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幻小说上一章:巴尔萨克考察队的惊险遭遇
- 科幻小说下一章:从地球到月球
②英国一河流。
我立刻就要谈到我刚才提到过的人。他说是“哈勒布雷纳”号的水手长,名叫赫利格利。怀特岛生人,四十四岁;中等身材,显得短粗胖,健壮有力;两臂撒开,不贴身,罗圈腿;脑袋像个肉球,长在公牛一般的脖子上;胸脯宽阔,似乎容得下正常人双倍的肺叶——我自忖他是否真的长着这么多的肺叶,因为他呼吸时消耗的空气确实量很大——他总是气喘吁吁,总是不停地讲话;嘲弄人的眼睛,满面笑容可掬。眼睛下面一堆皱纹,因颧骨肌肉不断收缩而产生。还要指出他的嘴,吊在左耳垂上。这与双桅帆船的船长对比多么强烈!两个人差异如此之大,竟然能够配合默契!他们就是合得来,已经一起航行了十五、六年——首先在双桅横帆船“威力”号上,后来,在本书故事开始前六年,“哈勒布雷纳”号又代替了“威力”号。
赫利格利刚刚抵达,就从费尼莫尔·阿特金斯处获悉,如果兰·盖伊船长同意,我要搭乘这艘船。所以,未经介绍和任何准备,水手长当天下午就朝我走来。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用下面这句话开头与我攀谈起来:
“杰奥林先生,我这厢有礼了。”
“我也向你致意,我的朋友,”我回答道,“有什么事吗?”
“为您效劳。”
“效劳?……哪方面呢?”
“在你有意登上‘哈勒布雷纳’号方面……”
“请问您是哪一位?”
“船上职务和名字是水手长赫利格利,也是兰·盖伊船长的忠实伙伴。船长是有名的听不进任何意见的人,他却痛痛快快听我的。”
于是我想:如此热心帮忙的人,应该利用。看来,他毫不怀疑自己对兰·盖伊船长可以施加巨大影响。
我回答道:
“那好,朋友,如果你的职责此刻不呼唤你,咱们聊聊吧。”
“杰奥林先生,我有两小时空余时间。再说,今天活也不多。明天,要卸货,要补充给养……这对船上人员来说,都是休息时间……如果你有空……我也有空……”
说着,他朝海港深处摇摇手,指着他熟悉的方向。
“在这里谈谈不是很好吗?”我拉住他,提请他注意。
“聊聊,杰奥林先生,站着聊……嗓子眼干着冒烟……坐在‘青鹭’的一角,面前摆上两杯威士忌茶,岂非轻而易举……”
“我可滴酒不沾,水手长。”
“没关系,我喝双份。嗳!你可不要以为是和醉鬼打交道啊!……不!……我从来不过量,但是一定要喝足!”
我跟随这位水手长走去。显然,他已经惯于在酒店的水中游泳了。阿特金斯大叔此刻正在双桅帆船甲板上,忙着争议买价卖价。我们在他旅店的大厅中坐了下来。首先,我对水手长说:
“我正好指望通过阿特金斯,让我和兰·盖伊船长搭上关系。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和船长特别熟……”
“呸!”赫利格利说道,“费尼莫尔·阿特金斯是个好人,他对船长十分敬重。可是,他无论如何比不上我!……让我给你活动活动吧,杰奥林先生……”
“难道这事这么难办吗,水手长?‘哈勒布雷纳’号上一个空闲舱位都没有吗?……我有一间最小的舱室就可以,而且我付钱的“太好了,杰奥林先生!舱面室的一侧,有一间舱室,从来没有人用过。既然你不怕必要的时候破费……不过,我对你讲句知心话:恐怕要比你想的还要机灵,比老阿特金斯还要机灵,才能使兰·盖伊船长下定决心接纳搭船乘客!……好!一个好小伙子为你的健康干杯了!很遗憾你不能礼尚往来。恐怕将他全部的机智都使上也不算过分!”
