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远在雅基塔告诉他之前,他就已经发现马诺埃尔爱上了他的女儿。在他看来,年轻的军医和米娜在各方面都很相配。显而易见,马诺埃尔迟早会求婚的,乔阿姆希望早做准备。
但是,一想到他的女儿将带着假姓出嫁,想到马诺埃尔自以为进了加拉尔家,实际上是进入了达哥斯塔家,进入了一个永远受着死刑威胁的逃犯的家,所有这些想法都令他无法忍受。不行,这个婚礼不能像他的婚礼那样举行!不行!永远不行!
读者想必还记得那时的事。年轻的职员在进入伊基托斯庄园的时候,已是马加拉埃斯的合伙人了,四年后的一天,老葡萄牙人受了致命伤,被人抬回了庄园,只活了几天。死前,他想到自己的女儿将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便十分恐惧,他知道乔阿姆和雅基塔互相爱慕,因此希望他们立即举行婚礼。
开始,乔阿姆拒绝了。他提议作雅基塔的保护人和仆人,但不作她的丈夫……但是垂死的马加拉埃斯再三恳求,令人无法拒绝。当雅基塔将手放在乔阿姆的手中时,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是的!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是的!乔阿姆·达哥斯塔本可以和盘托出一切或者永远逃离这所殷勤款待过他的房子,逃离这个他使之兴旺发达的家!是的!宁愿说出一切也不能带着假姓娶恩人的女儿。
但是事情迫在眉睫,老庄园主危在旦夕,他将手伸向这对年轻人!……乔阿姆·达哥斯塔沉默了.婚礼就这样举行了,此后,年轻的庄园主将把一生都用于使这位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幸福。
“终有一天,我会向她坦白一切,”乔阿姆想,“雅基塔会原谅我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虽然我不得不欺骗她,但是我不能再欺骗一位正直的人,他将要娶我的女儿,成为我家的一员!不!我宁愿去自首,也要结束这种生活!”
毫无疑问,许多次乔阿姆都想对妻子讲述往事!是的!尤其是当她请求他带她和女儿去巴西,去游览美丽的亚马逊河时,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非常了解雅基塔,深信她对他的感情不会有丝毫减弱!……但是,他实在没有勇气!
想到他一手营建起来的幸福的家庭也许会因此而毁于一旦,永难复得,我们就不难理解他为何缺乏勇气了。
这就是他这些年来的生活,这就是鲜为人知的反复折磨他的痛苦的根源,总之,他一直这样活着,这个一向光明磊落的人却因为不公正的判决而不得不隐匿起来。
当他确信了马诺埃尔对米娜的感情时,当他意识到必须在一年之内完成这桩婚事时,便不再犹豫不决了,而是立即开始采取行动。
他给里贝罗法官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乔阿姆·达哥斯塔尚在人世,他用的假姓,他们一家人的住址,同时,他也明确表示要回到祖国,投案自首,并且要求重新审理他的案子,法庭也许会为他平冤昭雪,也许会维持维拉·里卡的不公正的原判。
这封信在正直的法官心中激起什么样的波澜呢?很容易猜出来。被告求助的不再是一名律师,而是本省的首席法官。乔阿姆·达哥斯塔完全信任他,甚至没有要求他保密。
一开始,里贝罗法官被这封信弄得心慌意乱,但是马上恢复了平静,审慎地权衡了一下他的职位要求他尽的职责。追诉罪犯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来了一个主动投案自首的罪犯。他的确曾经为他辩护过,他深信对他的判决是不公正的;当年听说乔阿姆临刑脱逃时,他曾经欣喜若狂,如果需要,他甚至可以帮助他越狱!……但是,从前当律师时的事,如今成了法官之后还能做吗?
“当然可以!”法官想,“良心命令我不能抛弃这位正直的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再次证明了他的清白无辜,这是一个道德上的证据,既然他不能提供其他证据,但是也许这是最有说服力的!不!我不能弃他不顾!”
