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她终于叫了起来,向可怜的哥哥身上扑去。路易斯惘然地喃喃说道:“冉娜,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他们互相拥抱着,大哭起来。
“冉娜!”路易斯终于说,“您怎么能够到这里来救我呢?”
“以后告诉你,”冉娜答道,“现在谈谈你的情况,你告诉我……”
“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路易斯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十一月三十日那天,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突然被打倒了。我醒来时,全身已被缚住,口里塞满了东西,被装在一个什么箱子里面,他们把我像行李一样转运了二十次。现在我在哪个国家?不知道……我到这个牢房里已经有四个月了,每天挨皮鞭……”
“哟!路易斯!路易斯!”冉娜痛苦地叫道,“这刽子手是谁?”
“这个,情况更坏……”路易斯说道,“你甚至连猜都猜不到,谁会有这么残酷。这是……”路易斯突然闭嘴了。
他的手指着走廊里一个什么东西,眼里显露出无法形容的恐惧之情。
冉娜向门口看去,脸色陡然惨白,一只手立即从腰间抽出在乔治的坟墓里挖出的武器。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盖里·基列尔!

第十二章 盖里·基列尔
“盖里·基列尔!”冉娜·巴克斯顿叫起来。
“盖里·基列尔?”路易斯·巴克斯顿问道,奇怪地望着他的妹妹。
“正是我。”基列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向前迈出一步,于是他那庞大的躯体几乎把整个门框都堵住了。
“这就是您所说的投降吗?”他恶狠狠地说道,“也许您认为我就那么好说话吧?”
“不许走过来!”冉娜叫道,挥动着匕首。
“呵哈!这只黄蜂还有刺哩!”基列尔挖苦地说道。
不过,他还是理智地在房子中央站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冉娜手中的匕首。
冉娜趁这个机会把他的哥哥拉到门口,这样就堵住了敌手的退路。
“是的,我有武器。”她颤声应道。“而且是什么样的武器呵!我在坟墓里找到这把匕首,在库坡!……”
“在库坡?”路易斯重复了一句,“是不是在那里,乔治……”
“是的,在库坡,乔治就死在那里。不过他不是枪弹击毙的,而是被这把匕首杀死的,这匕首上有凶手的姓名——基列尔。”
盖里·基列尔倒退了一步,脸色苍白,不知所措。他靠在囚室的墙上,惊恐地望着冉娜。
“基列尔?”路易斯说道,“你搞错了,冉娜。这个人不是这个名字,他是另外一个名字,而且是更坏的名字,对你也不陌生。”
“另外的名字?”
“是的……他离开我们时,你还很小。不过你经常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你母亲的前夫之子,叫威廉·费尔赖,是你的同胞哥哥!”
路易斯·巴克斯顿所披露的事实在这场戏的其他两个人物身上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当冉娜窘得无地自容,有气无力地垂下双手时,威廉·费尔赖——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重新恢复了他的自信,看来,他立即清醒过来了。他伸了一下腰,用仇恨和凶残的目光盯着冉娜和路易斯。
“呵!那么您是冉娜·巴克斯顿!”他嘶嘶地叫道,然后又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句,“呵!您是冉娜·巴克斯顿!”
接着突然地、似乎要把他那仇恨的感情全部发泄出来似的,很快说了起来,甚至有点吐词不清:
“呵哈,您到过库坡!……是的,完全正确,是我杀了他……你们的哥哥乔治·巴克斯顿……美男子乔治是多么为他的巴克斯顿家族而自豪!……我杀了他两次……起初是精神上的,然后是肉体上的……而且现在我把你们关在这里,你们两个!……在我的掌心里,在我的脚下……你们是我的俘虏!你们的死活都操在我的手里!……”
他又向前跨了一步,但是无论是冉娜还是路易斯都不能动弹。他向他们倾着身子,说道:
“你们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很多吗?你们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全部真情!……而且我很愿意!……呵哈!他把我赶了出来,你们的父亲!……让他现在去高兴吧!……现在我就差一件事没有办好……我得让他知道……在他临死之前……谁的手给他这些打击……这只手……就在这里……我的!……”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碰在冉娜和路易斯的身上。这种凶残而疯狂的感情爆发,使那两兄妹惊恐万状。
“呵哈!把我赶了出来!……难道我希罕你们那几个可怜的钱?……我需要黄金,很多黄金,堆积如山的黄金!……而且我搞到了……不需要你们恩赐……我一个人搞的!怎么样?……你们那类人把这叫做犯罪……我偷了!抢了!杀了人……我都干了!一切罪恶我承担……”
“不过,黄金对我来说,并不是全部……我还有仇恨……是对你们的,对可敬的格列诺尔家族的!这就是我到非洲来的原因……我暗地里跟踪乔治·巴克斯顿的队伍……出现在他的面前……假装后悔……惋惜……我撒谎……责备自己……耍两面派……这就叫做兵不厌诈!那傻瓜入圈套啦!他热情欢迎我……和我共一顶帐篷睡……同一张桌子吃……哈哈!我利用了他愚蠢的轻信……在每天的食物中,我给他撒点粉末……什么粉末?……不是反正一样吗?鸦片……印度大麻酚……您在找乔治·巴治斯顿!……我的乖乖,您是找不到他的……
“谁是那个部队的长官?……我!……多么大的功绩呀!……所有的报纸都大登特登这些功绩……乔治·巴克斯顿是个疯子……乔治·巴克斯顿是杀人凶手……乔治·巴克斯顿是叛徒……我事后读到那些消息,真把我笑死了!……不过后来,开来了部队……乔治·巴克斯顿一命鸣呼……好呀……他的名誉扫地以尽……这就更妙了……为了使他沉默,我把他宰了……”
“于是,我就到了这里,建立了这座城市。对于一个被狼狈地从家里赶出来的人,这不算坏吧?我是这里的长官……老爷……国王……皇帝……不过,我的欢乐还不完全……老头子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先拿他的儿子开刀……那一回,我需要钱用,就从他那里取来了……并且顺便把他本人也掳了来……把这个儿子装起来了……像一条火腿一样……放在箱子里……然后就上路……乘火车……轮船……飞行器……到这里来了……到我这里……我的王国……于是我就宰他……像宰那一个一样……不过没有那么痛快……而是慢条斯理地,一天一天地宰……而在那里,在英国……你们的父亲……呵哈!……勋爵……富翁……你们的父亲知道,他的儿子逃跑了……拐款潜逃!让上帝去诅咒我吧!……但这一切安排得很不坏吧……
“现在他还剩下一个女儿……我的妹妹哈!……我的同胞妹妹……现在轮到她了……她躲到哪里去了?我找呀,找呀!真见鬼!现在她自己送上门来了……真走运呀!……我差一点就要和她结婚!真是笑死人!……我的老婆吗?……还没有……老婆是我的最后一个奴隶……
“他还留着什么呢?……勋爵那个老家伙?他还有显贵的地位?还有巨额的财产?两个儿子,一个是叛徒……另一个是贼……女儿呢?……失踪了……于是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完蛋了……格列诺尔家族!……我的仇终于报了,而且报得多么痛快!”
