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我留意到一些新产品市场营销部的员工名字,其中有菲尔·布加林。这位老前辈终究要下岗了。查德和诺拉都不在名单上,可是菲尔却成了目标。一定是诺拉干的。每位副总裁和主管都需要给下属评分,至少要削减十分之一的员工。诺拉显然把菲尔挑出来当了替死鬼。

  这里似乎多少有点独裁的感觉:斯帕林只是在给大家看名单,从“商业角度”证明那些他想砍掉的“职位”是不需要存在的,而且没多少商量余地。戈达德看上去闷闷不乐,坎米雷堤似乎很专心,甚至有点兴奋。

  斯帕林说到新产品市场营销部的时候,戈达德转向我,默默地征求我的意见。“我能说几句吗?”于是我插话说。

  “噢,当然。”斯帕林回答。

  “这里有个名字,菲尔·布加林。他已经在公司干了好像二十还是二十一年了。”

  “他得的分也是最低的。”坎米雷堤说。坎米雷堤对我不像往常那么无礼了,不知道戈达德有没有跟他谈起关于向《华尔街日报》泄密的事儿,从他的举止上也看不出来。“还有,由于他的工龄,他的退休金对我们公司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

  “呃,我对他的得分持怀疑态度,”我说,“我对他的工作很熟悉,我认为他的评分低更可能是因为他与人交际的风格所致。”

  “风格。”坎米雷堤重复道。

  “诺拉·索莫斯不喜欢他的个性。”没错,菲尔算不上我的好朋友,但他对我也毫无坏处,而且我很同情他。

  “那么,如果仅仅是因为性格不合的话,也就是说有人滥用评分系统,”吉姆·斯帕林说,“你的意思是诺拉·索莫斯在滥用职权吗?”

  我明白这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可以既挽救菲尔·布加林的工作又打垮诺拉。一句话就能置诺拉于死地,实在是个极大的诱惑。这间屋里没有人特别在乎他俩谁会被裁掉。裁员命令会下达给汤姆·龙格尔,而他不太可能为了留住诺拉而斗争。事实上,如果不是戈达德把我从诺拉手里救了出来,现在在名单上的肯定就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菲尔。

  戈达德和斯帕林都紧盯着我。其他人都在做笔记。

  “不,”我最后还是说,“我并不认为她在滥用职权。只是性格不合。我认为他们两个人都很尽职尽责。”

  “好的,”斯帕林说,“我们能继续了吗?”

  “是这样,”坎米雷堤说,“要裁掉四千名员工,我们不可能一个一个地仔细审查。”

  我点点头说:“当然了。”

  “亚当,”戈达德说道,“帮我个忙。我让弗洛伦斯今天上午休息了——你能帮我去办公室把我的,呃,手提设备取来吗?我好像是忘了带了。”他似乎在向我使眼色。他指的是他的黑色小记事本,而且我猜这个玩笑只有我能听懂。

  “当然。”我回答,然后我用力吞了口唾沫说,“马上回来。”

  戈达德办公室的门关着,但是没上锁。小黑本子就在他整洁的办公桌上,正摆在电脑旁。

  我坐在他的椅子里看了看他的东西。桌上摆着几张他那白发苍苍、像老奶奶似的老婆玛格丽特的相片,也有一张湖滨别墅的相片。我注意到没有他的儿子以利亚的相片——可能是会勾起他痛苦的回忆。

  戈达德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弗洛上午休假。我能在不引起戈达德怀疑的情况下在这里呆多久?有时间上他的电脑吗?如果我在这儿的时候,弗洛伦斯突然出现了怎么办?

  不,太冒险了。这里是CEO办公室,很有可能随时有人顺道经过这儿。而且,我跑这趟腿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三分钟,戈达德会怀疑我这段时间里去哪儿了。或许在取回他的小本前,我去了趟卫生间。这样的话五分钟还勉强能说得过去,但是绝对不能再久了。

  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麻利地翻开小本,看到了一些电话号码,日历上用铅笔随意做的记号等。封底页上用印刷体工整地写着“戈达德”,下面是数字“62858”。

  这一定是他的密码。

  这五个数字上面写着“JUN2858”,已经被划掉了。我看着这两列数字,猜想这都是日期,而且两个都是同一个日期:一九五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很显然,这个日子对戈达德意义重大,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可能是他的结婚日。这两列数字显然都是密码。