伴随着这句话,他闭起左眼,右眼闪射出异样的光芒!仿佛他两只眼睛具有的全部勃勃生机都集中到一只眼睛的眼球上表现出来了!毋庸讳言,这美妙的言辞结尾处,已淹没在一杯威士忌中。水手长并不赞赏威士忌的上等质量,因为“青鹭”的酒不过来源于“哈勒布雷纳”号的食品贮藏舱而已。
然后,这个鬼家伙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只黑而短的烟斗,装上烟,安上烟草帽,用力将烟斗插在嘴角两颗臼齿的缝隙之间,点上烟。他喷云吐雾,有如一艘正在生火的轮船。他的头部竟然在灰白色的云雾后面变得模糊不清了。
“赫利格利先生?……”我说。
“杰奥林先生……”
“为什么你们船长不高兴接待我呢?……”
“因为他头脑中从未考虑过船上搭乘旅客的问题。直到现在为止,凡是这一类的要求,他总是一律回绝。”
“什么原因呢,我想问问你……”
“噢!因为他不愿意碍手碍脚,他要行动完全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他认为合适,就可以掉转船头,向北或向南,朝着日落方向或旭日东升方向,而不需要向任何人阐明理由!这南部海洋,他从没有离开过,杰奥林先生。我们一起在这一带海面奔波,已经多年,东到澳大利亚,西到美洲,从霍巴特敦到克尔格伦群岛、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福克兰群岛,只有卖掉船上货物时才停泊一下,有时直驶到南极海洋。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理解,一位乘客可能碍事。再说,有谁愿意登上‘哈勒布雷纳’号呢,它不喜欢与微风调情,海风将它推向哪里,就驶向哪里。”
我自忖,是否水手长千方百计要把这艘双桅船描绘成一艘神秘的船只,无目的地航行,到停泊地也不久留,是想入非非的船长指挥的高纬度地区漫游船。不管怎么样,我对他说道:
“总之,‘哈勒布雷纳’号四五天以后就要离开克尔格伦群岛,是吗?”
“肯定……”
“这一次,航向是向西,朝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驶去,是吗?
“很可能。”
“那好,水手长,这个可能对我已经足够了。既然你愿意为我效劳,那就请你一定使兰·盖伊船长下定决心,允许我搭船……”
“好,这事就算办成了吧!”
“太好了,赫利格利,你是不会后悔的。”
“嗳!杰奥林先生,”古怪的水手长头摇得好像刚出水一样,反驳道,“我从来做任何事都不后悔。我明白,给你帮忙,我也绝不会后悔的。现在,如果你允许,我就告辞。我立即回船,也不等我的朋友阿特金斯回来了。”
他一口喝干了最后一杯威士忌——我仿佛觉得那杯子都要和酒一起消逝在他的喉咙里——赫利格利俨然以保护人的姿态向我微微一笑,然后,粗壮的上身在罗圈腿的双弧上一摇一摆,烟袋锅里喷出呛人的烟雾包围着他,他走出大厅,朝着“青鹭”东北方向而去。
我坐在桌前,陷入沉思。各种自相矛盾的想法萦绕心头。这位兰·盖伊船长到底是什么人?阿特金斯大叔给我描述的,是技术高超的海员加上正直的人。就算他集二者于一身好了,根据刚才水手长对我说的话,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既然我愿意不计较价钱,满足于船上的生活,头脑中就从未考虑过,搭乘“哈勒布雷纳”号的要求竟然会成为难题。这一点我承认。是什么理由使兰·盖伊船长拒绝我呢?……他不愿被什么协议束缚手脚;航行过程中,如果他心血来潮要到某处去,他就不愿被迫驶往另一处。这条理由是否讲得通呢?……说不定,由于他航行的性质,他有特殊原因要提防陌生人吧?……他进行走私活动或者贩卖黑奴?——那个时代在南方海上,这仍是相当频繁的贸易活动……不管怎么说,这些解释都说得过去。可是心地高尚的旅店老板却为“哈勒布雷纳”号及其船长担保。这是正派船,正派船长,费尼莫尔·阿特金斯两样都保证!……如果他对这两条都没有产生错觉,那确实相当了不起了!……不过,他对兰·盖伊船长的了解,无非是一年一度停泊克尔格伦群岛时与他见面。在这里,他只进行正常的贸易活动,当然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另一方面,我自忖,是否水手长为了显示他给我帮这个忙多么重要,有意抬高自己的身价……船上能有一位乘客像我这么随和,又不计较搭乘的价钱,说不定兰·盖伊船长很满意、很高兴呢!……
一小时以后,我在码头上遇到旅店老板,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啊!这个赫利格利魔鬼,”他高叫起来,“秉性难移!……你要相信他呀,那兰·盖伊船长不征求他的意见,连擤鼻涕都不敢!……杰奥林先生,你看这位水手长,真是个怪人!他心眼儿倒不坏,也不愚蠢,就是像魔鬼一样地捞美元和畿尼①!……如果你落到他的手里,当心点你的钱袋!……把你的衣服口袋或钱包扣子扣好,不要让人给搂了去!”
