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也许持不同政见的新的一班人马将会掌权。也许新班子将会改变主意。也许华伦蒂的宣传将会成功。也许舰队将会发生哗变。”
最后这一点的可能性太小,因而米罗意识到简坚信命令不久就会发出。
“多久发出?”米罗问。
“舰队应该在大约十五年后到达。这之后的一年或者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这两艘飞船将会到达。这就是我对你们航行时间的计箅。命令将在这之前的一些时侯发出。也许在飞船抵达前的六个月发出――按飞船上的时间,就是舰队脱离光速,降到正常速度之前大约八小时。”
“别干。”米罗说。
“我还没有决定呢。”
“不,你已经决定了。你已经决定了要干。”
她沉默不语。
“别抛弃我。”他说。
“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抛弃朋友的。有些人会,但我不会。’’
“别抛弃我。”他再次恳求。他哭了起来。她通过他耳朵里的宝石能够看见并感觉他的哭泣吗?
“我会尽力而为的。”
“想别的办法吧。想别的办法来阻止他们吧。想个办法置身于核心微粒之夕卜,这样他们就没法害你了。”
“这正是安德所说的。”
“那就这样办吧!”
“我可以搜寻这种办法,可是谁知道这种办法是否存在?”
“一定存在。”
“难怪有时候我纳闷自己究竟是不是有生命的。你们这些生灵总觉得心想事就成,你们总相信心诚则灵。”
“如果你不相信某个东西存在,那你怎么可能去搜寻呢?”
“我搜寻还是不搜寻,”简说, “都不会像人类那样容易分心,或者感到枯燥。我会努力去想别的事情。”
“也想一想这个吧。”米罗说, “想一想你是谁吧。想一想你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吧。首先你得了解自己是如何获得生命的,否则你就找不到办法来拯救你自己的生命。一旦你了解了自己――”
“那么,我就可以做个拷贝,存储在什么地方。”
“也许吧。”
“也许吧。”她随声附和。
但他知道她并不相信,而且他也不相信。她存在于安赛波的核心微粒网络里;她可以将自己的记忆存储在宇宙间每一个星球、每一艘飞船上的计算机里面,然而除非存在核心微粒连接网络,否则她是无处藏身的。
除非――
“卢西塔尼亚星上面的父亲树如何?它们是以核心微粒的方式进行交流的,不是吗?”
“不是一回事。”简说, “它不是数字的。它不像安赛波是编码的。”
“也许它不是数字的,但反正信息是传输出去的,它的工作原理就是核心微粒。还有虫族女王――她也是以这种方式与虫族交流的。”
“不可能。”简说, “结构太简单了。她与虫族的交流不是网络。他们全都仅仅与她连接。”
“你连你自己的运行原理都拿不准,怎么就知道这种方式不行呢?”
“好吧,我想一想。”
“仔细想一想。”他说。
“我只知道一种方法思考。”
“我是说多加注意。”
她可以同时跟踪许多系列的思想,但她自己的思绪却是分先后次序,具有不同层次的注意力。米罗可不想她将她的自我调查置于优先级较低的位置。
“我会注意的。”她说。
“那么,你就会想出办法来的。”他说, “你会的。”
有好一会儿她没有回答。他想这意味着谈话结束了。他思绪万千,试图想像他的生命会怎么佯,也许仍然龟缩在他这具躯体里,只是没有了简。甚至在她到达卢西塔尼亚星之前,这种情况就可能发生。一旦发生了,这次航行就将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可怕的错误。由于是以光速航行,他正在跨越三十年的真实时间。他本来可以和简一块儿度过三十年光阴的二到那时候,也许他能够正确对待失去她的不幸。然而,他才认识她几个星期,现在就要失去她――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知道这是出于自怜,但还是忍不住流泪。
“米罗。”她说。
“什么事?”他问。
“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现在怎么想得出来?”
他一时没有听懂。
“米罗,超出人类已经得出并且写下来的逻辑结论范围的东西,我怎么想得出来?”
“你一直都在思考东西呀。”米罗说。
“我在想像不可想像的东西。我在努力寻找人类从来没有提出过的问题的答案。”
“难道你做不到吗?”
“如果我没有原创性的思想,那么,这就意味着我不过是一个无法控制的计算机程序而已。”
“胡说,简,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有一个原创性的思想。”他轻声笑道, “难道这就意味着他们不过是无法控制地栖居在陆地上的猿猴吗?”
“刚才你在哭吧?”她说。
“是的。”
“你认为我想不出摆脱困境的办法吧?你认为我会死吧?”
