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会随身带着?”
“为什么不呢?跨越时空的旅行很费时间,不能白白浪费。你懂的。”
他松开怀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显示器,插进胶卷,怜爱地看着她开始阅读。
她很快摇摇头,把显示器还回去。“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鬼画符。我真希望能看懂你们的共时文。”
“实际上,”哈伦说,“这些鬼画符大部分都不是共时文,其实都是数学符号。”
“但你就能看懂,对吧?”
哈伦虽然万般不愿减弱半点她眼中的盲目崇拜之情,不过还是实话实说:“也没有懂太多。不过,我懂的那点数学知识已经够用了。我也不用精通一切,非要单枪匹马在时间之壁上找到一个能通过货运时空壶的缝隙。”
他把显示器扔到空中,然后轻巧地接住,放在一张小桌上。
诺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哈伦脑海中突然火光一闪。
他说:“时间之神啊!你其实一句共时文都看不懂!”
“是啊,当然看不懂。”
“那这个分区的图书馆,对你来说就一点用都没有。我一直没想到这点。你应该读你们482世纪的胶卷才对。”
她赶紧说:“不,我不需要。”
他说:“我会给你拿来的。”
“真的,我不想要。你去很危险……”
“必须给你拿到!”
这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诺依482世纪房子与永恒时空之间的无形障壁之前。上次来的时候,他就以为是最后一次了。现在变革即将发生,他并没有告诉诺依。他不愿意让任何人担惊受怕,更不用说是他深爱的女人。
所以他迅速下定决心,再来一次时空旅行。一方面他有逞能的成分。走钢丝一样冒险取回诺依的胶卷书籍,会让他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大出风头;另一方面他心里也蠢蠢欲动,想玩这种虎口脱险的游戏,芬吉就当是那只老虎吧。
而且他也很想再次回到那个宿命的房间,感受令人眷恋的气息。
在时空观测计划书里留出的备用时间里,他曾一次次回到那个房间,在那里游荡,收捡衣服和各种小物件、奇怪的瓶罐,还有诺依梳妆台上的各种工具。那时,他就为那里的气息深深迷醉。
除了毫无声响的物理寂静之外,这里还弥漫着一种有些阴郁的寂静感。哈伦无从猜测,在新的现实中,这里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变成一座乡间的小农舍,或者城市街上的一间普通公寓。他所站立的地方,或许会还原成荒地上的灌木丛。也可能,一切都原封不动。还有,(哈伦几乎不敢想)这里可能住着一个新的诺依,或者,大概也不会。
对哈伦而言,这栋房子已经成了鬼魅,一个还没有死去就徘徊不散的幽灵。因为这栋房子对他意义太重大,所以他看着它即将逝去,心中不免悲痛。
以前的五次行动之中,只有一次,有点响动惊扰了他的潜行。那次他在食物储藏间,正庆幸这个世纪的这个现实中落后老旧的餐饮服务业给他省了大麻烦。他还记得,从前他每天从那些罐装食品中选择三餐,天天都觉得不堪忍受;现在诺依吃到空置时空分区里营养丰富却口味单调的储藏食品,肯定就心满意足了。以前他还老嫌弃他们的时代食谱单调来着,想到这里他不禁大笑。
就在这阵大笑中间,他听见清晰的“砰”的一声。他立刻静止不动。
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就在他静止不动的时刻,他首先想到的是破门而入的强盗,这还不算危险;不过他紧接着就想到可能是追踪而来的永恒之人,这才是要命的。
不可能是强盗。这段时空观测计划书所覆盖的全部时间,包括其中的备用时间,都经过仔细审查,是从一般时空无数个类似时间段中精选出来的,就因为这段时间里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干扰因素。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他把诺依从一般时空中拉出来,已经引发了一场微型的现实变革(或许也没那么微型)。
他的心怦怦跳着,强迫自己转过身来。好像他身后的门刚刚被关上了,就差最后一毫米的缝隙,就能严丝合缝,和墙壁融为一体。
他抑制住心里的冲动,没去打开门看看谁在房里。带着诺依的那些物件,他返回永恒时空,待了整整两天,不敢轻举妄动。两天后他才动身去遥远的上时。后来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也渐渐把那事忘了。
