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皮人都跑上前来凑热闹。当美人飞翔在他们上空时,他们吓得摔倒了。当美人在他们四周盘旋时,他们呆呆地立在那儿。
“谁让这倒霉的船坞敲了‘31’?”美人反问,“这个人今天会用环把你们鼻子拴住,为你们自己打算一下吧!朋友,为议会投票,为自由投上一票!”
“它——它在说些什么?蕈菇?”格伦问。
“它在说那些用环拴住鼻子的人。”蕈菇答道,其实它也和格伦一样一无所知,“那是文明人戴的东西,你一定能从它的话中搞清楚。”
美人仍然在上空盘旋着,围着一棵羽茎转着圈,嗡嗡作响,偶尔喊出一句口号。这些人以为他们有了盟友,非常高兴。他们仰着头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听着。肚皮人高兴的拍打着肚子,怪模怪样的。
“我们再回去,看是否还能找到别的玩具。”雅特摩尔建议。
沉默了一会儿,格伦回答:“蕈菇不同意。我真不明白我们不想去的时候,它要我们去;我们想去的时候,它又不让我们去。”
“所以你很傻,”蕈菇说。“这个会旋转的美人不会把我们带到岸上去。我必须考虑一下。我们要想出办法来,我特别想搞清楚这些羽茎植物。别做声,让我安静一会儿。”
它好大一会儿工夫没理睬格伦。格伦和雅特摩尔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塘里洗澡,洗头。肚皮人则懒洋洋地躺在附近不再诉苦。美人在它们头顶不知疲倦地盘旋着,发出的声音催得它们昏昏欲睡。后来,他们离开了乱石堆,来到了小岛的高处。美人在天空中跟随着他们,偶尔喊道:“议会,每周两天工作制!”
第十九章
格伦牢记着蕈菇的话,于是比以前更注意羽茎植物。尽管它们根部粗壮盘根错节,花朵却开得很少,不过是向着太阳的,引来蝴蝶飞舞。在五片鲜艳的花瓣底下不对称地长着硕大的种子囊,每朵花面都突出一个带边的会粘东西的盘状物,样子很像海葵。
格伦兴趣漠然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这些花朵受粉的情形,倒更激动人心。雅特摩尔走过去时,一只大黄蜂从她身边飞过,落在一朵花蕊上,在上面慢慢地爬着。这时植物反应真是令人吃惊。
随着一声尖叫,花和花籽突然长了起来,脱离了鼓形花托。
雅特摩尔惊讶中突然跑过最近的一丛灌木,格伦紧随其后。他们小心地观察着,他们注意到树丛正慢慢伸展开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伸直了躯干,变成了很高的茎。那六边形的花托耸立于他们的头顶之上,在阳光下点头。
对他们来说,植物王国毫不奇怪。一切没有危险的事物都不太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他们以前见过这高高的羽茎在空中摇曳。
“统计表明你们比你们的老板强。”美人说。它绕着那株新长出的植物飞了一圈又回来了。“孟买星际货运者协会由于某种原因,提醒你们,行动起来为你们现有的权力而战!”
没隔几丛灌木,又一株羽茎劈叭作响地长了起来,它的枝干笔直。
“我们回去吧,”格伦说,“去游泳吧!”
他正说着,蕈菇用力敲了他一下。他挣扎了一阵子,还是摔进了灌木丛中,四脚朝天,看样子很痛苦。
“格伦!格伦,你怎么了?”雅特摩尔喘着气问道,边向他跑过去,抓着他的双肩。
“我,我——”他说不出话,口中冒出股淡蓝色的唾液,四肢僵硬。蕈菇在惩罚他,麻痹他的神经。
“我对你太友好了,格伦。你是个木头!我警告过你。以后我会更严励地控制你,你得好好听话。虽然我不希望你考虑问题,但你至少可以观察,让我来考虑问题。现在我们马上就要发现这些植物的一些秘密,你却愚蠢地要走开。难道你想永远烂在这块岩石上吗?躺在这儿,好好看着,要不然我还会像这样抽你的筋!”