“我相信你想得出办法来。我真的相信。可是,这还是不能使我避免担惊受怕的。”
“害怕我会死?”
“害怕我会失去你。”
“有那么可怕吗?因为会失去我吗?”
“啊,上帝。”他低声说。
“你会想念我一个小时吗?”她追问, “一天吗?一年吗?”
她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保证她死后被怀念吗?保证有人渴念她吗?她为什么要怀疑?难道她不了解他吗?
也许她通人性,只是需要对她已经知道的东西得到确证。也许她已经人性化到了这种程度,像人类一样,即使自己明明知道的事,也需要别人对她做个保证。
“永远。”他说。
她也笑了。是嬉笑。 “你活不了那么久。”她说。
“现在告诉我吧。”他说。
这次,她陷入沉默,没有返回,留下米罗独自一人浮想联翩。
华伦蒂、雅各特和普利克特一直待在驾驶舱里,讨论他们了解到的事情,竭力弄明白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会发生什么。他们得出的惟一结论是,虽然前途未卜,但可能比他们最恐惧的要好得多,而又比他们最希望的差得远。难道世界不就是这样运转的吗?
“是这样的。”普利克特说, “只是例外除外。”
这是普利克特的风格。除了教书外,她总是沉默寡言。但她不开口则罢,一旦开口,就一锤定音。只见她起身离开驾驶舱,朝她那十分难受的床铺走去;和平时∵样,华伦蒂继续劝说她回到另一艘飞船上去。
“瓦尔萨姆和罗都不想我住在他们的屋子里。”普利克特说。
“他们一点也不在意。”
“华伦蒂,”雅各特说, “普利克特不想回另一艘飞船,因为
她不想错过一切。”
“哦。”华伦蒂说。
普利克特嘿嘿地笑了: “晚安。”
不一会儿,雅各特也离开了驾驶舱。临走时,他把手放在华伦蒂的肩上片刻。“我跟着就来。”她说。当时,她打算马上就跟他走。然而,她却留在驾驶舱,陷入深思,’竭力想弄明白宇宙的意义。正是这个宇宙,将会把人类已知的所有非人类的智慧生物同时置于灭绝的危险之中。虫族女王、猪族,现在还有简,简是她那个种族惟一的一个成员,也许是惟一存在的一个。确确实实存在大量的智慧生物,然而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这些智慧生物将会依次被消灭,无一幸免。
至少,安德最终会意识到:这就是自然法则,对于三千年前毁灭虫族事件,也许并非如他始终耿耿于怀的那样,是他的罪过。灭绝异族的机制必须建立在宇宙里,冷漠无情,即使是对宇宙中最杰出的成员。
她怎么可能有别的想法?来到宇宙的每一种生物都面临着灭绝的威胁,为什么智慧生物就应该免于这种威胁呢?
雅各特离开驾驶舱有一个小时了,华伦蒂才终于关掉计算机终端,起身睡觉去。可是,她突发奇想,停住,对着空中说起话来。“简?”她说, “简?”
没有回答。
她没有理由期待回答。耳朵里安有宝石的是米罗。米罗和安德都有。她想,简同时监视多少人?也许她至多能够监视两个人。也许两千人。也许两百万人。作为幽灵存在于核心微粒网络里的一个生灵,其局限性,华伦蒂知道什么?即使简听见了她,她也没有权利期待简的回答。
她来到米罗的房门与她和雅各特共住的房门之间的走道上,停下来。屋子不隔音。她听见舱房里雅各特轻轻的呼噜声。她还听见另一种声音。米罗的呼吸声。他没有睡。也许他在哭泣。她抚养了三个孩子,自然一听就听出了那沉重、刺耳的呼吸声与正常呼吸声的差异。
他不是我的孩子。我不应该多管闲事。
可是,她还是推开门;门悄然无声地开了,却将一束光线投过床铺。米罗立即停止了哭泣,但他一双哭肿的眼睛望着她。
“有什么事?”他说。
她走进屋里,坐在他的卧铺旁边的地板上,他们俩的脸仅有几英寸之遥。 “你以前从来没有为自己哭过,是吗?”她说。
“哭过几次。”
“但今晚你是为她而哭吧?”