这些恶毒的诅咒终于以野兽般的吼叫而结束了。威廉·费尔赖站着,喘着粗气,满面怒容,把两只痉孪着的手伸向蒙难的兄妹。这已经不是一个有理智的人,而是一个疯子,一匹狂怒的野兽。
冉娜和路易斯·巴克斯顿惊恐地注视着他。与其说是害怕他,倒不如说是为他们目前的处境所震惊。在一个人的心里,怎么可能埋藏着如此不可遏止的深仇大恨呢?
“今天晚上,”那怪物做结论了,“我让你们呆在一起,这是你们求之不得的吧?不过明天……”
此时,一声爆炸,从远方传来,掩盖了他的声音。很明显,如果这爆炸声是直接传入地牢的话,会震耳欲聋的。威廉·费尔赖闭嘴了,满腹狐疑,惊慌不安,侧耳倾听起来……
爆炸声之后是一片死寂。接着听到了叫喊声,远处悲惨的呼号声,人群的嘈杂声,同时还夹杂着稀疏的步枪和左轮枪的射击声。……
威廉·费尔赖这时已忘记了面前的俘虏。他倾听着,极力想搞清是怎么回事。这时一名“黑色卫士”窜进了囚室。
“老爷!”他大声叫道,一面喘着粗气,“全城都起火啦!”
威廉·费尔赖大声地骂了一句,把站在门口挡住他出路的冉娜和路易斯一掌推开,奔向走廊,消失了。
结局是这样地来得突然,以致冉娜和路易斯兄妹两人,几乎没有听到那把他们从刽子手手中解救出来的爆炸声和叫喊声。他们为刚才的可怕场面所震惊,被不久前所经受的苦难弄得疲惫不堪,又担心他们年老的父亲会在绝望中死去,失声痛哭起来。

第十三章 浴血奋战的一夜
冉娜和路易斯被刚才所经历的可怕场面所震惊,兄妹两人抱在一起,久久站立着。过后,眼泪渐渐干了,他们的意识才回到现实中来。
首先使他们吃惊的是令人不安的寂静,皇宫里如死一般地悄无声息。相反,皇宫外面却传来叫喊声、射击声和越来越惊惶失措的呼号声,冉娜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嘈杂声的原因。
“你能够走动吗?”她问道。
“让我试试看。”
“我们走吧!”
他们从囚室里出来,走到原来有狱卒站岗的前厅。这时,狱卒不见了,前厅空空荡荡。
他们艰难地登上一级级石阶。冉娜用从威廉那里偷来的钥匙把门打开,于是他们进入了不久前她从这儿离开那个魔王的房间,那时她还不知道她的同胞哥哥就在地牢里。这房间,也和地下囚室的前厅一样,没有一个人。冉娜搀扶着她的哥哥,让他坐下,因为他的两腿发软,站不稳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奇怪地位。这人去房空,死一样的沉寂意味着什么呢?那个刽子手到哪里去了?冉娜被强烈的好奇心所驱使,毅然地叫路易斯留在房里,她要去把整个皇宫察看一番。
她从第一层楼开始。当她从通往屋外的大门旁经过时,见门被严严实实地关死了,但皇宫内各个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很明显,皇宫里的居民全都仓惶地跑掉了。冉娜怀着越来越大的好奇心走遍了其余的三层楼,那些地方也空空荡荡。真实情况还不清楚,但皇宫已被抛弃了,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了。
现在只剩下皇宫上面的塔楼和它的凉台了。冉娜在通往凉台的楼梯边迟疑了片刻,然后毅然向上面攀登。
不,皇宫并没有被抛弃。她在登楼梯时,听到了从上面传来的嘈杂的讲话声。最后几级阶梯她爬得非常小心,一边躲在阴影里观察被工厂的探照灯照得通明的凉台。
皇宫内的全体居民都聚集在这里。冉娜发现了威廉·费尔赖,惊恐地打了一个哆嗦。她还看到了那些顾问,几个“黑色卫士”和皇宫里的黑人仆役。
那伙人俯身在墙上,有的用手指着远方的什么东西,激动地打着手势。是什么东西使他们如此激动呢?
