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认为——错误地认为——一旦完成面试,我的克格勃(原苏联情报和国家安全委员会——译者注)培训便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我没那么走运,培训照常,甚至包括所谓的“谍报技术”——教我如何偷东西而不被抓住,如何拷贝文件和计算机档案,如何搜索特莱恩的数据库,以及在预定的接头时间前发生突变时应该如何与他们联系。米查姆和另外一个怀亚特企业安全部的老职员(他曾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干了二十年)教我如何使用“匿名邮件程序”——一个中心设在芬兰的匿名转发器,可以隐藏你的真实姓名和地址——来与他们通过邮件联系;以及如何使用某个国外开发的、用于对抗美国法律的超强1024软件将我的邮件加密。他们向我传授了传统间谍的那一套,例如情报秘密传递点、信号,如何让他们知道我有文件要递交等等。他们也教我复制现在大多数企业使用的身份识别卡——就是你拿着往传感器上挥两下就能开门的那玩意儿。其中一些知识是挺酷的,我开始觉得自己像是个真正的间谍了。起码在当时我是挺感兴趣的——那时我并不知道实际将会如何。
面试之后的几天,等啊等啊也等不到特莱恩公司的消息,我吓得不轻。如果我得不到那份工作,米查姆和怀亚特是决不会手下留情的。
尼克·怀亚特甚至都没正眼瞧我。
“恭喜你,”他说,“我刚从猎头那儿得到风声。你获假释了。”
“我被录用了?”
“起薪十七万五千美元,还有内部员工认股权等等其他福利。你将作为个人独立贡献者被雇佣,经理级别,但是没有直属上司。还不错。”
我松了一口气,特莱恩的薪金让我大吃一惊。这个数目大约是我现在薪水的三倍,再加上怀亚特继续付我的薪水,一共是二十三万五千美元!上帝!
“不错,”我说,“现在我们该干什么?谈判?”
“你他妈在说什么呢?他们还面试了另外八个人。天知道是不是有谁看中了其中的某个人当他的心腹,或者出现其他的意外。不要冒险,现在还不到时候。先混进去,给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我的本事——”
“让他们看看你有多了不起。你已经吊起他们的胃口了,现在你要让他们对你彻底心悦诚服。如果你接受了我们这个可爱学校的训练,再加上我和朱迪丝时刻给你提供建议,还不能让他们对你五体投地的话,那你还真他妈比我预想的更没用!”
“是。”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病态地幻想一边迈出大门走向特莱恩、一边大肆辱骂怀亚特的情景,但我突然记起怀亚特不仅仍是我的老板,而且,我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怀亚特从跑步机上下来,大汗淋漓,从把手上抓过一条白毛巾擦了擦脸、胳膊、腋下。他离我如此之近,以至于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和嘴里的酸味儿。“现在,仔细听好了,”他的语调充满了胁迫,“大约十六个月前,特莱恩董事会批准了一笔额外费用,约为五亿美元,用于投资某个黄鼠狼项目(skunkworks,指由机构内部小部分人参与的高度机密项目——译者注)。”
“某个什么?”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一个最机密的内部项目。总之,对董事会来说,没有掌握大量信息就批准如此大的一笔经费是极度不寻常的。而这次,仅仅凭着CEO的保证他们就轻率地下了注。戈达德是公司的创建者,所以他们信任他。而且,他向董事会保证他们正在研发的科技——不管是什么——是里程碑式的突破。我的意思是,是极大的范式转换,是量子跃迁。分裂带动分裂。他使他们确信这是自晶体管问世以来最了不起的发明,任何没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落后了。”
“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用你去了,白痴!我的线人向我保证这个技术将会改变整个电信业,颠倒一切。而我并不打算被甩在后面,你明白了吗?”
