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言人点点头,手放在她肩头拍了拍。“行,咱们没这个问题,咱们是朋友。”
她觉得话里似乎有点嘲讽的意思,也许更像一种恳求。“对,”她强调地说,“我们是朋友,永远都是朋友。”
他再一次点了点头,转过身,把船推下河,吧嗒吧嗒踩着苇丛和泥泞上了船。小船离岸,他坐好,伸出船桨划起来,接着又抬起头,冲她笑笑。埃拉还了他一个笑脸。这个笑容还不足以传达她心中的欣喜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认真地听了她的话,她说的一切他都理解,他会把一切处理得顺顺当当的。她对此坚信不疑。这种信念是如此强烈,她甚至没意识到这便是她骤然间产生的欣喜的根源。她只知道自己和死者代言人共处了一个小时,她一生中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
她捡起自己的鞋穿上,回家。母亲肯定还在外星生物学家工作站,今天下午埃拉不想工作。她想回家做做晚饭。做晚饭时她总是一个人,她可不希望现在有谁来打扰她,也不希望出现什么需要立刻解决的问题。就让这种好感觉一直持续下去吧。
但她刚刚回家几分钟,米罗便闯进厨房。“埃拉,”他说,“知道死者代言人在哪儿吗?”
“知道。”她说,“在河里。”
“河里什么地方?”
如果她告诉他两人会面的地方,他就会知道他们不是偶然碰上的。“问这个干吗?”
“听着,埃拉,现在没时间打哑谜。我一定得找到他。我们给他留了信,可电脑找不到他——”
“他在下游的船里,正朝住处划。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米罗冲出厨房,奔进前屋。埃拉只听他噼噼啪啪敲着键盘。紧接着,他又转了回来。“谢谢。”他说,“晚饭别等我了。”
“什么事那么急?”
“没什么。”真可笑,这么焦急不安,嘴里却说“没什么”。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对,”米罗说,“不是没什么,确实有什么。可我现在不能说,行了吧?”
“行啊。”用不了多久,一切秘密都会大白于天下的,米罗。
“我真搞不懂,他怎么没收到我们发的信息。我是说,电脑不住地传呼他,他耳朵里不是有植入式电脑吗?电脑应该能找到他呀。对了,他一定关机了。”
“没有啊。”埃拉说,“他耳朵里信号灯亮着。”
米罗头一歪,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他耳朵里那个植入式电脑的信号灯只有一丁点儿大,你怎么会看见?反正,他在河里划船时你是没法看见的。”
“他到岸上来了,我们聊了会儿天。”
“聊什么?”
埃拉笑了,“没什么。”
他也笑了,但他脸上的神色有点不高兴。她理解: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没什么,可我不能有秘密瞒着你,是这样想的吗,米罗?
但他没说什么。他现在太忙,必须找到代言人,而且得快,连回家吃饭都没工夫。
埃拉有一种感觉:代言人说不定很快就能跟猪仔们谈话,比她想象的更快。一时间,她高兴极了——用不着等多久了。
可兴奋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恐惧。她常常做一个噩梦:希娜的爸爸利波倒在山坡上,被猪仔们大卸八块。但这次出现在她想象中的不是利波,而是米罗。不,不是米罗,是那个代言人。被折磨致死的是死者代言人。“不。”她悄声道。
她打个寒噤,噩梦般的景象消失了。她得好好替意大利面调调味,别让大家吃饭时又埋怨是一股苋糊糊的味道。
第十四章 叛 徒
米罗觉得这个代言人不像来自另一个人类世界的异乡人。他跟猪仔一样让人无法理解,简直是另一个异族。不是动物,但离人类极其遥远。
吃树叶者(笑):“人类”说你们的兄弟死了以后,你们会把他们埋在土里,再用这些土造房子。
米罗:不,我们从不挖掘埋葬死者的地方。
吃树叶者(极度不安,一动不动):那,你们的死者岂不是根本帮不上你们的忙吗?