格伦非常痛苦,在地上打着滚,脸往泥土和草丛中一个劲地钻。雅特摩尔把他抱起来,伤心地唤着他的名字。
“这个该死的魔蕈!”她说道,厌恶地看着格伦脖子上那一圈闪光的硬壳,满眼泪水。“格伦,我亲爱的,醒醒吧!雾又要散了,我们回到肚皮人那儿去吧。”
他摇摇头,此刻他的身体暂时能受自己支配,可四肢无力。
“蕈菇要我留在这儿,”他说着,声音很弱,两眼噙着泪水,“你回去找他们吧。”
她难过地站起来,毫无办法,气得拧着双手。
“我马上回去,”她说,“肚皮人还要人照顾。要是没人教,它们笨得都不会吃东西。”她顺着斜坡往回走,口中念念有词:“噢,太阳神,惩罚这个残酷而狡猾的魔蕈吧,别让它杀了我的爱人。”
不幸,太阳神看来很无能。一阵凉风从水面上吹来,接着起了雾,雾气使光线暗了下来,小岛附近漂着一座冰山,尽管被雾笼罩着,但它的吱嘎断裂声却听得很清楚。
格伦躺在原处,透过灌木观察着。美人仍在天上大雾中盘旋,只见到它模糊的影子,不时呼出几声口号。
第三株羽茎像先前二株一样,尖叫着长了起来。他看着它伸展开来,不过比前两个要慢些。这时太阳已下山了,大地一片漆黑,蝴蝶也扑闪着翅膀飞走了。他一个人待在这片荒凉的小山包上。在昏暗中蜷缩成一团。
远处的冰山呻吟着,从大洋对面传过单调的回声。他很孤独,蕈菇把他与同伴隔开了。蕈菇曾使他充满了希望与征服的向往,但此刻他只有厌恶,却又无法摆脱它。
“又长出了一个,”蕈菇又说话了,它有意打断了他的思绪。第四株羽茎又从附近的岩石下长出来了。它高于其他三株羽茎,像一个被砍掉的脑袋一样出现在长满枯草的脏污的墙头。微风吹来,它迎风摇摆,不断地碰撞着它的邻居,类似秋牡丹枝干上的结节互相缠在一起,在它的长腿上摆动。
“嗨,”蕈菇说,“注意,别担心,这些开出的花朵并不是单株植物。这六棵是共一个根生长出来的植物。这根像爪子一样共有六股。你瞧,这与众不同的一束中两朵花很快要受粉了。”
格伦感到某种激动,好像受到了某种的警告似的。这时他蜷曲地躺在冰冷的石块之间,漫无目的地期待着。因为此时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着这一漫长的时光过去,雅特摩尔回到了格伦身边,扔给他一块肚皮人编的垫子,并悄无声息地躺在他身旁。
第五株羽茎的花终于受精了,它在长高,并发出了嘎嘎的声音。羽茎的叶柄直挺挺地往外伸长,抵住了相邻的羽茎。它们绞在一起似乎在向另两支绞在一起的羽茎点头、打招呼,那另外两支也在向它们点头。接着,这四株羽茎交织在一起,这样它们好像成了一个整体。这一束羽茎现在长得高过人们的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雅特摩尔问道。
“等一会儿。”格伦对着雅特摩尔的耳朵轻轻地说。
他的话刚一说出口,第六株羽茎和最后受精的花房似乎在向它的兄弟们发出命令,它抖动着,悬在半空中等待着微风。微风吹来,六个花房毫无声息地结成一个坚固的整体,它在微风中摇曳,活像是一种什么正在轻轻晃动的动物。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雅特摩尔问。
“叫这姑娘给你弄些吃的来。”蕈菇嗡嗡地说,“你可不能离开这儿。”
“你必须在这儿永远待下去吗?”当格伦把蕈菇的话转达给她时,她不耐烦地问。
