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怎么可能做到?”

“这是一个太深邃的问题,我现在恐怕还不能回答。”爱德华兹坦白地说,“但我在意识海中依稀看到了未来,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了觉醒者,能够超越外在幻境的限制,并主动进行意识融合,我们将一点点改变意识海,直到最后,我们会让盖娅觉醒。”

“这听起来,真是…”韩方一时也不知道真是什么,“那觉醒后…又会怎样?”

爱德华兹摇头,“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只能看到三千年以后,也许整个过程要历时十万年甚至一百万年,我们人类无法想象的漫长…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那个原因也许就是一切的答案。或许…或许改变我们的那些超级智能,他们的目的就在这里。”

“怎么说?”

“那个终极的密码,用现有的计算机之类不知道要算几百年,只可能通过盖娅意识的计算才可能得到答案。所以我们必须唤醒盖娅意识,才能够和他们对话。他们把我们关进这个20小时的小黑屋,就是为了让盖娅醒来。”

韩方几乎要被说服了,但仍然不能没有怀疑,“这很可能只是你的想象,也许根本不可能唤醒盖娅意识,也许唤醒了之后会面临更严重的后果。”

“无论怎么说。”爱德华兹毅然道,“如果人类不愿意一直原地踏步的话,第三种未来将是唯一值得奋斗的未来。这你能够同意吗?”

 


韩方勉强点了点头,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爱德华兹看出了他的勉强,大度地说:“这些你一时想不明白也难怪,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赞同我的。”

“如此说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造意识海,让盖娅意识觉醒?为此你才苦心孤诣地创立了教义简明的时间教,将它传播到整个世界,又通过意识融合掌握了全世界许多国家的上百个分身,以便尽快获得左右世界的权力。你真是一个…工作狂。”

“莫非你以为我是贪婪权势?”爱德华兹苦笑着说,“不,可是我必须争分夺秒,否则只要错过关键时机,历史就不会向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我不是太懂你的意思。”

“记得刚才说的三个未来么?虚空纪世界的三种可能的未来,究竟走上哪一条道路,必须在最初的一两千天内就被决定,否则人的行为会形成惯性,惯性太大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不要忘记,虚空纪没有外部的条件变化,如果人们习惯了混乱不堪的世界或者一潭死水的世界,那么时间越往后,改变的可能就越小,就好像一块玉石已经雕刻成了某个形状就很难再雕成其他的东西,所以我必须尽快掌控大权,才能将世界导向正确的方向。”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个方向是正确的?也许意识海并不——”

“没必要争这些。”爱德华兹一挥手,“我不会滥用权力强迫人们选择,只会用委婉的方式去引导世界,最终的决定权仍然在每个人手上。一切让历史自己决定吧。当然,为了防止对历史的干扰,我们今天的谈话必须保密。但即使你说出去,你应该清楚,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人们会把你当成异教分子群起而攻之。”

“这么说,我实际上什么也不能做。”韩方苦笑,“所有的牌都在你手里了。”

“但你要反对我的话,不管怎么说还是会给我带来很大麻烦,我只希望你能置身事外。现在我不是爱德华兹也不是王子森,而是以你的朋友马宝瑞的身份拜托你:请相信我一次。”

“好吧。”韩方长叹一声,“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要干涉我和艾薇的事,我们从今以后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请放心,我对你们没有兴趣,当然你和艾薇都有特别之处,但是对于目前我的事业来说一文不值。”

“你不怕艾薇是超忆者?”

“正如我之前推断的,她从无数次坠楼死亡的经验中也获得了和意识海的接触,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无论如何,就现在来看,艾薇的超忆能力是相当微弱的,远不能和我比。何况她看到的也只是某一个未来,对她感兴趣的只不过是以前的马宝瑞,而不是爱德华兹。”

 


“那就好…”韩方点点头,觉得自己冻得瑟瑟发抖,“对了,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零五分。”爱德华兹看了看自己的夜光表。

“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跳转,这鬼地方冷得要死,真是受罪。你倒是不怕冷啊…”韩方摩挲着自己的双臂,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忽然发现了不对,“我靠,谁让你把我的外衣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的!”

