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找到了边际,下方变成了岩石和沙砾,还有深深的峡谷和险峰峻岭,高原以及偶尔出现的几片绿色。从空中无法看到细节,但每个人都看得足够清楚了:他们从未见过沙漠,但他们知道下方的土地是死的。
看到如此广袤的地域上没有生长任何东西,这吓到了迪尔娜。它看上去无限干涸。她抽搐地咽着口水,乎姆的手盖住了她的手,将她扯到近旁,然后伸出胳膊环住她,把她抱在怀里。
“乎姆,”她轻声说,“除了你我从未爱过其他人。”
“我用我的生命信任你。”他回答。迪尔娜发现自己在怀疑,乎姆是不是和她一样撒了一个巨大的谎。
詹森把他们留在了树林边,近处有一条小溪在流淌,但是脚下的土地都是沙粒,而空气又热又干。他们毫无头绪地四处转悠,直到詹森说了一些话。他祝他们好运,要求他们服从斯蒂波克,然后飞行员又回到了飞船上,舱门关上了。
“好了,大家,”斯蒂波克说,“让我们行动起来,到树林里去,跟着河流走。天气够暖和,我们今晚可能不需要建房子,这给了我们偷懒的机会!”斯蒂波克大笑起来,但没有人迎合他。沙质的土地看上去不像是能够轻松务农的田地。水流在岩石间细细地淌着,可是甚至就在它流动时,也还有薄薄的一层灰盖在水面上。
他们扛起自己的行李,跟着斯蒂波克走进了高高的树木间,它们看上去都很枯瘦。迪尔娜和乎姆走在最后,她转身去看飞船下方扬起的尘埃。
她停下脚步,看着它升到空中,在沙海上方向北边移去。等等,她想对他叫嚷,等等我!
但她只是拿起行李,对正在等她的乎姆微笑,“哦,”她说,“这可比一条断腿好玩多了。”他大笑起来,然后他们匆忙赶上队伍。

第十三章

为了赶快带回好消息,比灵在岩坡上滑了一跤,手上被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他当然骂娘了,当然也叫嚷了,不过接着,他撕下左边尚且完好的袖子,包扎好流血的伤口,继续前进了。
食物昨天就没有了,但是他还背着自己的袋子,要知道,如今好布料非常稀缺。在刚刚抵达此处的那个灰色的炎热秋季,他们已经把所有称得上端庄的衣服都扔掉了。现在他们后悔了。面对夏天毒辣的阳光,只有衣物能提供一点防御。
树木已经渐渐变得稀疏矮小,山间肥沃的壤土让位给了更沙质化的土地,它们松散易滑,不利于步行。他一直沿着那维持斯蒂波克城生计的涓涓细流前进,几乎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当比灵最终抵达灌溉水渠和分水坝时,已经接近黄昏。它们是维克斯的主意,不用问,它们棒极了,这是当然的,但在与太阳和沙土斗争的不断失利之中,它们只是权宜之计。但是,如果斯蒂波克不是死活都想炼铁的话,也许他们还会有机会——不,我们总归还是会输。但现在不同了,比灵沿着水渠小路一路冲下去,一边欣喜若狂地想,现在我们能比在天堂城时活得更好。只要伸出手就能从树上摘下果子。到处都有水。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眼前出现一座房子,在他离开时还不存在,不过这并不令人惊奇,他注意到他们把它建到更高处,远离沙土的侵袭。比灵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没人。快要天黑了,在这里等还是继续走?
比灵饿得等不及了,而且也迫切地想要把消息告诉他们,不过他的双腿真是太疲累了,以至于他得想着要迈步,它们才会一步步朝前移动。
接着他看到维克斯和迪尔娜从树林间出来了,他停下来,等着他们走到跟前。
“比灵。”他们一走到足以看清的距离就开口叫他,他们奔上前来拥抱他,欢迎他回家。比灵并没有累到需要去疑惑维克斯和这婊子在树林里干什么,就好像他和其他人不知道一样,乎姆到现在都没有杀了他俩真是个奇迹,除非那只头脑简单的小傻牛没有发现。但他还是朝他们微笑,然后说:“乎姆怎么样?”
