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螺旋形的贾王高塔窗内灯火通明,中间有两百层办公室;上班族在计算机前走动。我通过光学聚焦看见坐在办公室里的是证券交易员,旁边有助理来来回回;分析师马不停蹄地在月球市场信息的全息显示上做标记。所有人都是银种,感觉像群忙碌的工蜂。
“这下我可想念那几个小可爱了。”维克翠说。我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不是银种。上回,维克翠与我进行类似战术时塔克特斯与洛克还是自己人。那是研究院的模拟战,我们趁卡努斯将船舰停靠在小行星基地补充燃料时,直接从真空空间入侵,目标也是突破船壳,掳走主将,取得最终胜利。然而没料到中计的是我,若非朋友相助,我可能根本逃不走。而赌输一局的代价是折断手臂。
自落点爬到塔顶的巨大月牙又花了我们五分钟。其实我们并不是以手一点儿一点儿爬上去,所以不太算是“爬”。手套内部的磁铁能自动转换磁极,因此我们就好比装了轮子一样,是滑上去的。升降的过程中,最困难的是想办法在处于无重力状态下通过位于顶点,也就是这趟尽头的月牙。我们必须抓紧从玻璃天花板伸出来的细金属支撑杆(握感和叶梗差不多),我们腹部下方的玻璃另一边是一座博物馆,贾王以收藏闻名。头顶上的贾王塔尖直指火星。
那颗太空中的母星似乎更大了,大过一切。火星上有数十亿生命,有人造的海洋与山脉,有比地球更多的沃土良田;现在我们看见的是夜晚面,而多数人只记得地面上数万城镇的光辉,却遗忘地底下遍布数百万千米的矿坑隧道。然而,一股无形脉动已然苏醒。此时此刻的火星看似宁静,战争遥远得像是不存在。不知道那位诗人见了会说些什么,不晓得洛克会如何对着清风倾诉。也许这只是风暴前的宁静,抑或来自深渊的脉动。强光乍现,我心头一惊,阴暗的星球表面仿佛长出一朵闪亮蘑菇。
“看见没有?”我通过对讲机联络,同时用力眨眼,想减轻光线造成的残像。接下来频道上的叫骂声此起彼落,众人皆回头张望。
“该死,”塞弗罗嘟哝,“新底比斯?”
“不是,”卵石回答,“更北,阿文提诺半岛,大概是赛普利昂。那里的最后一次回报提过有红色军团接近。”
又一次剧烈闪光。我们七人伏在建筑物上不动,眼睁睁看着距离前次核爆约一根拇指的地方竟又引爆第二枚核弹。
“他妈的,是我们的人还是别人?”我问道,“塞弗罗!”
“不知道。”他语气烦躁。
“不知道?”维克翠也问。
他怎么能说不知道?我实在很想破口大骂,但随即就明白真相。舞者说过的话始终萦绕我心头。
“塞弗罗不是在运筹帷幄,”一次号叫者任务失败后,经过几周,他私下向我提起,“他只是个对着火场喷瓦斯的人。”或许我还没弄清楚这场战争的规模有多大、混乱范围有多广。
我这样无条件信任塞弗罗会不会是错的?我望向他的面罩,却看不见任何表情,身上甲冑与城市灯火化为一体,不见反射,只像光芒中的一个黑洞。塞弗罗缓缓转身,继续上移,没有丝毫犹豫。
“全息新闻出来了,”卵石回报,“可真快。红色军团对赛普利昂市的金种部队发射核弹——至少报道是这么说。”
“天杀的,胡说八道,”小丑气急败坏,“又要欺骗社会大众。”
“红色军团怎么弄得到核弹?”维克翠问。的确,若哈莫妮取得核弹,就会毫不留情地拿去对付金种,但我怎么想都觉得是金种攻击红色军团。