我并不明白,但是我点了点头。
“我在公司下了大本钱,才让它能像现在这样规模庞大,可它却因循守旧,跟不上潮流。所以,我的朋友,你的任务就是尽你所能搜集所有关于这个黄鼠狼项目的信息,比如它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们在开发什么。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只是在开发某种该死的电动弹簧单高跷,重点在于,我决不能冒任何危险。明白了吗?”
“我该怎么做呢?”
“那就是你的事了。”他转过身,穿过巨大的办公室,走向一个我从来没注意过的出口。他打开门,露出一间闪亮的大理石浴室,里面有淋浴。我尴尬地站着,不知道是该等他冲完凉还是该告退,或者干点别的。
“今天上午晚一点儿你就会接到电话,”怀亚特背对着我说,“记得要装得很吃惊。”
第二部 技术依托
第十二章
我已经在三份地方报纸上刊登了广告,为我爸爸招聘家庭健康护理员。广告上的用人条件说得很明白,只要是人就行,要求一点也不高。我很怀疑还有什么人会来应聘——我已经这样干过太多次了。
总共收到了七个回应。其中三个是误解了广告的人,他们自己也在找护理员;另外两个人的电话留言外国口音浓重,我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说英语;还有一个是个声音悦耳的男人打来的,听起来很通情达理,他说他叫安托因·雷昂纳德。
我并不是很有空,不过我还是安排了时间与这个叫安托因的小伙子一起喝咖啡。若非万不得已,我并不打算让他马上见我爸——我想在他知道自己要应付什么样的怪人之前先把这事定下来,这样他就没那么容易说不干就不干了。
安托因是个身材魁梧、相貌可怖的黑人,身上有监狱文身,满头扎着小辫子。我猜得没错:他是个偷车贼,刚从监狱出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入狱了。他向我提供了他的假释官的名字,作为他的证明人。他如此开诚布公地坦白自己的过去,没有丝毫掩饰,让我非常喜欢。事实上,我就是喜欢这个小伙子。他的声音很柔和,笑容惊人地甜美,作风低调。没错,我是很绝望,但是我也思忖过,如果还有人能搞定我老爸的话,那一定是他。于是我当场就录用他了。
“听着,安托因,”我起身离开时说,“关于坐牢的事儿……”
“对你来说是个问题,是吗?”他直视着我。
“不,不是这个问题。我喜欢你对我的坦白。”
他耸耸肩。“嗯,那么——”
“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对我父亲也这么诚实。”
去特莱恩工作的前一夜,我早早地就上了床。塞斯留下电话留言,邀我和他以及一些朋友一起出去玩儿,他那晚不用上班。但是我回绝了。
闹钟五点半就响了,好像它出问题了:还是晚上呢!当我回过神来时,感觉好像服了一剂肾上腺素,恐惧感和激动奇怪地搅在一起了。我马上就要开始这个大任务了,好戏已经上场,练习时间已经结束。我冲了个澡,用崭新的刀片刮脸。我刮得很慢,以防割伤自己。昨晚睡觉前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行头:西服和领带选好了,皮鞋也已擦得闪亮。我想不管看起来多晕乎,第一天我还是得穿着套装走马上任——我实在不喜欢穿正式上衣和系领带。
感觉很怪异——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能拿六位数的年薪(尽管还没有拿到任何现钱),而我仍旧住在这个狗窝里。好吧,很快就会改变的。
坐进还飘着新车味道的银色奥迪A6,我愈发觉得自己品位高了。为了庆祝我生命中的新身份,我在一家星巴克前停了车,买了一大杯拿铁咖啡。这么一杯破咖啡就要差不多四美元,不过,嘿,我现在也是赚大钱的人了。一路上我把“愤怒机器”乐队的歌放得很大声,到特莱恩的时候,主唱扎克正在嚎唱那首《颅中的子弹》,而我恰好在跟着他吼。“这场精神奸污,谁也无法逃脱。”身穿笔挺的杰尼亚套装,打着领带,脚穿Cole-Haan的皮鞋,我歇斯底里地喊得上气不接下气。
