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比起即将在王玥身上发生的,根本算不了什么。那样活泼可爱的一个姑娘,落到那样一群匪徒手上…

想到这里,邢娜丧失了一切力气,绝望地坐倒在路边,把头埋进膝盖,哀哭了起来。

 

 

第20日 恶花


顾夕夕弯下腰,脸几乎要贴到泥地上,咬牙钻进燕南园角落的灌木丛里,感到繁密的枝叶划过头脸的刺痛,但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往里爬,将自己的身子在扎人的树枝间缩到最小,乞求上苍让自己不被发现。

除了这里,她几乎无处藏身,她昔日太招摇,太引人注目,在校园里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而她也不敢离开校园,听说外面已经差不多成了炼狱,当街杀人强奸都没人会管。除了躲在这里,她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现在只是上午,还有漫长的一天,她可以躲到夜里再出来稍微活动一下。但几小时之后,她又会跳回原来寝室,到时候真是无路可逃了,徐若男她们不会放过她的,顾夕夕绝望地想。

顾夕夕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好想打电话给父亲,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得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二来远在南方的父亲也救不了自己,并且,父亲似乎也遇到了麻烦。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就听到他一副哭腔,不顾她的询问,很快挂断了。身为公司老总的他,大概此刻也在被员工折磨呢。

顾夕夕想到这几天的遭遇,身子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口角,徐若男她们在头几天的恐慌中,竟然说她是灾星。然后,一切好像再也不会回到原状了,辱骂就上升为越来越变本加厉的殴打,那天早上,她反抗了几下,居然被徐若男她们从四楼的窗口推了下去,让她活生生地摔死在宿舍楼前,她在弥留之际,看到她们从窗口伸出头来,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关上了窗户;还有邢娜,在门口看到自己,害怕地捂住了眼睛…顾夕夕咽下最后一口气,再次跳转回来之后,同寝们倒是没有再推她下楼,却开始了对她更残忍,更无法忍受的折磨…

 


“姓顾的那贱货跑到哪里去了?”徐若男粗声大气的呼喝从远处传来,顾夕夕顿时大气也不敢喘。

“都是吴秀丽没用,让她仔细看着还让人跑了!”顾夕夕听到沈丹抱怨,“我说吴秀丽,你不是故意的吧?”

“我哪有?可谁想得到她能从五楼爬窗逃走啊。”吴秀丽分辩。

“这回抓到,看我怎么收拾她!”徐若男冷哼着说。

她们向顾夕夕躲藏的方向走来。“咦,那片树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沈丹狐疑地说。

“完了。”顾夕夕只有一个念头,想马上逃出去,但知道肯定来不及逃走,从树枝的缝隙间已经可以看到徐若男晃动的牛仔裤腿。

顾夕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这时从离她不远的万年青下钻出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咪,喵喵叫着,向女孩们走去,凭它的经验,女生们的到来往往意味着美味的妙鲜包和罐头。

“哦,原来是只小猫。”沈丹说。

“这只猫咪好可爱!”徐若男赞叹,顾夕夕想起来,徐若男还是小动物爱护协会的干事什么的,对猫猫狗狗很有爱心。

真讽刺啊。

 


猫咪讨好地在徐若男腿上蹭着转圈,徐若男弯下腰,抚摸着它光洁的毛皮。女孩们都蹲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猫咪的可爱,不时摸摸它的圆脑袋。在这一刻,似乎世界又倒转回了正常的秩序,是普通的大学女生在校园里充满爱心地喂猫。

可惜女孩们没带吃的,黄猫围着她们转了几圈,见没有食物,悻悻走开了。徐若男意犹未尽地站起来,“燕南的猫还是这么无忧无虑的,不知道它有没有意识,知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口吻中的戾气消减了许多。