“那些烂东西现在和咱们没关系,”塞弗罗说,“任务优先,动作加快!”大伙儿迅速跟上,在月牙周边找侵入点,根据练习过的计划行动。我从维克翠背包取出一小罐酸性化学物体,塞弗罗扔出一个比我指甲还要小的微型摄影机,摄影机沿玻璃表面飘,扫描着博物馆内的生物反应——没有任何信号。现在是凌晨三点,不意外。他又拿出脉冲生成装置,等待卵石的通信仪操作。
“怎么了,卵石?”他不耐烦地问。
“程序代码有效,我进入系统了,”她回答,“但还得找到正确区块……有了!激光格栅……解除——热感应摄影机……冻结——脉搏侦测……关闭!恭喜各位,神不知鬼不觉啦!只要没人手动重开警报系统就好。”
塞弗罗启动脉冲生成装置,泛着微弱虹彩的力场泡泡笼罩我们,隔绝出一个真空环境,让我们入侵建筑物时不引起警戒。我将吸盘装在玻璃中央,打开酸液罐,在四周画出一个两米见方的方格。强酸腐蚀玻璃后形成入口,些许空气从里面涌出,因脉冲力场的限制没有散开。玻璃板弹起后,维克翠伸手抓住,免得飘向太空。
“大黑先进去。”塞弗罗吩咐。这里距离博物馆地板有一百米高。
拉格纳将垂降绞车装在玻璃边缘,套上磁性索具,抽出锐蛇,重新启动匿踪斗篷,钻进洞内。我们在外面飘,他硕大又几乎隐形的身躯却被人工重力拉得急速下坠,场面十分震撼,拉格纳犹如炎夏沙漠中摇曳热气构成的巨魔。
“安全。”
塞弗罗第二个下去。“祝好运。”维克翠说完,推我入洞。我穿过玻璃后受到重力牵引,滑下去的速度瞬间飙升。重量骤然回到体内让我一阵反胃,胃里的食物差点儿喷出来。我重重落地,险些扭到脚踝,但还是赶紧拿起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搜索敌人踪迹。号叫者一个个降落在背后,众人退到大厅角落。地板是灰色大理石,地形随塔顶月牙扭曲起伏、延伸至视野外,因此无法估计实际面积,不规则的空间感加上重力变化也使我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左右陈列许多高大的金属展示品,例如宇宙拓荒时代的旧式火箭;拉格纳身旁的灰色探测船壳上有月球集团的标志,看起来和奥克塔维亚·欧·卢耐的家徽一模一样。
“变胖就是这种感觉吧。”塞弗罗闷哼一声,在高重力环境中稍微跳了跳,“好恶心。”
“贾王是地球出身,”维克翠解释,“抬高价钱的本事当然比低重力中长大的人要好。”
这里与我习惯的火星重力相比足足有三倍,与木卫一、木卫二的常态比起来更高达八倍。所幸重建肉体过程中米琪对我施加的刺激是地球重力的两倍,体重高达三百六十公斤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但对肌肉的帮助倒很惊人。
众人脱下氧气筒,藏在一架古董航天飞机的引擎旁边,机身上还有早期美帝的旗帜图案。我们只带重点装备,穿虫皮甲和魔盔、准备好武器就上阵。塞弗罗调出维克翠事前准备的内部地形图,询问卵石是否确认贾王所在位置。
“无法。有点儿怪哪,最上面两层楼的摄影机全部关闭,生物扫描仪也是,所以无法按原定计划预先定位。”
“关掉了?”我问。
“大概是开杂交派对或是在手淫,不想给安保看到而已吧。”塞弗罗哼了一声,耸耸肩,“反正一定还躲在这儿,我们进去搜就是。”
我决定通过私人线路通话,不让其他队员听见。“别像无头苍蝇一样进去,要是在通道上没掩护……”
“我们不用当无头苍蝇,”他切断线路,直接对所有人说,“各位小妞,斗篷、锐蛇、手枪,有必要就用脉冲手套。”塞弗罗的身影随着涟漪消失。“号叫者,跟我来!”