  我随手抓起纸笔抄下了用户名和密码。

  那干吗不把整个本子里的内容都复印下来呢?搞不好里面还有其他重要的信息。

  我走出戈达德的办公室,关上门,走向弗洛伦斯办公桌后的影印机。

  “你是在干我的活吗,亚当?”耳边传来弗洛伦斯的声音。

  我猛地转过身,看到弗洛伦斯手里拎着一个萨克斯第五大道百货公司的购物袋,正恶狠狠地盯着我。

  “早上好,弗洛伦斯,”我立即说,“不,恐怕不是。只是Jock叫我来拿点东西。”

  “那就好。我在这里比你待的时间长,我也不想倚老卖老地欺负你。”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脸上绽放出甜甜的微笑。  
第五十五章
散会的时候,戈达德侧身走到我边上,搂着我的肩膀。“我很欣赏你刚刚的所作所为。”他小声说。

  “你是指……”

  我们沿着走廊走向他的办公室。“我是指你控制住自己,不在诺拉·索莫斯背后捅上一刀。我知道你对她的感觉如何,也知道她对你的感觉怎么样。刚才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她。老实说,如果我是你,我都不会进行思想斗争。”

  戈达德对我的偏爱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太舒服,但我还是微笑着低下头。“我觉得那才是对的。”我回答。

  “‘仗势不凌人’,”戈达德说,“‘方是神仙人’。莎士比亚的诗。当你有能力欺凌别人,但是却不那样做——这才是显示你本性的时候。”

  “我想是的。”

  “对了,刚刚被你保住了工作的那个老员工是谁?”

  “只是一个市场营销部的同事。”

  “你的好朋友?”

  “不是。我也不认为他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只是觉得他是个忠实的员工。”

  “真不错。”他用力地抓了抓我的肩膀。他领着我进了办公室,在弗洛伦斯的办公桌前稍作停留,“上午好,亲爱的,”他说,“让我看看你买的洗礼装吧。”

  弗洛伦斯微笑着打开了萨克斯购物袋,从里面拿出来一条小小的白色丝裙,骄傲地举了来。

  “真美啊,”戈达德称赞道,“美极了。”

  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关上了门。

  “我还没跟保罗说起那件事,”戈达德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说。你也没有告诉别人,对吧?有关日报的事。”

  “嗯。”

  “做得好。听着,保罗和我意见有分歧,或许这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许他认为他是为了公司好。我真的不知道。”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跟他提这件事——唉,我不希望搞得满城风雨,不希望发生任何不愉快。现在我们手头上的事情远比这件事情重要。”

  “好的。”

  他瞟了我一眼:“我还没去过‘小栈’,不过听说棒极了。你觉得那儿怎么样?”

  我心里一抽,脸上火辣辣的。昨天晚上那个人肯定是坎米雷堤,我真是倒霉透顶了。

  “事实上,我只是——只在那儿喝了一杯酒。”

  “你一定猜不到昨晚还有谁也刚好在那儿用餐了,”戈达德说,从他的表情上猜不出他的心思,“尼克·怀亚特。”

  坎米雷堤显然还打听了一番。试图否认我和怀亚特一起用餐简直是自杀行为。“噢,那个啊,”我回答说,装作很厌烦地说,“自从我跳槽来了特莱恩,怀亚特就一直在找我……”

  “噢,是吗?”戈达德打断我说,“所以你当然不得不接受他的晚餐邀请,嗯?”

  “不,先生,并不是那样的。”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换工作并不意味着要放弃以前的老朋友,我这么想。”他说。

  我皱着眉头摇摇头,感到脸变得跟诺拉的一样红。“这跟友谊无关,实际上——”

  “噢,我明白了,”戈达德说,“对方约你叙叙旧,而你不想太无理,他又盛意拳拳……”

  “你知道我不打算——”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戈达德喃喃地说,“你不是那种人。拜托,我会看人,而且觉得这是我的强项之一。”

  回到办公室,我坐下来,不知所措。

  坎米雷堤向戈达德汇报说看到我和怀亚特同一时间在“小栈”出现,这至少意味着坎米雷堤对我的动机起了疑心。最低限度,他肯定觉得我挺享受以前老板有求于我的感觉。但是坎米雷堤这个人大概不会想得这么单纯。