 


三天后,马宝瑞不出所料地被教廷任命为中国大主教。韩方则找了个理由,悄然退出马宝瑞的团队,重归渺小平静的生活。对于韩方来说,本来以为已经找到的生活目标又一次消失了。他再次被抛入茫然的随波逐流中,对周围的一切再度失去了兴趣。现在对他来说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等待艾薇的下一次苏醒。

 


好在这次等待并非很长。

 

 

第1000日 开端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是虚空纪的整整第1000天,不知不觉中,全人类在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中已经度过了1000个日夜,而今天,感谢时间之主的恩典,让我能够站在这里对你们说话。”

 


华灯初上时,马宝瑞开始了就职演说,韩方和如期苏醒的艾薇站在远离城楼的某个角落里,周围人山人海,都是欢呼雀跃的人群,至少有三十万人之多,许多人还是专门从外地赶来一睹大主教的风采的。

“在场的许多兄弟姊妹想必都记忆犹新,1000天以前,当我们刚刚跨入虚空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整个世界仿佛依然如故,却又彻底崩溃。在莫名其妙的循环跳转中,世界变成了恐怖的地狱:惊骇的浪潮席卷了全球,人们无所适从,只能将愤怒和不安发泄在彼此身上,每天都有几千万人死亡,国家之间征战不休,甚至亲人朋友之间也彼此相杀…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死过十次以上,许多人——特别是女性和儿童——经历了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折磨。我们曾经满怀绝望,认为这是世界的末日,我们的一切都将在这永远循环的永刑中腐烂,却无法死去。我们是推着石头的西西弗斯,受着毫无意义的苦役。”

韩方问:“西西弗斯是什么?”

艾薇悄声回答他:“我看过一本《希腊神话故事》,说西西弗斯是一个国王,因为触怒了诸神而被打下地狱,被罚每天把一块石头推到山顶,让它滚下去,然后再推到山顶,如此循环以至于无穷。”

“真惨…”

“…但是今天。”韩方还没说完,马宝瑞的声音又通过扩音器传来,“仅仅旧纪元的不到三年之后,一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诸位,看看你们四周,生活井然有序,世界平静而祥和,人们面带笑容,彼此友善。地球获得了新生,在大部分地区,不合理的政治体系已经被推翻,饥饿和劳累从这个星球上消失,暴力事件也降低到至少不比公元纪更差的水平。人们可以自由消费任何商品,进入大学里学习听课,浏览丰富的网络资源,以及做其他想做的事。国家的隔阂也不复存在,任何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去到世界的任一角落,探亲访友或者观光游览,只要出示自己的手表,颂念神的大名,就会获得世界各地兄弟姊妹的热情款待。

“但我们都知道,造成这一切变化的,并非凡庸的世人,而是我们的真神,全知全能的时间之主,他启迪了大先知爱德华兹的心灵,将至高的福音传播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真理改变世界,见证了我主的大能。

“但最根本的奇迹,并非发生在外在世界,而是发生在人的内心之中。过去,我们狂妄、自私、贪婪又怨毒,我们自诩万物之灵,却终日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甚至彼此杀戮,我们将自然破坏殆尽,让地球奄奄一息,自认为取得了改天换地的伟大成就,而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仍然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过着毫无尊严的凄惨生活。只有当福音触碰到我们尚未彻底腐朽的心灵,我们才幡然悔悟,让自己和神的意志联合在一起,重获新生。

“今天,在虚空纪整整第1000天的纪念日,我们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和全世界绝大部分地方一样,已正式皈依在时间之主的神圣旗帜之下,在主的引领下,我们将为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奋斗。”

“艾薇,这和你记忆中的场景一样么?”听到这里,韩方扭头问身边的少女。

“非常相似,可又似乎有区别。”艾薇思索着说,“至少城楼上那个人绝对不是马宝瑞。”

“你的预言可以说改变了历史…”韩方叹息,“但又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没法阻止爱德华兹。”他之前已经告诉了艾薇和爱德华兹之间的事。这也是他唯一可以诉说的对象。

“你尽力了。”艾薇说,“而且或许爱德华兹是对的,我也记得似乎曾经见到那个混乱疯狂和死气沉沉的世界…如果真的能让那个盖娅意识苏醒过来,或许情况也不会更糟…但是…”

 