不过此刻,当他调整好控制器,准备最后一次进入这段时空的时候,他又想到那回的事。可能是因为他想到变革将近,心理压力比较大,所以在控制器的操作上有了一点失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理由。
操作失误没有马上表现出来。时空壶精确地指向正确的房间,哈伦径直走向诺依的书房。
这里的东西他一直就看不惯,胶卷文书设计成这样,简直不可理喻。文书名称的字母都被复杂精细的金银丝花纹缠绕,看起来倒是华美,可惜几乎无法辨认字母。这就是唯美主义胜过实用性的典型例证。
哈伦从架子上随手抽了几卷,忽然有点惊讶。其中一卷的名字居然是《我们时代的社会经济史》。
他从来没想到诺依身上还有这一面。她肯定不蠢,但他从来不曾想到,她居然会关注这么严肃的命题。他有种冲动,想浏览一下这本社会经济史,不过还是作罢。如果他以后想读,可以在482世纪时空分区的图书馆里找到。芬吉肯定在几个月前,就把这本书的内容放进本时空分区的图书馆里了。
他把胶卷放在一边,又把剩下的扫了一遍,从中选了几卷小说,以及几卷非小说的轻松读物。他把这几本书和两个口袋显示器小心地装进背包。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房子里有点响动。这回不会错了。这次不是不知何处来的异响。这是笑声,一个男人的笑声。房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他的背包从手里滑脱,掉在地上。他感到头晕目眩,只能想到一件事:他被困住了。
第十章 受困
那一刻,好像是无可避免的结果,像是对他最残酷的嘲讽。他下定决心最后一次进入这段时空,最后一次侮辱一下芬吉,一切都轻车熟路,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就在此刻,他被抓住了。
是芬吉的笑声吗?
除了那人,还有谁会追踪他的动向,守株待兔,藏在隔壁的房间里,放声大笑?
那么好吧,他已经一败涂地了吗?正是因为他输得如此彻底,所以这次他也没想再次转身逃走,或者逃回永恒时空。他想直面芬吉。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杀了他。
哈伦走近笑声传来的那扇门,脚步轻柔而坚定,就好像下定决心的谋杀犯。他关掉自动门的信号感应器,手动开门。一点一点,无声无息。
隔壁房间里的男人背对着他。那人身材高大,不可能是芬吉,这让他一触即发的情绪受到干扰。他停住动作,保持观望。
然后,好像压在两人身上的那座大山渐渐地移开,对面那人开始缓缓转身,一点一点地转过来。
哈伦永远没机会等到那人转过来了。只看到那人半个侧脸,他就吓得魂飞魄散,鼓起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退回门后。然后那门就自动无声地闭合上。
哈伦失魂落魄地退后。他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大口呼吸,心脏疯狂而杂乱地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
哪怕是芬吉、忒塞尔和全时理事会全体成员集体出现在他面前,也不会把他吓成这样。他并不是被什么有形的东西吓破了胆。他真正害怕的,是刚才目睹的一切背后所隐含的事实,那让他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感。
他把那些胶卷书胡乱聚成一堆收起来,连着失败了两次,才重新打开一扇通向永恒时空的门。他走了进去,双腿机械地迈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575世纪,回到自己的寓所的。他作为时空技师的孤立处境,最近才见到好处,这次又救了他。一路上他只遇到寥寥几个永恒之人,那几个人一见他就自动让路,目光越过他的头顶,不敢往下看。
这是他的运气,因为此刻他根本无法伪装自己那张死人似的脸,根本无法给自己脸上添加半丝血色。不过他们不敢看他,什么都没发现,他感到万分庆幸,不住地感谢一般时空、永恒时空和不管什么时空里的一切神明。
他并没有完全辨认出诺依房间里那人的面容,但对于那人的身份,他却有绝对的确信。
他还记得上一次在房子里听到动静的时候,他,哈伦,正在放声大笑,然后他听到隔壁房间里“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而这一次,他,哈伦,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人大笑,然后他手里胶卷袋“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上一次,他,哈伦,转过身,看见房门正在关上;而这一次,他,哈伦,在那个人转身的时候,关上房门。
他看见了他自己!