突然,威廉·费尔赖伸直了身子,大声地下达了一道什么命令。于是,那伙人便簇拥着他,挥动着步枪和左轮枪,暴怒地往楼梯边奔来了。而这时冉娜已经登上最后几级阶梯了。
再过一秒钟,冉娜就会被发现。那伙人会如何对待她呢?她是必死无疑了。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突然发现楼梯和凉台的衔接处有一扇门。她下意识地把那门推了一下,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狂怒的叫骂声从门那边传到冉娜的耳朵里,她刚刚上好最后一道门闩,凉台上的人们便愤怒地用枪托向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障碍物发起进攻了。
冉娜听着这些咆哮声和撞击声,站在那里直打哆嗦。即使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她也不能为拯救自己作出任何反应。她盯着那扇门,眼看着它在疯狂的敌人撞击下就要破了。
可是,又过了一会,那门不仅没有破,甚至纹丝不动。冉娜渐渐放心了。她发现,这扇门也同工厂和皇宫里的其他门一样,是用厚实的铁板做成的,经得起任何冲击。
她完全放心了,于是沿着楼梯往下走,到路易斯那里去。她发现,从皇宫的低层通到凉台的楼梯上竟有五道门。威廉·费尔赖在为自己设计退路时,考虑得很周到。他的皇宫被分割成无数的单元。要想占领他的皇宫,只能一个一个单元地进攻。不过,这些防御设施今天变成他自己的障碍物了。
像关第一道门那样,冉娜把其余几道门也关紧了,然后来到皇宫的最低一层楼。
皇宫的窗户,都装有坚实的铁栅和铁制的护窗板。冉娜把各层楼的护窗板都关上了,一刻也没有耽搁。也不知道她哪有这么大的力气来推动那些沉重的金属板。她的动作迅速而灵巧,好像在梦境里一样不由自主。最后,这些工作终于结束,她置身在一座用石头和钢铁围成的、真正牢不可破的堡垒里了。
只有在这时,她才感到特别疲劳。她的双腿软绵绵的,双手血迹斑斑。她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下楼来到路易斯那里。
“你怎么啦?”路易斯见她这副模样,不安地问道。
冉娜喘着粗气,把刚才所做的事告诉他。
“现在我们是这座皇宫里的主人了。”她最后说道。
“除了这道楼梯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呢?”她的兄弟问道。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危难的处境竟会突然有这样好的转机。
“没有,这一点我有把握,威廉被锁在凉台上,再也下不来了。”
“那么为什么刚才他们都聚集在那里呢?”路易斯问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这个,冉娜自己也不知道,她没有看到皇宫的全部防御设施。因此感到该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了。他们登上最高一层楼,把一块护窗板打开一半。于是,他们立即明白了威廉和他的一伙人惊惶的原因。原来,在他们的脚下是一个小广场,静静地躺在那里,漆黑一片。而在红河右岸,却是一片火光,而且传来了狂怒的叫喊声,所有黑人的住房都烧起来了。市中心,即奴隶们居住的第二街区,已经被熊熊的烈火所笼罩。
大火向“民政军团”居住的第三街区和“快乐的小伙子”居住的第一街区蔓延,烈焰腾空,势不可挡。叫喊声、呻吟声和不间断的枪声是从这两个街区传来的。
“这是东加勒干的!”冉娜说道,“奴隶们起义了!”
“奴隶?东加勒?”路易斯问道。对他来说,这两个名词的含义一点也不明白。
于是,他的妹妹简略地给他介绍布勒克兰特这座城市,告诉他,她是怎么来到这个城市的,她为什么要出外旅行,她是如何证实他们的哥哥乔治·巴克斯顿无罪的。她把被探照灯照得通明的工厂指给他看,并且告诉他尚在那里面的她的同伴的名字。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路易斯问道。
“只有等待。”冉娜说,“那些奴隶不认识我们,在慌乱中可能分不清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再说我们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忙,因为没有武器。”
路易斯认为还是搞点武器好,于是冉娜就去寻找。她找到了两支步枪和少量的弹药。
这时局势起了变化。黑人们打开了一条通路,立即涌进了皇宫前的广场。大约有三千多人,他们向“快乐的小伙子”的营房发起了猛攻,杀死了一些“快乐的小伙子”,然后又向飞行器的库房进行攻击,一些地方起火了。
奴隶们经受了长期的痛苦折磨,现在复仇的机会到了。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把整个城市毁掉,杀死那些白种人,怒火是不会熄灭的。
威廉·费尔赖看着这一幕场景,气得暴跳如雷,却束手无策。只听到他那野兽般的咆哮声和咒骂声。凉台上枪声大作,子弹如雨点般落入密集的人群里,使许多黑人倒下了。但是,活着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已经占领了营房和机库,并把这些地方付之一炬。火光冲天,照得皇宫前的广场如同白昼。紧接着,起义者直接向皇宫发起了进攻。他们想破门而入,但门太坚固,毫无办法。
这时,红河岸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原来是“快乐的小伙子”组织好了他们的队伍,从桥上过来增援了。他们冲进皇宫前的广场,立即散开,向黑人起义者开火。不一会儿,广场上堆集了成百具尸体。
