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地球之行,我心想。然后看着她的脸,心中又有所悟。几个世纪,都写在她脸上……我能说真对她有什么了解吗?她也可能到地球去了不止10次。

  “有可能,”我说,“这是因为太空本身具有许多崇高的特性:广袤,单纯,神秘,还有那种恐惧……”

  “这些只存在于心中,你必须记住这一点。但太空有很多东西使心灵想起它自己,这不假。”

  我考虑了一下。“你真的认为如果没有我们,就没有土星的崇高吗?”

  我想她不会回答。

  沉默持续着,有一分钟或者更长。然后她说:“有谁会知道它?”

  “所以关键是‘知道’二字。”我说。

  她点点头。“知道就是崇高。”

  于是我想,这是对的,我同意这一点。但……她往后一靠,目光对着我。“想吃点吗?”

  “想。”

  “阿拉斯加蜘蛛蟹?”

  “可以。”

  她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叫了一声:“我们20分钟后吃饭。”

  一个小小的托盘从她沙发上新出现的孔隙中滑了出来,上面装满了饼干和一块块乳酪。我愕然。另有一瓶酒和两只杯子都各自用单独的玻璃托盘送了出来。

  她倒好酒,然后默默地喝着。

  我们向前探过身子去观察土星。在这奇异的光照下……来自下面的昏暗的黄光……她的眼眶在阴影中显得很深,脸上的皱纹像是许多年的磨难深深刻进去的。

  正餐是查尔斯端进来的,这使我松了一口气,于是我们坐起来吃饭。

  脚下的土星和它那无数的卫星仍在转动,像一盏气象宏伟的装饰派艺术灯。

  饭后,查尔斯收走了碟子和餐具。

  霍姆丝在沙发上挪动一下又朝下面的土星看去,全神贯注,那样子绝不允许打岔。

  我一会儿看看霍姆丝,一会儿看看土星,也是一刻也没闲。但沉默持续越久,我就越觉得惶恐不安。

  霍姆丝就这样沉思着,直到从地板窗已经差不多看不见了那带着光环的圆球,房间的光线也变成了阴暗的棕黑。这时她站起身说:“晚安。”

  口气很友善,就好像我们在一起吃饭已经许多许多年了,一直是这个规矩……然后她就走出房间。

  我站起身,心中一片茫然。我能说什么呢?

  我又低下头看了很久星星,然后没费什么事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肯定自己睡的时间比平时长得多。一些无法回忆起来的梦使我烦乱,我便冲了个澡,把水调得冷到快要受不住为止。

  很明显,又没有人会来理会我。在床上等了很久后,我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应该为此生气。

  我走近控制板,用内部通讯朝每个方向都叫了一遍。

  没有回答。我甚至无法确定到了什么时候。

  想起前一晚的经历,我又离开房间到走廊里去瞎碰一下。

  真不知昨晚如果我没离开房间,能不能与霍姆丝见面?

  今天她不在我们昨天吃饭的房间里,也不在那堵有贝壳的墙边。

  我把整个卫星都转了一圈,试的每个房间都是空的。

  由于花托的中心走廊经常分成迷宫似的许多条过道,使我有点难辨方向。每一层都有几扇门是锁着的。这地方的沉寂……实际上是一种四处充溢的、因用电引起的轻微嗡嗡声……开始使我烦躁。

  我乘电梯上了一根辐条来到位于轮毂的那个隙望台,并推了推门,我吃惊地发现门开了。里面有人讲话。

  这是个无重房间,呈长筒形,天花板是圆的。望远镜很长,银白色并且闪闪发亮,固定在从弧形的天花板垂下的一块支板上,一直伸到房间的中心,然后是一个岗亭似的东西,上面焊着一张蒙了皮的铜椅。

  霍姆丝站在椅子后面,探过身子从目镜的遮光框往外看。每隔几秒钟她就喊出一串数字,她的声音因用力而颤动。

  查尔斯(仍然穿着那套红色配金黄的衣服)坐在装在房间里一堵墙上的操纵板前,在一块键盘上敲着,偶尔回报给霍姆丝一组数字。我顺着一段短楼梯的扶手把自己拉进了房间。

  霍姆丝吃惊地抬起头并看见了我。她点点头,喊了声“多雅先生”算是打招呼,又回头往目镜里看去。

  接着她身子离开椅子,从上往下盯着我看;我在她下面一两米的一个平台上,靠着一根栏杆。

  “这样看来你认为冰柱是我建的,嗯,多雅先生?”然后她又去看望远镜。

  我茫然地仰起头呆呆地望着她。

  她又报了一串数字,听来和我刚进来时一样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最后她对查尔斯说:“请把它锁定在47号光环的内边缘上。”然后又转向我。