“既为她哭,也为我自己哭。”
华伦蒂俯身凑近,伸出手臂拥抱他,将他的头放在她的肩上。
“不。”他说,但没有将身体脱开。不一会儿,他的手臂笨拙地拥抱着她。他不再哭了,但同意她拥抱一会儿。这也许会给他一点安慰。但华伦蒂没法知道。
随后,他脱开身子,仰面滚在卧铺上。 “对不起。”他说。
“欢迎你。”她说。回答的是对方的意思,而不是对方的话,她'总是这样。
“别告诉雅各特。”他悄声说。
“没有什么可告诉的。”她说, “我们这次交谈很有意义。”
她起身离开,顺手关上屋门。他是个好小伙子。她高兴地看到他在乎雅各特对他有什么看法。如果今晚他的眼泪带有自怜,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不是也这样哭过几次吗?她提醒自己,悲痛者几乎总是因为自己的失落才悲痛的。
第五章 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
据安德讲,星际议会派出的舰队一旦到达我们这里,就会毁灭这个星球。
真有意思。
你们不怕死吗?
他们到达时,我们不打算待在这里。
清照不再是当年双手悄悄流血的那个小女孩了。自从她被证明是真人那一刻起,她的生命脱胎换骨了;自她接受了生命中神谕以及神赋予她的社会角色的那天起,时间已经过了十年。她学会了接受百姓献给她的种种特权和荣誉,而这一切正是百姓奉献给神的礼物;由于父亲的教诲,她并不耀武扬威;相反,随着她所肩负的神和百姓赋予的担子愈来愈沉重,她却变得愈来愈谦卑。
她认真履行自己的使命,并且从中获得了欢乐。十年来,她通过了异常艰巨而又充满乐趣的学习课程。在其他孩子的陪伴下,她身形长成,并不断锻炼体魄――跑步、游泳、骑马、击剑、舞棍、肉搏。与其他孩子一道,她的记忆里装满了多种语言――斯塔克语,这是各星球的共同语言,可以被输人计算机;古汉语,这种语言通过喉咙唱出来,以美丽的表意文字形式写在米纸或者细沙上面;还有现代汉语,这种文字只通过嘴巴说出,以普通字母的形式写在普通纸或者泥巴上面。她学习所有这些语言,易如反掌,过目不忘,令其他孩子望尘莫及。对此,除了她自己以外,谁也不感到吃惊。
她还有家庭教师单独教她。她学习了科学、历史、数学和音乐。每周她都要去父亲那里一次,与父亲待上半天,向父亲汇报自己的学习心得,倾听父亲的指教。如果受到父亲的赞扬,她就会高兴得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手舞足蹈;如果受到父亲哪怕最轻微的批评,她都会在教室里一连待上数小时,寻踪条条木纹,直到觉得自己有资格回到学习上来。
她的另一部分学习是极其隐秘的。她亲眼目睹过父亲的道法十分强大,可以延迟对神的服从。她知道,当神要求做净化仪式的时候,对服从神意的需要就如饥如渴,异常强烈,不容拒绝。然而,父亲却或多或少拒绝了――至少拒绝的时间长到他的仪式总是在私下进行。清照渴望自己也拥有这样的道法,于是她也开始训练自己如何拖延。每当神使她觉得自己难受、没有价值,每当她的眼睛开始寻觅木纹,或者感觉双手肮脏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她就等待,竭力对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全神贯注,尽可能地拖延服从的时间。
最初,如果她能设法延迟净化仪式达到整整一分钟,都是一个胜利――而且每次她的抵抗崩溃后,神都要惩罚她,使仪式比平时更麻烦,更艰巨。然而,她拒绝放弃。因为她是韩非子的女儿。难道不是吗?这些年来,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学会了父亲学到的东西:人可以忍受渴求、抑制渴求常常达多个小时,如同装在半透明的翡翠盒里的一团明亮的火,一团来自神的危险可怕的火,在她的胸中燃烧。
当她一人独处时,便打开那只翡翠盒,放出火来,那火不是一下子汹涌地喷出,而是缓缓地、渐渐地冒出来。当她埋头寻觅地板木纹时,或者俯身在她那神圣的洗手盆,用浮石、碱液和芦荟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擦手时,那火给她带来了灿烂光辉。
就这样,她将神愤怒的声音转化为私下对神有节制的崇拜。只是偶尔突然悲痛发作,她才失去控制,当着老师或者客人的面一头栽到地板上。她接受这些耻辱,认为是神借此提醒她:他们控制她的威力是绝对的,她通常的自我控制之所以得到允许,仅仅是因为逗乐了他们。她满足于这种不完美的自我约束。毕竟,她不敢奢望达到父亲那种至善至美的自我控制境界。父亲之所以气质高贵非凡,是因为神尊重他,不让他公开受辱;而她目前还无所建树来赢得这种荣光。