起义者愤怒地扑向敌人,一场残酷的肉搏战开始了。黑人们用手中的刀、斧、矛,甚至用牙齿,同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快乐的小伙子”则用刺刀和射出的子弹来对付他们。战斗的结局不言而喻,武器的质量战胜了人的数量。黑人的队伍越来越小,他们渐渐退却,向河右岸逃跑。胜利者紧追着他们,不肯放松,企图去抢救一切可以抢救的东西,因为他们所居住的第一街区还没有被大火所吞没。
当他们几乎是踏着逃亡者的脚跟追上大桥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奇怪的爆炸声。冉娜和路易斯站在皇宫的高处,可以看到这次爆炸发生在“民政军团”居住的第三街区的边沿地方。一些房屋和部分城墙倒塌了。
这一声爆炸,打开了一个宽大的通往田野的缺口。被追击的黑人迅速通过这个缺口,逃往城外灌木丛中去了,追击者的锐势在逐渐消减。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们都从红河右岸撤退到皇宫前的广场。因为这时连续响起了几次新的爆炸声,把他们吓退了。
这些爆炸声是什么引起的呢?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很明显:它们不是偶然发生的,肯定受着某个人意志的指挥。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第一声爆炸发生在“民政军团”居住区的边沿,靠近城墙的地方。五分钟之后,在这个地方的左右两边同时发生了爆炸。又过了五分钟,又听到两次新的爆炸声,而且比前几次更近了。这些爆炸声沿着“民政军团”住宅区的弧形城墙逐渐向皇宫接近,这就是那些追击黑人的“快乐的小伙子”退回皇宫前的广场来寻找庇护所的原因。
不明原因的爆炸声继续响着,时间的间隔也很有规则,每过半小时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民政军团”住宅区的城墙在不断地倒塌。
布勒克兰特的白种居民中的幸存者聚集在皇宫前的广场上,惊恐、痴呆地注视着这无法解释的现象,似乎有一个可怕的超人的力量在有步骤地摧毁这座城市。那些在欺凌弱者时勇猛的强盗们,现在也因为恐怖而全身颤栗了。他们都向皇宫的大门挤去,想把门撞开,但是劳而无功。这时他们看到了凉台上的威廉·费尔赖,不明白他为什么抛弃了他们,便向他大声叫喊着。威廉·费尔赖向他们打着手势,大声地解释着什么。可是他的手势人家看不懂,他的话被巨大的声浪淹没了。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曙光照亮了残酷的场面,皇宫前的广场上到处是黑人和白人的尸体,白种人显然取得了胜利,但是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组成“民政军团”和“快乐的小伙子”军团的人数,昨晚还有八百之多,现在已不满四百人了。其余的人,有的在奴隶起义一开始时便被杀死了,有的在起义者的攻击下丧生,有的死于皇宫前的广场上。
失败的起义者散布在郊外的田野里,不少人远走它方了。
但是,他们的大多数还不想离开布勒克兰特。他们三五成群地徘徊着,茫然望着已经变成了一堆冒烟的瓦砾的城市。
爆炸声仍然每隔半小时轰鸣一次。太阳出来时,整个“民政军团”住宅区和奴隶住宅区的一半已经变成废墟了。
这时,皇宫的凉台上传来了大炮的轰鸣声,接着又是一声。路易斯·巴克斯顿惊恐地抓住妹妹的手。
“这是威廉在用大炮轰击凉台上的铁门。”冉娜说。
“要是他们下来了怎么办?”路易斯握紧了手中的枪。“我宁肯死,也不愿再落进他的魔掌!”
冉娜制止住他。
“他们还没有来到这里。”她平静地说,“那里一共有五道门,而且最后三道门之间的距离很短,摆不了大炮。”
炮击声果然停止了。从凉台上传来的沉闷的怒吼和咒骂声表明:威廉·费尔赖和他的下属们正在试图把大炮对准第二道门。
不过,这个企图很快就被放弃了。因为发生了新的事件,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原来,这时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巨大的爆炸声,而且响声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来得近。万能的爆破手开始炸毁红河左岸的建筑物了,刚才这一爆炸就发生在工厂旁边的花园里,可以看到冲向天空的泥土和石块。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硝烟,路易斯和冉娜发现了她的难友们。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卡马雷的工人们。那些工人还带着老婆孩子,让他们走在队伍的中心。为什么他们要离开自己的庇护所而到这里来挨疯狂的“快乐的小伙子”的刺刀呢?
“快乐的小伙子”还没有发觉他们,因为围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可威廉·费尔赖在凉台上看见了他们,他向他们作手势,但谁也不懂得他的意思。于是,从工厂逃来的工人们便不受任何阻挡地走到皇宫前的广场朝向河岸的门口,并立即涌了进来。
“快乐的小伙子”们马上拿起武器,叫喊着,向他们扑去。不过,这一回的对手与上一回的奴隶不一般。工人们有的举起铁锤,有的扬着大夹钳,有的扛着大铁棒——一齐来迎战“快乐的小伙子。”
冉娜用双手捂住眼睛,以便尽可能避免目睹这一可怕的场面。在进行厮杀的人们中,她有多少朋友呵!使她牵肠挂肚的,有巴尔萨克、阿美杰·弗罗拉斯、好医生沙多雷,而最使她担心的是逊柏林,她对这个外甥怀着多么深厚的感情!