在一般时空中的相同的时间节点,几乎相同的位置,他几乎和物理时间上几天以前的自己正面相遇了。他搞错了时空壶的控制数据,设定了一个以前用过的一般时空的时间节点。然后,他,哈伦,就遇到了另一个哈伦。
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中,他一直被恐惧的阴影笼罩。他咒骂自己的懦弱,但还是于事无补。
应该是前一次操作的时候就埋下隐患,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恶果。上次他下定决心最后一次回到482世纪,进入一般时空的时候,他的操作肯定有点偏差。然后偏差就会渐渐放大。
在他意志消沉的这段时间里,482世纪的变革已经实行了。在过去的两周里,他已经挑拣出三次有瑕疵的现实变革,可供他下手。但现在他在三个变革里挑来拣去,却无法行动。
他选V-5的2456-2781号变革,有一系列的原因。三次变革中,它在最遥远的上时,与482世纪相隔最远。变革中的错误最轻微,但对人类生活的影响却最显著。接下来,他只需要迅速造访2456世纪,用一点威胁手段,就可以查出新的现实中诺依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他最近的遭遇却让他勇气尽失。本来只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一点小小的举动都可能成为可怕的反扑,现在他没胆量去做。而且即使他发现诺依在新现实里的样子,然后该怎么办呢?把诺依放进去,做一个女佣、女裁缝、女工或者其他什么的?只能这样。但接下来怎么办呢?那个新的诺依怎么处理呢?新诺依会有丈夫吗?有家庭吗?孩子呢?
以前他没想过这么多。他不让自己去想。“总会有办法的……”
不过现在他没法不想。
所以他一直躲在自己房里,自怨自艾,直到忒塞尔喊他。计算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也带着疑惑。
“哈伦,你病了吗?库珀跟我说,你连续好几次没给他上课了。”
哈伦努力让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没有,忒塞尔计算师。我只是有点累。”
“好吧,那就没事了,没关系的,孩子。”他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微笑,又瞬间消失,“你听说了吗,482世纪的变革已经发生了。”
“听说了。”哈伦简单回答。
“芬吉跟我联系过,”忒塞尔说,“还请我转告你,变革非常成功。”
哈伦耸耸肩,注意到忒塞尔的目光正从计算机阵列上移过来,盯在他的身上。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说道:“怎么了,计算师?”
“没事。”忒塞尔说。或许是年龄的重负压低了他的双肩,他看起来有些没来由的悲伤。“我以为你有话要说。”
“没有。”哈伦说,“我没什么要说的。”
“好吧,那么明天早上来计算室,孩子,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是,长官。”哈伦说。在显示面板完全变黑很久以后,他还一动不动地看着。
听起来几乎是示威。芬吉主动联系了忒塞尔,是吗?他还汇报了什么东西,是忒塞尔没有提到的?
不过这种外在的威胁正是他需要的。迎战心理恐惧,就像是陷入流沙而只用一根棍子徒劳反抗。但对抗芬吉又是另一回事。哈伦还记得手里拥有的武器,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恢复了自信心。
人总是容易从一个极端倒向另一个极端。哈伦简直就像精神病人一样,风风火火地开始行动。他赶到2456世纪,狠狠地恐吓了社会学家伏伊一通,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做得非常漂亮,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他的收获其实比想要的更多,简直多多了。
看来是强大的自信收到了回报。他的老家有句谚语说得好:“只要抓紧手里的麻秆儿,它也会成为痛击敌人的铁棍。”
简而言之,诺依在新的现实里完全不存在。没有新的诺依。她能以最自然、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回归,要不然就干脆待在永恒时空里不用回去了。现在他要是提出建立交欢关系的申请,别人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除非指责他触犯了法律——关于这点,他辩解反驳的话都想好了,无懈可击。
所以他立刻上路,要告诉诺依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好好享受出人意料的胜利的喜悦,特别是在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之后。
就在此时,时空壶突然停住了。
它不是慢了下来;它是停住了。如果这个动作发生在三维空间,这么突然的停顿会把时空壶震成碎片,把哈伦震成肉泥。
现在这种情况下,哈伦只是感到一阵头晕恶心。
当他缓过神来,就赶紧摸到时计前,视野模糊地观察。它的数值定在100000上。
他有点吓到了。这数字也太完美了吧。
他狂掰操纵杆。哪儿出了错呢?
哪儿都没出错,这更让他惊恐不已。时空引擎没有受到任何东西的干扰,它还稳定地保持在上行的状态。哪儿也没短路,所有指示器的指针都保持在黑色的安全刻度范围内。动力也没衰减。显示功耗值的纤细指针清晰地指示,引擎还在稳定地输出动力。
那么,是什么东西让时空壶停了下来?
