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李浅墨今日一身夜行打扮,因为实在不便暴露身份,连面也蒙了。

这时他从缸后猛一腾身,伸手就向空中那叠信札抓去。

他动手极快,信札才一入手,他心头大喜,就待遁去。

却听得街尾忽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笑道:“覃统领,我说如何?只要放出消息去,刺杀魏王的幕后主使断不容这份证据落入我们手里,这不,他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李浅墨闻言不由大惊,那说话人的声音,分明就是魏王府中的瞿长史!

——这是一个套儿!

李浅墨至此才惊觉,自己究竟已卷入多深。

可怕的还不仅是瞿长史露面,他口中的覃统领,不是覃千河,却又是谁?

而且不只覃千河在此。

李浅墨此时惊觉之下,才觉街头街尾,杀气已起。

分明袁天罡、许灞也同在此地。

覃千河、袁天罡、许灞都是当今天子的手下亲信。

不知魏王府如何能请得他们出来,分明是有意在他们眼前,落实正是东宫太子手下要谋夺这份事关刺杀魏王一案的机密证据。

李浅墨这一惊,却也惊得额头冒汗。怪不得东宫方面,哪怕听闻了消息,终究不敢出手谋夺,而是拜托自己。

他当即身形一矮,躲过街中两个人对自己的出手,就势向街边一溜,要缘墙上屋,借着这一块复杂的地形,溜出这个埋伏圈去。

可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猛地一烫。

——李泽底!

他竟早就埋伏于此,且是埋伏于一户民舍之内。这时隔窗遥袭,但听得窗棂破裂的声音,李浅墨只觉得自己的背心,已被控制在他的“黄流九脉”之术下。

至此险境,李浅墨只有拼力而逃。

——单是一个李泽底,还不足以令他深惧。可覃千河、袁天罡、许灞同时露面。

一旦与他们朝相,李浅墨不知道该如何对他们解释自己为何要出手谋夺这份关键的证据。

李浅墨长吸了一口气,不肯显露自己的羽门身法,就地一滚,然后一腾身,直向街的另一头逃去。

可李泽底埋伏已久,一旦出手,岂是等闲混得过去的?

李浅墨只觉背后似有黄流九道,沛然充裕,那力道直压身后,稍不小心,怕不要被震得心脉俱断,就此殒命?

他只觉得,自己此时,除非返身一战,几乎再没有别的选择。

可如若返身一战,不说面对李泽底,赢不赢得了他还不论,单是此时还在外围的覃千河、许灞、袁天罡,自己如何逃得出他们布就的合围之势?

这时却听得一声轻叱:“我来帮你!”

屋瓦之上,突然腾起了一个黑衣人影。那人也穿了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单单露出一双眼睛来。

那人剑势端地不凡,只见一出手,就攻向李泽底。

李泽底出于不备,攻势猛地一松。

那半路杀出来的人趁机后退,一伸手,已拉住了李浅墨的手,就向那屋后的院内翻去。

李浅墨只觉握着自己的手甚是柔软,似是一个女子的手。

可一瞥之下,他见到了那蒙面巾上的一双美目,不由心中一震。

他识得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只见那双眼睛,纯净清澈,仿佛一只小鹿也似,那出手相救自己的——分明是……

耿鹿儿!

【三十八、犯斗剑】

  覃千河、袁天罡与许灞三人远远地站在街角那端,一直遥遥地看着。

  夜很暗,月隐隐一弯,照不见什么,那点稀薄的银光下只见得到黑影憧憧,那是街两侧寂静的房舍。

  而房舍中间的街道上,几条黑影正在灵动地闪转腾挪着……先是贵霜组织的手下与五姓门人交接在即,一个黑影猛地蹿了出来,劈手夺过了正在交接的证据,然后就有人冲那黑影出了手,出手的居然是五姓高手李泽底,那黑影猛地逃逸,却另有一个黑衣人出手攻向李泽底……这等深夜搏杀想来覃千河等已经见惯,一个个都不动声色。

  他们三人全都默然不语,陪他三人侍立的瞿长史却不耐这等沉默,他望着李泽底追击的方向,含笑道:“三位,咱们要不要近前去看看,看看这幕后主使吐火罗刺杀魏王的究竟是什么人?”

  ——今日,本就是魏王府设就的一个局。他们故意放出风声与东宫知道,说是刺杀魏王幕后主使的证据要于今夜交接,有意要引出东宫的人来抢夺,这边却安排好了覃、许、袁三人在场,好让天子身侧的护卫统领亲眼得见东宫之人是怎样谋夺这些证据的。

  有这三位高手在,想来无论东宫派来谋夺证据的是什么人,都万难逃脱。那时,东宫一脉对此事就再也无从抵赖了,那份证据更是确凿得铁板钉钉。

  而能请出覃千河与许灞来,实是出于袁天罡的面子。袁天罡一向与瞿长史略有交情,他对魏王似乎也颇有好感。不过他是天子身边极为倚重之人,轻易不会表露出来。这时他并不接口,反望向覃千河。却听覃千河道:“既然有李泽底兄出手,想来也不用我们援手了。待他擒下来人再说吧。”

  所以他们三人一时没动。

  眼见得那两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一逃就逃入了街边的一处院子。那里,却是个灯油作坊,院子里排放的全是一大缸一大缸的灯油。这里的地形魏王府早已探听明白,所以瞿长史对李泽底极有信心,闻言笑道:“也好。”