令人吃惊的是,尽管现在才早上七点半,地下车库里已经停了不少汽车了。我又下了两层才找到停车位。
B座的大堂前台在任何访客名单或新员工名单上都找不到我的名字,我身份不明。于是我让她给汤姆·龙格尔的行政助理斯蒂芬妮打电话,可是斯蒂芬妮还没到。最后,她联系到了人力资源部的某个人,那人叫她把我送去E座三楼,离这儿颇有一段路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坐在人力资源部的接待区拿着书写板,填了一张又一张表格:W-4就业申请表、W-9减税申报表、信贷协会账户、保险、我银行户头的自动存款账号、内部员工认股权、退休账户、保密协议……他们给我照了相,给了我一张身份识别卡以及其他几张附在卡套上的塑料小卡片,上面写着“特莱恩——改变你的世界”、“坦诚交流”、“快乐而节省”之类的句子。颇有点前苏联的感觉,但是我并不觉得讨厌。
人力资源部的一个人带我迅速地参观了一下公司。特莱恩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极棒的健身中心,ATM自动取款机,一间可干洗衣物的洗衣房,免费供应苏打水、纯净水和爆米花并配有卡布其诺咖啡机的休息室。
休息室挂着大幅彩色海报,上面一群阔肩的男男女女(亚洲人、白人、黑人都有)神气地站在地球上,顶上写着标语:“有度饮水,有节饮水!”海报上还写着:“一名典型的特莱恩员工每天消耗五瓶饮料。只要每天少喝一瓶冷饮,特莱恩一年就能省下二百四十万美元!”
这里有人负责清洗、打扮你的车,你可以得到电影、音乐会、棒球比赛的打折票,他们还有一个宝贝礼物计划(“每次每户得到一个礼物”)。我留意到D座的电梯不在五楼停留——“特别项目,”她解释说,“拒绝访问。”我尽力对之不表示任何兴趣,暗地里却在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怀亚特深感兴趣的“黄鼠狼项目”。
最后,斯蒂芬妮来接我去B座六楼。汤姆正在打电话,挥了挥手示意我进去。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他的孩子们的相片——五个男孩,我注意到——有单人照也有合影,以及孩子们画的画儿等。他身后架子上的书都是些常见的畅销书:《谁动了我的奶酪》、《首先,打破陈规》、《如何当一名CEO》等。他的双腿跟疯子一样不断上下抖动,脸上的皮肤看上去好像被钢丝球擦过一样。“斯蒂芬妮,”他向斯蒂芬妮说,“你能请诺拉来一趟吗?”
几分钟后,他砰地放下话筒,跳了起来跟我握手。他手上的结婚戒指又大又亮。
“嗨,亚当,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他说,“伙计,我真高兴我们能逮着你!请坐,请坐。”我坐下。“我们需要你,兄弟。非常需要。我们急缺人手,情况实在很紧急。我们要负责二十三项产品,而一些主要成员又离职了,实在太缺人手了。你接替的那个女孩儿调动了,你将加入诺拉的团队,参与更新Maestro系列产品——你将会了解到,Maestro项目正面临风雨飘摇的前景。有一些燃眉之急亟待解决,哦,说曹操曹操就到。”
诺拉·索莫斯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框上,摆了个歌剧女主角的姿势。她腼腆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嗨,亚当,欢迎你!真高兴你能加入我们。”
“很荣幸能在这儿工作。”
“老实说,你能被录取实在是不简单。我们有许多实力强劲的应聘者,但是正如俗话所说的,强中更有强中手。好吧,我们能开始了吗?”
她的声音刚刚还像少女一样轻快,一走出汤姆·龙格尔的办公室,立刻就深沉下来,语速也加快了,几乎像是机枪扫射。“你的格子间就在那儿,”她说,食指猛地戳向空中,“我们这儿使用网络电话——我猜你知道怎么使用吧?”