  真他妈倒了大霉。我也想知道戈达德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是清白的。“我会看人。”他如是说。他有那么天真吗?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白的,就是从此我必须非常小心。

  我深呼吸,用指尖用力压着闭上的双眼。无论如何,我还得接着干。

  几分钟后,我快速搜索了特莱恩公司网站,找到了特莱恩法务部主管知识产权的人的名字。他叫鲍勃·弗兰肯海默,五十五岁,在特莱恩工作八年了。在此之前,他在甲骨文公司当过总顾问,更早之前,他在硅谷著名的威尔逊律师事务所工作。从相片上看,他严重超重,黑卷发,浓黑的须根,戴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就是那种典型的书呆子。

  我用办公室的电话给他打电话,因为我想让他看见我的号码,让他知道这是从CEO办公室打来的。电话是他自己接的,声音出奇地圆润,就像软摇滚电台的深夜音乐节目主持人。

  “弗兰肯海默先生,我是CEO办公室的亚当·卡西迪。”

  “我能为您做什么?”他的声音非常合作。

  “我们想检查3-22部门的所有专利申请。”

  这个举动很大胆,当然也是在冒险。如果他碰巧向戈达德提起怎么办?那我将无法自圆其说。

  长长的沉默。“AURORA项目。”

  “是的,”我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我们这儿本该保存所有的副本的,但是我刚花了两个小时到处找都找不到。Jock现在急着要。”我压低声音,“我是新来的——刚开始不久——我不想搞砸。”

  又是一阵沉默。弗兰肯海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也没那么合作了,似乎我说错了什么。“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觉得你是能挽救我工作的人。”我苦笑着说。

  “你觉得我这里有副本?”他严厉地问。

  “呃……那你知道副本在哪儿吗?”

  “卡西迪先生,我手下有六个顶尖的知识产权律师,能解决所有相关的问题,但是AURORA的档案?哦,不。那些必须得交给外面的律师办理。为什么?据说是因为‘企业安全’。”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火大极了,“‘企业安全’。因为外面的律师可能比特莱恩自己的人更能保证安全。我来问你:那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不再圆润动听。

  “不是这样的。”我回答,“那么,是谁在处理这些档案?”

  弗兰肯海默呼了一口气。这是个记仇的臭脾气男人,心肌梗塞的主要候选人。“我真希望能告诉你。不过公司显然对我们信任不够,那些信息也不该我们知道。我们的公司文化卡片上写着什么来着,‘坦诚交流’?我喜欢那句话。我想我该把它印在我们的T恤上,下次参加公司运动会时穿。”

  我挂上电话,去洗手间的路上经过了坎米雷堤的办公室。我大吃一惊。

  保罗·坎米雷堤的办公室里,一个家伙面色沉重地端坐着。那是我的老朋友。

  查德·皮尔逊。

  我加快脚步,不想让他俩透过玻璃墙看到我。但是为什么我不想被看到呢?不知道。我现在完全是本能反应了。

  上帝啊,难道查德认识坎米雷堤?他从来没说起过,而凭他那“谦虚”、“低调”的一贯作风,他应该早拿这事儿跟我炫耀了啊。他们俩为什么会在一起谈话,我想不出任何合理——或者至少合法——的原因。而且这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社交谈话——坎米雷堤不会在查德这样的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

  惟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我最害怕的那个:查德把他对我的怀疑反映到最高层了,或者在尽他的全力往上反映。但是,为什么找坎米雷堤呢?

  毫无疑问,查德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当他听说有个新员工是从怀亚特电信来的,他极可能千方百计地从凯文·格里芬那儿挖我的丑闻。而他也挺走运。

  但是他真的走运了吗?

  我的意思是,凯文·格里芬对我又真的有多了解?他只听说过传言和八卦;他或许会声称了解我在怀亚特的过去,可是这是个自己的声誉都遭到了怀疑的人。不管怀亚特安全部的人跟特莱恩说了什么,显然特莱恩的人是信了——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快就把凯文扫地出门。

  那么坎米雷堤真的会相信这些二手信息吗?而且这些信息还是来源于凯文·格里芬这种人品可疑、可能是个混球的家伙?

