术。他捕捞鲟鱼的技艺使他家喻户晓,并为他带来将是十分可观的财富。
至于大儿子,将在父亲退休后继承父业。那时,他将驾驶汽船和驳船,从维也纳直到大海,穿行于蜿蜒曲折的河道,避开河里的险滩暗礁。多瑙河领航员的家族将由他来延续。
然而,尽管塞尔热·拉德科的三个儿子从事着不同的职业,他们的心都按着同一个节拍跳动。尽管生活把他们引向了不同道路,但他们终是殊途同归:他们同样尊敬父亲,同样体恤母亲,同样热爱保加利亚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