“当然。”
“计算机,电话——应该都已经给你配备好了。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就给后勤部打电话。好吧,亚当,我得警告你,不会有人帮你,这需要你自己有极强的学习能力,不过我相信你完全具备这种能力。我们会直接扔你下水,是沉下去还是游起来就看你自己的了。”她挑战似的看着我。
“我当然希望游起来。”我虚伪地笑着说。
“很好,”她说,“我喜欢你的态度。”
第十三章
我对诺拉的感觉很坏。她是那种会给我穿上水泥靴子、把我五花大绑塞进一辆凯迪拉克的后备箱再把我扔进东河里去的人。哼哼,你倒是告诉我是会沉下去还是游起来。
她把我留在我的新办公间里阅读员工指南之类的东西,熟悉所有项目的代号。所有的高科技公司都给它们的产品起代号,特莱恩公司用风暴命名——“龙卷风”、“台风”、“海啸”等等。Maestro的代号是“旋风”。这一堆不同的名称已经够乱的,更何况除了了解代号,我还负有帮怀亚特搜寻情报的重任。中午,当我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一个矮壮的四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我的办公间。他那已经开始发灰的黑头发扎成马尾,穿着不入时的夏威夷花衬衫,戴着一副黑色厚框圆眼镜。
“你一定是新来的受害者,”他说,“扔进狮子笼里的鲜肉。”
“你们看起来都那么友好,”我说,“我叫亚当·卡西迪。”
“我知道。我是诺亚·莫登,特莱恩杰出工程师。这是你在这儿的第一天,你还不知道该信任谁,该和谁站在一边,也不了解谁愿意和你合作,谁又一心想看你跌个狗吃屎。好吧,我来解答你所有的疑问吧。一起去员工餐厅吃点儿午餐怎么样?”
奇怪的家伙,但是激起了我的兴趣。我们走向电梯时,他问:“这样看来,他们给了你一个没人想干的差事,哈?”
“是吗?”噢,棒极了。
“诺拉想调用内部人员填上这个空缺,但是够资格的人都不想为她工作。你这个职位的上一任,艾莲娜,恳求公司让她脱离诺拉的控制,因此他们把她调到别的部门去了。外面传言说在这儿工作如履薄冰,岌岌可危。”他一边大步走向电梯一边小声嘀咕,我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他们总是一发现有问题就立刻终止项目。在这里,你偶感风寒,他们就会开始给你订棺木了。”
我点点头:“这个产品是个累赘。”
“根本就是废物。它的日子也不长了——特莱恩的一款全能手机即将出炉,也有同样的无线短信包功能,Maestro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把它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吧!再说,不管它是死是活,诺拉也还只是条开车的母狗。”
“她……是吗?”
“如果你跟她见面十秒钟内还没发现这个事实的话,那你还真不值他们给你的薪水。但是决不要低估她。她可是公司政治上的黑带(在跆拳道中,黑带代表练习者经过长期艰苦的磨炼,其技术动作与思想修为均已相当成熟。黑带只有高级入段选手或专家才有资格系结——译者注)选手,而且她还有一些追随者,所以要小心。”
“谢谢。”
“戈达德喜欢经典美国车,她就跟着对经典美国车感兴趣。她有几辆改装的肌肉车(Muscle
car,大马力中型汽车。一种高性能的汽车,通常为奢华的赛车型——译者注),可我从来没见她开过。我想她只是为了让Jock·戈达德觉得他们气味相投。诺拉圆滑着呢,这个家伙。”
电梯里挤满了员工,大家都是去三楼自助餐厅的。许多人穿着有特莱恩标志的golf衫或polo衫。电梯在每一层都停,我身后有人开玩笑说:“看起来我们是上了慢车了。”我猜大概世界上所有公司的电梯里每天都有人这样打趣。
三楼的自助餐厅——他们叫它员工餐厅——非常大,在这里就餐的数百甚至数千特莱恩员工所携带的静电搞得餐厅里嗡嗡作响。这里就像是豪华购物中心的美食广场:一个寿司柜台,配有两名寿司厨师;令人垂涎三尺的比萨柜台,你可以自己选择在比萨上加什么辅料;墨西哥玉米煎饼;中餐;牛排和汉堡;棒极了的沙拉柜台;甚至还有个“素食者/绝对素食者”专柜。
“我的天!”我惊叹。
“给人民面包与马戏,”诺亚说,“尤维纳利斯(Juvenal,古罗马讽刺作家——译者注)的名言。让农民吃饱肚子,他们就不会注意自己是奴役之身。”
“我想是的。”
“幸福的牛产好奶。”
“只要管用就成,”我环顾周围说,“很崇尚节俭,哈?”