从这天起,法官开始和乔阿姆·达哥斯塔秘密通信。首先,里贝罗法官劝告他的被保护人谨慎从事,以免坏事。他想重新审理案子,重新查阅案卷,重新审阅证词。他必须知道在这桩严重的钻石劫案中是否出现了新的情况。自从那次谋杀案之后,袭击护送队的走私犯中难道没有人被捕吗?难道没有人供认或影射过什么吗?乔阿姆·达哥斯塔还像以前一样,只能口头上声明自己的清白!但是这是不够的,里贝罗法官想从案件本身的一些因素中去寻找真凶。
乔阿姆·达哥斯塔必须小心谨慎。他答应一定做到。在历尽磨难之后,看到自己从前的律师在成为首席法官之后,仍然完全相信他的清白无辜,令他无比欣慰。是的!虽然乔阿姆·达哥斯塔被定了罪,但是他是一个牺牲品,一位殉难者,一个正人君子,社会应该给他以极大的补偿!伊基托斯庄园主定罪后的生活,他家人的现状,以及他为了亲人的幸福孜孜不倦,忘我工作的精神深深打动了法官,使他更加坚信乔阿姆的无辜,他发誓要竭尽所能来为蒂如卡劫案的替罪羔羊平反。
半年来,两人一直在通信。
终于有一天,迫于情况紧急,乔阿姆·达哥斯塔给里贝罗法官写信说:
“两个月后,我将来到您身边,听从省首席法官的处置!”
“来吧!”里贝罗回信说。
大木筏准备沿河而下。乔阿姆·达哥斯塔携妻子儿女及仆人离岸登舟。在旅途中,令妻儿吃惊的是他很少下船。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停地书写,不是算帐,写什么他只字不提,只是称之为《我的一生》,这些回忆录将有助于案件的重审。
由于托雷斯的告发,他再次被捕了,这次被捕使他的计划提前了,也许会破坏他的计划,但是八天前,他托一名亚马逊河上的印第安人带一封信给里贝罗法官,通知他大木筏到达的日期。
这封信交到了法官手里,他只等乔阿姆·达哥斯塔一到便开始重新审理这起严重的案件,他满心希望能有一个好结果。
在大木筏抵达马纳奥的头天夜里,里贝罗法官突然患了中风。敲诈未遂,被高尚的乔阿姆气愤地拒绝的托雷斯进行了告发,乔阿姆·达哥斯塔在家人面前被捕,托雷斯的阴谋得逞了,而昔日的律师已撒手人寰,不能再为他辩护了!
是的!对乔阿姆来说,这的确是致命的一击!但事已至此,已无路可退。乔阿姆·达哥斯塔在意外的打击下重新振作起来。这不仅涉及到他个人的名誉,也关系到全家的名誉。

第四章 有德为证
逮捕乔阿姆·达哥斯塔的,即乔阿姆·加拉尔的命令是由代理里贝罗职务的法官签发的,他将担任亚马逊省首席法官这一职务,直至有人接替他为止。
这位代理法官叫维桑特·雅里盖茨。他身材矮小,性情粗暴,四十年的执法生涯没有使他对罪犯心慈手软。他审理过许多诸如此类的案件,审判和判决过许多不法之徒,在他看来,不管被告是何许人,都不可能是清白无辜的。当然,他不会昧着良心判决,但是他的良心裹着厚厚的铁甲,不会轻易地被审讯中的意外事件或辩护证词割破。像许多刑事法官一样,他经常对陪审团的宽容表示不满,当被告在调查讯问、初审之后,被带到他面前时,他认为所有的推测都十倍地证明了被告的有罪性。
然而,这位雅里盖茨绝不是一个恶人。他有些神经质,好动,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精明、敏锐,外表非常奇特:硕大的脑袋罩在矮小的身躯上,头发蓬乱,如果戴上旧时流行的那种假发,可能会好看些,目光敏锐,能像螺丝钉那样把人穿透,高高的鼻子,如果鼻子能动的话,他肯定会舞之蹈之,两只招风耳甚至比助听器还敏锐,两手经常不停地敲打审判桌,好像一位钢琴家在默默地练习演奏,上身过长,两腿有些短,当他威严地坐在法官席上时,双脚会不停地一会儿并拢,一会儿又分开。
在私生活方面,雅里盖茨法官是个冷酷的单身汉,从不忽视饮食,酷爱喝威士忌,精通国际象棋,尤其擅长拼七巧板、猜谜语、拆字谜、猜画谜、猜颠倒字谜、字母组合谜以及其他的各种文字游戏,像一些欧洲法官一样,他喜欢将猜谜当作主要消遣,既是出于爱好也是出于职业习惯,其余的时间,他用来手不释卷地阅读刑法书。
看得出来,这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人,同时也可以看到里贝罗法官的死对乔阿姆·达哥斯塔是多么大的损失,因为现在他的案件将由这位严厉的法官负责。
在这个案件中,雅里盖茨的任务非常简单。他不必调查,不必预审,不需要倾听律师的辩护,不必要求陪审团的裁决,不必引用刑法典的条例,甚至不用宣判。对于不幸的伊基托斯庄园主来说,这些手续是不必要的。早在二十三年前,乔阿姆·达哥斯塔就因参与蒂如卡劫案而被逮捕、被审理、被判决过了,当年的判决仍然有效,不可能提出任何减刑的要求,也不可能上诉,请求特赦。总之,目前要做的仅仅是确认他的身份,等待执行里约热内卢的行刑命令便可。
但是,乔阿姆·达哥斯塔无疑会宣称自己的无辜,当时的判决是不公正的。法官必须倾听他的申诉,不管他对此持何见解。问题是因犯会提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他的申诉。从前,他没能在法庭上拿出证据,现在他能拿出来吗?