“听说猫的记忆也就几分钟,可能每天对它来说都是一样的吧?”沈丹说。

“唉,还是当猫幸福啊。”吴秀丽感慨,“这段日子我都快疯了,还好有顾夕夕…”她尴尬地没有说下去,但同伴们明白她的意思,这几天,顾夕夕成了她们丧失安全感后的宣泄口。

“算了,别管她了,我记得那边还有一些小猫,超可爱的!咱们去看看吧。”沉默片刻后,徐若男说。

 


她们轻声议论着,似乎并肩走远了。顾夕夕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听不到任何动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慢慢从小树丛里跪爬出来,觉得自己腿都发麻了。

她刚把头伸出来,蓦地一只手横伸过来,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凶狠地往外拽,头皮剧痛,耳中传来徐若男得意的大笑声。

 


“尊贵的大小姐,你怎么躲在这里?可叫我们好找!”

顾夕夕挣扎着,尖叫着,被拽出了树丛。她抬起头,看到了徐若男在狞笑中扭曲的脸,对方随即给了她两记沉重的耳光,顾夕夕捂着脸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三个女孩的六只脚起起落落地,重重地落在她身上,与刚才判若两人。

“贱人,跑啊,看你还跑!”

“你不是千金大小姐吗,不是很张狂吗?怎么现在这个狼狈模样?”

“你说我买的香水连你的狗闻着都想吐是吧?怎么你自己身上一股狗屎味?”

“你不是说过我讲的英语夹着山东大蒜的味道吗?不就是靠家里有钱,请洋人当家教,拽什么拽!”

“让她用英语说:‘我是个婊子。’怎么说?说啊!”

一阵阵哄笑,顾夕夕已经分不清楚哪句话是谁说的了。只觉得周身火辣辣地疼,好像骨头都被踢断了,但她知道,这种拳打脚踢只不过是今天的开胃餐而已。前天她被迫舔了徐若男她们的脚板,昨天她在厕所里被按着吃下了一堆大便,今天又会有什么?

 


“不说话是吧,把她扒光衣服游街去!”徐若男恶狠狠地说,“你上次说我穿得像个山鸡,今天就让你变成拔毛鸡!”

“这个…”吴秀丽有些犹豫,“影响不太好吧?而且外面乱得很,我怕…”

“那就扒光衣服,扔在图书馆门口好了,对,胸口再刺上‘我是烂婊子’几个字。”

“不要!”顾夕夕惊恐地叫了出来,“不要脱我衣服!你们带我回去,我听你们的,求求你们…”

“还由得你了?”徐若男反而来了兴头,“扒!”顾夕夕知道,她对女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癖好…

徐若男向顾夕夕俯下身来,拉扯着她的衣服,顾夕夕惊恐到了极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居然把徐若男推开了,抓住一个间隙爬起来就跑。但跑不了两步,又被腿上的伤拖住了,一瘸一拐地蹦着,徐若男她们像猫捉老鼠一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口中讥笑不绝。

 


顾夕夕走路不稳,拐了一个弯,终于摔倒了,跌在地上,下巴剧痛,嘴里是血和掉了的牙齿。这时候一双男子的球鞋出现在面前,上面是草绿色的军裤,顾夕夕来不及多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对方的裤管,“救命!救我!”

“顾…夕夕?”对方吃惊地问,声音似曾相识。顾夕夕抬头,才发现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马小军。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孩,以往顾夕夕正眼也不会看他一眼,但此刻却如同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哀哭了起来,“小军救我!救救我!呜呜呜…”

“你们干什么?”马小军抬头问。

“马小军,这和你没关系,别管闲事啊。”徐若男警告说。

“你们把人打成这样我能不管?”马小军的声音愈发高了起来。

“怎么样啊?反正又死不了,她活该。”

“你让我这么打一顿试试?”马小军愈发愤怒。

“你有病吧?我们教训这贱人,关你屁事?”徐若男失去耐心,大骂起来。

“放屁,老子他妈还教训你呢!”马小军牛脾气上来,向前走了两步。徐若男看着他凶狠的眼神,有些进退维谷,她忽然想起来,据说马小军喜欢顾夕夕这个讨厌鬼,以前还给她写过情书,恐怕这个粗鲁的男生什么都做得出来。