“挺好。”维克斯说。迪尔娜脸红了吗?比灵很怀疑这一点,她不是会脸红的类型。希瑞斯长得又难看脾气又暴,但是至少她对比灵很忠诚,爱他爱得要命。
“你一定累了。”迪尔娜说。比灵甚至不必开口表示同意。他只是踉跄了一步,维克斯在他跌倒前扶住了他。两人扶着他走到最近的房子,它够大,能让他在回自己家前先休息一会儿。
比灵在饥饿和困倦间挣扎,他得等着鱼被煎熟,但最后困倦占了上风。
他醒过来时在自己床上,希瑞斯微笑着俯身看他。
“早上好。”比灵说。
“待在床上,”希瑞斯命令道,她一发现他睁眼就不笑了,“你太累了,不能起床。”
“那就给我些吃的,该死。”比灵说着,又躺了回去。
“你不在家才让人高兴呢,”希瑞斯一边嘟囔一边从火边端来一个碗,“没人抱怨我。”
“这几周你怎么熬过来的?”比灵说。希瑞斯把碗放在他床上,一副发火要走的样子,他扑过去捏住她,炖菜被弄得洒出来。
她旋身对他说:“如果你已经这么清醒了,比灵小家伙,你就别想让我再关心你了!”然后她去了孩子们的卧室。比灵靠回床上,吁了一口气。回家真是太好了。
他把吃下去的炖菜吐了出来,不过早上迟些时候,他已经能喝肉汤了。
下午,斯蒂波克、维克斯和乎姆来看他。
“四分之三,”当他们聚集到他床前时,比灵说,“我觉得非常荣幸。”
“迪尔娜又怀孕了。”乎姆自豪地说。
“这一下有几个了——三个?”比灵问。
“不,四个,当然了,除非这次是双胞胎。”
四个她的孩子,可是只有三个是你的,比灵忍住没说。轮不到我来告诉这个傻瓜其他人都知道的事。
“你走了三个半月。”斯蒂波克说。
“日子一下就过去了。”比灵微笑着说。
他们在那里等着,比灵喜欢看他们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得热切的样子,可是他比他们更热切,于是他没有继续这个比赛,把消息告诉了他们。
“有条水流很急的河,哪怕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会有足够多水。有个河湾,每一寸的土地上都长满了树,还有浓密的浆果灌木。我在那里的时候没有饿过一分钟,我本来想给你们带回一点水果,不过山这边的高温让它们开始变坏,所以我就把它吃了。”
比灵描述着他在南边一百英里处发现的乐园,或者更远——他只能步行,攀爬悬崖,花时间寻找穿过险障的小路,谁说得清他走了多远。但在述说的过程中,他越来越不安。乎姆和维克斯不停地瞥向斯蒂波克,而斯蒂波克只是看着比灵,一脸无动于衷。
“我跟你们说,”比灵决定要用他在那里感受到的震撼点燃他们的热情,“我们可以把犁扔掉,只靠采摘就能永远住在那里。它大概绵延了数英里。土地和天堂城的一样肥沃,我发誓,除了雨水更充足——那些山峰一定是拦住了所有的云,让它们无法飘到这边来。而且那里比天堂城更温暖,还有,我从山上看到河水对面的另一片土地,不远,我们可以造一艘船渡过河去,其他土地看上去甚至比我抵达的那里更肥沃。”
最后斯蒂波克回答:“非常有趣。”
比灵在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太猛,剧烈的头痛立刻开始惩罚他的急躁。“去他妈的有趣,斯蒂波克。它简直是该死的完美,它让这个地方看上去像一个沙漠,当然这里本来就是沙漠,只要你够胆子承认。你选择了这个地方,哦,行,你犯了个错误,可我他妈的找到了一个我们两周就能走到的地方!两周,我们的孩子用不着半年都哭着喊饿,也不用在另外半年被太阳晒得起泡,哭着喊渴!”