  “我一直在读你的文章,”她说,“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研究关于冰柱问题的争论。”

  “是吗。”我好不容易应了一声。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关注着它的发展。从你最后一篇登在《集锦》上的那篇文章我看出你想把我卷进去,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把脸别过去,转向查尔斯,转向望远镜的最下端。一阵强烈的冲动涌向全身,可那是准备逃跑,而不是准备对话。

  最后我抬眼和她对视,决定什么也不说。这样就成了互相逼视较劲。我想笑,但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你究竟是谁?”她恼怒地问。

  我耸了耸肩。“洗碟子的。”

  “而在你的调查把戏中我是个嫌疑?这一点你能够承认?”

  “……你的确是个嫌疑,霍姆丝女士。”

  她露出了笑容,又探过身去看那该死的望远镜。我把双臂交叉叠在胸前,心里完完全全一片茫然。

  “你在路站住了很久吗?”她问。

  “不算久。”

  “那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努力收束心绪,想把以前的经历原原本本说出来……即使在最佳状况下这也不是件容易事……但我的心慌意乱一定非常明显。

  霍姆丝打断我的话:“你能不能先回去,以后我们再接着谈?”

  我略加思索就同意了,接着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在回房间的路上我回想起自己对她说她是个嫌疑时,她给我的那个镇定的笑容。

  真奇怪!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把床升起来,往上面一摊,躺在那里仔细琢磨她的目的,心里感到强烈的恐惧。

  过了很久,一个机器人送了饭过来,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它吃了。

  虽然我肯定自己无法入睡,随后我还是睡着了。

  “告诉我,”霍姆丝问,“雅尔玛·尼德兰德真是你的曾祖吗?”

  她的脸逼近我。

  我不情愿地说:“是的。”

  “真奇怪。”她说。她的头发在头上盘成几重髻(像我母亲曾经做过的那样),她挂着耳坠,每只耳朵上都挂了三四个,眉毛修成两道细细的黑色弧形。她正从一个窗口望出去,望着太阳。

  “奇怪?”虽然我什么都不想说,我还是问了。

  “是的,”她说,话音中透着不快,“奇怪。所有你做的这些令人赞叹的工作。如果你的理论被接受,那么尼德兰德的理论……他毕生努力的结晶……就将被摧毁。”

  她的逼视令人难受,我挣扎一番才作出回答。“即使他的理论是错误的,”我说,“他的工作仍然是必要的。科学总是这样。他所做的工作仍然有价值。”

  她的脸逼近我。“尼德兰德会同意吗?”她叫道。她用一个指头点着我:“或者你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试图隐藏事情的真正后果?”

  “不!”我说,并软弱无力地向她回击,“说来说去,这还是你的错?”

  “那只是你这么说,”她冷笑道,“但是你清楚这是你的错。这是你的错。”她咆哮起来,向我逼近,她的脸离我只有几英寸:“是你在摧毁他,他,还有冰柱,你……”

  有一个什么响动。我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到身子下面的枕头,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我的心在狂跳。我擦了擦眼睛,抬头一看……霍姆丝站在那儿,俯身看着我,眼神冷静,像医生在看病人(她的头发盘在头上)……我猛地翻身坐起来,她却不见了。什么人也没有。

  我踢开床单跳下床,扑到门边。门是从里面锁着的,虽说我不记得自己锁了门。事实上我敢肯定我没锁。黑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汗臭,充满了影子。

  我跑到控制板旁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灯亮得刺眼,磨光的木板上到处是……道道白光。房间里空空如也。

  我久久地站在那儿,让心跳和呼吸逐渐慢下来。

  我走过去揭开盖板检查床底下,可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与地板平齐的台子。

  我想那个俯身看我的形象可能是全息图,便整个房间转着圈在木板上寻找有什么孔洞。

  但梦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她有一台机器可以在心内制造形象,就像全息在体外制造的一样?那个夜晚我再也没睡着。

  “多雅先生。”

  “什么?”我正在打瞌睡。

  “多雅先生。”是霍姆丝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

  “什么事?”