众人由他领头潜入博物馆走廊,这里整个气氛像另一个世界。黑色大理石地板、玻璃墙壁、高十米的脉冲力场天花板。然而,另一边竟是巨大水族生态圈,活的珊瑚礁蔓延的姿态如同真菌触手,刺眼的蔚蓝与鲜橘背景中有群“人鱼”正在悠游。它们长达三十厘米,有似人的面孔,躯体却是爬虫类,皮肤是灰色,颅骨长出王冠般的突起,小眼如乌鸦,而且正恶狠狠地瞪着众号叫者。
墙壁使用幻彩玻璃,时时透出浅浅色泽,并不断变化。一开始是心脏般的绛红,接着是钴银色的水波,令人仿佛置身梦境。走廊像座迷宫,侧面凹龛展示工艺品,不过是以当代的点状全息,还有二十一世纪流行的夸饰主义为主,并非圣痕者最欣赏的新罗马古典风。我们为匿踪斗篷换过电池,窜进一间陈列室,里面摆了一尊俗艳的金属材质紫色狗,形状仿佛是用气球折出来的。
维克翠叹了口气。“要命,这人的品位真不入流。”
拉格纳仰头望去。“这些到底是什么?”
“艺术——”维克翠回答,“理论上而言。”
她语调中的不屑以及眼前所见令我起了疑心。这里的人工感无所不在,艺品、墙壁或者人鱼都是这样,简直像是故意迎合圣痕者对银种人富翁的刻板印象。但贾王若猜不透也无法掌握金种的想法,怎能走到今日的地位?换言之,这些财大气粗的玩意儿会不会是场精美的骗局,为了满足简单而直接的想象,以免他人窥探底下的秘密?他绝不笨,所以我们所见未必关乎喜好,而是一种应付手段。
因此我越来越觉得不对。队伍走到没点灯的中庭,那里有两排没打磨的砂岩地砖与紫茉莉树,呈V字形,直指目标寝室的双开门。大家关掉匿踪斗篷,想看得清楚一些,但都抽出锐蛇紧握在手。剑锋与砂岩地板只隔几厘米。
正常人不会住在这种地方。这是舞台,是机关,设计之初就满载阴谋诡计。我觉得越来越不妙,又开启私人频道。“不大对劲。仆人呢?警卫呢?”
“也许他很重隐私——”
“我怀疑是陷阱。”
“陷阱?你判断还是你猜的?”
“猜的。”
他沉默几秒,我暗忖也许他是在跟其他人私下讨论——说不定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有何建议?”
“撤退,重新评估局势——”
“撤退?”塞弗罗气呼呼地打断,“咱们才亲眼看见对方往我们身上丢核弹,撤什么退?”我想插话,他却连珠炮般说个没完,“去死,经过十三次努力才拿到这个银屁股的情报,现在一走了之就全白费,还会被对方发现我们来过。机会错过就没了,不拿下他就无法制伏胡狼。小收割者,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咬着牙没骂人,先切断频道,不确定我气的是他还是自己,又或者是恼火胡狼夺走了让我自认高人一等的傲慢心态。我再也无法强硬执拗,因为我明白了这身虫皮甲和魔盔下的人依旧是个小男孩,被独自关进黑暗中,哭哭啼啼。
背后那面落地窗外有艘游艇经过,我们所在的房间顿时被紫光淹没。大家匆忙跑向前,在贾王寝室入口两侧预备进攻。我隔着黑色变色片望向那船,看见一层甲板上有数百个妖精,他们随月球旋律和蔚为风潮的伊特鲁里亚[12]节奏扭动身躯、舞蹈作乐,仿佛对火星处于战争中浑然无觉。若不剥夺这些人的奢华,他们就会继续享受地球的香槟、金星的衣服、火星的燃料,纵情声色、毫无罪恶感地度过一生。这些人根本是蝗虫。塞弗罗的信念和怒火也在我心里烧了起来。
这些人不懂得吃苦,不认识战争。一切只是新闻标题,反正有别人会负责。报道里的影像令人不适,但很快就会消失。军火船舰和社会阶级庇护着他们,但他们从未正眼看过,未曾体悟活着也可以是种折磨。不过他们也逃不了多久了。
临死前,他们会记得这一夜,记得自己站在哪一边,记得卷入战争、再也无法抽身是什么滋味。豪华游艇散发的颓腐是黄金时代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一口相当可悲的气。
“我当然相信你。”说完后,我握紧锐蛇,并察觉拉格纳正在注意我们。明明他应该听不到对话才对。维克翠已经准备要破门而入。