“放松,比灵,”乎姆说,“斯蒂波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很难相信有一个这么好的地方……”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比灵说,“那你们他妈的为什么派我去?”
“我们相信你。”乎姆说。和事佬乎姆,戴绿帽子的乎姆。比灵嫌恶地转过身去。他干吗非要和这种人相处?斯蒂波克,他只关心那该死的不值一夸的铁矿,总是一副正在仔细思考的样子,而事实是他的脑子里塞满了一百万年前的东西,不管是洪水还是大火都没办法改变他。乎姆,和善的程度简直能让你忘掉他愚蠢的程度。维克斯,总是充满了天才的创意,能信任这种人的只有老婆很难看的人(比如我,比灵对自己说)。而迪尔娜?她见鬼的为什么总是参加决议?不过至少现在她不在这里。
“如果你们相信我,”比灵最后说,“你们就不会在这里,你们会回家打包食物,准备出发。”
“睡一会儿吧,”维克斯说,“你还很累,我们明天再谈。”
“我做错了什么!”比灵喊道,他的声音因为身体的疲倦而颤抖着,“我又不是大黄蜂,别想挥挥手就把我赶走!”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斯蒂波克一边说一边向门口走去。但是乎姆转过身来说:“我很高兴你回来了,比灵。我很想念你。”
他们离开后,比灵气得甚至不想和希瑞斯吵架。她气冲冲地上了床,对他的奇怪举止十分担忧。而比灵整晚都睡不着,他气得要命,不过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记起来他为什么生气。他们为什么这么犹豫?他们是真的喜欢沙漠吗?
“不是。”希瑞斯说。比灵意识到自己把问题大声问了出来。房间里有朦胧的亮光,已经是清晨了。
“抱歉,我吵醒你了。”他说。
“没关系。他们不喜欢沙漠,比灵,”她说,“但是在你离开大约一周后,我猜他们是发觉你可能会找到像你已经找到的那种地方,从那时候开始,斯蒂波克就一直在对大家说,受苦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它能让我们变得多么强大。”
“别告诉我大家相信这种鬼话!”比灵的嘴里一阵发苦,他下了床,拖着疼痛的双腿摇晃着去拿喝的。
“我不知道人们相信什么。”希瑞斯说。
比灵在桌前看着她,他正在那里拿着水罐倒水。“你相信什么?”
“别告诉我,在结婚两年后,你突然需要我的意见了。”
“我不需要你的意见,我只是想听听。”
希瑞斯耸耸肩,“斯蒂波克是对的,它让我们变强大。”
“放屁。”
她伸出胳膊,鼓了鼓上面一大块肌肉。“瞧,”她说,“强大。”
“所以我娶了一头牛,”比灵说,“它仍然是一片沙漠,而我发现了一个地方,我们的孩子可以在那里张嘴大笑,而不用吃一嘴的沙子。”
他回到希瑞斯身边,坐在她的凳子旁边的地板上。她张开双手搂住他,“比灵,我相信你,我也想去那个地方。但我不认为斯蒂波克会放弃他的铁。他想造出不需要拉或推就能走的车子。他想造出不需要水流的磨坊。他认为只要有铁,他就能做到。”
“我认为他疯了。”比灵说。
“我认为你爱斯蒂波克。”
“像兄弟那样,”比灵说,“像一个愚蠢、硬脑壳、冷得像鱼一样的可爱兄弟。现在是早上,而我已经对这一整天都恶心透了。”
“让我把它变好一点吧。”她说。他同意了。尽管之前这一个月的过度努力让他累得像一摊泥,这事还是很美妙。
“我收回那些话,”之后他说,“那个地方并不完美。它还需要你。”
“你弄痛了我的拇指。”她说。到时间给小德恩喂早饭了,奶水正从希瑞斯的胸脯上涌出来。比灵试图起床,但他做不到。“要不下午再起来吧。”他说。
可是下午他又睡了,直到太阳落山他才醒过来,看到乎姆在他的床边。
“你好,乎姆,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没多久。”
“很好。”
长久的沉默。比灵想,乎姆来这里说的一定不是特别让人愉快的话,否则他已经说了。
“说吧。”他催促道。
“我们谈了这事……”
“我们指的是斯蒂波克城的四个督察……”
乎姆僵硬地坐直了,“你怎么能这么称呼我们?”