“是的,更美好的世界。”马宝瑞顿了一顿,又说下去,“我们的世界还不完美,世界上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或不承认真神的大名。过去,时间之主曾经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显现,却被人们误解,创造出似是而非的宗教。如今那些古老的宗教反而成为反对真神的顽固阵地。在麦加和梵蒂冈,还有死硬分子在抵抗,而在非洲和南美洲的丛林中,那些土著仍然信奉祖先的邪神。我们的传教士已经奔赴那里,发誓将时间之主的声名弘扬…

“这不是唯一的问题。另外,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还有许多人因为我们的能力限制而无法获得救助,或处于无法脱离的循环病痛之中。许多兄弟姊妹已经自愿去帮助他们,但仍然收效甚微。答案至为明显:他们需要的不是物资的救援,而是心灵的宁静。只有他们的心灵永久和神融合在一起,才能获得最终的救赎。

“许多人都提出过这样一些问题:虚空纪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会被抛入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的古怪世界?我们将要走向什么方向?而我要说的是:这一切都是真神的安排,我们必须听从他的指引。正如《启示录》中使徒约翰所说的:‘我所看见的那踏海踏地的天使,向天举起右手来,指着那创造天和天上之物,地和地上之物,海和海中之物,直活到永永远远地起誓说:不再有时间了。’‘不再有时间了!’这是使徒约翰传递给我的最重要的信息,或许是他第一个预言了虚空纪的到来。虚空纪,才是主的日子。但在这之后,还有许多战争和毁灭,历经无数艰苦卓绝的考验,最后才能迎来至福的千年王国。正如约翰所说:‘不再有黑夜。他们也不用灯光日光,因为神要光照他们,他们要做王,直到永永远远。’

“因此让我们一起融入这光明之中,投入神的大爱之中…”

 


“这些看上去是比喻。”当马宝瑞的演讲结束,人们散去后,他们在长安街上漫步时,韩方说,“但却有实在的意义。如果所有人都能够觉醒,他们的意识融合在一起的话,那么也许那个神就会真的出现了。小薇,你真的没有遥远未来的记忆么?”

“爱德华兹可以看到三千年。”艾薇犹豫地说,“我知道的也许更短。但是我还是有一种印象,在很遥远的未来,也许在时间的尽头,仿佛会有某种可怕的事情出现,而这件事是和爱德华兹相关的…所以想到他,我始终觉得有些可怕…”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呢?”

艾薇打了个寒战,摇摇头,“只有很模糊的印象,但是一定非常…非常可怕…”

“也许那就是盖娅的觉醒…”韩方说,“也许那并不是坏事,只是你还不能理解它的意义。就好像原始人看到医生开膛破肚做手术,会以为是杀人。”

“也许是吧。”艾薇嘟着嘴说,“反正我就是个傻丫头,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当初你告诉我的那个数字,257885161,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记得你说过,这可能是破解意识海核心程序的密钥?”

“像爱德华兹说的,257885161还真是一个素数,但作为世界程序的密钥,仍太短了点。而且他也试过了,没有用处。当然他可能是在骗我,不过听起来不像是假的。”

“对,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艾薇说,“虽然我已经丧失了那些记忆,但我依稀还记得,那是一个大得多的数…”

韩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好摇摇头,甩掉这些无用思绪,揽住了她瘦削的肩膀,“算了,现在木已成舟,你我都改变不了什么。反正,即使盖娅未来会苏醒,也不知是几千几万年后的事了,我们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只是你…”他欲言又止,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韩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你爸。”

 


艾薇有些羞涩地接过电话,“喂,爸爸。是我,我在北京呢,嗯,和他在一起…你看现场直播了吗?”

韩方漫不经心地听着父女俩的对话,艾薇和父亲已经重归于好,今天下午父女俩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那位父亲知道了女儿的遭遇,也知道了他们现在在一起,还在电话里哽咽着拜托他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艾薇说,这都是他的功劳。

 


艾薇又说了很长很长的话,然后挂了电话,对韩方说:“爸爸说,让我下次苏醒的时候,和你一起回南方去看他。”

“好啊!”韩方说,“对了,我妈也说让你下次跟我回四川呢,她说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吃。”