  “太阳35分钟后在土星升起,我想你大概会愿意看看。非常壮观。”

  “谢谢你。”我心想她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我来。”

  “好。那我在圆顶房间等你。查尔斯会给你带路。”

  查尔斯领我进去时她正盘腿坐在那儿,向外注视着。

  房间向卫星外面突出,所以那透明的圆顶既是地板,又是墙壁。土星在一堵墙外,只比花托表面略高一点。

  这个行星仍在黑暗中,只有它的极冠闪着暗绿的光,好像是从内部照明的。在侧面的那些光环现在看来很薄,像磨得发亮的镰刀一样闪光。

  “土星的大部分质量都集中于内核,”霍姆丝说,但并没有转过头,“外圈大气层很稀薄,以至于太阳升起来之前就可以看见穿透它的阳光。”

  “这就是那暗绿的光了。”我小心翼翼地说。在极地附近那发亮的绿色越来越明亮,而且由于土星黑暗一面的映衬显得更为耀眼。

  最后,太阳终于出来了,像一块冒着火焰的绿宝石,在从土星后面完全升起的时候喷出强烈的白光。绿色消失了,变成了一弯月牙形的反光:这是土星向阳的一面。光环变宽,并分成许多层次。

  “呃,”霍姆丝说,“早晨好。”

  “早晨好。”我紧盯着她。

  她若无其事地叫来了早餐,我们默默地把它吃了。

  吃完后她说:“告诉我,我是你惟一的嫌疑吗?”

  我看出她是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我简捷地说:“我认为是你干的。”

  “杰诺尔·费南多和我一样符合所有条件。爱丽丝·威特也一样,还有另外两三个。为什么你就认定是我?”

  我心中的愤怒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决心让她知道她已经彻底暴露。

  我告诉她我长期研究的整个过程,告诉她她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向她指出这一切综合起来所具有的意义。这一番话费了很长时间。

  听完后她露出笑容……又是那种平静、莫测高深的笑容。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她说,旋即起身离开了房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弄不清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要什么呢?”我冲她身后喊道。

  没有回答。

  我的头在旋转,满眼只见许多小圆点,像一幅点画派画家的图画。是不是在我的早饭中下了药,使我全身的血液充满了一种邪恶的讲真话的毒素,忍不住要把我掌握的一切都告诉她?可我不是一直想告诉她吗?

  啊,我给弄糊涂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不但糊涂,而且恐惧。但我确实感到头晕,看东西也有点走样。

  我想摆脱这个想法,可做不到。

  如果她对我用了药……闯入了我的房间……我的梦……那还有什么她不会做的呢?

  前面是土星在发亮,像旋转的乳黄和绿色形成的巨大弯钩,每一层颜色都向两边卷起,成为有规则的波浪。

  我久久地注视着。土星带着它那些光彩绝伦的光环不停地旋转,伴随着弧形的、弯曲的、椭圆的光,缓慢,不可逆转而又辉煌灿烂,像贝多芬创作的音乐……如果他见过大海的话。

  那天晚上我因为做梦一直睡不好。

  早晨我仍在迷糊,一下子醒过来便心智清明。我来到嘹望台。

  她在那儿,又是和查尔斯一起工作。

  “干活时小心一点。”我开门时她正这样责备他。

  她看着我进门,彬彬有礼地一笑。“多雅先生。”她说,低下头对着目镜,然后又站直身子。

  我肯定她什么也没看见。我就在她下方。

  “你想不想看一下?”

  “当然。”我说。

  “是不是先看光环?”

  “行。”

  她在身边的一块操纵板上按了几个按钮。望远镜和天花板上那块托镜支板移动起来,可以听到低低的、颤动的“嗡嗡”声。虽然我几乎感觉不出,但很明显整个房间都在转动。

  霍姆丝探过身子对着目镜看了看,又按了几个按钮,眼睛一直不离目镜。

  “来。”她按下最后一个按钮,然后站起身来。我在椅子上坐下往里看去。视野中满是白色的块状物,不规则的冰行星。

  “老天!”使在我们卫星这么近的距离,用肉眼看这些光环仍像是完整的带子,是几十根白白的没有裂痕的白条。

  “这景象不错吧?”

  “它们有多大?”

  “大部分像雪球,但有些直径有一公里,甚至更大。这些就造成了光环上的沟槽。”

  “它们都集中在一块薄薄的平面内,真令人惊讶。”我说。

  “对。这就是吸引力的奇妙表演。我觉得它令人着迷……我们可以细致人微地描述、预测这种力量如何起作用,却一丁点儿也不能理解它。”

  “我觉得你那种说法几乎适用于任何自然力。”

  “或任何事物,我敢肯定。”

  听了这话我摇摇头,她笑了起来。“来,我把视野换一换,把这道光环的外缘也包括进去。这是关于引力规律严格性的一个极好例子。”

  她开始按按钮,眼前景象变成了白乎乎的一片,在我想象中就像一场雪暴。当画面再度清晰时,可以看见白色的碎砾,仍然紧密地拥挤在一起……再过去一点,像用直尺画了线一般,冰块没有了,只看见黑色的天空中闪烁着星星。

  “我的天哪!”我感叹道。

  “两个1公里大小的小卫星轨道都从这里经过,把小一点的冰片都卷进去了。”

  “这个平面有多厚?”

