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该带任何金种过来。
人生有时就是如此,你一路埋头苦干,就忘记看清脚下,等你意识到,早就连膝盖都埋进流沙里。我就是碰上这种状况。周围暴民的反应难以预测,上方带头的女黑曜种体内继承了艾莉娅·雪雀的血脉,我的防御只有几名阿瑞斯之子和黑曜种。赫莉蒂掏出手枪,维克翠袖子底下的锐蛇蠢蠢欲动,就这么直接踏入会场太鲁莽,要是走错一步,一切都会在转瞬间结束。
“野马呢?”我朝赛菲高声发问,“你该不会杀死她了吧?”
“她吗?不。狮族之女带我们离开冰原,于我们有恩。可是她会妨碍公正裁决,只好先关起来。”至少她性命无虞,谢天谢地。
“那这里是怎样?”我继续问,“公正裁决?就像你母亲把拉格纳派回去的朋友都用铁链吊死在山峰上吗?”
“那是冰原的法则。”
“但是赛菲,你不在冰原,而是在我的船上。”
“你的船?”低阶色族不会接受这种说法,“你的船是我们流血流汗打下来的。”
“的确,这是所有人的功劳,”我回答,“你还对冰原念念不忘吗?当初离开南极是因为你发现过去的生活是个骗局,一切都受到奴隶主人的操弄,于是就答应跟随我。现在看来,你似乎无法履行自己的承诺。”
“你就可以吗?你承诺过我的族人会平安,”赛菲的斧头往下面一指,喊得声嘶力竭,所有的失落与愤怒都爆出来,“我亲眼看到这些人干了什么好事,我知道金种都是怎么打仗、有什么船只武器。和他们多费唇舌没有用,金种只听得懂一种语言,那就是鲜血。只要他们还活着,还能发声,我的同胞绝不会安全。金种手上的力量太大了。”
“你觉得拉格纳想要的是这样吗?”
“对。”
“拉格纳希望你能比金种有人性,不是现在这样。他要你成为黑曜种楷模,但在我看来,也许金种没错,你们真的只会杀人,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将你们养成疯狗。”
“金种存在一天,我们就一天无法改变。”她低头瞪视我,声音在机库中回荡,“为什么要袒护他们?”赛菲将卡西乌斯拉上前,“为什么要在乎杀死我哥哥的凶手?”
“你知不知道拉格纳死前为什么牵住你的手,不是握住剑?因为他不要你为复仇而活。那太空虚了。他对你有更高的期望,他想看见的是未来。”
“我已经看过天堂和地狱,我知道未来注定是战争,”赛菲回答,“继续战斗,直到敌人都被埋进黑夜。”她将卡西乌斯拉到自己面前,举刀要挖出舌头,但还来不及动手就被音波脉冲击落武器——革命的象征,阿瑞斯本人——塞弗罗戴着戳出尖刺的战盔现身。那几名黑曜种的气势转弱,他稍微挺起胸膛,拍掉肩上的灰尘,头盔缩回甲冑之中。
“这是干吗?”维克翠问,我也只能摇头。
“你们这群猪脑,”塞弗罗一脸鄙夷,“连我的东西也敢动。”他穿过高架,朝赛菲靠近。
“啧,滚开,”几名女武神战士挡住他,他头顶只到对方的胸部,“你们这些白毛别碍事。”
等到赛菲下令他们才挪动脚步。塞弗罗行经几名金种俘虏,故意顺手在他们头上敲几下。“那个是我的,”他指着卡西乌斯,“小姐,把你的手拿开,”赛菲没有缩手,“他砍了我爸脑袋装进箱子,如果你不想落得同样下场,最好趁我还有点儿礼貌赶快物归原主。”
赛菲后退一步,可是没有收刀。“既然是你的血债,那他的命交给你处置。”
“废话,”塞弗罗嘘她走,“小妖精,站起来。”他边吼边踹卡西乌斯,就着犯人脖子上的绳索一提,“你不是很爱面子吗,给我站起来。”卡西乌斯双手捆在背后,行动不便,摇摇晃晃起身,脸被打得很肿,胸肌上的甩刀烙印似乎还在冒烟。“是不是你杀了我爸?”塞弗罗朝着烙痕弹了手指,“是不是?”