“你是来告诉我的,”比灵说,“那就告诉我。你们四个人谈了这事,你们决定了——或者不如说,斯蒂波克决定了,而你们三个唧唧唧地向他说些他想听的话——现在你想来警告我,要我别告诉人们我在南边发现了什么。”
“你没必要把它看得这么丑陋,除非你真心想这样做。”
“我应该把眼蒙起来?我看到了事实。”
乎姆笑了笑,“还有人看到了事实吗?”
“你们尤其看不到,哪怕它就在你们面前。”
“有时候,”乎姆温和地回答(比灵傲慢地想,他没听明白),“只有瞎子才假装看见了。如果你坚持要告诉人们你发现的事,还有你相信你发现的事,你只会伤害自己。不,这不对,你也会伤害他们,因为他们会疯狂地想要相信一个这样的地方。”
“他们当然会想要相信它。”
“好好为你自己着想吧。”乎姆说道,然后他离开了。
比灵觉得身体比回来时好多了,但即便如此,他本来还是应该待在床上。可是愤怒将他扯了起来,让他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门。
“你去哪里?”希瑞斯看到他离开时厉声问。
“拜访。”
“在夜里这个时候,没人想见你。”她说。
“照看好你的厨房吧,女人。”比灵回答。直到他走了,她还在嘟囔。
他先去了塞里特和瑞博的房子。他们正忙着把孩子们弄上床(自从来到斯蒂波克城后,他们生了两次双胞胎),不过他们很亲切地迎接了比灵。
“看到你能下床走动真令人高兴。”塞里特说。瑞博笑着摘下围裙(比灵注意到它和所有衣服一样都是碎布做的),她给他拿了个凳子坐。
他立刻开始告诉他们自己在旅途中发现了什么。他们礼貌地听着,微笑,点头,回答他的问题,也问了一些问题(不过并不多)。半个小时之后,比灵暴怒地发现他们根本不为此兴奋。那是为什么?他们的孩子比大多数孩子更羸弱,哪怕是斯蒂波克都说,那肿胀的腹部是缺乏食物的信号。
“你们不相信我,对吗?”比灵突然问道。此时瑞博正柔声说他对降雨的描述是多么美妙。
“哦,我们当然相信你。”塞里特回答。比灵没有上当,他迅速离开了,前往下一座房子。
天很晚了,大多数房子里的灯都已经熄灭了,比灵终于放弃,回到了家里。希瑞斯正等着他,在他总算走到门口时,她看起来很担心。
“你还好吗?”她问。
比灵点点头,又摇摇头。“一个也没有。”他说。她明白了,只这一次,她没有戏谑也没有抱怨,只是走过去搂住他。他在疲倦和沮丧中哭了,但眼泪很快就转化成了愤怒。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比灵狠狠地问道,他挣脱了她,把一张椅子扔到了房间那头。一个孩子被这噪音吵醒了,哭了起来。
“嘘。”希瑞斯说着,走向孩子们的房间。
“休想!”比灵回嘴道,“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些该死的自封的神灵怎么能让每个人都用同样的话回答我……‘是的,比灵,真高兴你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比灵,我们真高兴你的旅程如此成功,比灵,现在他妈的出去,让我们睡觉吧,比灵。’”
希瑞斯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胳膊,紧紧地抓着。“你必须向我保证,”她说,“你不会对他们做任何事。”
“你是什么意思?我能对他们做什么?”
