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几步走到门前,用拳头砸门。
“开门露出你的巫婆脸,不然我就烧了屋子!”
门开了,姑娘笑着望出来,“现在吗?”
莱纳一进屋就朝姑娘扑去,但二十把细杆标枪戳了出来,二十个枪尖抵在他胸前。他刹住脚,挑起眉,嘴角不停地抽动着。“放下,兵器。”莉丝说。
那些利器一下子不见了。“要你的命太容易了,”莉丝说,“想想就成。”
莱纳皱起眉,摩挲着下巴,像是在盘算什么。
“要知道,”他一副真心诚意的样子,“你做了多么不明智的事。对恐惧者来说,莱纳是令人恐惧的;、对渴望爱的人来说,莱纳是最可爱的。而你——”他的目光游过她绝佳的身材,“你像甜蜜的水果一样已经成熟,你渴望爱,会在爱情中闪亮,为爱颤抖。取悦莱纳,他将给予你激情。”
“不,不行,”莉丝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你太性急了。”
莱纳惊讶地看着她,“是吗?”
“我叫莉丝,”她说,“我正如你说的那样,时时为爱躁动、燃烧、沸腾。但某人还没有为我效劳之前,我不会让他做我的爱人。这个人必须勇敢、敏捷、机灵。”
“那个人就是我。”莱纳说。他咬了咬嘴唇,“这一次搞得拖拖拉拉的,跟平常不一样。我讨厌优柔寡断。”他上前一步,“来吧,让我们——”
她退开。“不,不。你忘了。你要如何为我效劳,如何赢得与我相爱的权利?”
“荒唐!”莱纳大发雷霆,“看着我!看看我完美的身材,优美的体格和容貌,我的大眼睛和你的一样金光灿烂,我显而易见的意志与力量……该是你为我效劳。就凭这些,我应该拥有这种权利。”他坐到一张矮脚长椅上,“女人,拿酒来。”
她摇摇头。“在我的小斗室之内,任何人都不能对我发号施令。在外面的塞泊草地上也许不同——但是在这里,在我的蓝色与红色的流苏问,凭着听我召唤的二十把利刃,你必须服从我……选择吧。或是起来走开,永不回头;或是同意为我效劳,完成一桩小小的任务,再回来得到我和我的所有激情。”
莱纳直挺挺地坐着,僵住了。这金发女妖可真是个古怪的家伙。不过,她确实值得费点神,他会让她为自己的厚颜无耻付出代价。
“那么好吧,”他殷勤地回应,“我会为你效劳。你想要什么?珠宝?我能用珍珠把你淹得喘不过气,让钻石的闪光耀花你的眼。我有两颗跟你的拳头一样大的祖母绿,它们像碧绿的海洋,如果你盯着看,会被永远困在它们竖直的绿色棱镜中,永生徘徊——”
“不,不要珠宝——”
“也许你想除掉一个敌人。啊,简单。莱纳会为你杀掉十个大男人。上前两步,一刀——就得了!”
他朝她俯过身,“灵魂就会颤颤巍巍地脱离肉体飘然而起,像是蜜酒里的泡泡。”
“不。我不想杀人。”
他坐回去,皱起眉。“那么,你想要什么?”
她走到屋里,拉开一幅帘子。帘幕往一旁展开,现出一张金色的织锦。上面绘着埋在两座陡峭山脉间的一道峡谷。宽阔的峡谷间,一道河流静静流淌,越过平静的山村,没入林中。河流是金色的,山脉是金色的,树木是金色的——变化多端,富丽绚烂,精巧细腻的金线宛若一幅色彩缤纷的风景画。可惜挂毯被从中间粗暴地撕成了两半。
莱纳被迷住了,“妙,妙……”
莉丝说起来:“它画的是阿丽万塔的魔法山谷。
另一半被偷走了。让它回复原样,这就是我希望你能效劳的事。”
“另一半在哪里?”莱纳追问,“谁是那个胆小鬼?”
她紧盯着他,“你可曾听说过楚恩?躲不开的楚恩?”