韩方和谢东也出现在马小军身后。“唉,都是同学,何必动手呢?”韩方劝道,徐若男和沈丹及吴秀丽对视几眼,都有些退意,徐若男硬着头皮说:“顾夕夕干了什么,你们自己问她,都是她自找的。”

“去你妈——”马小军冲上来就要打,被韩方和谢东拉住了,“小军,冷静点!”

徐若男她们不敢再逗留,“姓顾的,今天算你走运,明天再找你算账!”扭头走了。

马小军指着她们的背影怒喝,“从今往后,你们谁再敢动顾夕夕一下,我扒了你们的皮!”

顾夕夕忘形地紧紧抱住马小军,放声大哭起来。

 


“真想不到,徐若男她们会变成这样。”听完了顾夕夕断断续续的讲述,马小军愤愤地说,“徐若男这男人婆也罢了,像吴秀丽,本来是多老实腼腆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现在也跟着打人?”

“因为秩序不存在了。”谢东说,“没有了制约,人性中的恶可以尽情膨胀。何止是顾夕夕一个?现在光在燕大,已经有很多人缘不好的人有类似遭遇了,只要一定范围内多数人合伙对付个别人,其他人因为怕麻烦也不敢干预。”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韩方回忆说,“美国曾经有人做过实验,将普通学生随机分为两组,一组扮演犯人,一组扮演看守,给后者以和真实狱警类似的权力,结果实验进行了几天就全面失控,所有人都进入所扮演的角色,各种羞辱虐待层出不穷,社会关系完全破坏了。”

“嗯,那个实验我也知道。”谢东说,“那还是在双方很快会回到正常生活的前提下的,但是一点点心理暗示和情绪感染,就足以使普通人忘乎所以了。何况是今天的局面。”

“当初只是实验。”韩方叹道,“想不到因为时间跳转,竟然在几周之内变成了席卷全世界的现实,真是史无前例。”

“不,并非史无前例,在几十年前就有现成的例子。”谢东出神地盯着远处的图书馆屋顶,“那几年里,人们的暴力倾向被释放出来,学生不上学,工人不上班,上街狂欢,社会秩序在几周之内土崩瓦解,学生打死老师,同事相互批斗…不胜枚举。”

马小军不禁一震,“东子,你是说将来社会会变得像几十年前一样?”

谢东反而笑起来,“如果那样,我们就得谢天谢地了。不,那时候还有起码的社会秩序,恐怕将来会变得比当时还要糟一百倍…小军,你看过《冰与火之歌》吗?”他突兀地问。

“没看过,怎么了?”

远处传来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惨叫,听起来毛骨悚然。谢东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书里有句话我印象很深:凛冬将至。”

马小军还没有明白,顾夕夕却似乎听懂了,剧烈地颤抖起来。“凛冬将至。”她喃喃地说,蜷缩成一团。

 


韩方望着眼前混乱不堪的校园,不知怎么想起了灾变刚发生时,大家团结互助的热情,那不过是二十天前的事,但如今却仿佛已经是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在这片诡谲莫测的丛林中,那个女孩,那个曾死在他怀里的女孩,是否还能平安呢?

“我们必须作好准备了。”最后,谢东说。

 

 

第30日 战乱


上午十点,韩方站在东门外,攥紧了拳头,严阵以待,只觉得心跳不已,手心都是冷汗。他的身边是几十个同伴,对面是黑压压的上百个男生,清一色的厚眼镜,脸上带着呆气,一看就是来自隔壁的五道口工学院的。

五道口工学院和燕大毗邻,一向有心结,谁都不服谁。工学院男女比例失调得惨绝人寰,那里荷尔蒙过剩的男生经常来勾搭燕大女生,不时惹出些事端,常常令燕大人感到恼火。进入虚空纪后,以前的龃龉迅速升级。最近几天,燕大和工学院的一些男生已经在圆明园一带打了好几场群架。今天,工学院的那帮人更是堂而皇之找上门来了。

 


“停下,你们是干什么的?”谢东在前面喝问。

“你们是干什么的?”领头的工学院男生反问,“凭什么挡着我们?”