狂暴的厮杀声渐渐静下来了,人数的众多和武器的精良,使“快乐的小伙子”取得了胜利。从工厂里出来的那个队伍这时被分割成两股:一股且战且退,往河岸撤去;另一股——巴尔萨克和阿美杰·弗罗拉斯就在这一股里——被赶到皇宫面前来了。
这些人没有任何被拯救的希望了。他们被压到墙根,面对着逐渐逼近的“快乐的小伙子”,而头顶上的威廉·费尔赖和他的同伙,居高临下,毫无顾忌地向这些不幸的人们倾泄着罪恶的子弹。
突然,他们紧靠着的皇宫大门打开了,冉娜·巴克斯顿奇迹般地出现在门口。于是,被敌人步步紧逼的逃亡者立即往皇宫里挤。与此同时,冉娜和路易斯开枪射击,暂时地阻止了进攻者。
“快乐的小伙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抵抗搞昏了头脑,感到莫名其妙,一时竟呆呆地站定了。但他们很快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立即冲了过来。不过为时太晚:那沉重的大门已经重新关上。

第十四章 布勒克兰特的覆灭
逃亡者把大门牢牢地关紧之后,立即来张罗包扎为数众多的伤员。冉娜在巴尔萨克和阿美杰·弗罗拉斯的帮助下,细心地照料他们。命运就这样捉弄人,竟让他们在敌人的巢穴里找到了庇护所。
包扎结束之后,另外一项任务立即摆在少女的面前——得给这些被饥饿折磨了几个昼夜的不幸的人吃东西。大家到各层楼仔细推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些食物充饥。但是局势仍十分严重,不可避免的结局只不过可以推延几小时罢了。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钟。爆炸声仍然在继续,“快乐的小伙子”们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叫喊,有时在大门上撞几下,凉台上传来了威廉·费尔赖一伙的咒骂声。不过,逃亡者们知道,他们所处的堡垒几乎是攻不破的。
刚有了一个机会,冉娜便问阿美杰·弗罗拉斯:为什么他们要离开工厂,在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来参加皇宫前广场上的搏斗?记者向她讲述了离开之后发生的情况。他说,东加勒终于发出了期待已久的信号之后,马尔塞尔·卡马雷立即通过空中索道向第二街区送去了几包炸药和大批的冷兵器。然后,被围困的人们聚集到工厂的大门口,准备着一旦起义开始便参加战斗。
武器送过去之后半小时,响起了第一次爆炸声。这是东加勒在摧毁黑人住宅区和“民政军团”住宅区之间的围墙上的一道门。房子烧起来了。黑人们涌入“民政军团”住宅区,毁掉路上的一切。其他的情况冉娜已经知道了。她亲眼看到黑人在皇宫前的广场上被迅速打退,以致她和路易斯来不及去支援。诚然,工人们已经走出了工厂,但他们也只得立即撤退,因为大多数黑人已经从广场上逃出来了。
他们不得不回到工厂,在那里度过了难熬的一夜。起义的失败已经不容许他们再抱有杀死盖里·基列尔的希望。但是,他们却有机会当了那不断发生的一连串大爆炸的观众。爆炸的原因,冉娜还不知道。
阿美杰·弗罗拉斯解释说,这些爆炸工作是马尔塞尔·卡马雷干的,他本人完全发疯了。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马尔塞尔·卡马雷所表现出来的许多反常行为与他稳健的思维能力是极不相称的。这位天才的发明家经常处在疯狂状态的边缘,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真正地使他发疯了。
逃来工厂的俘虏们所揭露的有关盖里·基列尔的罪行,对他是第一个打击;第二个,更重的打击,则是达尼爱尔·弗朗所招供的事实。真相大白以后,卡马雷一天比一天接近疯狂。
给东加勒提供武器,是卡马雷的最后一次清醒的行为。当响过了第一次爆炸声,黑人住宅区和“民政军团”住宅区起了大火的时候,工程师身边的人们看到:他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他用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咽喉,似乎喘不过气来,同时嘴里嘟嘟哝哝地说着不连贯的话。能够听清的就是这么一句:“我的事业完蛋了!我的事业完蛋了!”——轻轻地、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几乎有一刻钟之久,并且不断地摇着头。然后,突然伸直了身子,用拳头捶着胸口,大声叫道:“上帝诅咒布勒克兰特!……”
他躲进塔楼,往顶上爬去,一路上把后面的一道道铁门都关死,工厂塔楼的防御设施也和皇宫里的一样。现在谁也不能接近他了,正如盖里·基列尔之被关在凉台上一样。卡马雷在往塔楼上走时,嘴里仍然重复着一句话:“上帝诅咒布勒克兰特!……”
几乎同时听到了从第二街区传来的爆炸声。
几个工人在里卡的带领下,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立即奔向动力车间,截断了塔楼上的电源,企图使塔楼与外界隔绝。但是卡马雷在那里储有能源,甚至还有用液态空气发动的直流发电机,足够他使用几天。爆炸声便接连不断地响起来了,不过他的“黄蜂”都停止了防御性的“圆环舞”,跌到壕沟里去了,于是他们恢复向塔楼供电。这时,尽管卡马雷已丧失了理智,但他还是将“黄蜂”们都发动起来。这样,一夜就过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人们看到卡马雷站在塔楼的平台上向下面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但是,人们的耳朵只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语,如:“上帝发怒啦!,天火烧起来啦!……”“彻底灭亡!”……最后,他用工厂的每个角落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叫:“逃命呀!快逃命呀!……”接着便消失在塔楼里。