“啊,看看休息室里的自动售货机:花生酱烤鸡肉二十五美分一份,而脆皮巧克力雪糕要一块钱一个,饮料和含咖啡因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去年,CFO(首席财务官——译者注)保罗·坎米雷堤试图取消每周一次的啤酒狂欢节,不过经理们马上就开始自己掏腰包买啤酒。接着有人传发邮件,将保留啤酒狂欢节搞成商业案例来分析:每年啤酒消耗公司成本X,而雇用并培训新员工需要花费Y,因此这笔用于振奋士气和留住员工不跳槽的费用投资回报率颇高……说得天花乱坠,你也知道用意何在。坎米雷堤要干的就是赚钱增加收益嘛,所以他让步了。不过他的节俭运动仍在普照众生。”
“在怀亚特公司也是一样的。”我说。
“公司甚至要求员工乘坐国际航班时只能选经济舱。坎米雷堤在国内出差只住Motel6汽车旅馆(雅高旗下的Motel
6是一个经济型连锁旅馆——译者注)。特莱恩连一架商用专机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得说清楚点儿,Jock·戈达德的老婆送了一架给他当生日礼物,所以咱们不用为他抱不平。”
我要了汉堡包和健怡百事可乐,他要了一种神秘的亚洲爆炒食品。难以置信地便宜。我们端着餐盘,看了看四周,但是莫登没找到他愿意搭桌的人,于是我们俩找了个桌子坐下了。我有一种第一天上学的感觉——谁也不认识。这让我回忆起了刚去学校念书时的情景。
“戈达德并不住Motel6,是不是?”
“我不好说。但是他并不怎么显摆他的财富。他不坐豪华轿车,而是自己开车——不过他有十几辆汽车,都是他亲自改装翻新的古董车。而且,他给最高层的五十名主管人员都配备了豪华轿车——由他们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他们的薪水都高得不得了,这真让人恶心。戈达德很聪明,他明白要留住顶级人才就得花大价钱。”
“那你们杰出工程师呢?”
“噢,我已经在这儿赚了一大笔钱了。理论上,我可以跟这儿的每个人说叫他们去吃屎,而我的孩子们仍会有信托基金——如果我有孩子的话。”
“可是你还是在工作。”
他叹了一口气说:“在这儿干了几年我就发了大财,于是我辞了职,只带了几件衣服和几大箱西方正典乘船周游世界。”
“西方正典?”
他笑了:“西方文学中最有影响力的作品。”
“比如路易斯·拉摩的作品?”
“应该说是希罗多德、修昔底德、索福克里斯、莎士比亚、塞万提斯、蒙田、卡夫卡、弗洛伊德、但丁、弥尔顿、伯克——”
“咳,大学时那门课被我睡过去了。”我说。
他又笑了,显然觉得我是个白痴。
“总而言之,”他说,”我读完所有书以后发现自己天生就闲不下来,于是我又回到了特莱恩。读过拉博埃蒂的《论人的自甘为奴》吗?”
“期末会考吗?”