——欧安达,《对话记录》103:0:1969:4:13:111
安德本以为自己走出大门时会遇上麻烦,但欧安达把手掌按在门边的盒子上,米罗一把便推开大门,三个人就这么走出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原因可能和埃拉说的一样:没人想走出围栏,所以不需要严密的警卫措施。也许是因为当地人在米拉格雷待得心满意足,不想到其他地方去;也许他们害怕猪仔;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憎恨这种监禁状态,宁肯假装围栏不存在。到底是什么原因,安德这时还猜不出来。
欧安达和米罗提心吊胆,十分紧张。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违背了星际议会的法律,擅自把他带出围栏。但安德怀疑其中还另有原因。米罗的紧张中夹杂着几分急切,给人一种紧迫之感。他也许确实害怕,但他还是一心想看看这样做的后果。欧安达的态度保守得多。她的冷淡不仅出自恐惧,还有敌意。她不信任他。
所以,当她走到离大门最近的那棵树旁,等着米罗和安德跟上来时,安德一点也不奇怪。他能看出米罗一时有点气恼,但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镇定如常,恐怕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安德不禁拿米罗和自己在战斗学校里认识的孩子相比,把他当战友掂量着,结论是米罗如果进了战斗学校,肯定成绩优异。欧安达也一样,但她取得好成绩的原因跟米罗不同。她认为自己应当对即将发生的事负起责任来,哪怕安德是个成年人,年龄比她大得多。她对他一点也不俯首帖耳。不管她害怕的是什么,都不会是当局的惩罚。
“就在这儿?”米罗问道,语气中不带什么情绪。
“或者在这儿,或者别去。”欧安达回答。
安德盘腿坐在树下。“这就是鲁特的树,对吧?”
他们的态度很平静。但回答前的短暂停顿已经把答案告诉了安德。他让他们吃了一惊:他居然知道过去的事。他们肯定认为这些事只与他们相关。也许我在这里是个异乡人,安德心里说,但我对这里的事不是一无所知。
“是的。”欧安达说,“他们似乎从他这棵图腾树上得到的,嗯,指令最多。这都是最近的事,最近七八年吧。他们从来不让我们看见他们与图腾树说话时的仪式,这些仪式中好像包括拿磨光的粗棍子敲击树身。晚上有时候能听见。”
“木棍,用从树上掉下来的木头做的?”
“我们估计是这样。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不是没有伐木的石制和金属工具吗?是不是这样?另外,如果他们崇拜树木,可能就不会砍伐树木。”
“我们认为他们崇拜的不是树,是图腾,树代表死去的先人。他们,唔,在死者身上种树。”
欧安达想打住,既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盘问他。但安德不想给她留下这种印象,即这次探险全得听她或者米罗的。安德打算亲自与猪仔对话。从前代言时他从来不会让别人替他安排日程,现在也不会这么做。还有,他还掌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信息:埃拉告诉他的情况。
“还有呢?”安德问道,“其他时候他们也种树吗?”
两人对视一眼。“我们没见过。”米罗说道。
安德的问题不仅仅出于好奇,他心里想的是埃拉所说的这里生物奇特的繁殖特点。“这些树都是自己长出来的吗?树种从森林里散布出来?”
欧安达摇摇头。“除了在死者身上种树之外,我们从来没发现其他任何栽种形式。我们见过的树都是老树,除了这里的三棵。”
“如果不赶快的话,马上就会有第四棵了。”米罗说道。
啊。原来这才是他们紧张的根源。米罗之所以急不可耐,是为了不让另一个猪仔身上长出一棵树来。可欧安达担心的却是别的什么。他们无意间泄露给他的内情已经够多的了,现在他可以让她盘问自己了。他坐直身体,歪头仰望着上方的那棵树。树枝伸展,淡绿色的叶片代表着光合作用。这些都与其他世界上的植物没什么区别。这一定就是埃拉觉得矛盾的地方:这里的进化过程显然与外星生物学家在各个世界上所发现的一样,是同一个模式。可这个模式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崩溃了。只有十来个物种逃过了这场劫难,猪仔便是其中之一。德斯科拉达到底是什么东西?猪仔们是怎么适应它的?
他本想换个话题问:我们为什么非得躲在这棵树后?这可以勾出欧安达的话头。可就在这时,他的头略偏了偏,一阵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风中,淡绿色的树叶轻轻拂动了一下。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树叶,就在不久前。但这是不可能的。特隆海姆没有大树,米拉格雷保留地里也没有树。可为什么他会觉得透过树叶的阳光如此熟悉?