审讯所关注的正是这一点。
然而,必须承认这是一桩奇特的罕见的案件:一个幸运的逃犯,在国外安全地生活着,却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向司法机关投案自首,而他过去的经历已经使他惧怕这类机构了,因此,即使是对司法审判中种种意外事故早已司空见惯的法官,也对此案感起兴趣来了。是因为厌倦了厚颜无耻的愚蠢生活,抑或是一时良心冲动,蒂如卡的囚犯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求伸张正义?不可否认,问题很奇怪。
乔阿姆·达哥斯塔被捕的翌日,雅里盖茨法官来到圣子街关押犯人的监狱。
这座监狱从前是传教团的一座修道院,位于城内一条主要河流的岸边上。这座建筑和后来的新用场有些不相称,昔日这里住的是一批心甘情愿与世隔绝的人,如今却是一些身不由己的囚徒。乔阿姆·达哥斯塔的房间一点也不像那些现代化的感化囚犯的凄惨囚室。从前,这是僧侣住的房间,有一扇窗户,没有百叶窗。窗上有护栏,窗外是一片空地,屋角有一张凳子,另一角有一张破床,几件粗糙的用具,此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8月25日早上11点左右,乔阿姆·达哥斯塔从这个房间被押解到审讯室(从前,它是修道院的公用大厅)。
雅里盖茨法官坐在办公桌边上的高背椅上,背对窗户,这样他的脸在暗处,而被告的脸则迎着光在亮处。书记官坐在桌子的另一头,耳朵上别着笔,带着一种司法人员特有的冷漠神情,准备记录审问的内容。
乔阿姆·达哥斯塔被带进屋中,法官示意带他来的看守退下。
雅里盖茨法官打量了被告很久。乔阿姆对他鞠了一躬以示敬意,态度得体,不卑不亢,然后他静静地等着提问。
“您叫什么名字?”雅里盖茨法官问。
“乔阿姆·达哥斯塔。”
“您的年龄?”
“五十二岁。”
“您的住址?”
“秘鲁,伊基托斯村。”
“用什么姓?”
“加拉尔,这是我母亲的姓。”
“您为什么用这个姓?”
“因为二十三年来,我一直想躲避巴西警方的追捕。”
回答非常明确,显然,乔阿姆·达哥斯塔决心对过去和现在的事供认不讳,雅里盖茨法官不太习惯这种方式,他的鼻子比平时挺得更直了。
“为什么,”他接着问,“巴西司法当局要追捕您?”
“因为在1826年,我因蒂如卡钻石劫案被判处了死刑。”
“那么,您承认您就是乔阿姆·达哥斯塔了?……”
“我就是乔阿姆·达哥斯塔。”
他极其平静极其简要地回答了这些问题。因此,雅里盖茨法官那双隐藏在眼皮下的小眼睛仿佛在说:“这个案子进行得很顺利!”
可是,马上要提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所有的被告对这个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即声称自己是无罪的。
雅里盖茨法官的手开始轻轻敲打桌面,发出细微的颤音。
“乔阿姆·达哥斯塔,”他问道,“您在伊基托斯做什么?”
“我是庄园主,我管理着一座非常大的农场。”
“它很繁荣吗?”
“极其繁荣。”
“您什么时候离开庄园的?”
“大约九个星期前。”
“为什么?”
“对此,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说,“我找了一个借口。但是实际上我有自己的目的。”
“什么借口?”
“将一船浮木和各种各样的亚马逊河的土产运到帕拉。”
“啊!”雅里盖茨法官问,“那么什么是您离开的真正动机呢?”
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暗自想:“终于还是走到否认罪行和扯谎的老路上来了!”
“真正的动机,”乔阿姆·达哥斯塔坚定地说,“我决心向本国司法机关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法官大声说,从椅子上跳起来,“投案自首……亲自?”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厌倦了这种谎言构筑的隐姓埋名的生活;厌倦了不能把我妻儿应得的东西还给他们的痛苦;最后,先生,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无辜的!”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雅里盖茨法官暗中想。
他一边更起劲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点头示意乔阿姆·达哥斯塔,那意思很明白:“继续讲下去!把你的故事讲出来!我知道它的内容,但我不想阻止你尽情发挥!”