这时,河左岸第一次响起了爆炸声。这次爆炸就发生在工厂里,把它的居民们吓坏了。于是他们决定离开工厂去碰碰运气,因为现在所能够选择的,仅仅是两种不同的死法而已。
不幸,他们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和“快乐的小伙子”发生了遭遇战。他们的队伍在这里分成两股之后,一股人径直往皇宫的大门挤去,指望得到盖里·基列尔的保护,另一股人则被迫撤至河岸边。不过,他们在撤退时还是把广场的围墙上向着河岸的门关上了。
这一股人在皇宫里很容易看到。他们已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没有勇气向敌人发起新的攻势,也没有决心回工厂去投靠那已经神经失常的工程师,便索性在地上躺下来,尽管河右岸和皇宫凉台上的敌人可以毫无阻拦地向他们射击,他们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冉娜·巴克斯顿在这些人当中发现了她的朋友们,包括她最亲爱的外甥,在这场可怕的大厮杀中都还安然无恙,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冉娜刚刚得到一点安慰,突然皇宫的楼上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这是从凉台上发出来的。原来被困在那里的强盗们企图揭开凉台上的一块石板,打一个洞走下来。但是那石板非常坚固,不过,如果威廉·费尔赖一伙不是饿得有气无力,他们是容易达到目的的。尽管如此,到晚上六点多钟时,他们还是在凉台的地板上打开了一个洞,下到第四层楼上了。
冉娜和她的难友们躲到第三层楼去了,把通往四楼的铁门关上,听着动静。
冉娜·巴克斯顿利用这个机会向巴尔萨克和阿美杰·弗罗拉斯讲述了她离开工厂后所经历的一切。
大约七点钟,三楼的天花板在沉重的撞击下开始动摇了。威廉·费尔赖一伙在休息了一阵之后又继续了他们的工作,三楼的人们不得不又往下走。
要打通三楼的天花板,也同打四楼的那样费劲。在凌晨两点钟之前,皇宫里的撞击声一直不停不歇。接着是大约两小时的寂静,威廉·费尔赖一伙人已经从四楼下到三楼。这伙精疲力竭的强盗们终于又休息了。
打通二楼天花板的工作是凌晨四点开始的。二楼的人们不等它被打通就躲到了一楼。这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了。
当威廉·费尔赖他们还在疯狂地为自己开辟通路时,太阳已经升上了明朗的天空,现在可以来清醒地估量一下这场灾难的程度了。整个城市几乎被摧毁,只剩下“快乐的小伙子”住宅区的两幢房子,正好和皇宫遥遥相对。但是在太阳升起后的几分钟,它们也飞上了天空。这样,红河右岸的一切就被完全彻底地毁掉了。
但是爆炸之声并未停止。非但不停,而且爆炸声之间的间歇距离更短了。马尔塞尔·卡马雷在毁掉了河右岸的建筑物之后,着手来炸河左岸的房子了。他的动作谨慎而灵巧,依次炸掉了工人宿舍、车间和仓库,一栋接着一栋,而不是同时进行。这似乎是为了延长他自我满足的时间。但是工厂的核心部分,比如为他的可怕事业提供能源的那些机器,他连动都不动一下。
广场上那些“快乐的小伙子”在黎明前几小时相对地安静下来,似乎已经感到破门无望,打算罢手。但这时他们又大喊大叫地向皇宫的大门发起了冲击。
这种加剧了的行为使被围困者非常惊奇:他们为什么如此顽固呢?现在整座城市已不存在,他们还指望什么呢?立即离开这座毁灭了的城市,到尼日尔河一带去,不是更好一些吗?
从广场上传来的片言只语解释了“快乐的小伙子”们这种疯狂行为的动机,他们感到首领已经背叛了他们,所以并不打算去援救他。他们如此奋不顾身地进攻皇宫,仅仅是为了在离开这个被毁的城市之前抢到那些他们以为充斥整座皇宫的金银珠宝。他们打算把这些宝物瓜分之后,就各奔前程,到别处寻发财的天堂去。
被围困的人们本来是乐意满足他们的欲望的。遗憾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珠宝藏在什么地方。即使知道,也未必能用它们来摆脱这些敌人。
到早晨九点钟,如果不把工厂那边越来越频繁的爆炸声考虑在内,局势并没有什么变化。威廉·费尔赖在二楼的天花板上打洞,“快乐的小伙子”们在大门上撞击,但是后者突然改变了战术。他们执拗地在大门上徒然花费了很长时间之后,偶然对门框周围的石砌墙壁引起了注意。于是他们用武器在那上面叮叮噹噹地凿了半个小时。接着一声巨响,门框右侧下部的墙壁炸得石块横飞。门板虽然还没有倒下,但如果再来一次爆破,它就逃不脱被毁的命运了,洞口已经可以看到令人胆寒的枪托。
被围困者不得不躲进离大门最远的一间房子。“快乐的小伙子”在为第二枚“地雷”凿洞装药。
几乎就在同时,一声崩塌的巨响从楼上传来,二楼的天花板打通了。几分钟之后,二楼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沉重的撞击声直接在他们的头顶上响起来。