莱纳想了想,“没有。”
“他偷走了我的一半织锦,挂在一个大理石厅堂中,这个大厅在凯茵北边的废墟里。”
“哈!”莱纳咕哝。
“那个大厅在私语之地后面,标记是一根倾斜的柱子,上面有凤凰和双头蜥蜴的圆形浮雕。”
“我去。”莱纳答应下来。他站起身,“一天去凯茵,一天偷回织锦,一天回程。三天。”莉丝将他送到门口。“当心躲不开的楚恩。”她轻声说。
莱纳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鲜红的羽毛在绿色的帽子上轻快地摇动。莉丝目送他走远,转身慢慢走近那幅金织锦。“金色的阿丽万塔,”她悄声低语,“我的心因为对你的渴望而哭泣……”
跟它南方丰腴的姐妹斯考姆河相比,戴纳河是更为湍急狭窄的河流。斯考姆河沉醉在宽阔的溪谷中,遍野是紫艳的马兰,点缀着雪白或暗灰的城堡残迹,而戴纳河跻身于陡峭的峡谷,自林间断崖飞流直下。
很久以前,一条古石板路曾顺着戴纳河蜿蜒延伸,如今曲折的河道已经扩张,侵上路面。沿着这条路前往凯茵的莱纳,有时不得不离开大道,绕行河岸,在荆棘与随风轻啸的风管草间穿行。
红日滑过天宇,像一个老人爬向自己的临终床榻。它低垂在地平线上时,莱纳已奋力爬上玻菲隆断崖,俯瞰着白墙之城凯茵和远方碧蓝的桑瑞尔海湾。
断崖正下方的市场区简直是一锅大杂烩:水果摊,生肉铺,有人卖泥滩上捡来的贝类,有人卖掺了水的酒。凯茵的人们安分守己地在摊铺间走动,买下口粮,随意提在手上,回到自己的石屋。
市场区外是一排残破的廊柱,像一排烂牙——它们曾撑起一个由“疯王信恩”修建的离地两百米高的舞台;廊柱之后,一片月桂林中能看到富丽堂皇的宫殿穹顶,黄金王坎代弗在此统治凯茵;站在玻菲隆断崖上,目力所及的阿斯科莱斯的所有地方都归他管辖。
此处的戴纳河已不再是清澈的水流,它灌入一张由水渠和地下管道结成的管网,最后渗过锈蚀的飞轮,融入桑瑞尔海湾。
找一张过夜的床,莱纳想着,任务留到早上再说。
他三步两步跳下曲曲弯弯的步阶,下山走进市场。他扮成一副正派人的模样。劫匪莱纳在凯茵可不是无名之辈,许多人对他的反感足以让他大触霉头。
他心安理得地走在潘纳墙的阴影中,转进一条卵石铺地的狭窄街道。路两旁都是老旧的木屋,在落日余晖中映出泡了水的老树桩那种浓褐色。他沿路走到一个小广场,见到一块标有“法师客栈”的石牌。
店主是个胖乎乎的小个子男人,眼神哀伤,鼻子的模样跟他的身材相衬,又小又圆。莱纳进来时,他正从炉子里往外拨灰。他直起身,跑到小店的柜台后。
莱纳开口了:“一间房,空气要好,晚饭要有蘑菇、酒和牡蛎。”
店主谦恭地一躬身。“好的。先生——您要怎么付账呢?”