  另一方面……现在坎米雷堤见过我和怀亚特在一家隐秘的餐馆共进晚餐了,搞不好他真的会相信。

  我的胃开始痛了。我怀疑我要得胃溃疡了。

  就算真的得了胃溃疡,也是我的麻烦中最微不足道的了。  
第五部 控制
第五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我在家查收邮件,看到了“亚瑟”发来的一条消息:

  老板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想尽快看到更多的结果。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决定不回信。

  稍后我带上一盒Krispy kreme的甜甜圈,不声不响地去了老爸的公寓。我把车就停在他住的那栋三层小楼前。我知道老爸不看电视的时候就老看着窗外,他不想错过外面发生的任何一件事。

  车刚洗过,保时捷像块闪闪发亮的黑曜石,漂亮极了。我有点飘飘然。老爸还没见过它。他的“窝囊废”儿子(不再是个窝囊废了)气派十足地来了——驱着四百五十马力的战车来了。

  我爸爸还是坐在电视机前的老地方,在看某个租金便宜的公司丑闻调查片。安托因就坐在他边上那张不太舒服的椅子上,在看一份常见的超市宣传彩色海报,我想是星星超市的。

  老爸瞟了一眼,看到我向他挥舞着的甜甜圈纸盒,摇了摇头。“不。”他说。

  “我很肯定这些是有巧克力糖霜的,你最喜欢的。”

  “我再也不能吃那些鬼东西了。边上这个曼丁哥人拿枪指着我的头呢。干吗不给他来一个?”

  安托因也摇摇头说:“不了,谢谢。我要减轻几磅重量。你真是可恨。”

  “这是哪儿?珍妮·克莱格减肥公司总部吗?”我把甜甜圈盒子放在安托因身边的枫木薄板咖啡桌上。爸爸还没对车进行任何评价,但我估计他可能是太专注于看电视了。而且他的视力也没那么好。

  “你一走,这家伙就会挥着鞭子逼我绕着房间跑了。”老爸说。

  “他得寸进尺了,是吧?”我问老爸。

  老爸的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而不是愤怒。“谁知道他怎么那么兴奋,”他说,“还有,似乎没什么能阻止他禁止我抽烟。”

  他们俩之间的紧张关系似乎降级成了某种妥协的僵局。“嘿,你看起来好多了,老爸。”我撒谎说。

  “屁话,”他的眼睛锁定在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所谓调查节目,“你还在那个新地方工作?”

  “是的,”我说。我有点儿害羞地微笑着,猜想现在是该告诉他喜讯的时候了。“事实上——”

  “我来告诉你。”他最终把目光从电视上挪开,双眼潮湿地盯着我。他头没扭过去,手却指向电视,说道:“那帮狗杂种——那些混蛋——如果你不反抗,他们会骗掉你的一切。”

  “谁?公司?”

  “公司,CEO,还有他们提供的股票认购权、丰厚的退休津贴以及诱人的待遇。他们都只是在为自己考虑,每个人都是,你千万记住了。”

  我低头看着地毯。“嗯,”我小声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噢,别自欺欺人了。”

  “听你父亲的。”安托因说,他还在看着星星超市的宣传册。他的声音里几乎露着点偏袒的意思。“这个人是智慧的源头。”

  “事实上,爸爸,我恰好了解一些有关CEO的事儿。我刚刚升职了——我现在是特莱恩CEO的行政助理了。”

  沉默。我以为他没听我说话,他看着电视。我想可能我听起来有些自大,于是我稍微软了软语气:“真是个很大的升迁,爸爸。”

  还是沉默。

  我都打算再说一遍了,老爸开口问:“行政助理?干什么的?跟秘书差不多?”

  “不,不。是处理,比方说高级事务。提供解决方案之类的。”

  “那你到底整天在干什么?”

  他得了肺气肿,可是他却很清楚怎么占我的上风。“别管了,爸爸,”我说,“很抱歉说起这事儿。”我的确很后悔。我为什么要在意他的看法?

  “不,真的。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搞到外面那辆靓车的。”

  也就是说他毕竟还是注意到了。我微笑着说:“很漂亮,哈?”

  “花了你多少钱?”