卡西乌斯低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人生再无欣喜,只能紧抓住最后一丝尊严。他与过去几年的虚荣模样不一样,战乱和打斗磨光了他的生存意志,那张脸属于一个只求好死的人。“是,”他声音洪亮,“是我。”
“很好,我们总算有了共识。这家伙是杀人凶手,”塞弗罗朝群众大叫,“我们要怎么处置杀人凶手?”
观众喧闹直说要处死。塞弗罗掴了卡西乌斯几下耳光,满足大家的心愿,将犯人从高架推下。卡西乌斯直坠而下,最后缆绳扯直,人吊在半空喘不过气,脸整个涨红,双腿乱踢。观众情绪亢奋,齐声为阿瑞斯喝彩。
暴民没有灵魂,单凭恐惧、偏见与惯性存在。他们不认识卡西乌斯,不知道挂在上面的人是个为了保护家人情愿付出所有,最后却沦落到孤独无依的受害者。在群众眼中,他是禽兽,身高两米一,曾自以为天神,如今却得裸身受辱,连性命都保不住的战犯。
而我看到的却是一个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男人。无论他怎么做都得不到世界的善意回应。着实令人心碎。
但我没有上前。我明白自己目睹的不是朋友的死,而是新生。其他人还没意识到这点。卡珐克斯一脸惊吓,维克翠也是,即便她不同情卡西乌斯的处境,但最让她难以接受的可能是塞弗罗的残暴。任谁看了都会感到恶心。赫莉蒂举着武器和红种对峙,他们也持枪瞄准卡珐克斯,因此错过精彩的部分。
我以崇敬的眼神望着塞弗罗,他在高架上敞开双臂,接受子民拥戴。卡西乌斯在下面命悬一线,很多人还比赛谁跳得最高,能够到他脚尖。无人成功。
“我叫塞弗罗·欧·巴卡,”我的朋友吼道,“我是阿瑞斯!”他捶打自己胸膛,“我用锐蛇杀死九十四个金种,四十个黑曜种,一百一十三个灰种。”暴民欢声雷动,连黑曜种也群起应和,“加上船舰大炮和脉冲手套、核弹、小刀和尖铁棒……”塞弗罗戏剧化地瞬间停顿。
底下群众踏地鼓噪。
他再朝胸口一捶。“我是阿瑞斯!我也是杀人凶手!”他双手叉腰,“我们要怎么处置杀人凶手?”
无人回答。
塞弗罗也不期待这些人答得出来。他从一个金种囚犯脖子上抓了绳圈,往自己颈子一套,对着赛菲露出一个几近疯狂的笑,眨眨眼往后倒下,跌了出去。
众人失声尖叫,维克翠最是凄厉。塞弗罗那条缆绳也绷紧,就在卡西乌斯旁边窒息踢脚。小妖怪与金种一起在大家头顶晃荡,有人赶紧搬梯子过来要给他解开,可是手忙脚乱,伸得太长,打到墙壁弹弯。维克翠启动重力靴想亲自过去营救,被我拉了回来。“等等。”
“他会死的!”维克翠尖叫。
“重点就在这里。”
绳索上挂的不是过去那个孤单到需要我关怀的小男孩,而是穿越地狱后终于理解父亲、理解我妻子梦想真谛的男子汉,也是我要誓死保护的对象。纵使他可能为了保护革命真谛而先行牺牲。
卡珐克斯瞠目结舌,赛菲望着眼前的矛盾景象,黑曜种战士茫然不解,只能等待女王裁决。拉格纳相信妹妹,认为她能够超越残酷的现实,寻回失落的慈悲与宽恕。这颗种子在赛菲心底萌芽。她没说什么,只是举起斧头砍断勒住塞弗罗的缆绳,接着也不情愿地放下卡西乌斯。
我知道,拉格纳必定在宇宙的某处微笑。