他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她很不耐烦地走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她才回来。这时羽茎已进入了另一个生长阶段。
雾慢慢散了,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了笑脸,照在羽茎上。羽茎变成了赤褐色,仿佛受到阳光给它增添了暖意的鼓舞。一株羽茎移动了它的叶柄,根系的底部突然啪的一声断裂,变成了一条腿。接着,其余五株羽茎也和变出腿的那株羽茎一样,也都变出了腿,一个接着一个自由行动起来了。当最后一条根从泥土中拔出来后,羽茎转了个身。哦!大家看到,一个个蒴果一模一样,像踩高跷似的,向山下走去,虽然走得很慢,但步伐坚实。
“跟上。”蕈菇带着鼻音说。
格伦站起来,开始走动。他走得像羽茎一样直挺挺的,雅特摩尔一声不响地走在身旁。黄色机器,在他们头顶上空和他们一起跟着下山。
羽茎正好带他们走着往常的那条路去海滨。肚皮人看见羽茎过来了,边尖叫着,边为了自身安全躲进灌木丛。这株羽茎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正好穿过他们的宿地,走向海滩。
羽茎一刻也没有停留,阔步向大海走去,直到那小小的,但是又是六位一体的身躯漂浮在水面上为止。它涉过海湾时已慢慢消失在朦胧的云雾中。
“你看,”蕈菇大声呼喊着,那喊声传到格伦那边还是这么响,以至格伦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是我们逃脱的路。格伦,羽茎就是长在这里,并在这里生存繁衍,然后就回到大陆去产卵。如果这些定时来去的家伙能够到达岸上,我们就可以和它们走同样的路线。”
羽茎似乎陷进泥里去了,陷到了那所谓的膝盖部位,那长长的六位一体的关节好像患了风湿病似的,那六条腿一前一后,一走一停顿。
格伦费了好大劲来安顿四个肚皮人。他感到麻烦的是这些肚皮人即使受到严重的打击,仍然要在小岛上坚守而不愿去改变处境,以祈求未来的上天赐福。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食物快吃光了,”当他们来到格伦身前时,他说道。
“哦,牧人,我们很愿意听您的话。如果食物吃光了,我们就和你一起乘羽茎到水上世界去,现在我们还有好吃的东西,待吃完了再走吧。”
“那太迟了,我们现在就得和羽茎一道走。”
肚皮人痛苦极了,他们拍打着屁股,以示反抗。
“以前我们从来也没见过羽茎会走路,那时他们在哪儿呢?可怕的牧人和三明治女士,现在你们两个没有尾巴的人想跟它们走,我们不想。我们不愿看到会走路的羽茎走路。”
格伦不再劳神去劝说他们。当他找来一根棍子时,大肚皮人很快就信他的话,并乖乖地行动起来了。他们呼哧呼哧地被迫来到了六朵羽茎花的花束旁,这些花刚刚开放,长在悬崖边缘,俯瞰着大海。
在蕈菇的指引下,雅特摩尔和格伦花了一些时间采集食物。他们用树叶把食物包好,然后用荆棘固定在羽茎的花托上。一切准备妥当,就要出发了。
那四个肚皮人被迫爬上了四个花托。格伦来到每人身边,叮嘱他们抓紧,把他们每人的手都压在花中间。这些蒴果一个个地向空中发出呼呼声,每个肚皮人都紧紧拖着一株羽茎逃生。
只是第四个蒴果出了问题:那朵花向悬崖边侧了一下,花瓣上蒴果外加重负使它向下倾斜,而直不起来。它坠了下去,像一只断了脖子的鸵鸟,这大肚皮人四肢在半空中踢蹬着,他大喊起来。