  “大约25公里。”

  有一块冰块像根立柱一样,又长又窄,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意识到她是在向我显示她取材的来源……我决定开始今天的第一次进攻。

  “你知道,”我说,“火星上的一些物理学家已经确定建冰柱用’的冰是从这里取去的。”

  “是的,”她回答说,“从一个冰块环中取冰去做一环冰块。多妙。”

  我模仿她的做法,眼睛不离目镜。“有人会说这个事实可用于支持冰柱建造者居住于土星区域这个说法。”

  “可能会吧,但那只是不确定的证据。尼德兰德不是已经证明了戴维达夫探险队从这里经过是很有可能的吗?”她说话时显得毫不在意,“你指责我的全部论据都是不确定的。”

  “确定如此。但有了相当多这种不确定的事实后,你就可以作出有说服力的论证。”

  “但不确定的事实再多你都不能证明它。”

  我抬头向她看去,她正在微笑。

  “而如果你无法证明,”她说,“你就不能将它公之于众,否则就构成了侮辱人格、诽谤、谩骂……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巨碑非常着迷,你相信它是我建的倒也令人开心,但不管是我还是冰柱,即使不在两者之间建立联系,本身已有很多麻烦。如果你执意要建立这种联系,我将设法使你完蛋。”

  我吃了一惊,清了清喉咙说:“而如果我找到了证据……”

  “你找不到证据。没有证据可找。接受我的警告,多雅先生。我不会容忍把我的名字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的。”

  “但是……”

  “没有任何证据。”她说,不着急,却也不容置疑。

  我们静静地对峙了一阵子,我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是否这就是她叫我来的原因,是否前面的一切都是铺垫,为使她的警告更加有力?这种想法使我恼怒,她的自信使我恼怒,她所做的一切都使我恼怒。在愤怒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就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既然你这么肯定,可能你会愿意,嗯,帮助我结束调查?”

  她望着我发愣。

  “路站高等教育学院打算赞助再次去冥王星探险,以调查我和其他人提出的这些问题。”

  这都是我编出来的,所以说起来很带劲,“既然你如此肯定我永远找不到你的证据,那你有没有兴趣为这次探险提供经费,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也算是对我这次拜访的回报?”

  说到这里,我得意得几乎笑出声来。

  她觉察到了,也回以一笑:“你以为我不会。”

  “我希望你会。”

  沉吟良久,她说:“我答应。”然后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说:“现在得请你原谅,我要继续工作了。”

  从那次谈话以后我很少再见到她。

  那天晚上她没有请我吃饭,等了很久之后我还是让一个方形小机器人把晚餐送来。

  此后三天我都是独自呆着,霍姆丝没有任何动静。

  我开始想到她答应资助去冥王星探险时好像并没有什么,内心却可能深感不安。恐怕她正在考虑改变主意。

  有一句老话说:每个行骗的人内心深处都希望有朝一日被发现,所以他们自己种下日后完蛋的种子。但是我对这句话一直不是很有把握,我并不十分相信它。无论如何,这两种互相冲突的欲望……既想骗人,又想被发现……肯定在所有行骗的人心中都造成可怕的矛盾。而在我看来,卡罗琳·霍姆丝总的趋向是继续骗下去,保守秘密;因此,如果由于相反的欲望一时占了上风而答应了我的探险,霍姆丝本人可能很快就会后悔。但也可能不会。我无法确定,她对我来说是个谜。

  不过,她继续以两种截然相反的方式行事,这一点我想我倒能理解:她要不兴致勃勃地谈论其他事情,好像我们之间并无本质分歧需要讨论,要不突然转向直截了当地讨论我们的问题。

  有一次我在那条玻璃墙壁的过道里碰到她,她花了很多时间为我讲解一些玻璃中的贝壳的事,然后她突然中断这平静的解说,对我说:“你是否知道推翻尼德兰德的结论会在火星上引起什么样的政治后果?”