她的最后一部分教育,是每周一天帮助百姓进行“义务劳动”。义务劳动,当然不是人们每天在办公室或者工厂里做的工作。义务劳动指的是把人累得腰酸背疼的插秧活儿。道星上的每一个人,男人和女人,都必须干这种活,站在齐小腿深的水田里,弯腰插秧,打谷子――否则就会被剥夺公民权。 “这是我们尊敬祖先的方式。”她小的时候父亲向她解释, “我们向祖先证明,我们永远不会脱离义务劳动的传统。”义务劳动种出来的大米被视为圣米,供奉在庙宇里,祭日期间才吃。圣米盛在小碗里,奉献给家神。
清照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天气异常炎热,她急于完成一个研究项目的工作。 “今天别让我下田去。”她对老师说, “现在我做的事更重要。”
老师鞠了鞠躬,出去了,但不一会儿父亲走进了她的房间。只见父亲手持一把沉重的剑,然后高高地举在头上,吓得她失声尖叫。因为她说了亵渎神明的话,父亲要杀死她吗?然而,父亲并没有伤害她――她怎么想到父亲会伤害她呢?相反,剑砍在她的计算机上面,顿时,金属部件扭曲,塑料部件破碎,碎片飞舞。机器给摧毁了。
父亲没有提高嗓门,而是轻声耳语: “神明第一。祖先第二。百姓第三。统治者第四。最后才是你自己。”
这是道星的箴言。这是在这个行星安身立命的首要准则。她忘记了:如果太忙而荒废义务劳动,那么,她的心就不在“道”上了。
对此她刻骨铭心。她及时学会了热爱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背上,热爱水淹在她的手、腿周围,凉幽幽的,一片浑浊,热爱稻子的茎像手指一般从泥浆里伸出来,缠绕她的手指。她在稻田里满身污泥,却一点也不感觉肮脏,因为她知道自己虽然邋遢,却是在侍奉神明。
她满十六岁时,教育终于结束了。但她还得通过履行成年妇女的职责来证明自己――这是艰难而又重要的职责,只能赋予真人担当。
她来到伟大的韩非子的卧室里。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又大又空;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的卧具简朴,只有一张席子铺在地板上;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最显眼的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计算机。她每次踏进父亲的屋子,都会看见计算机显示器上飘浮着什么东西――图表呀、三维模型呀、真实时间模拟装置呀、文字呀。最常见的是文字。字母或者表意文字飘浮在空中虚拟的文档里,来回左右移动,因为父亲需要对它们进行比较。
清照的屋子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全是空荡荡的。由于父亲不寻觅木纹,因此不必像个苦行僧似的。即便如此,他的趣味还是朴素无华。一张地毯-淮一一件带有装饰的家具。一张低矮的桌子,上面立着一尊塑像。四周的墙光秃秃的,只挂了一幅画。由于屋子太宽敞,每一样东西似乎都遗失不见了,犹如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喊叫,听来声音却是微弱的。
这间屋子向客人传递一个清楚的信息:韩非子选择简朴。对于一个纯洁的灵魂来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足矣。
然而,对清照传递的信息却截然不同,因为她知道外人谁也没有意识到的:地毯、桌子、塑像和画每天都要更换。她一生中每次见到的都是新换的。她从中获得的教训是:一个纯洁的灵魂绝不能依恋于任何一件事物。一个纯洁的灵魂必须天天接触新事物。
因为这是一个庄严的场合,所以她在父亲工作时没有站在他的身后,琢磨显示器上出现的东西,努力揣测他在做什么。这次,她来到屋子中央,跪在朴实的地毯上。今天的地毯换成了蓝绿色的,一个角落上面有一小点污迹。她低头垂眼,连那污迹也不看,一直待到父亲从椅子起身,走过来,站在她跟前。
“韩清照,”父亲说, “让我瞧瞧我女儿脸上的朝霞。”
她抬起头来,望着父亲,嫣然微笑。
父亲报以微笑: “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可不容易呀,甚至对经验丰富的成年人来说也不容易。”
清照低下头去。她期待父亲给她一个挑战,她随时准备服从父亲的意志。
“看着我吧,我的清照。”父亲说。
她抬起头来,望着父亲的眼睛。
“这不是一次学校作业。这是一项现实生活中的任务。是一项星际议会交给我的任务,多少国家、民族和星球的命运可能都系在这个任务上。”
清照本来就很紧张,经父亲这一说,简直感到有些恐惧了:
“这么说来,您必须把这个任务交给值得信赖的人,不能交给小毛孩子呀。”
“清照,你早就不是孩子了。准备好听你的任务了吗?”
“准备好了,父亲。”
“你对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知道多少?”