“哦,妈妈,哦!大肚皮树!救救你可爱的胖儿子吧!”他大叫道,但没人救他。他没抓牢,掉了下去,挣扎着,还是掉进了大海,水流把他卷走了。他们看见他的头被漩涡卷入了水底。
摆脱了重负,那株羽茎摇晃着,靠上了另外三株直挺挺的,和它们连成了一体。
“该我们上了!”格伦对雅特摩尔说。
雅特摩尔仍盯着海面。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到那两个没有开的花上。她没发火,但挣脱了他。
“难道还要我像对待肚皮人那样地打你不成?”他问她。
她没笑,他手里拿着棍子。
她不笑时,他紧紧地抓着棍子。后来她还是乖乖地爬到了那个大大的绿色的羽茎的花托上。
他们抓住这植物的枝丫,挥着手去抓花蕊。过了一会儿,他们也盘旋着升入了空中。美人在他们身边飞翔着,祈求他们不要让既得利益者得逞。雅特摩尔非常害怕,她把脸埋在花蕊上,几乎都闻不到花的气味,但又动不得,她头晕脑涨。
一只温柔的手碰了碰她的肩头。
“如果你饿得慌,不要吃那讨厌的羽茎花,尝尝味道鲜美的鱼吧。我们聪明人不伸腿都可以在河里抓到它。”
她抬起头来看看肚皮人。他说话时很紧张,眼睛张得大大的,但目光很温柔。花粉粘在他的毛发上,看上去很可笑。他一只手抓着树权,另一只手把鱼拿给她。
雅特摩尔突然哭了起来。
肚皮人吓得爬过来,把毛绒绒的手放在她的肩上。
“鱼没有伤害你时,不要对它流下太多的泪水。”他说。
“不是,”她说,“只是我们给你们带来了太多的不幸。”
“哦,我们可怜的肚皮人都不见了。”他先说了一句,他的两个同伴也纷纷悲哀起来,“你们太残忍了,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不幸。”
格伦一直在注视着那六个羽茎连成一大块。他焦急地向下看着,看见第一个羽茎的腿从它的根部分离出来。这时,肚皮人哀伤的数落声转移了他的视线。
棍子重重地打在了他们胖胖的肩上。那个安慰雅特摩尔的肚皮人大叫了一声,走开了,他的同伴们也都走开了。
“别挨她!”他粗鲁地叫着,站了起来,“你们这些肮脏的肚皮尾巴,如果你们再碰她一下,我就把你们扔到下面的岩石上去。”
雅特摩尔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
谁也不吭声了,这时羽茎花动起来了。
格伦感到由于这长腿动物开始行动了,蕈菇非常兴奋。那六条腿,一条一条地移动。它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然后又走动起来。这次它丝毫不加犹豫,慢慢地,离开了悬崖,穿过了小岛,来到了渐趋平缓的海滨。来到海滨后,它的皮脱落了。这儿的海水轻轻地撞击着沙滩。美人跟随着,在头顶上飞行。
它毫不犹豫地向海里滑去,它的腿很快全浸湿了。海水在它的周围缓缓地流淌着。
“太棒了!”格伦喊了起来,“我们终于离开了那个可恨的小岛。”
“小岛并没有伤害我们,那儿也没有我们的敌人,”雅特摩尔答道,“而且你还说过要待在那儿。”
“我不可能永远待在那儿。”他态度傲慢,只是把对肚皮人说过的话又对她说了一遍。
“你的蕈菇太油腔滑调了。它只考虑怎样利用别人——利用肚皮人,利用你和我,利用羽茎。但羽茎不是为它而长的,也不是为它而待在岛上的。我们来之前岛上就有了。它为自己而生存。格伦,现在它到岸上去,不是为我们,而是为它们自己。我们坐在上面,以为自己有多么聪明。我们有多聪明?这些可怜的肚皮人也说自己聪明,但我们清楚他们很傻。要是我们也很傻。那怎么办呢?”