“代言人?”米罗说。
“什么事?”他回答,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我们本来不打算带你来。”米罗坚定地说。但从他身体侧向欧安达的姿态上,安德看出米罗其实是希望带他来的,却又想与态度比较勉强的欧安达站在一起,向她表明自己与她是同一战线的。你们彼此相爱,安德心想。可是今晚,如果我替马考恩代言,我便只好告诉你们,你们其实是兄妹。我会将乱伦禁忌的楔子打进你们俩中间。你们一定会恨我的。
“你将看到——一些——”欧安达做了很大努力,但还是说不下去。
米罗笑了笑,说道:“我们称之为尝试行动。皮波偶然开了这个头,但利波有目的地继续这一行动,我们接班后仍然从事着这项尝试。这个项目我们进行得十分谨慎,循序渐进,不是一下子把星际议会的规定置于脑后。问题是猪仔们不时会经历危机,我们只能帮助他们。比如几年前,猪仔极度缺乏玛西欧斯虫,这种虫长在树干上,猪仔们靠它们为生——”
“你一开始就告诉他这个?”欧安达说。
啊,安德想,她不像米罗那样重视保持一致性。
“他要为利波代言。”米罗道,“这件事正好发生在他死之前。”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我们一点证据都——”
“其间关系就让我自己去发现吧。”安德平静地说,“告诉我,猪仔们出现饥荒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是这么说的:妻子们饿了。”米罗没理会欧安达的担心,“你瞧,为女性和孩子采集食物是男性猪仔的工作,可当时没什么食物了。他们不住暗示要出去打仗,说打起来的话他们可能会全部死光。”米罗摇着头,“他们说起这个好像还挺高兴。”
欧安达站了起来。“他连个保证都没作,没作任何保证。”
“你想让我作什么保证?”安德说。
“不要——让任何情况——”
“别打你们的小报告?”安德问。
欧安达显然对这种小孩子的说法十分气恼,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种事我无法保证。”安德说,“我的职业就是说实话。”
她朝米罗猛一转身。“你瞧见了吧!”
米罗吓坏了。“你不能说出去。他们会封死大门,从此再也不准我们出来。”
“那样的话,你就只好另外找份工作了?”安德问道。
欧安达憎恶地盯着安德:“这就是你对外星人类学的看法?仅仅是一份工作?这片森林里居住着另一种智慧生命,一个异族,不是异种。我们必须了解他们。”
安德没有回答,也没有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这里的事就跟《虫族女王和霸主》里说的一样。”米罗说,“猪仔们就像虫族,只不过弱小得多,原始得多。我们需要研究他们,但仅仅研究是不够的。你可以冷静地研究野兽,不理会其中一只会不会死掉、被其他野兽吃掉。但这些是——他们和我们一样。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我们研究他们的饥荒,观察他们如何在战争中遭到毁灭,我们认识他们,我们——”
“爱他们。”安德说。
“没错!”欧安达挑战地说。
“但如果你们不管他们,如果你们根本没来过这儿,他们仍然不会灭绝。是不是这样?”
“是。”米罗回道。
“我跟你说过,他跟委员会一个样。”欧安达说。
安德没理她。“如果你们不管,会怎么样呢?”
“会,会——”米罗竭力寻找着合适的词儿,“这么说吧。你回到过去,回到古老地球的时代,远在虫族战争爆发之前,远在星际旅行实现之前。你告诉那时的人,你们可以穿行星际,移民到其他星球。然后再给他们演示种种奇迹:可以打开、关上的灯光,钢铁,甚至最不起眼的小东西:盛水的陶器、农具。他们看到了,知道你是什么人,知道他们自己将来也会成为这时的你,做出你所表演的一切奇观。他们会怎么说:把这些东西拿走,别给我们看,就让我们过自己粗陋、短暂、原始的生活吧,让进化过程慢慢发展吧。会不会这么说?不会,他们说的是:给我们、教我们、帮助我们。”
“你应该说的是,我做不到,然后走开。”
“已经太晚了!”米罗说,“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已经看见了那些奇迹!他们看见我们是怎么飞到这里来的,看见了我们这些高高大大的人,拿着魔术般的工具,掌握着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知识。这时跟他们说句再见甩手就走已经太晚了。他们已经知道了存在这种可能性。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希望向我们学习,而他们学得越多,我们就越能发现学到的这些知识如何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只要你还有点感情,只要你把他们当成——当成——”
“当成人。”
“就当成异族好了。他们是我们的孩子。这你能理解吗?”