两个人自半空摔落,由底下的人群一起接住。
塞弗罗跳下之后卡珐克斯就没动过,他凝视赛菲,脸上写满不解,手拿通信仪却迟迟没有叫来儿女,片刻后就看不到人影。阿瑞斯之子与号叫者跑过去推开群众,保护头目,塞弗罗跪着大喘气,我也赶快过去照应。赫莉蒂窜到卡西乌斯那儿,他在左边不停呼呼哈哈,卵石取下斗篷给他御寒,也遮住一身血腥。
“能讲话吗?”我问塞弗罗。他点点头,嘴唇因为极度痛苦而颤抖,但眼神极为澄澈。我扶他起来,高举拳头示意所有人安静。阿瑞斯之子将命令传了出去,两万五千人的呼吸随着我这位个头矮小的朋友的脉搏起伏。他望着大家,讶异着自己竟得到这么多的敬爱。许多人的眼眶都湿了。
“戴罗的妻子……”塞弗罗的气管一定受了伤,声音十分干哑,“他的妻子,”他的语气变得更为激动,“和我父亲。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却有共同的梦想,想要一个自由的世界。那个世界不会建立在尸体上,而会在希望,还有凝聚我们所有人的爱之上。仇恨只会带来分化。我们已经失去太多,却还没有溃散,没有被击败。我们持续奋战,理由不是要为逝去的生命报仇,而是为了还活着的彼此,为了还没有来到这世界的新生命。
“卡西乌斯杀死我父亲……”他走到弑父凶手身旁,吞了口口水,抬起头,“可是我原谅他。为什么?因为他也只是想保护自己认知中的世界,因为他害怕。”
维克翠推挤到最前面。她看着塞弗罗,好像明白他也正对自己喊话。“既然我们要成为新时代的先锋,就该朝美好的明天迈进。我是塞弗罗·巴卡,我再也无所畏惧。”
第五十五章 卑微的巴卡家族
“你真是疯了。”我一直等到跟塞弗罗躲进维朗尼的诊所才开口,他自己也按着脖子大呼小叫。
我亲了他额头一下。“真他妈的小疯子,你自己说是不是?”
“是是是,不过这招是学你的,所以你又是什么?”
“他本来就神神经经。”米琪从角落幽幽地说。他拿了掺药的烟抽,鼻孔喷出紫气。
塞弗罗眉心一蹙。“很痛唉,现在我连转头都没办法。”
“脖子扭了,软骨受损,咽喉撕裂。”维朗尼隔着生物扫描仪出声说话,她苗条黝黑,即使面对经历各种苦难的人仍是那么沉稳有耐性。
“我来的时候就问过你了,维朗尼,这些工具也太不美了吧?”
她转了一下眼珠。“塞弗罗,要是你再多十千克,颈部就会折断。现在这样已经很幸运了。”
“还好跳下去之前我有拉个屎。”他咕哝道。
“换成戴罗呢,就可以多支撑五十千克,”米琪又得意起来,“他的颈部肌肉抗张强度达到——”
“够了没啊?”维朗尼一脸疲乏,“你还要说几次啊?”
“我只是很欣赏自己的最高杰作啊。”米琪往我眨一下眼。他就爱惹维朗尼生气。找了人家过来帮忙后,工作时间这两人几乎都在实验室共处,医生快给他烦死了。
“噢!”塞弗罗被她戳到脊椎骨,一阵哀号,“你戳的是我!”
“抱歉。”
“妖精。”我调侃他。
“我脖子差点儿断了唉!”塞弗罗抱怨。
“我也经历过好不好,更何况你还没受鞭刑。”
“我宁可被打。”他嘀咕时还努力想转转头,“感觉比较轻松。”
“下手的是帕克斯就不一定。”我回答。
“又不是没看过影片。他没施全力。”
“你又没被鞭过。看过我的背吗?”