“您想我告诉您我对它知道的一切吗?”
“我想要你告诉我凡是你认为重要的。”
看来――这是一种测验,看她就某一个话题在多大的程度上能够从她知识里的鸡毛蒜皮中过滤出重要的东西来。
“舰队被派去征服卢西塔尼亚星上一个反叛的殖民地,那里关于不干涉人类已知的异族的法律已经名存实亡。”
这行了吗?不――父亲还在等待。
“从一开始就存在争议。”她说, “是一个叫做德摩斯梯尼的人写文章挑起事端的。”
“说具体点,是什么事端?”
“德摩斯梯尼向各殖民地星球发出警告: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星际议会迟早会动用武力强迫各殖民地星球服从的。德摩斯梯尼向天主教星球以及各地的天主教少数派指责议会企图惩罚卢西塔尼亚星主教,因为主教派传教士去拯救猪族的灵魂。德摩斯梯尼向科学家发出警告:独立研究的原则危如累卵――整个星球都受到武力攻击,因为这个星球敢于尊重此地科学家的判断,不理睬许多光年之遥的官僚老爷的判断。德摩斯梯尼向每一个人宣称: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带有‘分子分解装置’。这显然是弥天大谎,但有些人相信。”
“这些文章有多大的威力?”父亲问。
“我不知道。”
“威力可大了。”父亲说, “十五年前,最早发给殖民地的文章威力之大,几乎引发了一场革命。”
是殖民地的一次近乎叛乱的事件吗?发生在十五年前吗?清照只知道一次这样的事件,但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与德摩斯梯尼的文章有关。她脸红了。 “那是在签订《殖民地宪章》的时候――是您起草的第一个伟大的协议。”
“协议不是我的。”韩非子说, “协议属于议会和殖民地,具有同等效力。由于这个协议,从而避免了一场可怕的冲突。而且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得以继续它的伟大使命。”
“但协议的每一个字都是您起草的呀,父亲。”
“我起草协议,只不过是表达冲突双方人民心中已经存在的希望和渴求而已。我只充当文书的角色。”
清照低下了头。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别人也知道。这是韩非子走向伟大的开端,因为他不仅起草了协议,而且还说服双方几乎只字不改就接受了。从此之后,韩非子就一直是议会最信赖的顾问之一:每天都收到从每颗星球的男女伟人们发来的信函。如果他从事这一宏大事业,却称自己是一名文书,那只是因为他是一个谦谦君子。清照还知道,当父亲干这番事业的时候,母亲已在弥留之际了。父亲就是这种人,照料妻子、干事业两不误。他不能拯救母亲的生命,但却能拯救也许会在战争中失去的许多其他生命。
“清照,为什么你说舰队带有‘分子分解装置’是弥天大谎呢?”
“因为――因为那太恐怖了。就好像‘异族屠灭者安德’,会毁灭整个星球的。这么强大的威力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存在于宇宙中。”
“这个道理是谁教你的?”
“是正义教我的。”清照说, “是神创造了恒星和行星――谁有权毁灭它们呢?”
“可是,神也创造了自然法则,使毁灭行星成为可能――谁有权拒绝接受神所给予的东西呢?”
清照惊诧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为任何战争辩护过――他厌恶任何形式的战争。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这么强大的威力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存在于宇宙中,这是谁教你的?”
“是我自己的观点。”
“可是这的的确确是一句引语呀。”
“是的,引自于德摩斯梯尼。可是,如果我相信某个观点,这个观点就成为我自己的。这是您教我的。”
“但你必须注意,在相信某个观点之前,一定要先了解它所有的前因后果。”
“绝对不能对卢西塔尼亚星使用‘小大夫’,因此不应该把它派去。”
韩非子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绝对不能使用它呢?”
“因为它会毁灭猪族,这是一个年轻而又美丽的种族,他们渴望发挥他们作为智慧生物的潜力。”
“又是一句引语。”
“父亲,您读过《‘人类’的一生》这本书没有?”
“读过。”
“那么,您怎么能够怀疑猪族必须保存下来呢?”
“我只是说我读过《‘人类’的一生》,并没有说过我相信这本书。”
“您不相信吗?”
“我既相信,也不相信。这本书最早出现在卢西塔尼亚星上的安赛波被摧毁之后。因此,书很可能不是源于那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书就是虚构的。这种可能性特别大,因为书上有‘死者代言人’的签名,而《虫族女王》和《霸主》这两本几千年前写的古书也有相同的签名。显然,有人是企图利用人们对这些古书的崇敬感。”
“我相信《‘人类’的一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