哈伦细心又缓慢地抓住操纵杆,牢牢握紧。他把它拨到空挡位上,时空引擎的输出功率指针掉到归零的位置。
他把操纵杆往相反的方向上推,引擎再次发动,这次时空计数器上的数字开始顺着世纪线跳动。
下时方向——99983——99972——99959——
哈伦再次抬起操纵杆,拨回上时方向。慢慢地,慢慢地。
读数开始滚动——99985——99993——99997——99999——100000——
完了!到了100000世纪后就再也不动。从太阳新星流转而来的能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静静地消耗着,却毫无效果。
他再次下行,到更远处。然后再次上行,又停住了。
他咬紧牙关,气喘吁吁。他就像一个囚犯,不停地徒手撞向监牢的铁窗。
十几次徒劳无功的冲撞之后,他最后停住动作,时空壶稳定地停在100000世纪。就这么远了,无法再向前一步。
他要换一座壶!(虽然这个办法恐怕还是徒劳无益。)
在空旷寂静的100000世纪分区,安德鲁·哈伦跳出时空壶,随机选了另外一个钻进去。
一分钟后,他手握操纵杆,眼睛盯着100000的读数,知道自己无法逾越。
他暴怒了!现在!就在此刻!所有事情都在和他作对,突然一切都变成灾祸。他那次进入482世纪时的失误操作带来的恶果,还是没有放过他。
他疯狂地把操纵杆搬到下行位置,推到最大幅度,固定在那里。至少从一个方面来说,他已经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已经竖起一道屏障,把他和诺依分隔两边,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来到575世纪,跳出时空壶,毫不在意周围的环境,这样不管不顾的姿态,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径直冲进分区图书馆,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也不管任何人的目光。他直接拿到想要的东西,毫不在意别人有没有注意。这时候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他回到时空壶,再次下行。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经过走廊时,他瞧了一眼墙上的大时钟,估算了标准的物理时间,数了数三班工作制下的物理日期和时刻。芬吉此刻应该就待在自己的寓所里,这再好不过。
抵达482世纪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他感到口干舌燥,胸口憋闷。不过他最清晰的感觉是衬衫下那把硬邦邦的武器,他用一只手肘牢牢夹着,贴在身体一边。这才是此刻最重要的感觉。
助理计算师霍比·芬吉抬头看见哈伦,眼中的惊讶慢慢变成担忧。
哈伦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等着对方眼中的担忧慢慢浮现,然后再变成恐惧。他缓缓地踱着步子,在芬吉和计算机阵列之间。
芬吉光着膀子。他胸前几乎没有胸毛,胸部肥硕如女人一般,腰上的肥肉也从束紧的腰带周围耷拉下来。
哈伦满意地想,他看起来衣不遮体,斯文扫地。形势比想象中还好。
他把右手伸进衬衫里面,牢牢握住武器手柄。
哈伦说:“没人看见我过来,芬吉,别老往门那边看了。没人来救你。你要明白这一点,芬吉,你在跟一个时空技师打交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声音空洞。芬吉的眼睛里只有担忧,没有恐惧,这让他非常恼火。芬吉甚至还把衬衫扯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开始往身上穿。
哈伦继续说:“你知道做时空技师有什么好处吗,芬吉?你从来没做过,所以你不知道它有多大好处。它意味着不管你去哪儿、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关注。看到你过来,人们都会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尽量别看见。他们做得不错。比如说,芬吉,我就能直接走进分区图书馆,自行拿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管理员只会故意忙着整理别的工作,对我视而不见。我可以直接来到482世纪分区生活区的走廊上,所有迎面而来的人都会让到一边,以后还会发誓说从来没见过我。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所以你瞧,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我可以径直走进某个分区助理计算师的私宅,拿着武器逼他告诉我真相,而且不会有任何人来阻止我。”
芬吉第一次开口说话:“你手里拿着什么?”
“一件武器,”哈伦把它拿了出来,“你认识吗?”它有一个微光闪烁的喷口,另一头是金属鼓包。
“你要是敢杀我……”芬吉说。
“我不会杀你的,”哈伦说,“最近有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还拿了一把爆破枪。这回不是爆破枪了,它是575世纪从前某个现实的一项发明。或许你对它真的不熟悉,它已经从当前现实中抹去了。因为太残暴。它能把人搞死,但如果低功率使用的话,它只会触发人体神经的痛觉中枢。它被叫作——或者说从前被叫作神经鞭。这玩意儿很管用。这把已经充满了电。我拿自己的一只小指做了实验。”他伸出左手小指,“那感觉真的很不爽呢。”
芬吉不安地抖了一下。“时间之神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空竖井中,100000世纪位置上有通行障碍。我希望你把障碍挪开。”
“竖井里有障碍?”