“谢谢你的忠告,阿特金斯。告诉我,你已经和兰·盖伊船长谈过了吗?……谈过这件事了吗?……”
“还没有,杰奥林先生,来得及。‘哈勒布雷纳’号还刚到,抛了锚,还没遇到退潮掉头呢!”
“好吧!不过,你大概可以理解,我希望尽早把这件事定下来。”
“耐心点吧!”
“我急于心里有个数。”
“嗳!不用担心,杰奥林先生!事情自然而然会办好!再说,即使不上‘哈勒布雷纳’号,你也不用犯难。随着渔汛季节的到来,马上会有很多船只来到圣诞—哈尔堡,那数目比‘青鹭’四周的房屋还要多!这事就交给我啦!你上船的事,我负责!”
一方面是水手长,另一方面是阿特金斯大叔,但这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尽管他们向我许下了诺言,我还是决定直接与兰·盖伊船长交涉一下,虽然他这人不大好接近。我决定单独碰到他的时候,和他谈谈我的计划。
到了第二天,才有一个机会。在此以前,我沿着码头漫步,仔细端详这艘斯库那船,发现这是一艘外形美观、十分坚固的帆船。这一带海域,流冰块有时漂到50度纬度线以外,坚固是船只必不可少的优点。
下午时分,我走近兰·盖伊船长的时候,看出他似乎想回避我。
①英国旧金币,值21先令。
在圣诞—哈尔堡,顺理成章地,为数不多的渔业人口基本上是不更新的。我再重复一遍,那时节来往船只为数不少,有时几位克尔格伦群岛人到船上干活,以代替短缺的人或死去的人。总而言之,岛上人口固定不变,兰·盖伊船长大概每个人都认识。
再过几个星期,大批船只纷纷到达,船上人员拥塞码头,呈现出平时少有的繁忙景象时,他也可能认错人。繁忙景象随着渔汛季节的结束而告结束。但是,现在才八月份,“哈勒布雷纳”号利用异常温和的冬季来到,在港口内是独一无二的船只。
所以,即使水手长和旅店老板还没有在兰·盖伊船长面前为我说项,他也不会猜不出我是异乡人。
他的态度只能意味着:要么,他已经得知我的想法,他还不想答复;要么,赫利格利也好,阿特金斯也好,从前一天到那时为止,还不曾与他谈起这件事。如果属于后一种情况,他之远远避开我,则是由于他天性不善于与人攀谈,与一个陌生人发生关系对他不合适。
可是我已经忍耐不住了。这个难以接近的人要拒绝我,就让他拒绝好了!强迫他违心同意我上船,我丝毫没有这个意图。我甚至不是他的一国同胞。克尔格伦群岛上,也没有一个美国领事或代理人,否则我还可以在他们面前发上几句牢骚。最重要的是我要有个准信。如果我在兰·盖伊船长面前碰了钉子,我受到的损失,无非就是等待另一艘更热心的船只来到而已——至多也就耽搁两三个星期。
我刚要与船长搭话,船上大副来了。船长利用这个机会走开了,他向大副作个手势,叫他跟着他走。他们绕到海港尽头,消逝在岩石角上,溯海湾北岸而上了。
“见鬼!”我心里想道,“看来,我得相信,要达到我的目的还困难重重哩!不过,也只是推迟一下而已。明天上午,我要到‘哈勒布雷纳’号船上去。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位兰·盖伊,他得听我讲话,然后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也很可能,快进晚餐的时候,兰·盖伊船长会到“青鹭”来。一般情况下,船只停泊时,海员都到这里来进午餐和晚餐。在海上航行数月之后,喜欢换换花样。一般来说,在船上的食谱无非就是饼干和咸肉而已。
从身体健康来说,也需要这样。新鲜食品已装上船,船上上司们也感到在旅店吃饭更好些。我毫不怀疑,我的朋友阿特金斯已经做好准备,要像样地接待双桅船船长、大副和水手长了。
我等待着,很晚才上桌吃饭。结果大失所望。
船长也好,其他人也好,船上竟没有一个人光临“青鹭”。我只好像两个月来每天那样,一人独自进餐。不难想象,在寒季里,阿特金斯大叔的主顾基本上是不变的。
饭后,将近七点半钟,夜幕降临,我到港口有房屋的一侧去散步。
码头上空无一人。旅店的窗户发出微弱的光亮。“哈勒布雷纳”号的船员,没有一个人上岸。小艇已用掣索拴好。海水涨潮,微波荡漾,小艇轻轻地摇晃。
这艘斯库那船,简直和兵营一样,太阳一落,就禁止海员上岸了。这项措施大概会使赫利格利十分不快。他是个话匣子兼酒坛子。我猜度,停泊期间,他是很喜欢从这家酒店窜到那家酒店的。在“青鹭”附近,我没有看到他,也没有见到船长。
我在双桅船近旁踱着方步,一直呆到九点钟。渐渐地,船体暗下去了。湾内的海水只映出一个闪闪发光的拔瓶塞用的螺丝起子,那是挂在前桅支柱上的船头灯。
我回到旅店,只见费尼莫尔·阿特金斯在门边吸着烟斗。
“阿特金斯,”我对他说,“好像兰·盖伊船长一点不喜欢经常光顾你的旅店哪!”
