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因果链啊,因果链。哈伦连力士参孙临死前向神庙的最后一击都做不到——因果链即将闭合,即将闭合。)
“普通的时空壶,”他听到忒塞尔说,“在拉力和推力的共同作用下运动,如果时间旅行的动力也可以这么形容的话。从永恒时空内的X点运动到Y点,起点和终点都可以提供动力。
“我们这里的这个时空壶,则只有起点提供动力,终点是没有动力的。只有推力,没有拉力。因此它的功率级数要比普通时空壶大得多。沿着时空竖井,我们要配备特制的动力转移模块,从太阳新星吸取能量,一路为它补充动力。
“这座特制的时空壶,控制系统和动力设备都非常复杂。我们从不同的现实记录中寻找各种特殊技术,组合在一起,花费了几十个物理年的时间,才造出了这台机器。其中222世纪的第13号现实非常关键。它发展出了时间压缩器,没有这个东西,这座时空壶不可能建成。222世纪的第13号现实。”
他清清楚楚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哈伦心想:记住这句话,库珀!记住是222世纪的13号现实,以后你要把它写进马兰松回忆录,后世的永恒之人才能按图索骥,学会了这个技术再回报给你……因果循环,变化莫测……)
忒塞尔说:“当然了,我们从来没试过乘这座壶穿过永恒时空的起点,不过它已经沿着永恒时空来回穿梭实验很多次了。我们相信它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不会有问题的,是吧?”库珀问道,“我是说,我的确到了那里,要不然马兰松也造不出力场;而历史上,他的确成功了。”
忒塞尔说:“完全正确。你会发现自己被送到一处精心保护的荒野地带,位于人烟稀少的美利加合众国西南部……”
“是美利坚。”库珀纠正道。
“好吧,美利坚。时间会在24世纪时段;精确到百分位,则是23.17世纪。我想如果愿意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直接称之为2317年。时空壶如你所见,体积非常大,比时间旅行所需的实际体积还要大。我们正在往里面装载食物、饮水以及各种掩蔽和防护工具。到时候你会有一份详细的指导手册,当然了,除了你之外那里的人都看不懂。我必须再提醒你一次,你抵达目的地之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隐藏行踪,在你做好充足准备接触当地居民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你会携带一部力场挖掘机,能用它在山体内部挖出一个洞穴,给自己建立一个隐藏点。你需要尽快卸下时空壶内装载的物资,它们会以最便利卸载的方式被装填进去。”
(哈伦想:重复!重复!他以前肯定已经听过这些指导语,但只有不断的重复才能让他记忆深刻,最后写进回忆录,完成循环……)
忒塞尔说:“你要在15分钟之内卸载完毕。然后,时空壶会自动返回出发点,把所有超前于当时那个时代的东西都带走。你会有一份这类物品清单。等到时空壶返回之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库珀说:“时空壶要这么快就走吗?”
忒塞尔说:“回来得越快,任务成功率就越高。”
(哈伦想:时空壶必须在15分钟内返回,因为它的确是15分钟内返回的。又是循环……)
忒塞尔加快速度说:“我们不敢冒险仿制当时的流通货币。你会拿到一些小分量的天然金块矿石。你可以按照详细指导手册的教导,告诉当地人你是怎么得到这些金块的。你会有一些当地人的服饰,或者说至少是符合当地风俗的服饰。”
“明白。”库珀说。
“现在,你要记住。要慢慢开始行动。有必要的话,可以花几个星期慢慢开始。你要从心理上适应那个时代。哈伦技师给你的教导非常有价值,但只有那些还不够。你会有一部无线信号接收设备,按24世纪科技水平制造的。它可以让你了解本地即时信息,更重要的是,让你学习那个时代语言的正确发音和声调。用心去做吧。我确信哈伦的英语知识非常出色,但任何学习都代替不了亲临现场,听到当时人们的发音。”
库珀说:“如果我没有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怎么办?我是说,没到23.17世纪怎么办?”