莱纳丢出一个今天早上刚刚到手的皮口袋。一闻到这种香气,店主快活地挑起眉毛。
“丝柏树的嫩芽,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莱纳说。
“太好了,太好了……您的房间,先生,还有您的晚餐马上就好。”
莱纳吃东西的时候,屋里来了几个别的客人,坐到壁炉前喝起了酒,谈天声越来越响,讲的都是从前的法师和魔法昌盛的日子。
“梵达尔大师知晓一门如今已被忘却的学问,”
染了一头橙发的老人说,“他将黑线与白线绑上麻雀的腿,让它们飞往他所指的方向。麻雀们编织着魔法丝线,这些地方便会长出巨木,结满花果,或是稀罕烈酒的球茎。据说,他在珊拉之水的湖滨织出了广达森林。”
“哈,”一个冷峻的男人接话,他穿着暗沉的蓝、棕、黑三色外衣,“这种事我也能办到。”他拿出一截绳子,抖开,绕了个圈,悄声念出一个词。法术的力量点着了绳索,把它变成一条又红又黄的火舌,贴着桌面舞动盘旋,前后摇动,直到那人挥出一个手势将它熄灭。
“我也能办到。”说话人戴着头巾,黑袍上散缀着银环。他掏出一个小盘子放到桌上,往里撒了一撮炉灰。接下来,他拿出哨子吹了一记,于是从盘中扬起闪闪发光的尘埃,发散着棱镜折出的红、蓝、绿、黄的彩光。彩尘飘起一尺高,进出绚烂的闪光,每一粒都进出美丽的星形,每一粒都唱出一个元音——世上最清澈纯净的声音。微尘越来越少,法师吹出一记不同的哨音,尘粒又一次浮起,喷出绚烂的亮片。然后是第三次——变回又一片尘云。最后,那个法师收起哨子,擦净盘子,塞回衣内,不声不响地坐下。
其他法师涌上前来献艺,桌面上很快便奇景如云,接连不断的法术让桌子晃个没完。有人亮出九种从未见过的颜色,其迷人与亮泽是语言难以形容的;有人在店主的脑门上弄出一张嘴,大声斥骂众人,让店主尴尬不已,因为用的正是他的声音;有人拿出一个绿色玻璃瓶,里面有只魔鬼在往外张望,做着鬼脸;还有人拿出一个纯水晶的小球,能照主人的命令来回滚动,它的主人说,这是传说中的桑卡弗林大师的耳环。
莱纳留心地观察着一切,看到瓶魔时窃笑了一阵,后来则企图从某人手里把听从命令的水晶骗来,不过没能得手。
莱纳抱怨着世人的铁石心肠,但戴着那只水晶耳环的术士仍然无动于衷,甚至在莱纳亮出十二包稀有香料时,他还是不肯拿自己的小玩意儿来交换。
莱纳求他:“我只想讨莉丝女巫欢心。”
“那就拿你的香料去讨她欢心吧。”
莱纳把话挑明了,“老实说,她只有一个愿望,要我从躲不开的楚恩那里偷回一块织锦。”
他看到了一张又一张忽然阴沉下来的脸。
“怎么突然这么正经?嘿,老板,上酒!”
戴耳环的术士说:“就算地上的酒水淹到脚踝,而且用的是坦维卡的醇正红酒,那个名字带来的沉重印记仍然会在空中飘荡。”
“哈,”莱纳大声笑起来,“只要有一滴那种酒滑过你的嘴,酒香就会抹去所有的记忆。”
“看他的眼睛,”传来一句耳语,“那么大,还是金色的。”
“而且发现东西很快,”莱纳接他的话,“这双腿——跑得很快,轻快得像落在波涛上的星光。这双胳膊——出刀很快。还有我的魔法——能给我一个藏身处,避过所有的搜查。”他拿起杯子灌了口酒。
“瞧着。这是古时候留下的魔法。”他把青铜环高举过头,从中穿过,在黑暗中拾起它。他估摸着隐身的时间已经足够时,从里面走了出来。
炉火还挺明亮,店主站在他的柜台后,拿着莱纳的酒。扎成一堆的法师却已经没了踪影。
莱纳困惑地四下张望。“我那些会法术的朋友们哪里去了?”
店主扭过头,“他们回房了;你说的名字压迫着他们的心。”
莱纳皱起眉,默不作声地喝酒。
第二天早上,他离开旅馆,东拐西绕进了老城区——一片灰色荒野,尽是圮倾梁柱、风化沙岩和残墙断碑,层叠的石板上长满锈色藓衣。蜥蜴、蛇和虫子在墟迹中爬行,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任何生命。
莱纳在瓦砾间择路穿行,险些绊到一具尸体上——一具年轻人的尸身,空洞的眼窝瞪着苍天。
莱纳发觉有人。他往后跳开,剑抽出了一半。原来是个驼背的老人,正瞅着他。老人的话音虚弱无力,颤个不停,“你在老城区里想找什么?”