“你看过我眼窝血淋淋的模样吗?胡狼是拿刀直接挖出来哦,我可没吭半声。”
“我全身都被雕塑过了,”说到这儿,门“咝”一声滑开,野马走进来,“而且还被雕塑两次。”
“你也只能拿这个出来现,”塞弗罗特意用手比引号强调,“我真是他妈的好特别,连骨头都换啦,DNA也重排过。”
“他们老是这样吗?”维朗尼问野马。
“好像是呢。”她回答,“我可以贿赂你把这两个家伙的嘴巴缝起来,等到粗话少一点儿再拆线吗?”
米琪猛抬头。“嗯,你这提议……”
塞弗罗打断他,问野马。“那个金种少爷怎样了你知道吗?”
“能留着舌头是挺开心的,前胸伤口已经缝合,但因遭殴打有些内出血,除此外没大碍。”
“所以你终于去看他了?”我问。
“嗯,”野马点点头,若有所思,“他……有点儿激动。对了,塞弗罗,卡西乌斯要我代他跟你道谢,还说他知道自己没这资格。”
“废话,他当然没资格。”塞弗罗喃喃地说。
“赛菲说黑曜种不会再找他麻烦。”我告诉两人。
“黑曜种?”野马的注意力被我刚说的话拉回来。
“对,黑曜种全体。”我笑道,“完全没想过会演变到这一步。”
“什么意思?”
“我不是乱说。她现在代表所有黑曜种,不再只限女武神。这次暴动前黑曜种并没有跨部落的组织,”我解释,“赛菲利用机会说服所有酋长顺服。”
“所以……这算是政变吗?”塞弗罗问。
我笑道:“似乎是。”
“就看看能维持多久了。但无论如何都相当……了不起,”野马分析道,“正所谓危机就是转机。”
米琪打了个冷战。“黑曜种也开始玩权谋了……”
“话说回来……你那么做到底是演戏还是来真的?”野马问塞弗罗。
“我也不知道,”塞弗罗耸耸肩,“只是觉得总得找个点切入,打破这无尽的轮回。老爸的确死了,但把太阳系毁掉也没办法让他起死回生。而且你应该懂吧,卡西乌斯杀他又不是因为看他不顺眼。双方都是军人,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是不是?”
野马轻轻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伸手搭了塞弗罗肩膀。塞弗罗完全理解她有多钦佩。野马竟然说不出话,那就真的是最大的赞美,所以脸上也十分难得地浮现毫无讽刺意味的真挚笑容。
但门一打开,他的笑意马上消失。维克翠进来了,眼眶红红,情绪显然相当激动。
“我有话跟你说。”
“你们出去,”塞弗罗说完,看大家都不动,“全都出去!”
我们到外面等待。“这趟预计多久?”野马问。
“四十九天,”我把手拢着耳朵、靠在门上想偷听的米琪拉回来,“关键在于怎么让蓝种别张扬。”
“四十九天够我那老哥使出各种手段了。这计划很难成功。”
“只要能夺得先机就行。”
她明白我的忧虑。船外的宇宙运行不歇,红种仍被追捕,纵使我们激发低阶色族团结抵抗,革命持续有所斩获,可是航向核心区的每一天依然充满危险。胡狼会抓到我的朋友,最高统治者也将倾尽全力镇压异议分子。
“阶级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野马提醒我,“黑曜种还是杀死了七个人,我这边有很多人已经对战争和伤亡感到疲倦,赛菲集结部落势力后更棘手,更难应付。”
“却也能帮上大忙。”
“就看她下次何时又想造反。随时都可能出错。”
米琪走回来,诊所的门也正好打开。塞弗罗与维克翠走出来,两人脸上都荡漾微笑。“是在开心什么?”我问。
“开心这个。”塞弗罗亮出朱庇特学院的戒指,套在他手上有点儿松。我眯起眼睛端详,没能立刻会意,直到察觉马尔斯学院的戒指在维克翠的小指上卡得有些紧。“她开口了。”塞弗罗一脸幸福。
“啊?”我脱口而出。
连野马也扬起眉毛。“你是说……求婚吗?”
“没错,各位观众!”塞弗罗咧嘴笑道,“我们要在一起啦!”