“答应我你不会。答应我你不会跟他们争吵,拜托你,比灵。”
“你以为我能做什么?在这里乎姆是谋杀犯,维克斯是奸夫,我能做的只有说话,现在还没有人听。”
“答应我,然后我就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比灵怀疑地问。
“告诉你他们做了什么。”
比灵认真地看着她,“我保证。他们做了什么?”
“我不想在你出去前告诉你,因为你不会相信我,而如果你知道了,你会气成什么样子……”
“说重点,希瑞斯,见鬼的,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比灵踱到了窗前。
“在过去的两天里,在你几乎都在睡觉的时候,他们告诉每个人,告诉他们你跌倒了,伤得很重,你的伤损坏了你的头脑……”
“我割到了手,王八蛋,他们以为我的头脑长在哪里?”
“我知道这个,可他们告诉别人你编造了一个梦想之地,那里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但并不存在……”
比灵狂怒地咆哮起来。卧室里的孩子哭得更大声了,另一个哭声也加入了进来。“竟然说我是个骗子!他们敢说我是个骗子!”
“不,不,不是,”希瑞斯说,“他们只是说你受伤了。他们说你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说你的头脑没法正常工作。斯蒂波克给它起了个名字,他称它为‘幻觉’,我想……”
“斯蒂波克给所有的东西起名字……”
“比灵,你斗不过的。你越是说你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他们就以为你越疯……”
“希瑞斯!”比灵说着,大步走向她,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也相信他们吗?还是相信我?”
她看了他很久,但还是撇开了眼。“我不知道。”她最后说。
这一次比灵没有咆哮,因为他的怒火在绝望中消散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希瑞斯……”
“我真的相信你,真的,比灵,我渴望相信你,但就是因为这个——你说的一切是这么完美,我要怎么才能相信?它让这里的一切显得这么可怕,而斯蒂波克说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他这样说,是因为铁……”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拜托你上床吧,比灵,你很累了……”
“我睡不着。”
但他睡着了,早晨醒来时仍然满心绝望。因为夜里他有时会惊醒过来,记得刚刚梦到了自己去过的那个地方。梦境看起来如此真实,他又尝到了那些果实,在河湾里游泳,喝着冰凉的河水,躺在河堤茂盛的青草上。他能感觉到雨水再次笼罩了他,温暖又清新地打在他的皮肤上,把他冲洗得一干二净。
他开始怀疑,之前那是不是也是个梦境。
一旦他开始怀疑,他就知道那是个梦境了。它怎么可能是真的?他闭上眼,试图勾勒出那个地方的景象,试图想象浆果的味道。但他能够尝到的只有永恒浮在空中的尘土,他能够看到的只有紧闭的红色眼睑。
于是他再也不提起它了,一直这样过了数周。
雨季应该要来了。
但它没有来。
“别担心,”斯蒂波克说,“这些事总是有两三周的波动。”
过了六周,雨水仍然没有来,但风却按时抵达。去年的大风很凉爽,吹干了吸饱雨水的土地——因为这短暂的雨季和接下来的季风,殖民地得以维持下去。但今年,风又热又干,吹送着死亡的气息。风将尘土和沙粒扇进耳朵、眼睛、鼻子和嘴里,灼烧着外出者的皮肤,吹干或填塞每一桶水和每一个水池,填满每一道沟渠,从树上撕扯着树叶。在这样的四天之后,塞里特和瑞博那两个小双胞胎中的一个死去了。
在狂风的某次短暂停歇中,他们把他葬在沙里。