莱纳收回剑,“我在找私语之地。或许你能给我指路。”
一声低哑的哀叹从老人喉问逸出:“又一个?又一个?什么时候才算完哪?……”他指着那具尸体,“这人昨天来找私语之地。他想从躲不开的楚恩那里偷东西。现在看看他。”他转过身,“跟我来。”他消失在一堆石块后。
莱纳跟在后面。老人站到另一具眼窝空荡荡血淋淋的尸体旁。“这一个是四天前来的,遇上了躲不开的楚恩……那边的拱门后面,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厉害的战士,盔甲上还镂着花。还有那里一一那里——”他指向一个又一个地点,“还有那里——那里——像一堆被碾碎的苍蝇。”
他两眼含泪,悲伤地回过头看着莱纳。“回去吧,年轻人,回去吧——免得你的尸首躺在这儿,裹着绿斗篷在石板上烂掉。”
莱纳抽出剑挥舞了一下,“我是劫匪莱纳,能让得罪我的人心惊胆颤。私语之地在哪儿?”
“如果你非知道不可,”老人说,“它就在折断的方尖塔后面。但你是在寻找危险。”
“我是劫匪莱纳。我能把危险带到我去的地方。”
莱纳大步走开时,老人像风化的雕像般伫立原地。
莱纳跟自己嘀咕起来:如果这老人是楚恩派出来的,这时候已经上路去告密了吧?……最好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他跳上一道竖得挺高的楣梁,跑回去伏在跟老头分道扬镳的地方。
老头走来了,一边撑着拐杖,一边喃喃自语。莱纳扔下一块跟他的脑袋一般大的花岗岩。重击声,惨叫声,咽气声——然后,莱纳继续赶路。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折断的方尖塔,进了宽敞的院子——私语之地。正对面是一条又长又宽的廊厅,一根歪斜廊柱上有硕大的黑色圆形浮雕,很是显眼,浮雕的图案是一只凤凰和一只双头蜥蜴。
莱纳隐在一片墙影中,像匹狼一样观察周围,任何动静都会引起他的警觉。
万籁俱寂。阳光往废墟上投落凄凉的辉光。环顾四周,眼睛能看到的只有断裂的石块,只有被千百场雨水冲刷过的荒地。到目前为止,有人的感觉已经消失,只有石头陪伴着自然界的泥土。
太阳越过深蓝的天空。莱纳从他占据的藏身地偷偷溜出,在大厅内绕行一圈。没有任何动静。
他从后面接近房子,把耳朵贴向石头墙面。死寂,没有任何声音。他绕到侧面,上下左右到处察看,见到墙上有个裂口,莱纳眯起眼往里瞧。厅里后墙上挂着半幅织锦,其他地方则空空荡荡。
莱纳上看下看,左瞧右瞧。什么都看不到。他继续沿着厅墙绕过去。
他找到又一个裂口,再往里瞧。后墙上除了挂着金织锦,没别的,左旁右侧都没东西,没见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
莱纳往前走到厅堂前方,望向屋檐:只有静如死灰的沉寂。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厅里。无遮无拦,空空如也,只有那块金织锦。
莱纳迈着大步,轻盈地走进厅堂。他在屋子正中站定。阳光从各个方向落到他身上,惟独后墙不曾透入阳光。厅里有十几个开口可以逃出去,这里除了自己雷鸣般的心跳,没有其他声音。他上前两步。织锦触手可及。
他一步上前,从墙上一把扯下织锦。
织锦后面是躲不开的楚恩。
莱纳放声尖叫。他转过身,两腿发麻,像灌了铅,仿佛是在噩梦里,怎么都迈不动。
楚恩跳出墙面,朝他追去。他黑亮的后背上披了件丝袍,上面缀着一个个眼珠子。
莱纳跑得飞快。跳跃,腾身,脚尖几乎没有碰到地面。出厅堂,过广场,奔进满是残破石像和倾颓石柱的荒野。后面跟着楚恩,像条猎狗紧追不放。