形势令人绝望。外面是三四百个“快乐的小伙子”,半小时之内就会闯进来,头顶上也是二十几个狂暴的强盗,已经能够通过天花板上的洞口向一楼射击了。冉娜、路易斯·巴克斯顿、阿美杰·弗罗拉斯和巴尔萨克尽可能安慰他们的难友,但是没有效果。绝望的人们躺在地板上,等待着命运的最后一击。
突然,局势起了急剧的变化。无论是“快乐的小伙子”,还是威廉·费尔赖,几乎同时放弃了他们的工作。原来,临近的什么地方发生了一声和爆炸声完全不同的巨响,似乎是大炮的轰鸣,紧接着又是同样的几声巨响。过不了五分钟,广场东南角的围墙(与田野相连的地方)上出现了一个宽大的缺口。
几个“快乐的小伙子”发出可怕的咒骂声,扑向那个缺口。显然,他们所看到的缺口外的场面很不对劲。于是立即折了回来,互相商量了一阵,便争先恐后地往河右岸方向逃奔了。威廉·费尔赖放弃了在一楼的天花板上打洞的工作,登上了塔楼的凉台。
“快乐的小伙子”们还没有到达河右岸,突然接连的几声爆炸把红河上的“花园桥”和“宫桥”摧毁了。大约有五十多名“快乐的小伙子”丧生,红河两岸的交通从此断绝了。在爆炸时尚未到达桥上的人,则狼奔豕突地往河里逃窜,企图泅渡过去。
皇宫前的广场竟一时变得空荡荡的了。如果不把那仍然在有规律地响着的爆炸声放在里面,骚乱和喧嚣的气氛突然被死一样的寂静所取代了。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皇宫的一角倒了下来,被围困的人们在惊骇中不知所措。马尔塞尔·卡马雷的爆炸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得赶紧逃跑。
他们立即冲出皇宫,奔向广场。为了弄清“快乐的小伙子”惊慌奔逃的原因,他们也往那缺口奔去。但是,他们还没有到达那地方,外面就传来了嘹亮的军号声,他们还不知道这是给他们带来解放的信号,惊疑不定地站住了。
于是,马尔色雷大尉——就是他,聪明的读者无疑已经猜到了,轰鸣的炮击声和嘹亮的军号声预示他的降临——他看到了皇宫前的广场里那些苍白的、虚弱的、被饥饿和衰竭折磨得站立不稳的不幸的人们。
而他们,一见到缺口中出现了军人,便要跑上前去迎接他们。然而,这些可怜的人是如此虚弱和激动,以致只能向自己的援救者伸出双手。有的甚至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当马尔色雷大尉率领他的部队踏进皇宫前的广场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派凄凉的景象:河对岸的一堆堆废墟冒着青烟;这边左右两方各耸立着一座高大的、部分被炸塌了的建筑物;面前的广场上堆着成百具死尸。广场中央还有一小群活着的人,大尉立即向他们奔去。他能否有幸找到他正在寻找的、首先要拯救的那个人呢?
他很快就放心了。冉娜·巴克斯顿一发现马尔色雷大尉,立即向他奔去,在这个脸色苍白、两颊塌陷,双眸闪着急切光芒的不幸女郎身上,大尉几乎认不出这就是三个月前他们离别时的那个体格健壮、精力充沛的莫尔娜了。他跑上前去扶住她,把她抱在怀里。这时,冉娜已经失去了知觉。
当他正在设法使她恢复知觉时,突然响起了两声骇人的爆炸声,他们脚下的土地也为之震动了。工厂和皇宫同时被炸毁了,而在这两堆瓦砾之上各耸立着一座似乎牢不可破的塔楼,孤零零地,原封未动。在皇宫的废墟之上的塔楼顶上,可以看到威廉·费尔赖,他的八个顾问,九个仆役和五个“黑色卫士”,总共二十三人。他们俯身在女墙上,大声呼救。
在另一座塔楼顶上却只有一个人。他环绕着塔楼的平台连续走了三个圈子,一面向天空喊着使人难懂的话,一面挥动着双臂。他的声音很大,虽然人们离他有一段距离,但下面这句连续喊叫了两次的话却听得很清晰:
“灾难呀!……灾难降临布勒克兰特呀!……”
这些话威廉·费尔赖也听到了。他顺手抓起一支枪,并不瞄准,就向四百米外的塔楼顶上射出一颗子弹。这顺手射出去的子弹立即命中了他的猎获物:马尔塞尔·卡马雷双手捧着胸口,摇摇晃晃地在塔楼上消失了。
几乎就在同时,响起了双重的爆炸声,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于是,两座塔楼也几乎在同一瞬间轰隆一声倒了下来,用它们的瓦砾埋葬了自己的主人:一座塔楼的砖石之下是威廉·费尔赖和他的一伙,另一座之下是马尔塞尔·卡马雷本人。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接着是深沉的寂静。惊骇不已的观众们久久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倾听着,虽然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也没有什么声音可听了。
一切都完了,创造了布勒克兰特的人亲自把它彻底摧毁了,剩下的是一堆堆瓦砾。马尔塞尔·卡马雷的神奇的、但不幸的创造物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第十五章 尾声
马尔塞尔·卡马雷和威廉·费尔赖就这样死了。如此死去的,还有避开世人耳目在秘密中建立起来的、神奇的布勒克兰特。
原来的城市,只留下一堆废墟。而且,在沙漠的覆盖下,这一堆废墟也很快地消失了。云层停止供应使万物生机勃发的雨水,红河干涸了,田野开始龟裂。人类活动的任何微小痕迹,也在沙漠中泯灭了。
卡马雷的事业,按照它的创造者的意志,已经完全毁掉了,没有给未来的时代留下任何足以使人想起这位发明家的痕迹。
马尔色雷大尉为了缩短在这个地方逗留的时间,尽了最大的努力。有几百具尸体需要掩埋,为了使受伤的人能够经得起长途跋涉之苦,使虎口余生的人们恢复体力,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所以,过了一个月,他们才启程。