次日早晨,干枯的尸体暴露出来,他的皮肤都剥落了。老天总是做些残酷的怪事,风将这孩子吹得堵在他父母的前门上。那天早上,塞里特推门时发现它被堵得非常严实,他骂起人来,可是当他发现是什么堵住了门时,骂声变成了尖叫和泪水。
他们在中午焚烧尸体。风一直在吹熄火焰。
第二天,又有两个婴儿死了。威里特的妻子维薇恩,在她的胎儿试图提前四个月出生时死去了。
他们无法埋葬尸体,也无法焚烧尸体,于是他们把她们抬到远处的沙地里,将她们留在那里,知道沙漠一定会将她们风干。
那天晚上,比灵裹着他的最后一件斗蓬,在风中匍匐着爬到塞里特和瑞博的家里。他在那里告诉他们,在他找到的土地上,水是什么滋味。但他知道,他们因为他说的话而憎恨他,因为他们相信他疯了,而这让伤害更加可怕。
在狂风肆虐的三个星期里,比灵时不时在这里或那里说出一些话。“水果,”他会说,“熟到从树上掉下来。又湿又甜。”对面的人总是皱着眉走开。
“甜美的水,在一条很宽阔很清凉的河里。”人们会舔舔嘴唇,说:“见鬼,疯你自己的去吧。”
“雨水。”他说。附近的一个孩子说:“什么是雨水,妈妈?”母亲流着眼泪,诅咒比灵的残忍。
比灵也在诅咒自己,因为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因为,现在他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否曾看到那一切,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提起它,为什么每个早晨每个夜晚以及早晨和夜晚之间的时间里,他总是在眼前又看到那些果实,红色盖过了绿色的灌木,还有水。
“我疯了吗?”他问希瑞斯。
“绝无可能。”她回答道,然后亲吻他。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调侃他,最后确定她并不是。
然后风停了。一天清晨,突如其来的寂静惊醒了每个人,还有那突如其来的热量——此刻太阳甚至还未升起,是风不再灌进木头缝隙里了。
他们穿上褴褛的衣衫,出门观望。天空很清澈,灰尘大部分都落回了地上。现在,他们首次看清了狂风造成的损害。他们在月光下看到了自己的苦难,在破晓前就明白,他们完了。
沙子堆积在树间,有些地方比之前高出十到十一米。之前盖在平地上的房子现在看起来像是斜插在比房子还高的沙丘上。
灌溉水渠全都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的迹象。
西边两百米外横亘着溪流的新河道,在又宽又浅、流动缓慢的水中充满了泥沙,几乎完全无法饮用。
少数几头羊全死了,只有关在屋里的一对羊羔活了下来。
任何一处的食物都沾满了沙子。这并不令人吃惊,因为沙子是几个月来最主要的调味品和香料。可是人们在谈话时发现,所有的孩子都在抱怨排便时的痛苦,因为他们的厕所里全都是沙子。现在,所有人的腹部都鼓胀起来了,因为食物短缺。
而水比食物更少。
接着,太阳破出了地平线,预示着他们早已熟悉的可怕的、无止尽的热量。此时,比灵爬上了靠在一座房子上的沙丘,用尽全力喊道:“够了!我们在这里的日子结束了!”
他们转过身看着他。
“这里再也没有希望了!我们没有水,没有食物,我们没有衣服,我们的孩子也快要死了!”
维克斯和乎姆惊慌地奔向他。
“别这样说话。”维克斯说。
“我不需要听你的命令。”比灵说。接着他对每个人喊道:“就是因为听了斯蒂波克、维克斯、乎姆和那个婊子的话,我们才到了这里!我说,我已经不想再接受他们的命令了!是谁让他们当上督察的!谁让他们掌握了权力?”
乎姆爬上沙丘,抓住比灵的胳膊。“你叫我妻子什么,你这个混蛋!”乎姆对他吼道。
“你怎么知道我指的是你妻子?”比灵得意洋洋地说。乎姆挥起手来打他,但比灵躲开了,喊道:“瞧!谋杀犯又想杀人了!谋杀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