“你当然要仔细检查。不过不会有差错的。一切都会正常运行。”
(哈伦想:一切都会正常,因为一切已经正常运行了。又是循环……)
库珀看来还是不太信服,因为他听到忒塞尔在说:“时间节点定位经过了精心计算,是非常精准的。我本来就要跟你解释一下我们的定位原理,现在正是时候。还有,这也能帮助哈伦理解操纵设备的原理。”
(突然哈伦从窗口转身,目光锁定在那些操纵杆上。本来笼罩全身的绝望感突然被撬动了一条细缝。如果……)
忒塞尔还操着一副谆谆教诲的语调,给库珀传授知识;哈伦也留着一部分注意力在这边,听他讲课。
忒塞尔说:“很明显,本次计划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使用一份数值给定的能量来推动一个物体,究竟会把它上溯到原始时代的哪个时间点?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这座时空壶把一个人反复送回过去,每次使用精心计算过的、不同等级的能量。但是,这么做的话,那个人每次都要通过天文观测或者无线接收当地信息的方式来确定他身处的年代。这种办法既耗费时间,又难以隐藏。那人可能会被当地居民发现,从而给我们的计划带来未知的风险。
“所以我们选了这样的方案:我们送回过去的,是一块给定质量的放射性同位素,铌-94。它会放射出贝塔射线,变成其稳定同位素钼-94。它的半衰期大约是500个世纪。这块物质的原始放射强度是已知的。根据一级动力学方程,它的放射强度会随着时间推移稳定衰减,当然了,其强度数值可以精确测定。
“当时空壶抵达原始时代的目的地,装有同位素的瓶子会自动投放在山区,时空壶立即返回永恒时空。在瓶子抵达一般时空之后,瓶内的同位素会在将来的时间内持续衰变。在当前575世纪一般时空内的575世纪,而非永恒时空内的575世纪分区,一名时空技师会追踪放射源,找到这个瓶子,并且回收。
“回收之后,我们会测定它的放射强度,它在山里度过的时间长度就可以计算出来,那么时空壶投放瓶子的时间节点也就可以推算出来,精确到10年级别。我们用不同的能量值,把时空壶送回过去十几次,投放了十几只瓶子;同时,我们还建立了一条校正曲线。这条曲线也是由一些瓶装同位素测定数据建立的,但它们不是被送回原始时代,而是被送回永恒时空创立的早期时代。因为这些时代的数值可以直接观测、精确测量。
“当然了,我们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最初投放的几个瓶子都遗失了,于是我们知道,投放瓶子的地区,在原始时代和575世纪之间不能有太大的地貌变迁。后来,还是有三个瓶子在575世纪始终没法找到。应该是投放时出了一点差错,它们在山谷间被埋得太深,无法检测到。我们这场实验一直做到目标山区的放射强度太高为止。我们担心某些原始时代居民会检测到放射强度异常,并且怀疑有人为因素作用。但那时我们已经收集到足够的数据,足以把一个人以百分之一世纪的精度送回原始时代。
“这些你都能听明白吗,库珀?”
库珀说:“非常明白,忒塞尔计算师。我以前见过那条校正曲线,只是不理解它是做什么用的。现在都清楚了。”
不过哈伦此刻却兴致正浓。他凝视着标示着世纪数值的那条弧线。那条闪光的弧线由金属底座上的瓷质材料构成,刻度细分为世纪、十分之一世纪和百分之一世纪。透过瓷质的细线,银色的金属光泽闪耀,清楚地映衬出刻度的读数。刻度描画得非常精细,哈伦俯身观察,计数器的刻度为17到27世纪的区间。头发丝一样纤细的指针,精确地指在23.17世纪的刻度上。
他从前看过类似的时空计数器,几乎下意识地就把手放在了操纵杆上。操纵杆没有动,指针还停留在原地。
忒塞尔的声音突然传来时,他差点吓得跳起来。
“哈伦技师!”
他赶紧喊道:“听到了,计算师。”然后,他才想起来他的声音传不出去。他走到窗边,点点头。
忒塞尔仿佛能读出哈伦的想法,“时空计数器已经设定在23.17世纪了。不需要作任何调整。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在恰当的物理时间节点,启动设备,注入能量。计数器旁边有一个倒数计数器。看见了就点点头。”
哈伦点点头。
“它会一直倒数归零。等倒数到负15秒的时候,你把开关合上。就这么简单,知道怎么做吗?”
哈伦又点点头。
忒塞尔继续说:“同步性并不是绝对必要的。你也可以在负14或者负13秒启动,甚至负5秒也可以,但为了万无一失,请确保在负10秒之前启动。只要你合上开关,同步力场发生器就会完成剩下的工作,确保在最终时刻启动推力动作。明白了吗?”