乔阿姆·达哥斯塔对法官的这个小小的鼓励的用意一清二楚,但他不愿深究。他讲述了他的全部经历,简单扼要,冷静如旧,没有遗漏审判前后任何情况。他既没有特别强调他在越狱后过着受到尊敬和值得尊敬的生活;也没有强调作为一家之长,丈夫和父亲,他认真地履行着义务。他只强调了一件事,——即没有人强迫他来马纳奥要求重审案件,为他恢复名誉。
一向对被告怀有成见的雅里盖茨法官没有打断他。他只是不断地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仿佛同样的故事他已听过九十九遍了;当乔阿姆·达哥斯塔将他的回忆录放在桌上时,他连碰都没碰。
“您讲完了吗?”他问。
“是的,先生。”
“您坚持宣称您离开伊基托斯来到这里是为了要求重新审理您的案件?”
“我别无他求。”
“谁能证明呢?谁能证明如果没有人告发,从而被捕的话,您会主动投案自首呢?”
“至少有一样文件,先生,它不在我手中,但是它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什么文件?”
“我写给您的前任里贝罗法官的信,我在信中通知了他我到达的日期。”
“啊!您写过信?……”
“是的,这封信应该已经送到这儿了,马上就会转交给您的!”
“真的吗?”雅里盖茨法官以怀疑的口吻说,“您曾经给里贝罗法官写过信?……”
“在成为首席法官之前,”乔阿姆·达哥斯塔说,“里贝罗法官曾是维拉·里卡的律师。在蒂如卡一案中,他充当我的辩护律师。他坚信我是无罪的。他曾尽力拯救我。二十年后,他成为了马纳奥的首席法官,我告诉了他我是谁,住在哪里,打算做什么。他对我的信任一如既往。在他的建议下,我离开了庄园,来到这里,亲自要求伸冤。但是他突然去世了,我也许没有指望了,如果雅里盖茨法官不能像里贝罗法官那样对我的话!”
听到别人当面对他称名道姓,法官差点儿一反常态地跳了起来,但是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喃喃自语: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显然,法官心中疑窦暗生,但是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诧异的神情。
正在这时,一名看守走进屋内,将一封信交给了法官。
他撕开封口,从信封里取出一封信。他打开信,读了起来,皱起眉头,说道:
“乔阿姆·达哥斯塔,我不想向您隐瞒这就是您刚才提到的那封您写给里贝罗法官的信;它被转交给了我。因此,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您在这一点上所说的话。”
“不光是这一点,”乔阿姆·达哥斯塔说,“刚才我对您讲述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不容怀疑的。”
“唉!乔阿姆·达哥斯塔,”雅里盖茨法官激动地说,“您声称自己是无罪的;但是所有的被告都这么说!归根到底,您只是提出了一些道德上的证据!您现在有物证吗?”
“也许有,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说。
听到这句话,雅里盖茨法官站了起来。对他说,这太意外了,他在屋里走了两三圈才平静下来。

第五章 物证
法官感到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之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他靠在椅子上,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看也没看被告一眼,非常冷漠地说:
“讲吧!”
乔阿姆·达哥斯塔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对回到刚才的话题有些犹豫,然后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到目前为止,先生,我只给您提供了道德证据,让您据此推断我是无罪的,我的自尊,品行端正,为人诚实是这些证据的基础,我本以为这些证据在法庭上是最有说服力的……。”
雅里盖茨法官不由自主地耸了耸肩膀,表明他对此不以为然。
“既然它们不足以证明我的无辜,我也许能提供一些物证,”乔阿姆·达哥斯塔说。“我说也许,是因为我还不知道它们是否可靠。因此,先生,我对妻子和孩子们没有提起过,因为我不想给他们一个也许会落空的希望。”
“讲事实吧。”雅里盖茨法官说。
“先生,我完全有理由认为,在大木筏抵达马纳奥的前夜,我遭到逮捕是因为有人向警长告发了我。”
“您说的对,乔阿姆·达哥斯塔,但是我必须告诉您这是匿名告发。”
“无关紧要,因为我知道它肯定是一个叫托雷斯的无耻之徒干的。”
“您有什么权利这样称呼这位……告发者?”雅里盖茨法官问。
“先生,他确实是无耻之徒!”乔阿姆·达哥斯塔激动地说,“我曾经殷勤款待这个人,他接近我只是为了要我收买他的沉默,他的条件非常无耻,我断然拒绝了,不管他的告发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永不后悔!”