莱纳蹿过墙头,跃过深沟,落进水花四溅的喷水池。楚恩跟在后面。
莱纳扎入窄巷,攀上垃圾堆,翻上屋顶,跳进小院。楚恩跟在后面。
莱纳奔进一条宽敞的大道,几株低矮的老柏树在路边排列成行,他听到楚恩撵着他后脚追来。他拐进一道拱门,将青铜环举过头顶,往下套过脚。他走出环圈,在黑暗中拾起它。这是他的避难所。他孤身一人待在漆黑的魔法空间,从凡胎肉眼中隐没,不为人知。沉默渐渐滋长,周遭一片死寂……
他发觉身后一记漾动,传来一缕轻风。耳边有个声音在说:“我是楚恩,躲不开的人……”
莉丝坐在烛光边的睡椅上,用青蛙皮缝一顶帽子。小屋的门已闩好,窗户也已关紧。屋外的塞泊草地上盘踞着黑暗。
她的门上一阵搔刮响动,门锁被推动时“咔嗒”响了一声。莉丝浑身僵直,瞪着房门。
一个声音传来:“今晚,莉丝,今晚给你两条明亮的长线。给两条,因为那双眼睛又亮又大,金光灿灿……”
莉丝坐着一动不动。她等了一个小时,然后爬到门边听着动静。有人在的感觉消失了。附近有只青蛙叫了起来。
她把门打开一点,一拿到那两根线就关上了门。
她跑向金织锦,将丝线埋入杂乱的毛边。
她凝视着那片金色山谷,思念着阿丽万塔,泪水模糊了平缓的河流,模糊了静谧的金色森林。
“织锦慢慢变宽了……总有一天可以完成,可以回家……”
第五章 钨兰·铎尔
黄金王子坎代弗急切地对他的侄子钨兰·铎尔说:“有一点必须明确:新得到的器物和新学到的知识应由我们两人分享。”
钨兰·铎尔是个瘦削的年轻人,肤色苍白,头发、眼睛、眉毛黑如点漆,他苦笑道:“但却是由我前往那片被人遗忘的水域,由我靠自己的力量打败海怪的。”
坎代弗往后靠进软垫,用一块镶有金属框的玉雕轻轻拍着自己的鼻子。
“是我使得这次冒险可以实行。进一步说,我已经是个成功的法师,知识的增加只不过增强我的技艺。而你,连个新手都算不上,将要得到的知识可以让你跻身阿斯科莱斯的法师之列。比起你眼下一无是处的状况,这可是进了一大步。从这个角度看,我的所得少,你的所得多。”
钨兰·铎尔做了个鬼脸。“你说得对,我只觉得‘一无是处’这个词用得不太合适。我知道梵达尔的冰寒咒,是个训练有素的剑术行家,在德拉法西亚八国里排得上名,就像……”
“呸!”坎代弗嗤之以鼻,“软弱懦夫索然无味的怪癖,浪费生命。装模作样的杀人,纵情声色,花天酒地。等到了地球的最后时刻,你们没有一个能走出凯茵一英里地以外。”
钨兰·铎尔闭嘴了,没有提起无人不知黄金王子坎代弗很能享受美酒香醇、床第之欢和饕餮之趣的事实,也不说他旅行的最远距离就是从王宫到斯考姆河上的游艇这段路。
坎代弗对钨兰·铎尔的沉默很满意,于是拿出一个象牙盒。“就是这样。如果我们达成一致,我将知会你相关消息。”
钨兰·铎兰点头,“达成一致。”
坎代弗说下去: “这件任务要派你去已陨落的城市安普理达弗。”他眼角的余光盯着钨兰·铎尔,后者神情自若。
“我从没见过那城市,”坎代弗继续说,“第九任国王玻理纳认为,它是欧来克尼诸城的最后一座,坐落在默兰汀海湾北部的一个岛上。”他打开盒子,“这个传说是我在一捆古代卷轴里找到的——是个诗人的遗嘱,他在洛戈尔·多美东弗死后,逃到了安普理达弗。他们最后的伟大领导人是一个强有力的法师,在百科全书中被提到过四十三次……
坎代弗拿出一个发出脆响的卷轴,把它打开,念起来:“安普理达弗如今已经陨落。我的同胞已经抛弃力量与纪录的原则,仅仅关心迷信与神学。口舌之争永无休止:是潘修严守戒律,卡兹达颓废堕落;还是卡兹达至美至善,潘修邪恶到骨髓?“这些问题以烈焰与铁血为手段进行论辩,那些回忆让我痛心疾首;如今我听任安普理达弗走向必然到来的衰败,迁往梅尔—帕鲁萨斯淳朴的山谷,我将在那里度过自己火蝇般短暂的一生。