外头的光线远去,妖精也没入都市夜景。我忽然察觉,即便金种文明因此陨落,我也不会感到开心。就算人类帝国所有的灯火都熄灭,船舰都坠毁,敌人随建筑物生锈倾倒而灭亡,那又如何?这时我怀念起野马。之前我想念的是她的嘴唇和香气,此刻惦记的却是有人能够与我心连心。与野马相伴从不寂寞。她若在场,可能会责备我们为什么只顾着破坏,却不思考如何建设。
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触?我身边都是朋友,就要完成击垮金种的梦想了,可是脑海深处却隐隐骚动,仿佛有双眼睛正在瞪着。无论塞弗罗怎么说,这都不对劲,除了周遭环境外,还包括他的计划。要是换成我指挥,我会不会这么做?费彻纳呢?如果计划成功,尘埃落定,没了氦三输出,要如何建立新秩序?还是就这么进入黑暗时代?塞弗罗锐不可当,那股气势足以劈开群山,过去的我也一样。
但看看我最后是什么下场。
“杀掉卫兵,敲晕粉种。打完抢完马上走!”塞弗罗下令,我握紧剑柄。他做了个手势,拉格纳和维克翠窜进门内,其他人也跟着冲进去。
第十六章 情 人
里面没有开灯,安静得像座坟墓。前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浴缸里漂浮一只水母,释放耀眼电光绿,照得光影诡谲。我们继续深入,砸了镶金丝的门,我和卵石蹲下把风,怀中捧着消音电磁枪,锐蛇已经收回臂上。背后有个男人倒在四柱大床上睡觉,被拉格纳扣住脚拖出来。他一丝不挂,直到滑落床下才惊醒。他摔在地板,还来不及叫就被拉格纳的巨掌捂住。
“该死,不是他。”维克翠在后面说,我听了回头,发现那人原来是个粉种,脸被拉格纳给挡住了。
塞弗罗一拳将床柱轰成两截。“早上三点,他能在哪儿?”
“月球时间是早上四点,才刚开市,”维克翠提醒,“会不会进办公室了?问问这奴隶。”
“你家主子呢?”透过面罩,塞弗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铁棒敲打的钢管。我守着前厅,直到听见粉种呜咽。塞弗罗正用膝盖抵住对方腹股沟。“老兄,你的睡衣不赖,染成红色会更漂亮哦。”
他的口吻冷酷无情,我一阵心寒。好熟悉,关在阿提卡时,胡狼也是这么跟我讲话。
“你主子呢?”塞弗罗扭动膝盖,粉种疼得发出哀号,却仍不肯招供。众号叫者目睹刑讯逼供都默不作声,仿佛融入了房间阴影中,失去面孔,现在没什么好说,没什么好良心煎熬,都要放炸弹,还装什么无可奈何。但我可以看出他们不是第一次听见粉种倒地惨叫,顿时感到一股脏脏黑黑的情绪油然而生。比起武器和船舰,这一幕更贴近战争的本质,这是战争中悄然无声、无人记得的残酷面。
“不知道,”粉种回答,“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勾起我的回忆,我愕然离开岗位,跑到塞弗罗旁将人拉开。这人我认识,他温柔的五官线条没有改变,鼻子又长又挺,眼睛像是粉晶,肤色如同深色糖浆。我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模样,他的功劳和米琪一样多。房间里的人是马提欧,依旧俊美、孱弱,软在地上不住喘息,手臂已经折断,嘴角流血,另一手压着两腿间遭塞弗罗殴打的部位。
“你脑子烧坏啦?”塞弗罗朝我大吼。
“我认识他!”
“啊?”
我这样一捣乱就制造出空隙,而他也只看见一顶狰狞的魔盔。马提欧扑向床头柜上的通信仪,可惜塞弗罗动作更快。就种族而言,塞弗罗的骨质最密实,马提欧最疏松。“咚”一声后,塞弗罗击碎了他脆弱的下颚,他发出呕吐的声音,倒下后不断痉挛,眼珠一吊。我感到恍惚,犹如经历一场噩梦,如此冷酷,原始而直接的暴力,那样的筋骨、那样的肌肉根本不该做出这种事。我下意识朝马提欧跑去,跪在他抽搐的身前,将塞弗罗推开。“别碰他!”