“他有时星期天来,今天是星期六,杰奥林先生。”
“你还没跟他说吗?”“说了,”旅店老板回答我说,明显露出为难的口气。“你对他说了,一个你认识的人希望搭乘‘哈勒布雷纳’号吗?”
“说了。”
“他怎么回答呢?”
“既不是我所希望的,也不是你所希望的,杰奥林先生。”“他拒绝?”
“差不多。他对我说:‘阿特金斯,我的双桅船不是用来接待乘客的。我从来没有接待过,也不要指望哪一天我会接待。’你说这是不是拒绝呢?”
第三章 兰·盖伊船长
我一夜未能安睡。好几次,我“梦见自己在做梦”。然而——这是埃德加·爱化·波的观察所得——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的时候,往往就要醒来了。
于是我醒来了,对这位兰·盖伊船长仍然满腔怒火。搭乘“哈勒布雷纳”号离开克尔格伦群岛的想法,早已在我头脑中深深扎根。阿特金斯大叔不断向我吹捧这艘船,说它一向是一年中最早抵达圣诞—哈尔堡的。我掐着指头一天一天地算,一小时一小时地算。有多少次,我仿佛看见自己坐在这艘双桅船上,航行在群岛海面上,航向直指西方,朝着美洲海岸驶去!我的旅店老板从不怀疑兰·盖伊船长乐于助人,何况这与他自己的利益亦不矛盾。接纳一名乘客,既不要因此被迫改变航线,又能拿到一笔可观的搭乘费,恐怕没有什么商船会拒绝这么做。谁会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呢?……
我感到胸中一股怒气隐隐而起,这人未免太不乐于助人了!我肝火上升,神经紧张。前进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障碍,我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夜怒气未消,烦躁不安,难以成眠。到了天亮时,我才平静下来。
对兰·盖伊这种令人不悦的做法,我已经决定,要与他当面理论理论。很可能我一无所获,但是,至少我要将心中的不悦一吐为快。
阿特金斯大叔已经谈过了,得到的答复,大家都已知晓。那么,热心的赫利格利,迫不及待地表示愿意为我效劳,自称对兰·盖伊船长甚有影响,他会为了实践他的诺言而蛮干吗?不知道,我没有遇到他。无论如何,他的处境不会比“青鹭”的老板更好过一些。
早晨八点左右,我走出房门。用法国人爱用的一个词,就是“狗天气”——用更正确的词句,就是天气极坏。雨雪交加,狂风从西面高山顶上飞旋而下,天低云暗,气流和海水如雪崩一般翻腾着。这种天气,兰·盖伊船长上岸来在狂风暴雨中淋个落汤鸡,是绝对不可能的。
果然,码头上空旷无人。几艘渔船在暴风雪来临之前已离开了海港,大概躲到海浪和狂风无法企及的小湾深处去了。至于我要到“哈勒布雷纳”号船上去,如果不叫一艘小艇来接我,我根本去不了。水手长也不曾许诺负责派小艇前来。
“再说,”我自忖道,“在双桅船的甲板上,船长等于在自己家中一样。如果他执意毫无道理地拒绝我,我也打算据理相争,那最好是在中立地带进行。我可以躲在我的窗子后面窥视他。如果他的小艇上码头,这回他可别想躲开我。”
回到“青鹭”后,我坚守在玻璃窗后面。玻璃上雨水淋淋,我将呵气擦去。狂风阵阵从壁炉烟囱倒灌室内,将炉膛内柴灰吹得到处皆是,我也无暇顾及了。
我等待着,神经紧张,急躁不安,强压怒火,越来越恼。
两小时过去了。暴风雨平息了,比我平静得还快。克尔格伦群岛风向极不稳定,经常如此。
将近十一点钟,东方高云层占了上风,暴风雨转到群山另一侧去,销声匿迹了。
我打开窗户。
这时,“哈勒布雷纳”号的一只小艇正准备解开掣索,一位水手下到艇内,装上一副桨;另一个人坐在艇尾,也不扶住操舵索。斯库那船与码头之间,距离只有五十杜瓦兹左右,绝不会再多。小艇靠岸。那人跳下船来。
这正是兰·盖伊船长。几秒钟之内,我已经跨过旅店门槛,停住脚步,站在船长面前。他手足无措,要避开两船相撞的样子。
“先生,”我对他说道,口气生硬而冷谈——冷得就像刮东风时的天气。
兰·盖伊船长定睛望着我。他墨黑的眼睛饱含忧伤,使我十分震惊。然后,他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几乎耳语一般:“你是外地人么?”他问我。
“对克尔格伦群岛人来说,是外地人,”我回答道。
“英国国籍?”