哈伦又点点头。他也听出了忒塞尔的弦外之音:如果他没有在负10秒之前做出动作,那个看不见的替身会帮他做的。
哈伦冷冷地想:没必要把这个任务交给外人。
忒塞尔说:“现在我们还剩30分钟时间。库珀和我会去检查一下补给装备。”
他们离开了。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只留下哈伦一个人待在控制室里,倒数计数器在慢慢归零——他毅然下定决心,准备行动。
哈伦离开窗口。他把手伸进口袋,握着里面的神经鞭。这段时间他一直带着这把神经鞭,此时感到手有点抖。
一个先前的念头再度浮现:力士参孙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
同时,他脑海角落里还浮现出一些杂乱的念头:有几个永恒之人听说过参孙?有几个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只剩下25分钟了。他不知道他的行动要花多久时间,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他按下按键之前,汗湿的手掌差点让武器滑脱,掉在地上。
他动作迅速,全神贯注。如果他的设想实现,那他自己也很有可能彻底从世上消失,不过这点问题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完全不在乎。
时间倒数进入最后一分钟,哈伦站在操纵杆前。
他的情绪非常平静:难道这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分钟了吗?
房间里的一切,他都已经视而不见,除了那个标志着倒数计时的红色指针。
最后30秒。
他想,不会有任何痛苦的。又不是死亡。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诺依。
最后15秒。
诺依!
哈伦的左手按住开关,准备将其闭合。不用慌张!
最后12秒。
闭合。力场发生器现在开始运行。倒数计数器归零的那一刹那,推力会喷涌而出。哈伦只剩下最后的操作。同归于尽!
他右手开始做动作。他甚至都没去看这只手。
最后5秒。
诺依!
他的右手还在动——时间到——像痉挛一样。他没有去看它。
一切都消失了吗?
并没有。并没有消失。
哈伦望向窗外。他没有动,时间在流逝,他毫无意识。
房间里一片空旷。那个巨大的带盖时空壶已经消失不见。作为它基座的金属框架,此刻明显地安放在地板上,巨型金属支架突兀地伸向空中,上面空空如也。
忒塞尔瘦小的身影在这硕大且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显得更加矮小。他烦躁地来回踱步,是房间内唯一运动的物体。
哈伦盯了他一阵,然后又移开视线。
这时,没有任何声响或者震动,时空壶又突然出现在它刚刚消失的原点。它从过去到现在,往返一次,周围的一切却好像丝毫没受到扰动。
忒塞尔在时空壶后面,哈伦看不见,不过很快他就转了过来,出现在哈伦眼前。他正围着壶绕圈。
他用手轻轻一触,就开启了控制室闭锁的舱门。他冲进来,兴高采烈地大喊:“做到了!做到了!我们完成了因果链。”他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哈伦没回答。
忒塞尔望向窗外,手指紧紧按在玻璃上。哈伦注意到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正在不住地颤抖。老头子好像已经失去了往日里明辨轻重缓急的能力,只会盯着眼前的事物,魂不守舍。
他疲惫地想,这还有什么关系吗?世上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吗?
忒塞尔说(哈伦只是懵懵懂懂地听着):“我要告诉你,虽然我从来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我比谁都焦虑。申纳曾经说过,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坚持认为,会发生什么意外来打破因果链……你怎么了?”
他注意到哈伦口中的喃喃自语。
哈伦摇摇头,勉强说出一句“没什么”。
忒塞尔没继续留意,只是背过身去。不知道他的话是对哈伦说的,还是对空气说的。他好像要把长年压抑的焦虑情绪,通过这些话宣泄出去。
“申纳,”他说,“一直是个怀疑论者。我们不断地向他解释,跟他争辩。我们用数学来分析,提出永恒时空内许多代人花费无数物理年研究的综合成果。他把这些都抛在一边,只会反复提出他那个‘自己遇见自己’的悖论。你自己也听他说过。那是他的最爱。
“申纳说过,我们知道自己的未来。比如说我,忒塞尔,知道自己会一直活到库珀返回过去的那一天,即使那时候的自己早已非常苍老。我还知道自己未来的其他一些事,比如会做些什么。
“他会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现实会自动作出调整,改变我原有的生活轨迹,即使这种改变会导致因果链的断裂,甚至导致永恒时空永远不能建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喜欢争辩这事。或许他只是忠实信徒,或许他只是觉得玩这种诡辩术很有意思,或许他只是故意跟我们唱反调,语出惊人。无论他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计划还是不断推进,回忆录中记载的事一件件地实现。比如我们发现了库珀,就在回忆录记载的那个世纪的那个现实中。申纳的论点在这一点上被打败了,不过他毫不在乎。到了那个时候,他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了。