“暴君们惟一拥有的权力便是受害人自愿奉上的权力。”
“以及免费供应百事可乐的权力。”我一边说一边向他晃动我的饮料罐,“噢,你是工程师。”
他礼貌地挤出一个笑脸:“不是一般的工程师,记住了,而是,正如我所说的,杰出工程师。这意味着我的员工编号靠前,而且我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如果这让诺拉·索莫斯感觉如芒在背的话,那就由她吧!现在,该说说你们部门搞市场的演员表了。让我们想想,你已经见过毒妇诺拉了,以及汤姆·龙格尔,你们尊贵的副总裁。基本上他是个坦白正直的人,他就是为了教堂、家庭和高尔夫球而活的。菲尔·布加林,跟玛士撒拉(《圣经》中的人物,据传享年近千岁——译者注)一样老,不过基本上与科技保持同步。早在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还不叫洛克希德·马丁、计算机跟房子一样巨大并且还在使用IBM穿孔卡的时候,他就出道了。他的日子当然不会长了。还有——你瞧,那是猫王埃尔维斯本人,他闯到我们中间来啦!”
我转向他看着的方向。在沙拉柜台旁站着一个白头发、双肩下垂的男人,他满脸皱纹,粗粗的白眉,耳朵很大,一副小精灵的表情。他穿着黑色的高翻领上衣。随着大家转身张望、低声耳语,你可以感觉到房间里的能量改变了,以他为中心成波浪状向四周扩散。每个人都摆出厌于享乐、精明敏锐的样子。
奥古斯丁·戈达德,特莱恩公司的创立人及CEO,活生生地站在我们中间。
他看起来比我见过的照片上的要老。一个年轻得多也高得多的男人站在他身边,正在说什么。年轻的这个,大约四十岁,很有型,黑发中杂着些灰发。看起来像意大利人,跟电影明星一样帅——就好像中年武打明星,只是双颊深陷。除了皮肤不好,他让我联想到《教父》系列前几部里的阿尔·帕西诺。他穿的是一套极好看的碳灰色西服。
“那就是坎米雷堤?”我问。
“‘割喉’坎米雷堤,”莫登说,把筷子插进了他的爆炒食品中,“我们的首席财务官,‘节俭沙皇’。他们是一伙的,那两个人。”他嘴里塞满了吃的,“你看他的脸,看到那些痤疮疤痕了吗?据传在布莱叶盲文里,这叫做‘去吃屎吧’。反正戈达德是把坎米雷堤当成了耶稣再世,相信他能够大刀阔斧地削减运营成本、提高利润率、把特莱恩的股价推到最高点。有的人说坎米雷堤就是Jock·戈达德的本我(在弗洛伊德理论中,本我是完全处于无意识中的心理状态,是产生本能冲动和要求直接满足原始欲望的根源——译者注),是Jock坏的那面、他的埃古(Iago,莎士比亚剧作《奥赛罗》中的大反派——译者注),是站在他肩上的恶魔。我却说是有了坎米雷堤做恶人,才凸显出Jock的善来。”
我吃完了汉堡包。我发现CEO和他的CFO排着队,还给买的沙拉付了钱。难道他们不能拿了沙拉不给钱就走吗?还有,为什么不插队或者享有些别的特权呢?
“在员工餐厅吃饭,这是典型的坎米雷堤作风。”莫登接着说,“是为了向大家显示他是多么身体力行地在大减成本。他不是在减少成本,是‘大减’。在特莱恩,没有主管专用餐厅。主管们也没有个人专厨。他们还不能自带特别午餐。要与平民共餐。”他灌了一大口饮料,“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演员表?哦,对。那个是查德·皮尔逊,诺拉的金发宝贝,她的心腹。一表人才,却是个职业马屁精。他在塔克商学院(美国顶尖管理学院之一——译者注)读的MBA,直接从商学院来了特莱恩市场部,最近他参与了市场新兵集训营。毫无疑问他肯定会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那个是奥德丽·贝休恩,惟一的黑人女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