“不是,美国。”
他作了一个简洁的手势向我施礼,我也同样还礼。
“先生,”我接着说,“我有理由相信,‘青鹭’的阿特金斯大叔,已稍微与你谈及我的一项要求。在我看来,这个要求似乎值得受到赞助,对一位……”
“是要搭乘我的双桅帆船么?”兰·盖伊船长答道。
“正是。”
“先生,我没能同意这项要求,很遗憾。”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没有在船上捎带乘客的习惯,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船长?……”
“因为‘哈勒布雷纳’号的航行路线从来事先不固定。它动身前往某一港口,可是却到另一港口去了,根据哪里对我有利而定。先生,你要知道,我根本不是为哪一位船主服务的。双桅帆船大部分属于我,我无需听从任何人的命令来决定它的航程。”
“那么,先生,同意不同意我搭船,也只取决于你一个人了……”
“是这样。不过给你的答复只能是拒绝,非常遗憾。”
“船长,假如你知道,你的双桅船开往什么目的地对我完全无关紧要,你也许会改变主意的。除非假设它要到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确实。”
这时,我仿佛觉得兰·盖伊船长的目光缓慢地往南方天际扫了一下。
“喂,先生,”我接着说,“到这里或那里,对我都无所谓。我最希望的,是一有机会就尽快离开克尔格伦群岛……”
兰·盖伊船长没有回答,仍在沉思。他并不想跟我不告而别。
“先生,请你听我说好么?”我语气相当急切地问道。
“好的,先生。”
“我要补充一句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如果你的双桅船航行路线没有改变的话。你的计划是从圣诞—哈尔堡到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去……”
“可能去特里斯坦达库尼亚,也可能去开普敦,也可能去福克兰群岛……也可能去别处……”
“那好,船长,我想去的正是别处!”我不无讥刺地针锋相对地说道,极力压抑着我的恼怒。
这时,兰·盖伊船长的态度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声音变了调,更加生硬,更加嘶哑。他用干脆而明确的字句使我明白,无论怎样坚持也是徒劳无益;我们谈话的时间已经太长,他时间紧迫,要到海港办公室去办事……总之,我们互相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够了……
我伸出手臂拦住他——说拉住他,可能更确切些——这场已经开始得不妙的谈话,很可能要更加不妙地结束。这个怪人朝我转过身来,声调已和缓一些,这样表述道:
“先生,请你相信,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对一位美国人表现得这样不客气,我心里很觉得过意不去。但是我无法改变我的行为。‘哈勒布雷纳’号航行过程中,可能发生这样那样无法预料的事件,一位乘客在场可能有诸多不便……哪怕是你这样随和的人兰·盖伊船长的态度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这可能招致我无法利用我寻求的机遇……”
“我已经对你说过,船长。我再重复一次,我的意图是回到美国康涅狄格州。三个月之内或六个月之内到达,走这条路线或另一条路线,对我都无所谓。哪怕你的双桅船朝南极海洋开去……”
“南极海洋!”兰·盖伊船长用疑问的语气高叫起来,同时他的目光搜寻着我的内心,仿佛我肚里藏刀一般。
“为什么你与我提到南极海洋?……”他截住话头,抓住我的手。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就跟我说北冰洋、北极或南极一样……”
兰·盖伊船长没有回答。我仿佛看见他眼中有一颗泪珠在滚动。似乎我的回答唤起了他什么刺心的痛苦回忆。他极力摆脱这种回忆,转到其他思路上去。
“这个南极,”他说道,“谁敢去冒险呢?……”
“抵达很困难……而且也没什么用,”我针锋相对地说道,“不过,确有酷爱冒险的人投身于这类的事业中去。”
“是的,……酷爱冒险!……”兰·盖伊船长嗫嚅着。
“对啦,”我又说道,“正好美国又要进行新的尝试了。是查尔斯·威尔克斯①的探险队,有‘凡库弗’号,‘孔雀’号,‘海豚’号,‘飞鱼’号和好几艘同航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