“不过,不过——”他微微一笑,带着些许尴尬,手指间的烟头已经不知不觉间燃到尽头,几乎烫到他的手指,“你知道我自己也不敢大意。或许真的会出意外,现实或许真的会按照申纳所说,自动做出调整,以防悖论发生,最后导致永恒时空得以建立的那种现实未能出现。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我难以入睡,心里几乎相信了这种可怕的可能——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想起我从前的惶恐,真是自寻烦恼。”
哈伦低声说:“申纳计算师是对的。”
忒塞尔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计划失败了。”哈伦的心情从阴影中走出(为什么,又走到了哪里,他不知道),“因果链没有完成。”
“你在说什么啊?”忒塞尔苍老的双手拍在哈伦的肩膀上,力道惊人,“你的头昏了吧,孩子。压力太大了。”
“没昏,一点都没有。你和我都没昏。时空计数器就在那儿,你自己看看吧。”
“计数器?”计数器的指针指向27世纪,正是仪表盘的右侧尽头。“怎么回事?”老头子脸上的喜悦已经灰飞烟灭,恐惧浮现。
哈伦无动于衷地说:“我把闭锁装置熔掉,操纵杆又能用了。”
“你怎么做到……”
“我有一根神经鞭,我把它拆开,把能量调到最大模式,在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像火把一样。这就是它烧剩下的部件。”他朝墙角一堆扭曲的金属残片踢了一脚。
忒塞尔没在意那些细节。“27世纪?你的意思是,库珀到了27世纪……”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哈伦沉闷地说,“我把操纵杆推到遥远的下时,比24世纪还要久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世纪,我没看。然后我把杆又拨了回来,也没看。”
忒塞尔看着他,脸色苍白中带着蜡黄,下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我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哈伦说,“他迷失在原始时代,因果链已经被打破。我还以为当时空壶启动的时候,一切都会终结。就在最后一刻。看来我错了,我们还得等。要等到库珀发现他到达了错误的世纪,做出一些回忆录中没有记载的事,当他——”他突然停住,然后爆发出一阵狂乱的大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就等着库珀打破因果链就好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或许要等几分钟、几小时,或者几天。有什么区别吗?等那一刻到来,早就再也不会有什么永恒时空了。你听到了吗?那将是永恒时空的终结。”

第十四章 过去的罪行

“为什么?为什么?”
忒塞尔无助地看着计数器和时空技师,眼睛和声音里都透出无比的困惑和挫败感。
哈伦抬起头。他只有一个词来回答:“诺依!”
忒塞尔说:“那个你带进永恒时空的女人?”
哈伦苦笑,没有回答。
忒塞尔说:“她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时间之神啊,我不能理解,孩子。”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哈伦的悲伤上又燃起一丝怒火,“为什么现在还要装傻?我有了女朋友。我感到很开心,她也一样,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在新的现实里,她已经不存在了。我怎么处置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忒塞尔想插话,可惜失败了。
哈伦咆哮道:“但永恒时空有它的规矩,是吗?每一条我都知道。交欢关系需要正式申请;交欢关系需要先经过推算;交欢关系需要申请者的地位;交欢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当计划结束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诺依?把她送进即将爆炸的火箭载人舱?或是更好一点的归宿,送给地位更崇高的计算师们,当大众情妇?我想,现在你们没机会再作什么安排了。”
他的绝望奔涌而出,忒塞尔则飞快地跑到计算机阵列旁边。它的通信器功能刚才已经恢复了。
计算师猛吼了几声,直到里面传来应答的声音。然后他说,“我是忒塞尔。任何人禁止进入此地。任何人都不准,任何人。你明白吗……好,你负责执行。全时理事会委员也不许进来。尤其是他们,绝对不能来。”
他转身面对哈伦,简洁地说:“他们会执行我的命令,因为我是理事会最老也最资深的成员,还因为他们觉得我又暴躁又古怪。他们会向我屈服,因为我是个暴躁的怪老头。”然后他陷入了一阵自己的沉思,又说,“你觉得我古怪吗?”他的脸机敏地一仰,在哈伦眼里,看起来像只满脸皱纹的猴子。
哈伦想,时间之神啊,这个人疯了。这次打击把他搞疯了。
他后退了一步,与疯子共处一室显然有点害怕。然后他稳住了。就算这人疯了,毕竟也只是个虚弱的老人,而且不管怎样,一切很快都会结束。
很快?为什么不是马上?永恒时空为什么还没有终结?