安德笑道:“你的儿子向你索要一块面包,你给他的却是石头。你算什么人呢?”欧安达点点头。“就是这句话。按照议会法令,我们就该给他们石头,哪怕我们有吃不完的面包。”
安德站起身来。“好吧,咱们该上路了。”
欧安达不肯屈服。“你还没有作出任何保——”
“你读过《虫族女王和霸主》吗?”
“我读过。”米罗说。
“一个人自愿成为死者代言人,却做出伤害那些小个子、那些坡奇尼奥的事。你想,会有这样的人吗?”
欧安达不那么担心了,但还是跟刚才一样充满敌意。“你真狡猾,死者代言人安德鲁先生。你对他说《虫族女王和霸主》,对我说《圣经》。为了达到目的,嘴皮子怎么翻都行。”
“我和别人交流时喜欢使用对方能够理解的语言。”安德说,“这不是狡猾,这是聪明。”
“那么,猪仔的事,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只要不伤害他们。”
欧安达冷笑一声:“会不会伤害他们,全看你怎么判断。”
“找不到别的可以依赖的判断,所以只好这样。”他从她身旁走开,走出枝叶扶疏的树荫,朝山头的森林走去。剩下的两人急忙一溜小跑跟上去。
“我得先提醒你一声。”米罗说,“猪仔们一直在问你的事。他们认定你就是《虫族女王和霸主》的作者。”
“那本书他们读过?”
“岂止读过,他们基本上把那本书的内容融入了他们自己的宗教,把我们送给他们的那本书当成了圣籍。现在,他们居然声称虫族女王也跟他们说起话来了。”
安德瞪着他:“虫族女王对他们说了什么?”
“说你就是最初那位死者代言人,你随身带着虫族女王,你会让她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让她教他们金属的事儿,还有——全是疯疯癫癫的乌七八糟的话。这是最棘手的事,他们对你抱着完全不切实际的幻想。”
米罗与欧安达显然认为猪仔们是把愿望当成了事实,两人这种看法倒也简单。但安德知道,虫族女王一直在自己的虫茧中与某个对象交流。“猪仔们说过虫族女王是怎么对他们说话的吗?”
走在他另一边的欧安达说:“不是对他们说,虫族女王只跟鲁特说话,鲁特再转告他们。这都是他们图腾崇拜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一直装傻充愣,陪他们玩儿呗,装出相信的样子。”
“你们可真是屈尊俯就啊。”安德说。
“这是人类学田野考察的标准做法。”米罗说。
“可你们把心思都放在假装相信他们上,所以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学到任何东西。”
两人一愣,不由得放慢脚步。安德一个人先走进森林,两人这才紧跑几步赶上来。“我们把自己的一生都花在学习他们上了。”
安德停下来。“我是说向他们学习。”三人这时已经进入了树林,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斑斑点点,让他们的表情不太容易分辨。但他知道这两人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恼火、气愤、轻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陌生人,居然敢对他们的专业评头论足?行啊,就让他们听听吧。“你们采取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进行你们的尝试行动,帮助这些可怜的小东西,但你们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他们也有什么东西可以教教你们。”
“比如什么!”欧安达质问道,“比如杀掉造福于他们、救活他们妻儿的恩人,把他活活折磨死?”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容忍他们的这种行为呢?他们做出这种事之后,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帮助他们?”
米罗挡在欧安达和安德之间。保护她,还是担心她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安德猜测着。“我们是专业人员,知道人类与猪仔存在巨大的文化差异,这种差异是我们无法解释的——”
“你们只知道猪仔是某种动物,他们杀害皮波和利波,就好像卡布拉吃卡匹姆草一样,不应该受到责难。”
“对。”米罗回道。
安德笑了。“所以你们永远无法从他们那里学到任何东西。就是因为你们把他们看成动物。”
“我们把他们看成异族!”欧安达边说边一把推开米罗。她显然不希望接受任何人的保护。
“从你们对待他们的态度看,你们认为他们没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安德说,“异族是有能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
“那你想怎么办?”欧安达嘲讽地说,“冲进树林,将他们送上法庭?”