“我们是燕京大学紧急自治巡逻保卫队。”谢东威严地说,“周校长亲自任命,负责在目前的混乱状况下维持燕大校园内的秩序,保护燕大。”

“周凤生?”对方一怔,随即讥笑,“现在他说话还有用?”

谢东没有搭理,以表示对这个问题的蔑视。其实临时保卫队是燕大包括学生、教师教工和家属自发组成的自卫团体,不过借了周凤生的名义,这段日子周校长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对学校的事也一概不理。在最近一两周的动荡中,各宿舍楼和家属楼都成立了各自的自卫组织,彼此间还有冲突,前几天才组成了统一的紧急自治巡逻保卫队,目前核心的成员大约有三五百人,基本都是自愿报名的男生。谢东是最早倡议成立保卫队的发起人之一,韩方他们宿舍自然义不容辞地加入到保卫队的行列中。

这多少是黑暗和疯狂中的一线曙光,像对顾夕夕的凌辱那种事,现在虽然还是没法根治,但至少不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了,否则会受到保卫队的制止和惩处。当然,在整个社会范围内,随着秩序的进一步崩溃,保卫队这样的新权力机构的兴起和竞争又导致了更多的问题。但至少此刻燕大能稍微享有一点秩序。

然而,眼看一场校际冲突就在眼前。

 


“就算是你们周校长授权的,也管不着我们。我们去找我们的联谊宿舍玩儿,碍着谁了?”

“哪个联谊宿舍?”

“31楼302,42楼107…”对方早有准备,报出了一串精确的宿舍名称。谢东仍然摇头,“对不起,非常时期,燕大现在禁止外人出入。你们要找人的话,叫他们出来见你好了。”

“现在外面那么危险,我们来看看女朋友都不行?”一个眼镜男叫道。

“那你们带着锄头还有铲子干什么?来给枫湖锄草吗?”有人问道。

对方厚着脸皮说:“现在这么乱,总得带点东西防身吧?”

“别听他们胡扯!”后面的郑志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有几个人我认识,是前几天跟我们踢球耍赖被狠揍了一顿的,这回带着家伙跑来能怀什么好意!”

“谁他妈耍赖了?当时你们仗着自己是主场,成心欺负我们…”一个被他指到的男生不服气地还嘴道。双方相互指责,越来越剑拔弩张。

“去你——妈的!”领头男生见和平进入燕园无望,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工学院的男生们看到暗号,纷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块石头,向燕大这边扔过来,一时石如雨下。韩方他们也早有准备,纷纷拿起书包挡在头顶。但这盾牌并不趁手,仍然有几个人被打中,发出惨呼。

 


趁着这当口,工学院的人发起了冲锋。头几个人被用警棍武装起来的燕大人打退,然而工学院的家伙们也勇猛无比,前仆后继,在一个没有死亡的世界,些许伤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燕大的防线被潮水般汹涌的工学院男生撕开。韩方虽然已经有过几次战斗经验,但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慌乱中看到对面一个高个子抡起一根木棒,凶狠地砸向自己的头。他本能地用左胳膊去挡,胳膊被木棒击中,入骨的剧痛向全身蔓延。

韩方咬牙抽出一把菜刀,胡乱挥舞着想向对方还击。高个子退了两步,沉着还击,转眼韩方右手又中了一棒,菜刀咣当落地。韩方忍痛扑过去,想夺回菜刀,又被对方一脚踢翻。此人大概已经身经百战,每个动作都相当精准。

木棒狠狠砸向他的脑袋。电光火石间,一个人影从斜对面冲过来,是马小军,韩方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手中一把匕首已经插进了高个子的肚腹中。高个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肚子,然后杀猪般哀号起来。

 


“别怪我下手狠,是你们逼我的。”马小军冷冷地说,神态和以前那个惫懒少年判若两人,又对韩方说,“还不快走!”