  “我不在乎。我并不关心政治。”

  她脸上深深的皱纹拧成怒容。“我真痛恨说这种话的人!每个人都与政治有关,你难道不理解这一点?你只有患了孤独症或者去做一个隐士才能真正做到与政治无关!说这种话的人只不过是说他们支持现状,而这是一种浸透了政治的姿态……”

  “好吧好吧,”我打断她的话,“让我换一种说法。火星是一个病态的官僚警察国家,效命于地球上更为专制的力量。我不能想象为什么一个正常人会在火星上生活,尤其是在他们可以选择外围卫星的情况下。因此,我对火星人不怎么看得起,也不大关心他们的问题。如果你所谓的‘后果’指的是尼德兰德公布他在新休斯敦的发现之后,火星政府就他们在内战中所作所为作的供认……啊哈……我看出你的确是这个意思……那么我并不以为揭露尼德兰德研究中的问题就会引起什么变化。”

  “当然会。”

  “不会。火星政府已经承认事实,他们公布的证据已经完全证明他们镇压了一次大规模的革命。在这一点上他们已再无反悔的余地。至于导致他们这样做的是一个事实还是一个谎言已经无关紧要。事实上……如果这就是你想用冰柱故事达到的效果,”……这时我停下来仔细观察她,因为我似乎在她苍老、满布皱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红晕……“那么你已经达到了。现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改变它。”

  “哼,你自以为了解火星,可你并不了解。”

  但我已引起了她的深思。既然需要考虑,她当然立即转身沿走廊向下离我而去。

  “那是因为我不关心政治。”我嘟囔着说,心中感到一种恶意的满足。即使是一个洗碟子的野人偶尔也会说到点子上的。

  一天晚上我梦见我和霍姆丝在一个锁着的无重房间里:她的头发像蛇一样披散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尖叫道:“别这样!停下来!”

  我立刻醒来,坐起来时手中仍揪着卷成一团的床单。过了一会儿我笑了,心情仍然紧张;霍姆丝操纵我梦境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因为这种干预过于恐惧,会把我吓醒。

  认真想了一下,我意识到梦中全息的想法是荒唐的。没有人有操纵梦境的机器。我先前会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在我来的头几天里,霍姆丝的举止确实使我心慌意乱。我们的交锋又十分紧张激烈,使我晚上仍然梦见它们,在梦中继续争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其实是很平常的。

  但我认为那天早晨她的确给我下了药,这种可能性极大。在重新人睡之前我仍想着这些事,心中并无十分把握,并不十分自信既能在这场角逐中得胜又能平安无事。我要想真正平安只有等到一一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第二天我仍然想着一间锁着的房间。我在花托部分到处游逛,一处挨一处地寻找关闭的部分。许多小房间是锁着的,但有很大的一块……花托主要过道下面的一个拱形结构……整个儿我都进不去。我在那块地方转了很久才确定这一点,同时也感到越来越好奇。

  那天晚上我的梦特别惊心。虽然没有霍姆丝,却梦见了母亲,父亲也出现了几次,每次都是要去地球,叫我和他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我决定设法闯入那个封闭的拱形。

  顺着我房间走廊过去的另一间房里有一块卫星计算机的控制板,我坐在操纵板前开始操作。只用了半小时在卫星设计图表中寻找,我就在那份原始蓝图中找到了锁开关的密码。我记下了几组数码后就离开了控制板。

  我先核查了一下,确定霍姆丝和查尔斯都在晾望台……他们在…………霍姆丝看来真是对那些光环十分着迷……于是我就来到封闭的拱形上面无法开动的电梯前。我在旁边一块操纵板上敲进我写下来的命令密码。刚一敲完电梯门就滑开了。我走了进去。

  电梯内的控制板告诉我现在是在7层楼的第3层。我按下按钮,门关上了,我感到电梯开始往下降。

  电梯停下时门开了,我走进另外一道走廊。地板是黑色的瓷砖,墙壁和天花板是颜色最暗的木头。每条过道我都来回查看,除了墙壁和天花板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我看到的房间都是空的。

  (帕达和她的船员们在哪里?)这样走了很长时间(一直注意记住电梯的方位),正当我开始感到失望时,我转过一个不曾到过的拐角:在我面前是一道门,门那边似乎就是黑暗的太空,那个真空世界,在这真空世界的中心就是冰柱。

  它很小。我急忙穿过玻璃地板向它走去,心想这一定是竖在桌上的一个全息小立体。但我马上发现自己错了,它真是用冰做成的,竖在一个大玻璃球上,玻璃球的托架是一个白色的塑料圆柱体。

  房间本身呈球形,是个小小的天象馆,透明的地板把它一分为二,地板上面、下面都有星星。太阳只比地板平面略高一些,比天狼星亮不了多少。这是冥王星的天空。

  模型冰柱几乎全透明,但除了这点之外,它是实物完美无瑕的再现,甚至包括倒塌冰柱的小碎片这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