“我曾经了解从前的安普理达弗,曾经见过高塔闪耀辉煌灯火,亮光直射夜空,可与太阳媲美。那时的安普理达弗美丽怡人——啊,一想到从前我就心痛。塞米尔藤蔓从千百个悬吊的花园中泻落,三条运河中的水流如沃尔石一般青翠。金属车辆碾过街道,金属飞船云集空中,像围着蜂巢的蜂群一般稠密——作为奇迹中的奇迹,我们已经开发出喷射火焰对抗地球重力的技术……但在自己的一生中,我看到了人心的淡漠。过多的蜂蜜使味觉麻木,过量的饮酒让大脑昏沉,过度的便利生活吞噬了人的力量。光明、温暖、食物、饮水,众人予取予求,只需花费最少的代价就能获得。所以,安普理达弗的人们从劳作中解脱了,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投入到时尚、诡异和玄虚的东西上去。
“在我还能想得起的时间里,洛戈尔·多美东弗统治着这座城市。他知道各个时代的传说,了解火与光、重力与反重力的秘密,通晓超物理计算、数学与植物学的学识。尽管如此博学,他的统治却不切实际,没有看到安普理达弗已经腐化的灵魂。他把看到的软弱和冷漠都归咎于缺乏教育。在临终前几年,他还在发明某种大型机器,将人们从所有的劳动中解脱出来,以为人们从此会将所有的闲遐用于反思和自我克制。
“洛戈尔·多美东弗致力于他的巨作时,城市土崩瓦解,坠入动荡骚乱——一场畸形宗教狂热引发的后果。
“潘修与卡兹达两个教派的对立早已有之,但神甫之外的人极少留意两派间的争辩。突然间,这两种宗教变得流行起来,人们蜂拥崇拜这一个或是那一个神。早就彼此妒忌对抗的神甫们因为己方增加了新生力量而欣欣然起来,他们劝说皈依者投入狂热的宗教战争。摩擦加剧,情绪激化,出现了骚乱与暴力事件。终于,灾祸在某天到来,一颗石头打中洛戈尔·多美东弗,把他从阳台上砸了下来。
“洛戈尔·多美东弗从此落下残疾,大伤元气。
但他并没有死。他完成了他的秘密装置,将它们遍布整个城市的动脉管道,然后躺下等着死亡。他给新机器发了命令,于是第二天早上安普理达弗城醒来时,人们发现城里没有电力,也没有灯光,食品制造厂悄无声息,水道也改变了方向。
“他们惶恐地去见洛戈尔·多美东弗,可是他说:‘我一直忽视了你们的颓废和怪诞,如今我轻视你们,你们让我伤透了心!’“‘可是城市在死去!种族在灭亡!’他们哭叫。
“‘你们必须自己救自己,’洛戈尔·多美东弗对他们说,‘你们不理睬从前传下的智慧,懒得不肯学习,只从宗教里寻求轻易得到的满足感,而不是有骨气地面对世界。我已下定决心要让你们吃点苦头,希望这对你们有好处。’“他召来潘修和卡兹达两派对抗的神甫,给各人一块透明的金属片。
“‘单个的金属片没有用,放在一起才能读到一条讯息。看到这条讯息的人将得到掌握从前学问的钥匙,将行使我原本为自己备下的力量。现在走吧,我要死了。’“两个神甫彼此怒目相向,各奔东西,召来追随者,由此爆发了一场浩大的战争。
“洛戈尔·多美东弗的遗体从未为人所见,有人说,他的遗骸仍躺在那个城市下面的通道中。金属片藏在两个对立的神殿里——夜里谋杀横行,白天饿殍遍地。许多人逃往大陆,如今我追随着他们离开安普理达弗,这个种族最后的家园。我在浏山的山坡上造了一间木屋,决定在梅尔—帕鲁萨斯山谷渡过余生。”
坎代弗卷起卷轴收回盒里。“你的任务,”他对钨兰·铎尔说,“就是去安普理达弗,发掘洛戈尔·多美东弗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