韩方如梦初醒,爬起来向校园内逃去。保卫队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差不多全面溃散,入侵者虽然也伤亡惨重,但人群的主体已经冲破保卫队的防线,进入东门。

但保卫队自然还有后手。

当韩方等人撤回后方理科楼群后,两辆校园巡逻车从东门后面马力十足地冲了出来,冲入入侵者的人群中,砰砰乱响中,在后面留下一条惨不忍睹的血路。另外两个各约二十人的预备队跟在车子后面,挥舞着木棒和菜刀,对惊慌失措的工学院男生痛加殴击。

 


几分钟后,大局已定,工学院的那群入侵者大都仓皇逃走,留下二十多个或死或重伤的人在地上。刚才那个差点杀了韩方的高个子还没死,倒在地上呻吟呼痛,随即被保卫队拖到东门外面,扔到草坪中。他们将在这里度过剩下的十来个小时。这一堆尸体和伤者仿佛燕大给外界的警告:谁想硬闯,下场就是这样。

“韩方,你没事吧?”处理完这些事后,谢东问他。

韩方苦笑了一下,“还好,被木棒打了两下,没伤筋断骨。”

“小方,你这样太面。”马小军有几分轻蔑,“明明自己有刀,还被对方用木棒打趴下,我告诉你啊,要先发制人,等人打过来再自卫就晚了!而且出手一定要稳准狠,不能怕,有时候宁愿自己挨两下也要先解除对方的战斗力…”

“真想不到咱们一夜之间都变成古惑仔了。”韩方苦笑着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冲突还在不断升级。”谢东说,“这日子才刚开头呢,不定什么时候又会——”

他的手机响了,谢东接了电话,脸色又阴沉下去,“我就说吧,西门有群小流氓闹事,那边人手不够,咱们得赶紧赶过去…韩方,你受了伤,不用去了。”

“我这伤…还好。”

“也不全是伤的问题。”马小军吞吞吐吐地告诉他,“小方,你不会打架,有时候简直是帮倒忙…”

韩方沮丧地苦笑一下,“好吧,那我就不去碍事了。”

 


谢东和马小军匆匆走了,韩方揉着被打肿的肩膀,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废物。

“第三十天…”韩方想,仅仅是虚空纪的第三十天,还不到一个月,整个世界已经支离破碎,无法辨认。

当然,在第一天原来的世界已经破碎了,但那似乎还只是因为外在的因素,只要时间不再跳转,一切还可能回到原状。但是现在又大不一样。时间跳转的冲击已经传到了世界的深层,任何本来的社会结构都无法维持,因为人心已经不再如旧…

韩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手机铃声响起,韩方一看来电显示,不由得眼前一亮。是纪冰打来的,自从第一天后,纪冰一直没有联系过他,今天这是…

 


“韩方,我有点事需要你帮忙。”纪冰在电话里说,声音平静,听不出有什么喜怒。

“什么事啊,纪师姐?”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在哪里?”

“我在东门。”

“那我们半小时…二十分钟后在31楼下面见吧。”

“31楼?”

“嗯,一会儿见。”

韩方十分纳闷,31楼是蒋雪婷她们住的,纪冰明明住在畅春新园一带,为什么要去那里见面?

 


韩方赶到31楼的时候,纪冰已经在那里了,穿了件不伦不类的绿军装,旁边还停了辆三轮车,看到韩方不由得一怔,“你受伤了?”

韩方揉了揉肩膀,“不要紧,就是跟人打了一架。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吧?”