许多工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故乡了,他们之中死去了二十个男人、三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幸而命运之神照顾了巴尔萨克考察队的全体成员。除阿美杰·弗罗拉斯受了点轻伤外,其余的人,包括东加勒和玛丽,都安然无恙。
虎口余生的人们在休息,逐步从惊惶中恢复过来。受伤者在接受治疗,伤口渐渐愈合。马尔色雷大尉在这期间把走散了的布勒克兰特的居民们都召集起来,幸存的强盗们被一个个抓住。黑人们被集合起来,受到了抚慰。然后他们被送到尼日尔河边,一个个回到了家园。
六月七日,队伍启程回家了。口粮是在废墟中和郊外的田野里搜寻到的。有几个伤员不得不用担架抬着走,所以他们的行动很缓慢。不过,虽然旅途困难重重,却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
在离开布勒克兰特之后六个星期,他们抵达廷巴克图。又过了两个月,这场戏剧性的历险记的英雄们便踏上了欧洲的大地。一部分人回到了法国,另一部分人回英国去了。
为了向读者交代这些人以后的命运,还有几句话需要啰嗦:波赛恩回到了他服务的部里,沙多雷医生仍旧去为病人解除痛苦,巴尔萨克议员又回到了国会里。
玛丽和东加勒结了婚。
逊柏林……不过,关于逊柏林没有什么故事。他仍旧在打猎,钓鱼。他将满脸胡须的对谈者称为“太太”,而把女人称为“先生”。他的故事就是如此。不过,除此而外,逊柏林的故事也就是冉娜·巴克斯顿的故事,而又因为冉娜的故事和她的兄弟路易斯·巴克斯顿以及马尔色雷大尉的故事是紧密相连的,所以我们要把他们四人的命运一起介绍给读者。
不言而喻,马尔色雷大尉在回到廷巴克图时,重新向阿列尔团长请假,这一次是毫无困难地获准了。于是,他决定把冉娜、路易斯·巴克斯顿和逊伯林护送回英国。在布勒克兰特的废墟上逗留的那些日子里,他向自己的未婚妻叙述了马尔塞尔·卡马雷的电报是如何奇迹般地通过太空传到他那里去的,他怎样去找阿列尔团长请假,而后者断然拒绝之后他又是如何痛苦。幸而第二天便来了色特阿邦团长的复电,他宣称那命令是伪造的,并建议立即去援救巴尔萨克议员。于是,一支远证队马上组织起来了。马尔色雷大尉的部队沿着尼日尔河东下,抵达高坎之后再穿过沙漠。虽然沿途有诸多艰难险阻,但他们还是及时地赶到了布勒克兰特。
冉娜、路易斯·巴克斯顿、马尔色雷大尉和逊柏林一踏上英国的领土,便急着赶到格列诺尔城堡去,这之前,他们已往那里发出了电报。
冉娜离开城堡已经将近一年。现在,她已经恢复了自己家族的荣誉,胜利归来了。父亲的情况怎么样呢?女儿长期离家,银行办事处被盗和第二个儿子失踪,这些不幸连在一起,给他带来了新的耻辱——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人还有力量经得起这些残酷的打击么?幸而,过去幸灾乐祸地大声鼓噪的那些报纸,如今都在忙不迭地纠正自己的错误了。亏得阿美杰·弗罗拉斯的努力,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乔治,路易斯·巴克斯顿兄弟是清白无辜的了。但是,格列诺尔勋爵是否读到了这些消息呢?给他的幸福是不是太晚了?
还好,冉娜现在已经俯身在长期瘫痪的老人的床前。幸而他的眼神还熠熠有光。
冉娜当着路易斯、逊柏林和马尔色雷大尉的面,向父亲叙述了她的探险历程,说出了见证人的姓名,出示了在库坡坟墓旁写的证明书。她还揭露了目前报纸还对之保持沉默的东西,那就是卑鄙的威廉·费尔赖对格列诺尔家族的刻骨仇恨,以及他对这个家庭所采取的残忍手段。
一切都搞清了,格列诺尔勋爵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如果说,他的一个儿子已经死去,但两个儿子的名誉都拯救过来了。
老人定睛注视着女儿,用心地听她讲。当她讲完时,一股热血涌到了他的脸上,嘴唇哆嗦着,全身轻微地颤动起来。他的意志力在和长期禁锢他那衰竭的躯体的沉重枷锁作斗争。
意志力终于取得了胜利!格列诺尔勋爵终于动弹起来,说话了!
他把脸转向女儿,用颤动着的手摸索着寻找那忠诚而又勇敢的少女的手,嘴唇哆嗦着,说道:
“谢谢!”
然后,似乎就在这一刻,他丧失了对生活的任何兴趣,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巴克斯顿·格列诺尔勋爵溘然长逝了。
至此,我们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读者们已经知道所有主人公的命运。至于我自己……不忙!这个秘密暂不公开!阿美杰·弗罗拉斯呢?他仍然在《法兰西扩张报》当记者。他在报上连续登载了他的历险记,得到每行三十生丁的稿酬。为了一箭双雕,他根据这些材料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什么样的小说呢?就是我的读者朋友刚刚读完的这一本。
犹如一个深思熟虑的心理学家,弗罗拉斯懂得,如果仅仅局限于真实事件,读者看了也许会大打呵欠,而这些同样的事实如果用小说的形式加以描述,那么,它们就会吸引读者了。
最后,不管摆在您面前的这本书是好,还是坏,是有趣,还是乏味,您的恭顺的仆人总得签上自己的姓名:
《法兰西扩张报》记者阿美杰·弗罗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