忒塞尔手里没有烟,却也没想去摸出一根。他只是平静而讨好似的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我怪吗?我猜你真这么想。太古怪了,没法沟通。如果你把我当朋友,而不是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怪老头的话,肯定早就跟我开诚布公地说出心中疑惑。如果跟我谈过,你就不会再做出刚才那样的举动。”
哈伦皱眉。原来这人以为哈伦疯了。原来如此!
他生气地说:“我的行为是完全正确的。我很清醒。”
忒塞尔说:“我跟你说过那女孩没危险。你知道的。”
“我真是个白痴,居然曾经相信你的话。我真是愚蠢,竟然相信全时理事会能公正对待一名时空技师。”
“谁告诉你全时理事会知道你的事?”
“芬吉知道,他还向理事会汇报了。”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用神经鞭威胁芬吉,从他嘴里撬出来的。鞭子的尖头还是很有效的。”
“就是这个鞭子?”忒塞尔指着计数器上那截被熔掉的握把说。
“是。”
“好忙的鞭子。”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知道芬吉为什么要把你的事上报理事会,而不是捂在自己手里吗?”
“因为他恨我,想剥夺我所有地位。他想要诺依。”
忒塞尔说:“太天真了!如果真想要那个女孩,他早就安排好了。时空技师根本没办法挡他的路。那人恨的是我,孩子。”(他还是没抽烟。一向烟不离手的他,这样看起来有点奇怪。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被烟油熏黄的手指放在胸口上,看起来光秃秃的。)
“恨你?”
“孩子,这涉及到理事会的政治生态。不是每一个计算师都能进入理事会。芬吉想要这个职位。芬吉是个有野心的人,对这个职位极度渴望。我认为他性格不合适,所以一直拒绝他的申请。时间之神啊,我以前还没想到,我的判断这么正确……你看,孩子。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他见到我把担任观测师的你带走,并让你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时空技师;他见到你一直帮我工作。他如何才能向我反击,削弱我的影响力。如果他能证明,我的私人技师犯下危害永恒时空的可怕罪行,那他就能顺势打击我。他甚至还能逼我从全时理事会中辞职,然后你想,接下来谁会递补进来?”
他习惯性地把手指放到唇边,指间空无一物,他低着头看。
哈伦想,他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做不到。他肯定做不到。但为什么他要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永恒时空都要完蛋了。
然后他又痛苦地想,但为什么现在还不完蛋?现在!
忒塞尔说:“前一阵子我让你去芬吉那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也有点担心会出危险。不过马兰松的回忆录里提到,最后一个月里你的确不在,而且没提到任何原因。很幸运,芬吉虽然拙劣,但还是促成了这个情况。”
“什么拙劣?”哈伦疲倦地问。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乎,但忒塞尔说个不停,让他觉得配合着听下去,总比堵上耳朵要容易。
忒塞尔说道:“芬吉送来的报告标题是《关于时空技师安德鲁·哈伦违反职业操守的行为》。你瞧,他还真像个忠实的永恒之人,看起来冷静客观、不偏不倚。他想让理事会自行判断,然后让大家把怒火对准我。很不幸,他不知道你的真实地位有多重要,他不知道所有关于你的报告都会直接呈送到我手里。除非和马兰松计划有关,否则你的事绝不会出现在其他理事会成员的案头。”
“为什么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一点?”
“我能怎么办?我还怕你知道太多内幕,危及计划的运行。我给了你很多机会,让你来找我倾诉心中的问题。”
很多机会?哈伦不敢相信,咧着嘴巴想了片刻,想到了忒塞尔在通信器里的疲惫脸孔,问哈伦是否有话要讲。那是昨天的事,仅仅昨天而已。
哈伦摇摇头,脸扭向一边。
忒塞尔温柔地说:“我收到报告,马上就知道他处心积虑想激怒你,逼你做出——某些鲁莽的举动。”
哈伦看着他。“你也知道这回事?”
“你吃惊吗?我知道芬吉一直盯着我的位置。我早就知道了。我是个老人了,孩子,我对这些事心知肚明。我们是有手段对付那些不太老实的计算师的。有些东西来自于一般时空内被抹去的现实,但却没有在博物馆里留下备份,只有理事会成员才能接触到。”
于是哈伦痛苦地想到那些放置在100000世纪时空竖井中的障碍物。
“从他的报告和我自己考察到的内容,很容易推测出发生的事态。”
哈伦突然问道:“芬吉知不知道你在监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