七天后,两人在晨星号的副机库举办一场小宴会,完成婚姻大事。说要结婚后,维克翠请我负责在仪式上带新娘入场。我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拥抱她。今日,我也是同样狠狠给她一个拥抱,才牵她走过难得洗干净的号叫者和高头大马的忒勒玛纳斯家族。我从来没看过塞弗罗这么体面,平常乱七八糟的莫西干头今天整齐地梳向一侧,站在米琪前面等待。习俗上,我们应该找白种主持典礼,但维克翠对传统一笑置之,直接请米琪帮忙。
紫种的脸颊好像会发光一样。妆也太厚了,不过看上去开朗很多。米琪从雕塑师变成奴隶,再从奴隶变成主婚人。他也是一路颠簸,性格变得可爱不少。小丑和废物邀他参加新郎的告别单身派对,他乐坏了,在那边跟着学狼嚎。我们趁着婚礼前夜把塞弗罗从房间绑架到餐厅,喝个尽兴。
暴动留下的敌视气氛并没有完全消散,但举办一场婚礼能营造众人还可以正常过活的印象。当战乱变得疯狂无情,更需要心怀希望,相信人生能够继续前进。阿瑞斯之子内部也有少数人质疑红种的领导者怎可与金种通婚,幸好维克翠的精明干练获得干部一致赏识。她随赛菲和我亲赴伊利昂、攻入晨星号的英勇事迹也赢来众人敬意。她为低阶色族付出够多,所以舰上没起什么骚动,至少这一晚很平静。
我从没见过塞弗罗那么快乐。婚礼前一小时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也是难得一见。他跑到我的浴室梳头发。可是莫西干头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梳?“我是不是疯了啊?昨天还觉得结婚不错……”他盯着镜中的自己。
“现在也不会变差。”我说。
“不要安慰我。说实话,我觉得肚子好不舒服。”
“我和伊欧结婚之前吐了。”
“该死……”
“而且还吐在叔叔的鞋子上。”提到逝者,我的心疼了一下,“那时我怕的不是娶错对象,是怕伊欧嫁错人,怕自己配不上她……叔叔说,女人看男人比男人看自己还来得准。所以你爱维克翠,和她并肩作战,两人都能得到幸福。”
塞弗罗眯眼从镜子中瞪我。“但谁不知道你叔叔很疯癫。”
“那不是正好?我们谁不疯癫?维克翠更不例外。正常人会想嫁给你吗?”
他嘴一扬。“他妈的,没错。”
我出手又拨乱他头发,心里希望两人从今往后都能开心快乐。这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了。
“可惜老爸看不到。”
“我觉得他正在某个地方偷笑儿子居然得踮脚才亲得到新娘。”
“他确实嘴很贱。”
于是,我将新娘子交到局促不安的塞弗罗手中,他抬起头,两人目光凝结在那一刹那。我不存在,别人也不存在,他们的世界里只剩彼此。维克翠敛下以往的剽悍,流露出丰沛情感。我一看就明白她深深爱着新郎。以她的性格,自然从未提过此事。但她平时的冰冷锐利都在今晚变得温润。她终于在塞弗罗身上找到归属,得到能安心歇息的避风港。
米琪开始一段词藻华美的演讲,但比我预期的朴实一些。我走到野马身旁,看她每听一个字就点一下头,马上猜到是谁在背后帮忙润饰,她也看穿我心思,靠过来说:“你该看看初稿才对,可精彩了。”她嗅了一下,“你喝醉啦?”不过她一转头就发现号叫者个个满脸通红,忒勒玛纳斯父子也摇摇摆摆,“大家都醉啦?”
“嘘,”我递上酒瓶,“是你太清醒。”
米琪终于收尾了。“……至死不渝。我再次宣布,塞弗罗与维克翠·巴卡结为连理。”
“是裘利才对,”塞弗罗急忙纠正,“她家的历史比较久。”
维克翠摇摇头,低头望着自己的丈夫。“他没说错。”
“你是裘利家族——”塞弗罗还是不懂。
“昨天还是,今天开始我比较想当巴卡家的人。当然了,除非你有异议,或是要我当个小媳妇。”
“当然没异议。”塞弗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米琪继续仪式,两人终于转身面对众人。“我在此宣布火星巴卡家族的塞弗罗与维克翠成为夫妻!”