他从来也没有听过她这样说话。他凝视着她,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后来他发火了。
“你恨我,雅特摩尔,要不然不会这样说话。我伤害你了吗?难道我不是在保护你?爱你的吗?我们知道肚皮人很蠢,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可能很蠢,你这样说话是有意伤害我。”
雅特摩尔不理会这些,好像他什么也没说,她接着郁郁不乐地说:“我们坐在羽茎上面,却不知它要到哪儿去,我们错把它的愿望当做自己的愿望了。”
“当然是到大陆上去。”格伦生气地说。
“是吗?为什么你不朝四处打量一下。”
她用手指了指,他四处看了看。
大陆可以看到了。羽茎原先是朝大陆移动的,后来进入了一条水域。现在已和海岸平行地朝着上游驶去。格伦气呼呼地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工夫,直到后来明白这是千真万确的。
“这回你得意了!”他说。
雅特摩尔没做声,探过身子,把手伸进水里,很快又缩了回来。羽茎原先顺着温暖的水流驶向小岛的,此刻所走的是寒冷的水域,正向源头驶去。想到这儿,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二十章
刺骨的水缓缓流过,水面上漂浮着一座冰山。
羽茎仍执著地继续走着。有一次,它部分浸没在水里,五个乘客也全身浸湿。即使这样,它也没有放慢步伐。
它并不孤单,从其他岛屿的海岸上下来的羽茎也加入它的队伍,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这是它们朝着未知的产卵地前进的迁徙期。它们中间有些被冰山吞没,但其余的仍继续前进。
这几个人在木排般的居处时,与他们在岛上遇到相类似的爬爪动物相逢,这些动物灰白色块茎状的手爪伸出水面,并偷偷摸摸地从一个角落跳到另一个角落来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有一个爬到格伦的肩上。他很讨厌,把它远远地抛入了海中。
肚皮人也有点抱怨这些爬在他们身上的冰凉的造访者。格伦意识到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如期到达对岸,就开始定量分配食物。他们养成冷漠的态度,寒冷的环境对他们也不热情。太阳似乎将沉入大海。刺骨的寒风一刻不停地刮着。有一次,冰雹从黑漆漆的天空倾盆而下,打在他们赤裸的身体上,几乎使他们皮开肉绽。
他们中最缺乏想像力的人一定会认为他们正在进行一次没有终点的旅行,浓雾总是包围着他们,这更增强了这种感受。当浓雾散去后,他们看见地平线上一片漆黑,咄咄逼人,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失,但羽茎却突然改变了方向。
格伦和雅特摩尔在蒴果中相拥而睡,却被三个肚皮人的喋喋不休的谈话吵醒了。
“这个水汪汪的世界,潮湿将会使我们肚皮人两腿透湿!我们高唱着欢乐的歌曲,因为我们需要干爽,否则就会死亡。没有什么像成为一个暖和干燥的大肚子那样令人高兴的了,温暖干燥的世界正向我们走来。”
格伦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值得这么兴奋。
真的,羽茎的腿又可以看见了,它已经背离寒冷的急流向岸边艰难地涉水而去,仍旧没有改变速度。对岸密密的树林就在眼前。
“雅特摩尔!我们得救了,我们终于上岸了。”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的话。
她站了起来,肚皮人也站了起来。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五个人拍手庆贺解脱。美人在头顶上飞旋着叫道:“记住45年无声抵抗团的遭遇。你们有权说出真相,不要听信别人的话。那都是谎言宣传。现在禁止虐待劳工!”
“很快我们就会全身干爽了!”肚皮人大声喊着。
“我们一到那儿就要升一堆火。”格伦说。
雅特摩尔很高兴看到他精神状态变好了。一阵突来的疑虑促使她问道:“我们怎样才能从这里下去呢?”