“你们四川菜太辣,我可吃不惯。”艾薇做了个鬼脸。

他们都回避了艾薇几时才能再次苏醒的问题,韩方想到再过几个小时,活泼娇憨的女孩就会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不禁一阵抽痛。艾薇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意,安慰他说:“其实我已经找到了有效的方法,如果不能逃生,就让自己死个痛快,那也没有几秒钟时间,即使一百天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一次,中间间隔的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左右而已,对我来说,只有一个小时的痛苦,然后是整整一天充实的快乐,我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我可能好几个月都看不到你。”韩方抱怨说。

“牛郎和织女一年才能相会一次呢,比起他们来,我们可幸福多了…哎,你看,烟火!”艾薇忽然拉着他,惊喜地指着天上说。

韩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道道光芒夺目的烟火飞腾在北京的夜空上,美不胜收,宛如公元纪时那些节日的盛况。艾薇很少见到这样的情景,她指着那些在天空中绽放的绚丽礼花,笑着,跳着,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也感染了有些忧郁的韩方。

何必再想那些未来的事呢,韩方不禁想,眼前的才是真正的生活,时间仍然在流逝。不论这个世界是有物质实体的,还是纯粹由交互的主观意识所构成,它仍然不可撼动地存在着,并且还会存在很久很久,那就去追逐我们各自生命的意义,在忍受苦难的同时,也在每一个瞬间,去领略它千变万化的美吧。

 


我们,是幸福的西西弗斯。

 


他们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刹那间绚烂的焰火,看了很久,很久…

 

 

第六部 尚未到来的美好


同我一起偕老!

最美好的尚未来到,

生命的最终,为了它最初才被创造…

——罗伯特·勃朗宁《拉比本·爱尔扎》

 

 

第1333日 奋发


整整一年过去了。一年,三百三十三天。

根据虚空纪的现实状况,在从第1001日实行的新历法里,虽然主要还是用日来计算,但为了生活方便,恢复了日月年的使用。新的历法简单易行:三十天为一个月,一年十一个月,第十一个月增加三天,因此一年为三百三十三天,每三年为一闰年,再加一天,所以三年凑成一千天整。当然,月和年已经没有了本来的天文和季候意义。季节永远是凉爽的高秋,而月亮也永远只是一线月牙。

在这段日子里,时间教雄厚的军事力量从外部攻占了世界上最后几个顽固的堡垒,如中东和朝鲜,将整个人类世界纳入时间教会的统治之下。而不同国家之间的跨国整合也在顺利开展,譬如俄罗斯的远东部分被合并进了中国教区,而中美洲的一系列小国合为一个教区,横跨多国的教育、交通、通讯体系也逐渐建立起来,旧国家的壁垒逐步消解。

在大部分人不需要工作,社会也趋向稳定之后,人们首先当然是想着到处游玩,坐飞机去环球旅行的不乏其人。不过环球旅行耗时太多,在国内旅行就方便太多了,飞机和高铁能够在几小时内把乘客送到全国各地。当然,由于运输工具的相对短缺,不免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况。但在时间教的教化下,人们相互谦让,秩序井然,这些问题也逐渐得到了缓解。

游玩和享乐只是这个新时代的肤浅表面,更重要的是背后的意义:人类的精神渴望摆脱羁绊,自由翱翔。因此,在时间教的鼓励和倡导下,人们也如饥似渴地广泛阅读和寻求知识,探索各大学科,特别是服务于精神的那些学术。从没有一个时代,人们是如此普遍地为知识而知识地学习,他们或者在各图书馆阅读,或者到大学听课,或者在网上搜寻资料,提升自己。

如今,理化医等科学已经无法进一步发展,工学更成了无米之炊,古老的人文学科开始重新回到学术舞台的中心,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学习的目的也发生了根本转换,不再是以推动学科本身的进步为目标,而是以完善人的身心修养,提升人的精神层次为鹄的。

这一切都很好,甚至很完美,但是韩方每次想到暗中运筹和巧妙推动这一切的,是一个有一百多个分身,意识的触角可以同时伸展到世界各个角落的怪物,还是会感到不安。那位先知真的是善的吗?这一切真的是为了人类的福祉吗?世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些,当然没有,也不可能有答案,但至少目前看上去一切都很令人振奋而和谐。岁月静好,青春无尽。

 


艾薇在这一年里只生还过三次。当然,每次他们都度过了宁馨幸福的一天。也去了彼此家里“见家长”,韩方觉得这还不够,很不够,但他想,或许艾薇说的是对的,长久的别离和短暂的相聚,才使得他们的爱情格外浓烈。否则在不知道几百几千年的岁月里,也许他们过不了几年就会彼此厌倦。就像谢东和蒋雪婷那样,在一起不久,又平静地分手,但仍然一起钻研棋艺。

韩方曾经问过谢东和蒋雪婷的事,谢东却摇摇头说:“小方,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你看,这一年以来,你一直围绕着艾薇转,似乎别的日子都是虚设,你活着只是为你们在一起的那一天。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在向前走。”

“怎么向前走?不就是没事下下棋吗?”