马提欧昏迷后样貌凄惨,我无法判断他的脊椎或脑部是否受伤,只敢轻轻触碰着那头遭血水染成深褐的卷发;他的发丝依然闪着一抹蓝光,马提欧紧紧握拳,像个孩子;左手无名指上有个小银环。这段时间他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认识他。”我再次低语。
拉格纳也过来蹲在一旁守着,但目前我们无法治疗马提欧。小丑拿了通信仪抛给塞弗罗。“紧急警报功能。”
“你说认识他是什么意思?”塞弗罗问。
“他是阿瑞斯之子,”我迷惘地回答,“至少曾经是。院训之前我接受他的训练,学会金种文化。”
“这可厉害了。”废物嘀咕。
维克翠以脚趾抵了一下马提欧的粉种印记,上面有小花的图案。
“和狄奥多拉一样是花伎,”她瞥向拉格纳,“价钱可是能跟你们污印媲美呢。”
“你肯定是同一个人?”塞弗罗又问。
“他妈的,我当然肯定。他叫马提欧。”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拉格纳问。
“而且看起来不像俘虏,”维克翠说,“身上这睡衣不便宜,大概是情人吧。贾王可不像是会守贞的人。”
“所以他叛变了。”塞弗罗语气凶狠。
“——又或者是你父亲的安排。”我说。
“那怎么没有跟我们联络?一定有问题。这代表贾王渗透进来了。”塞弗罗转头看门口,“该死。说不定他已经知道提诺斯的位置——甚至是今天的计划。”
我的思绪飞快转动。会是阿瑞斯派马提欧来的吗?还是马提欧为求自保、不得已委身于此?也许我的事情是他走漏的……越想越不安,毕竟我和马提欧相处时间没有那么长。尽管如此,我还是在意他的安危。印象中的他很温和,这年头还能有颗温柔的心非常不容易。看看我们是怎么对待他的。
“快走吧。”小丑开口。
“没捉到贾王不能走。”塞弗罗回答。
“——但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说,“情况不单纯,最好等马提欧醒来。有没有人带兴奋剂?”
“剂量不对会害死他的,”维克翠警告,“粉种的循环系统承受不了军用品。”
“但我们也没时间叙旧,”塞弗罗低吼,“不能冒险逗留,得快点动起来,”我想回嘴,但他没有停顿,又看着正在检查马提欧的通信仪的小丑说,“有没有找到线索?”
“只看到厨房的食材清单,好像送了很大分量的羊肉、果酱三明治和咖啡到编号C19的房间。”
“收割者,你怎么认为?”拉格纳问。
“说不定是陷阱,”我回答,“还是先……”
维克翠不屑地冷笑打断我。“陷阱又如何?反正不就是这种货色,能奈我何?”
“说得好,裘利,”塞弗罗走向门口,“废物,带好这粉种,有状况就咬他。拉格纳、维克翠,你们两个打头阵,准备见血了。”
下了一层楼,我们终于遇见安保,六名猎犬守在门前,巨大玻璃面板闪亮得如池塘般吹起的阵阵涟漪。对方身穿黑色西装,而非军用护甲,左耳后有银色脚跟状的植入物。这层楼显然监控更严密。但我们仍没看见仆役。几分钟前,数名衣着相似的灰种推了一车咖啡点心进去。这种事本来应该交待粉种或棕种人才对。总之此处戒备森严,办公室里应该有重要的客人,又或者是贾王疑心病太重。
“速战速决。”塞弗罗躲在转角,我们距离那群灰种三十米左右。
“瘫痪这群猪头后立刻冲进去。”
“还不知道里面是谁咧。”小丑提醒。
“冲进去才知道,”塞弗罗低吼,“上!”