“别装得这么惊讶。昨天你联系了忒塞尔,今天时空通路就被堵上了。我想知道你跟忒塞尔都说了什么,我想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还打算做什么?我以时间之神的名义发誓,计算师,如果你不听话,我会用这个鞭子抽你。如果你不相信,尽管试试吧。”
“现在你听好了,”——芬吉咬字有些模糊,脸上开始露出一点恐惧的苗头,而且还有一点绝望的愤怒,“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就讲给你听。我们早就知道你和诺依的事。”
哈伦眨眨眼。“我和诺依什么事?”
芬吉说:“你以为自己藏得很深吗?”计算师的眼睛紧紧盯着神经鞭,额头被汗水浸湿,闪闪发亮,“时间之神啊,你观测任务回来之后掩饰不住的兴奋,以及观测期内的所作所为,你以为我们不会察觉吗?我要是连这些都看不出来,还配做计算师吗?我们知道你把诺依带进了永恒时空。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你想要真相,这就是真相。”
此刻哈伦不禁鄙视自己的愚蠢。“你们知道?”
“是的。我们知道你把她带进了隐藏世纪。你每次回482世纪为她收集那些奢侈品,我们都知道;别装傻了,你早就背弃了永恒之人的誓言。”
“那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哈伦想要揭开自己最后一块遮羞布。
“还想知道更多的真相吗?”随着哈伦情绪受挫,芬吉的勇气开始回升,甚至有心反击了。
“继续讲。”
“那我就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你不是一名合格的永恒之人。你或许是个聪明的观测师,或许还是个利落的时空技师,不过你缺乏永恒之人的基本素质。最近这项工作,我把你招募到这里,就是为了向忒塞尔证明这一点。我想不通,他究竟看上你哪一点。我不只是用那个女孩,诺依,来测试这段时空里的社会现状,我也在测试你。你失败了,跟我事先推测的一样。现在,把武器收起来吧,就是那个鞭子,随便你叫什么,给我离开这儿。”
“所以你当时专门跑到我的房间,”哈伦重重地喘息着,努力保持尊严,却又感到尊严扫地,心智和灵魂都已经冻结僵硬,如同那个被神经鞭扫过的小指,“就是为了刺激我做出后来的事。”
“是,当然了。如果你要我说那么清楚的话,可以说是我引诱你犯罪。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你的确只可能在当时那种现实中拥有诺依。你作出了选择,付诸行动,却不像一个合格的永恒之人,而像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我都猜到了。”
“既然这样,我就做到底吧。”哈伦粗声粗气地说,“既然什么都明白了,你也知道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他把神经鞭的喷口指向芬吉凸出的腰部,恶狠狠地说,“你们把诺依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别跟我废话。诺依怎么样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
哈伦握紧神经鞭,压低声音:“先打你的腿。会很痛的。”
“时间之神啊,听着,先别动手!”
“好吧。她怎么样了?”
“别动,听着。截至目前,你做的一切还都只是违纪。你还没有对现实造成实际损害。我了解制度,你目前会受到的惩罚只是降级。如果你杀了我,或者以谋杀的意图伤害到我,你就是在攻击上级。最高会判死刑的。”
哈伦对这种徒劳无益的威胁莞尔一笑。面对目前发生的一切,死亡或许还是一种简单而又有效的解脱。
芬吉显然是读错了这微笑的含义。他赶紧说:“别因为你没见过,就以为永恒时空里没有死刑。我们可知道,计算师都知道。而且,死刑真的执行过。在任何现实中,都有那种尸骨无存的惨烈死亡事故。运载火箭凌空爆炸,航班坠海或者撞山。如果你犯下谋杀罪,就可能会被传送到事故发生几分钟之前,或者几秒钟之前的机舱里。你想想看,这样值得吗?”
哈伦情绪激动地说:“如果你只是拖时间等救兵,就别费力气了。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怕惩罚。而且,我还想要诺依。我现在就要。在新的现实里她不存在,没有新的她出现。没有理由不让我们建立正式交欢关系。”
“那违背了时空技师的原则……”
“还是让全时理事会决定吧,”哈伦说,他的骄傲终于又浮现出来,“而且我不怕他们作出不利的判决,就像我现在敢弄死你一样。我不是普通的时空技师。”
“就因为你是忒塞尔的专属技师?”芬吉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怪异的味道,汗津津的脸上露出仇恨还是得意的神色,或许二者兼有。
哈伦说:“理由比这个过硬得多。现在……”
他表情坚毅冷酷,手指按在武器的开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