“没事下下棋?”谢东带着一丝怜悯摇头笑着,像在可怜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现在下棋就是我和蒋雪婷的一切!你知道我和她现在的棋力上升得多快吗?现在我们都有专业四五段的水平了。”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下棋。”

 


“很难跟你形容。你没有进入那个境界,就无法体验到那种美。就好像从一元二次方程上升到微积分一样,每上升一个层次,对于围棋的感觉会完全不同,你会有一种更开阔也更深入的视野,会看清楚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你看到的不再是眼前棋盘上的那些黑白棋子,而是一个以时间为维度的纵深结构,阴阳二气在其中相互缠绕化生,就像物理学家看到的宇宙一样…那种感觉真是非常奇妙,更妙的是,眼前还有永无止境的奥秘可以发掘,而你竟也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想这些问题,从最基本到最高级的都一一理清。说真的,加入我们吧,你很快会爱上围棋的。”

韩方笑着说:“免了,你知道我不是那块料,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棋子就头大。对了,马小军最近在干吗?他还和顾夕夕在一起吗?”

“早分了。现在他的情人是一个泰国女孩子,上次旅游的时候认识的,他每天搭最早的航班去曼谷,再坐两小时汽车去一个小镇,晚上就住在那女孩那里,现在甜蜜着呢,泰语都说得不错了。不过我总是怀疑那女的是个人妖…”

韩方和谢东闲谈几句后分手。谢东去围棋社,他去图书馆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翻开一本古典梵语的教材,这是他追求的知识,虽然看似繁难,但没有理论深度,只要每天下一点点工夫,看一点语法,背几个单词,慢慢地总会有进展,反正他有无穷的时间可以学习。

一个女生把一本厚厚的书放在对面桌子上,然后坐下,韩方一看,是他的老同学彭芸。彭芸一边看书,一边拿出一部笔记本电脑,打开来噼里啪啦按着键盘。

“彭芸!”韩方跟她打招呼,但彭芸充耳不闻,韩方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啊,韩方,是你!”

“好久不见,你在干吗呢?”

“在写博士论文。”

韩方以为自己听错了,“写什么?”

“博士论文!”彭芸眼中放光,“题目是《中国当代金融制度与货币政策关系研究》。”

韩方怀疑彭芸精神错乱了,“可咱们还是本科生啊!”

“四年前是本科生!”彭芸纠正说,目光中闪现出傲色,“这些年你们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时候,我一直在学习。既然没法出国,就在燕大学呗。我已经写完了毕业论文和硕士论文,当然也没人授予我学位…不过张清海教授私下收了我当他的弟子,还说我是他最优秀的学生呢!”

“可是…每次跳转之后,以前写的都不见了吧,小论文也罢了,你怎么可能写博士论文?”

“当然形式上会稍微有些不同…”彭芸不得不承认,“但是每写完一段我都会找张教授看过,获得他认可后再写下一段。重要的内容当然也都熟记于心…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里面表达的观点不是么?对了,我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

“什么?”

“这是我研究的结论,绝对不会错。”彭芸的眼中全是兴奋,“我国会在2020年——经济崩溃!”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产业结构无法升级,人口红利濒临消失,金融泡沫、通货膨胀以及银行坏账的影响,从历年数据来看,到2020年肯定撑不下去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都是虚空纪了,哪来的2020年?”

“唉,虚空纪是一个意外的干扰因素。”彭芸很是惋惜,“确实打断了本来的进程,这太令人遗憾了,否则可以亲自验证我的数学模型,说不定可以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呢!”

 

 

第1333日 绝望


彭芸没有和韩方多聊,很快就回到座位上去攻克她的“博士论文”。韩方又翻了几页书,看外面阳光不错,心思一动,拿着书出了阅览室,上了楼顶天台,想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