他瞪着她,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烧。她使他扫兴,他很生气。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猜想他正在向蕈菇询问答案。
“羽茎要找一个地方产卵繁衍。”他说,“当它找到这个地方,就会下到地面上,那时我们就能下来了。你没必要担心,我有控制权。”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话这么生硬。“但你并没有控制权,格伦。
这个东西朝着它想去的地方走,而我们却无能为力。这就是我担心的原因。”
“你担心是因为你愚蠢。”他说。
她的自尊心虽然受到伤害,但她还是想在这种环境尽可能地为自己寻找一些安慰。
“到了对岸,我们就不用这么担心了,那时你也会对我好些。”
然而,岸上并没有给予他们特别热情的款待,他们充满希望地看着它。这时一对大黑鸟从林中飞起,展开翅膀,在空中盘旋,接着就朝着羽茎俯冲下来。
“快躺下。”格伦喊着,拔出了刀。
“抵制强盗产品,”美人喊道,“不允许工厂里虐待劳工,支持当局的反三边计划!”
现在羽茎正在蹚过浅水。
黑翅膀在低空拍打着,轰隆响如雷声,并散发出一阵酸腐的气味。接着大黑爪把美人从它平静的飞行中抓起并带到岸边。空中传来它的悲凉的声音:“今天为拯救明天而战,让世界充满民主。”于是大鸟把它抛入了树丛中。
羽茎正在涉水上岸,水滴随着它纤细的小腿流下。可以看出它的四五个同伴正要上岸,生机勃勃。它像人一样具有目的性。这使它与沉闷的周围绝然分开。在这里却丝毫感受不到格伦和雅特摩尔以前熟悉的环境中的生活气息。在那个温室世界里是一片树阴。仅有阴暗太阳懒洋洋地躺在地平线上,像平板上一个血红的贪婪的眼睛,四处一片黄昏景象。眼前天空乌云密布。
海上生命好像已经灭绝,岸边没有古怪的海草点缀,岩缝里也没有鱼儿嬉戏,大海令人战栗的平静更加深了这一凄凉景象。这些羽茎由于本能驱使,选择了一个没有风暴的季节迁徙。
在岸上,同样是万籁寂静。森林仍在生长,但这一片树林受到阴暗和寒冷侵袭,奄奄一息,淹没在永恒的幽蓝色的森林之中。
当发育不完全的树干摇动时,人们低头可见树叶上斑斑点点的霉菌。只有一处闪烁着黄色的微光。一个声音向他们喊着:“今天为会议投票,民主的方式!”这个笨蛋机器像一个破损的玩具一样躺在大鸟丢下它的地方,一只翅膀挂在树枝上。当他们向陆地内部走去时,依然听到它直叫着,直到声音渐渐远去听不见为止。
“我们什么时候停下来?”雅特摩尔小声地问。
格伦没有回答,她也不期望他回答。他脸部表情冷漠,死板,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把指甲掐进自己肉里来克制自己的愤怒,因为她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
羽茎在森林里小心地选择着道路,叶子在他们腿间扫过,偶尔也掠过他们的身体。羽茎总是背着阳光,把太阳远远抛在茫茫无尽的枝叶中。总是向黑暗前进。这意味着光明者的末日。一群黑鸟从树端惊起,扑棱棱飞向太阳,但羽茎一点也没有踌躇动摇。
尽管大家感到迷惑,越来越感到忧虑,但他们最终还是要吃更多的食物,同样,最终还是要在栖息处中间缩成一团睡觉。格伦仍旧一言不发。
他们睡着了。当他们醒来,又很不情愿面对寒冷。他们的状况尽管没什么好转,但已有所改观。
他们的羽茎正爬上一个浅浅的山谷,虽然有一线阳光照耀在他们所在的绿色躯体上,黑暗却在他们脚下延伸。大地仍被森林覆盖着。在这一片扭曲了的森林中,他们就像刚刚失明用手脚摸索、蹒跚而行的盲人。他们手脚每一举动都充满了恐惧。除各处零星的挂着几片叶子,而大多只是光秃的树干,扭曲成怪诞的形状。第一棵大树就是这样孤单单地在它从不想要生长的地方,经历岁岁年年把自己变成一片完整的森林。
那三个肚皮人突然警觉起来,但他们着眼的方向不是上面而是前面。
“哦!肚子和尾巴!吞没一切的黑夜世界永远的来到了。为什么我没有早早地在我们一起同甘共苦时欢乐而悲哀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