“总是这一套!”雅里盖茨法官想,“控告别人来洗清自己!”
但是他仍然全神贯注地倾听乔阿姆·达哥斯塔和托雷斯之间的故事,乔阿姆·达哥斯塔一直讲到托雷斯告诉他,他认识蒂如卡一案的真凶并且能够揭露他的名字。
“真凶叫什么?”雅里盖茨法官问,他无法再保持无动于衷了。
“我不知道,”乔阿姆·达哥斯塔说,“托雷斯不肯告诉我。”
“这个凶手还活着吗?”
“他死了。”
法官的手指更迅速地敲打着桌面,脱口而出道:
“能够证实被告无罪的证人总是不在人世!”
“虽然真凶已经死了,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说,“至少托雷斯还活着,他向我保证真凶亲手写的证明在他手里!他提议将它卖给我!”
“啊!乔阿姆·达哥斯塔,”雅里盖茨法官说,“即使以您的全部财产交换也不昂贵!”
“如果托雷斯只是想要我的财产,我会给他的,我的家人也不会反对!是的,您说的有理,先生,为了荣誉,再贵的价钱也值得!但是这个混蛋,知道我攥在他手心里,便向我索求比财产还珍贵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要娶我的女儿,这是交易的代价!我拒绝了,他便告发了我,因此我现在才站在这里接受您的审问!”
“如果托雷斯没有告发您,”雅里盖茨法官问,“如果托雷斯没有在路上遇见您,在抵达时得知里贝法官的死讯后,您会怎样做?您还会投案自首吗?……”
“毫不犹豫,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肯定地说,“因为,我再说一遍,我离开伊基托斯来到马纳奥没有其他目的。”
他的口气如此真诚,以致一向刚愎自用的法官也有些激动;但他还没有完全被说服。
对此不应大惊小怪。法官在审问的时候,还不知道读者开篇就知道的关于托雷斯的事情。读者十分确定托雷斯手中掌握着能证明乔阿姆·达哥斯塔清白的物证。读者确信这份文件的存在,因此认为雅里盖茨法官疑虑得有点不近人情。但是读者也应该想一想,雅里盖茨法官和他们的处境不同;他已经习惯了被告们的千篇一律的表白,乔阿姆·达哥斯塔提到的文件不在他手中;他甚至不能肯定是否真的有这份文件,究根结底,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被判定有罪了。
然而,也许是出于好奇心,他想把乔阿姆·达哥斯塔驳得无言以对。
“那么,”他说,“现在您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托雷斯提到的那个自白书上了?”
“是的,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回答说,“既然我一生的所作所为不能为我辩护!”
“您认为托雷斯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想他应当在马纳奥。”
“您希望他能替您说句话,希望他能主动交出您拒绝接他的价格收买的那份文件?”
“先生,我希望如此,”乔阿姆·达哥斯塔说,“现在,对托雷斯而言,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告发了我,因此,他不会再抱着按他的条件成交的希望。但是,这份文件仍然可以给他带来一笔财富,而且一旦我被宣告无罪或判决有罪,他就永远也得不到这笔财富了。因此,既然把这份文件卖给我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我想他肯定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行事的。”
乔阿姆·达哥斯塔的推理无可辩驳。对此雅里盖茨法官一清二楚。他只是提出了一种相反的可能性:
“当然,如果这份文件存在的话,托雷斯的确可以把它卖给您,从而捞取好处?”
“如果它不存在,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以动人心弦的声音说,“在等待上帝伸张正义之前,我只能服从人间的法律!”
听了这句话,雅里盖茨法官站起来说,这次的语气不像先前那样冷漠了:
“乔阿姆·达哥斯塔,审问到这里,听您讲述了您的奇特经历和申诉您的清白无辜,我已经超越了法官的职责了。此案早已审理过,维拉·里卡的陪审团也对您做出了一致的裁决,并且不允许减刑。您被控策划和参与抢劫钻石和谋杀护送队士兵,并因此被判处死刑,只是由于越狱,您才逃脱了极刑。但是,不管您有没有投案自首,二十三年后,您仍然受到指控。最后再问一次,您承认您就是乔阿姆·达哥斯塔,钻石劫案的罪犯吗?”
“我就是乔阿姆,达哥斯塔。”
“您准备签署这份声明吗?”
“是的。”
乔阿姆·达哥斯塔在审讯记录以及法官让书记官起草的报告上签了字,他的手连抖都没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