  “呃,事实上——”

  “每个月,我是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氧气。

  “一个子儿也不要。”

  “一个子儿也不要?”他重复着,好像没听明白。

  “不要。特莱恩完全负责费用。这是我新工作的额外补贴。”

  他又吸了一口气:“额外补贴。”

  “我的新公寓也是。”

  “你搬家了?”

  “我想我告诉过你了。在海港家园,面积两千平方英尺。特莱恩付的钱。”

  他又吸了一口气。“你感到自豪吗?”他问。

  我愣住了。我从来没听过他用那个词,我想没有。“是的。”我回答,脸有点儿红了。

  “为他们现在拥有了你而感到自豪?”

  我早该看到他下的套了。“没人拥有我,老爸,”我草率地回答,“我认为这叫做‘功成名就’。查查吧。你会在同义词词典里的‘高层生活’、‘豪华套房’、‘富裕人士’等词的边上找到它。”我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直以来我都在抱怨自己是只耍把戏的猴子,现在我也可以炫耀财富了。看看你都让我干了些什么?

  安托因放下手中的小报,知趣地装作要去厨房干活儿,起身离开了。

  爸爸刺耳地大笑起来,转身看着我:“让我来纠正你吧。”他多吸了几口氧气。“你既不拥有这辆车,也不拥有那套公寓,没错吧?你把这称为额外补贴?”呼吸。“我会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的。他们能随时拿走给你的每一样东西,而他们也一定会拿走。你开着公司的车,住着公司的房子,穿着公司的制服,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你的整个生活都不是你的。”

  我咬着嘴唇。发火儿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老头儿行将就木,这是我第一百万次提醒自己了。他吃了类固醇。他是个不开心、刻薄的人。但是下面的话还是冲了出来:“你知道,爸爸,有些父亲会为自己儿子的成功而感到骄傲的,你知道吗?”

  他吸了一口气,小眼睛闪闪发光:“成功,你把这叫做成功,啊?知道吗,亚当,你越来越让我回想起你的母亲了。”

  “噢,是吗?”我跟自己说:忍住,一定要压住怒火,千万不要爆发,否则他就赢了。

  “没错,你长得像她。也像她一样善于交际——每个人都喜欢她,她到哪儿都如鱼得水。她本可以嫁个有钱人的,她可以过得更好的。别以为她没让我知道。在巴塞洛缪·布朗宁学校的那些家长聚会上,你能看到她盛装打扮,对那些有钱的混蛋那么友善,一个劲儿把她的奶子往人家脸上蹭。她以为我没注意到?”

  “噢,很好,爸爸。真的很好。我不像你,太糟糕了,你知道吗?”

  他只是看着我。

  “你知道的——怨天尤人、乖张怪癖。对全世界都不满。你希望我长大成为你这样的人,是吗?”

  他喘着气,脸越来越红。

  我停不下来。我的心跳达到了每分钟一百下,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大吼:“当我不务正业、整天吃喝玩乐的时候,你就把我当成个废物。好吧,现在人人都会觉得我成功了,而你却只是轻视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感到自豪,或许你有你的理由,爸爸。”

  他瞪着我喘着气,说:“噢,是吗?”

  “看看你,看看你的人生,”我的体内好像有辆私逃的列车,停不下来,完全失控,“你总是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类人:成功者和失败者。那么我来问你个问题,你是哪类人?你是哪类人?”

  他吸着氧气,双眼涨得通红,似乎马上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他似乎在喃喃自语,我听到他说“该死”、“操”、“他妈的”。

  “是啊,爸爸,”我转身背对着他,“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我的怒气压抑了太久,今天终于爆发了。话已出口,已经不能收回,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悲哀。在造成进一步伤害之前,我离开了他的公寓。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我看到他的最后一眼,是他的大红脸,喘着气、唠叨着。他目光呆滞,疑惑或是愤怒或是痛苦地盯着我,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  
第五十七章
“你真的在为Jock·戈达德本人工作,嗯?”艾莲娜说,“上帝,希望我没跟你说过戈达德的坏话,我说过吗?”

  我们乘着电梯去我的公寓。下班后她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她看起来棒极了——黑色的一字领上衣、黑色紧身裤、黑色面包鞋。她还是用的上次约会时用的那种好闻的花香味儿香水。她的黑色头发长而闪亮,与她明亮的蓝色眼睛相应生辉。

  “是啊,你说了好多他的坏话,而且我立马就汇报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