拉格纳与维克翠率先杀去。匿踪斗篷扭曲的光影遮蔽他们身形,其余人尾随在后,一名灰种察觉异样后沿走廊冲来,瞳孔上的热感应芯片启动,红光闪烁,捕捉到我们携带电池的热度。“匿踪斗篷!”他大叫。六人训练有素、立刻取枪。然而太迟了,我方先锋先发制人,拉格纳挥舞锐蛇、斩断一人手臂与另一人咽喉;维克翠的消音枪射出磁力弹,击毙两人。我从倒下的敌人中间钻过,剑锋刺进一人肋骨,心脏爆裂的触感随“啪”一声传来。随后我又将锐蛇化为鞭形抽出,再转换为甩刀形态。死者倒地。
对手连枪都来不及开,但仍有一人按下通信仪,于是警报大作,墙壁一片赤红,进入了紧急状态。塞弗罗解决掉最后一名守卫。
“快进去!”他下令。
情况不太对。我的感受越来越明确。但维克翠与塞弗罗一马当先,拉格纳跟着将门踹开,一向顺从的我只能追入房间。
贾王的会议室与楼上那层相比朴素得多,层高十米,墙壁是数字玻璃显示器,此刻飘着淡淡银雾;左右有两列大理石柱,中间摆放气派的缟玛瑙会议大桌,正中央竖立一棵纯白枯树;会议室另一端设有落地观景窗,可俯瞰巢城全景。瑞古勒·艾格·桑恩,贾王的大名从水星远传至冥王星,他本人正站在落地窗前,肥胖的手中提着一杯红酒。
他是个光头,前额皱纹多得像洗衣板,厚唇仿佛咬着牙套的拳击手,猿猴似的肩膀,屠夫般的手指,身上那袭金星产的青绿高领袍绣着苹果树图案。就外观判断,贾王六十好几,皮肤晒得很黑,蓄八字山羊胡,却没真的修饰脸型。不过他看起来没什么雕塑过的痕迹。比起他那一双赤脚,拥有三颗眼睛更为引人注意。脸上那双眼是银眸,眼睑厚重,但藏不住精明干练;肥硕右手中指上单调的银戒竟植入一颗金种的眼珠。
显然我们打断了他的会议。
室内将近三十名赤铜种和银种人,分为两派,坐在缟玛瑙大桌左右,面前除了咖啡杯、酒瓶,还有通信仪及半空中的全息投影显示屏。原本他们正紧盯屏幕上的数据,听见房门猛然朝内打开,全都吓了一跳,反射性后退。可是绝大多数尚未反应过来或感到畏惧,甚至无法察觉号叫者众人正披着匿踪斗篷闯入。不过,在场的并非只有赤铜种和银种人。
“噢,该死。”维克翠脱口说。
在这两种色族中站起六名金种,都是骑士,一身脉冲胄甲,而且每一个我都认识。左侧那位面色铁青、浑身漆黑的长者贵为死亡骑士,身旁两人里,一是艾迦的姐妹,也就是圆脸的御史莫依拉,另一人则是老面孔:卡西乌斯·欧·贝娄那。桌子右边依次为忒勒玛纳斯家族父子,卡珐克斯与戴克索,以及约一年前留我跪在矿坑中的女孩。
野马。
第十七章 断 金
“住手!”我大吼着,同时压下维克翠的枪口,但塞弗罗又吼出命令,于是她又举起武器。号叫者摆出交错队形,脉冲手套和高能枪纷纷瞄准会议室内的金种,目前尚未进攻,除了想活捉贾王,也是因为塞弗罗看见野马、卡西乌斯以及忒勒玛纳斯父子,必然与我一样震惊。
“趴下投降,否则格杀勿论!”塞弗罗叱喝,通过魔盔变造放大过的声音完全不像人类。其余队员跟着吼叫,一时之间房里像是鸟妖群吱吱嘎嘎,嘈杂至极。我全身一凉,不管大伙儿如何咆哮,也绝对盖不过警报声响,张皇失措中,我只能先以脉冲手套攻击威胁最大的对手——卡西乌斯。我的考虑在于担心塞弗罗面对杀父仇人会无法克制情绪。魔盔与武器系统联动,显示出目标护甲的弱点,然而我的视线却离不开野马。她放下咖啡,离座起身,姿态一如往常优雅动人,左手手甲缓缓打开,露出底下同样配备的脉冲兵器。
我一阵天人交战。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该在外缘区吗?包括野马在内,在场金种丝毫不理警告,可能是猜不到魔盔下面究竟何人。那六人没穿披风,谨慎地评估自身处境后开始做出反应。
卡西乌斯右手上缠着锐蛇,卡珐克斯父子则小心站起,至于贾王则是慌张地挥动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