“告诉你们,虽然你们和我本人在一起,但猪仔们通过死去的鲁特,对我的了解比你们深入得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说自己就是最初那个代言人吧?”米罗显然认为这种想法荒唐无稽到了极点。“是不是说,你停在卢西塔尼亚轨道上的飞船里当真装着一批虫族成员,等着你把他们送下来,再——”
“他的意思是,”欧安达打断米罗的话,“他这个外行比我们更清楚该怎么跟猪仔打交道。照我说,这句话就是证明,我们根本不该把他带来见——”
欧安达突然不说话了。一个猪仔从灌木丛中露出头来。个头比安德想象的小,简作的电脑模拟图像可没有他那么重的味儿,不过那股味儿倒也不讨厌。“太晚了。”安德轻声道,“我想我们已经见面了。”
不知猪仔有没有表情,安德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米罗和欧安达猜出了他的想法。“他非常吃惊。”欧安达轻声嘟哝着。说出安德不知道的事,这是教训教训他,让他放明白点儿。没关系,安德知道自己是个外行,他还希望,自己使他们那种循规蹈矩、天经地义的思维模式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动摇。他们的思维模式已经僵化了,如果他想从他们那里获得帮助,就必须让他们打破旧的模式,得出新的结论。
“吃树叶者。”米罗说。
吃树叶者的目光一动不动停留在安德身上。“死者代言人。”他说。
“我们把他带来了。”欧安达说。
吃树叶者一转身,消失在树丛中。
“这是什么意思?”安德问道,“他怎么跑了?”
“你是说你猜不出来?”欧安达反问道。
“不管你喜不喜欢,”安德说,“猪仔想跟我对话,我也要和他们对话。最好的方法是你们帮助我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不过,也许你们也不明白他们的行为。”
安德看着他们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松了口气,米罗显然下了决心。他没有摆架子,只心平气和地回答:“你说得对,我们也不明白他们的行为、举动。我们和他们玩的都是猜谜游戏。他们问我们问题,我们也问他们问题。据我们所知,双方都没有有意识地向对方泄露任何信息。我们甚至不能向他们询问我们最感兴趣的问题,就是担心他们从中获得太多信息。”
欧安达仍不愿意与米罗步调一致地采取合作态度。“我们知道的东西,你二十年也别想了解到。”她说,“在树林里跟他们说十分钟话就想掌握我们的知识,你别做梦了。”
“我不需要掌握你们的知识。”安德说。
“你也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欧安达问。
“有你们和我在一起,我当然不需要再费力气掌握你们的知识。”安德笑着说。
米罗知道安德这是在恭维他们,他也笑着说:“行,我就把我们知道的告诉你,不过能告诉你的恐怕也没有多少。吃树叶者见到你可能不是很高兴,他与另一个名叫‘人类’的猪仔不和。从前他们以为我们不会带你来,吃树叶者觉得他胜利了。可是现在,他的胜利被夺走了。也许这么一来,我们是救了‘人类’一命。”
“却搭上了吃树叶者的一条命?”安德问。
“这谁说得准?不过我有一种直觉,‘人类’把自己的一切全都押上去了,但吃树叶者没有。吃树叶者只想让‘人类’栽个跟头,却没打算取代他的位置。”
“但你没有把握。”
“这就是我们从来不敢问的事情之一。”米罗笑道,“你说的也对,这种事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简直没意识到我们没向他们提出这个问题。”
欧安达气坏了。“他说得也对?我们怎么工作的他连见都没见过,却一下子成了评论家——”
安德没兴趣听他们争论,只管朝吃树叶者消失的方向走去,知道他们会跟上来的。那两人的确跟了上来,争论只好以后再说了。安德见他们跟上来,便继续提问。“你们进行的这个尝试行动,”他边走边说,“给他们提供了新食物吗?”
“我们教他们如何食用梅尔多纳藤的根茎。”欧安达说,回答得非常简洁,就事论事,不过至少她还在跟他说话。她虽然气愤,但并不打算一走了之,不参加这场至关重要的与猪仔的接触。“先浸泡,再晒干,以去除含氰的成分。这是短期解决方案。”
“长期解决食物问题要靠母亲目前已经中止了的苋属植物改造项目。”米罗说,“她开发出了一个新品种的苋,非常适应卢西塔尼亚的环境,适应到对人类无益的程度。卢西塔尼亚本土蛋白质成分太重,而地球蛋白质成分则太少了。但我们觉得这种东西应该对猪仔很有好处。我让埃拉给了我一些样本。当然,我没告诉她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埃拉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说出来恐怕会吓你一跳。安德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