“听说你加入保卫队了?”

韩方给她看自己的红袖章,“这不是发的标志么。每天都要戴,感觉跟红卫兵似的。纪师姐,你最近怎么样?”

纪冰勉强一笑,好像想说什么,却转了个话题,“罗菲你认识吗?”

“罗菲?你也知道了?她上次捅死了我们院邹老师,以后就一直没醒过来。邹老师那边也什么都不说,据说她是怀了邹老师的孩子…”

“韩方。”纪冰打断他,“我知道罗菲是你同学,才请你帮忙的。你能帮我把她送到燕大医学部去吗?”

“医学部?给她治病?”

“这个…”纪冰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托出,“罗菲的事情我也是最近听说的。我们觉得她的情况非常古怪。我们得好好研究她,也许能解开虚空纪的时间之谜,不过在医学部才有需要的仪器。”

韩方从未想过这层。这些日子天下大乱,大家自顾不暇,谁还会去想什么时间之谜,“这…不会把她脑袋切开吧?”

“如果有必要的话。”纪冰冷冷地说。

 


韩方打了蒋雪婷的电话,说明来意,当然强调是给罗菲治疗。蒋雪婷自然允诺。韩方和纪冰进门,被几个一脸警觉的女生拦住,说是保卫队的,韩方发现徐若男等人也在其列,顾夕夕不知去了哪里,但现在有马小军罩着,她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受欺负。韩方给他们看了自己的袖章,对方也不买账,盘查了半天才放他们通行。

罗菲一如既往地还在昏睡中,蒋雪婷和林莎莎她们窝在床上看片。这阵子柔弱美丽的女生成为社会动荡的主要受害者,她们连门都不敢出了。蒋雪婷表示可以帮忙去送罗菲,也被纪冰谢绝了。韩方背着罗菲下了楼,把她放在三轮车上,又盖上了一条毯子,把她整个遮起来。

 


“多谢你了,韩方。”纪冰说,“现在几乎找不到别人帮忙了。”

“其他人呢?你们院的那些同学?”

“有的人现在噤若寒蝉,躲在房里不出来;有的人每天吃喝玩乐;有的人简直变成了野兽…”纪冰说,恨恨地握了一下拳。

韩方骑着三轮车,纪冰另外找了辆自行车。二人晃晃悠悠地出了血迹还没被清除的东门,向燕大医学部而去。路上一片萧条,不时可以看到撞毁的车辆和人的尸首,基本上没什么行人。韩方左顾右盼,生怕从哪里钻出一群暴徒来。

“这里是湖南帮的地盘。”纪冰说,“不过他们前天被四川帮给打得落花流水,估计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

“湖南帮?”

“是湖南籍民工搞出来的帮会,也包括了不少底层市民。一开始和燕大保卫队类似,是自卫的组织,不过性质要复杂很多,他们和本市的社会中产之间是有很多潜在矛盾的。前段时间冲进附近居民楼里肆意地杀人抢掠…但另外还有其他帮会和他们抢地盘,比如四川帮和江西派…”

“我真不明白,抢什么地盘?难道他们不知道过二十个小时一切都化为乌有吗?”

“当然不会化为乌有。”纪冰凝重地说,“你要知道,人的痛苦和恐惧的记忆还在那里,这就足以让人臣服了。看!”

纪冰指着前方地上的一具尸体,韩方看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具尸体是从腰部被斩成两段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隔着三四米远,中间有血迹连起来,好像这个人被杀之后,上身又向前爬了好几米。韩方不敢多看,骑着三轮车从血迹中碾过。

“上次四川帮打败了湖南帮后,把一百多个人都给腰斩了,很多人在地上号叫呻吟了几十分钟才死去。这种痛苦没人想受第二遍,虽然也有人叫着报仇,但大部分人真的是被打怕了,所以这几天湖南帮就不敢再和四川帮斗,据说会被四川帮吞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