婚礼办得简单,喜庆气氛却很浓厚,而且弥漫到全舰。我的族人别的不懂,苦中作乐绝对是一流。活着不能只剩呼吸,还要活得精彩。全舰队广播播送了塞弗罗的致辞,仿佛心灵的创口得以缝合。
在这样的日子,最重要的意义在于证明舰队里的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巡弋舰、驱逐舰、火炬船乃至晨星号,到处有人举办小型派对,外头出勤的镰翼艇摆出漂亮的阵型作为祝贺,自酿或者从殖民地联合会抢来的酒传来传去,许多人聚在机库围着军火武器唱歌跳舞。讲究尊卑、对黑曜种仍有偏见的卡珐克斯也放下身段,与野马一起舞蹈,醉醺醺地抱了塞弗罗与维克翠,努力忘了以前金种那一套,和笑靥灿烂、身材丰腴但是指甲缝有机油的女红种学新舞步。一年半前在和平号机库叫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塞萨也露脸。今天早上他刚完成野马的特殊委托,喝醉后笨拙地在舞池里头转圈圈。卡珐克斯大笑叫好。
戴克索看着自己父亲一反常态,坐在角落摇摇头,就像平常那样稳重。我过去跟他喝一杯。“葡萄酒。”
“感谢老天,”他小心地接过玻璃杯,“你那些族人老是给我喝些像引擎油的东西。”他不时留意通信仪。
“我有请赫莉蒂注意安全,这并不是专属金种的庆典。”
他笑道:“另一件值得感谢上苍的好事,”戴克索终于啜饮一口,“金星环礁产的好酒。”
“你父亲真是完全放开了。”我朝着舞池点点头。大个子与两个红种扭得正起劲。
“不是只有他。”戴克索窃笑,我们一同望向野马,她让塞弗罗牵着旋转飞跃,脸上充满朝气。或许是因为酒精,她的秀发与额头都汗水淋漓。“她心里有你,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戴克索说,“只是因为怕失去,所以才保持距离。人不就是这样矛盾吗?”
“戴克索,你怎么不下去跳舞?”维克翠过来问,“别老是这样一本正经,起来!起来!”她将大块头拉起来推到舞池,自己却一屁股坐在空位上,“我脚好痛。我翻遍了安东尼娅的房间找衣服,却忘了她是个小脚的家伙。”
我笑了。小丑已经烂醉,跌跌撞撞地走近。
“维克翠,戴罗,我问你们,卵石是不是对那个男的有意思?”他靠在一张桌旁,又拿起酒往嘴里灌,牙齿都染成紫色了。
“高的那个?”维克翠问。卵石正与石像鬼部队的灰种指挥官共舞。“她好像对人家有好感哦。”
“他帅惨了,”小丑说,“牙齿又整齐。”
“你过去邀请她不就得了?”我说。
“呃,不会太唐突吗?”
“我的天哪。”维克翠叹道。
“那我去。”
“行,”她提醒,“记得先鞠个躬,有礼貌点。”
“哦,好,那我过去,”他又倒一杯,“等我喝完。”
我抢过酒杯将小丑推出去,赫莉蒂出现在门口,正好看到小丑过去开口的窘态,他往卵石一个鞠躬,马上像古人一样手臂往外一挥。“我的妈呀!他竟然来真的!”维克翠笑到香槟从鼻子喷出来,“你也去带走野马吧,不然她都要把我丈夫骗走了——丈夫,唉,这两个字讲起来好怪。”
“这世界本来很怪。”
“也是。我也当了人家的妻子,谁想得到呢?”
我上下打量她。“其实你还满合适的,”我搂着维克翠,“非常合适。”她笑逐颜开。
“长官。”赫莉蒂过来了。
“赫莉蒂,你也要来喝一杯吗?”然而我一转头,不由得敛起笑意。她神情不太对,肯定是出事了。“怎么回事?”
她招手要我过去私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