  遥遥的,只见李泽底一展身形,就翻过了那道院墙。他一跟入,只听得那院墙后面,沉厚厚地就响起了劈掌声。

  这等高手出掌之间发出的气浪,寻常人等根本就听不到,因为那一声声都是极低频的暗声。所谓大音希声,就是这个道理。但街首旁观的是何等人物?只见覃千河双眉一挑,望向许、袁二人道:“这位李兄多年不见,没想功夫更加深厚了。”

  他们三人都是当世数得上号的好手,所以有李泽底出手在前,人人都不愿再行插手,却不由在暗中估量着李泽底的功力。

  那院墙后面,随着那掌声渐重,却见到两道剑气暗涨。那剑气之间,隐显青白之色。一时间,覃、许、袁三人个个望向那院墙后面,只见院墙之后,为那如山的掌影笼罩间,竟有一青一白两道剑气飞腾而起。那剑气无质无形,却锋芒极锐。袁天罡不由面色一沉,闷声道:“好剑!”

  他不夸赞李泽底,只夸道“好剑”,实为李泽底之功力因其盛名可想而知,但那两道剑气,不知出于何人,却端的惊人。望了一会儿,猛见一剑奔腾,如怒邀牛斗,连许灞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叱声道:“犯斗?”

  却见另一道剑气平飞而起,应和着那一剑犯斗之势,如水漫平川,舟横野岸,只听覃千河也“咦”声道:“何止犯斗,还有乘槎!”

  ——乘槎、犯斗?

只见许灞连连搓手,口中不由道:“这下有趣了。”

  犯斗邀牛女,

  乘槎待帝孙!

  所谓犯斗,原是取剑光直犯斗牛光焰之意;而所谓乘槎,却是取意于张骞渡河天津,求得织女织机石的传说。

  江湖故老相传,“乘槎式”与“犯斗式”本属“天玑剑法”,两剑相合,可极尽天机之妙。

  如今,乘槎式为骊山派镇山之宝,而犯斗之术据说早已失传,没想到会在今日重现。

  只听袁天罡笑吟吟地道:“李泽底兄今日只怕惹上大麻烦了。”

  瞿长史听他口气,不由心中一惊,只觉得袁天罡的口气里颇有些隔岸观火的味道。想了想,才明白:怪道今日袁天罡怪怪的,原来是对李泽底心存芥蒂。也是,袁天罡一向对魏王颇加青眼,但如今,魏王府既邀得李泽底这等人物相助,李泽底可谓是与袁天罡齐名之辈,怪不得袁天罡会心生芥蒂。

  不提他们这些旁观者的曲折心思,一时间,只见得那院墙中突有火光一闪。随着火光一闪,却听得李泽底掌风如山,一时削去了满院灯油缸的盖子,到处都是缸盖跌落之声,随后,那院中猛然一亮,却是李泽底打亮了个火摺子,以一只火摺飞渡,瞬间点燃了几口大油缸,原本黝黑的夜为那灯油之光所照,登时满院辉煌。

  缸口粗细的火焰一时直腾而上,为那火光所映,隔着院墙,只见到人影腾落,掌影如山,而剑气似虹。

  覃千河不由眉头一皱:“干什么燃火!拿两个小贼,莫非李泽底兄想把整个长安城都拆了不成?”

  他身负长安城治安之责,自看不惯李泽底这等粗暴的手法。瞿长史一时不好开口,却听许灞喃喃道:“李家家底颇厚,回头叫他们照价赔偿就是。只是,点了火却也有好处——确是好战啊!”

  他话未说完,却见那两道剑光在火光辉映下不弱反盛。覃千河、许灞与袁天罡一时默然不语,因为他们同样想起了一个词:少年。也同样怀想起了自己也曾拥有过的那样的时光。

  ——那剑光中,饱含的分明是少年人力挑天下高手的豪情。

  ……李浅墨与耿鹿儿一翻进院墙,两人本都是黑巾蒙面,这时把臂而逃,不经意间,彼此侧头互相看了一眼。两双眼睛还是头一次碰到一起,似这般明明相视,却猛地同样感到了一丝扭捏。

  李浅墨不由尴尬道:“怎么是你?”

  却听耿鹿儿哼了一声:“为什么不能是我?”

  李浅墨方自回不出话来,却听得耿鹿儿忽然一笑:“你不想让我援手是不,可我偏偏援了,你又能如何?”

  李浅墨只觉得她全不讲理的娇蛮中别有一种亲暱味道,让人听了忍不住心头一暖,却听她的声音猛地一变,嘿声道:“小心,大坏人跟进来了。”

  说话间,李泽底已翻墙跟进。

  李浅墨二话不出,松了耿鹿儿的手,一肘就向背后撞去。口里喝道:“你先走!”

  没想耿鹿儿竟也同时松了他的手,低喝道:“你先走!”

两人异口同声,这一声叫罢,如不是黑布蒙着脸,只怕各自都要窘得满面通红。

这院子中四周密植了大槐树,那点树影遮住了月光,四周黑黝黝的全看不清,但见得到几双瞳子里闪着的光。

李浅墨一式肘锤撞出,他这一招势起突然,抢在李泽底身形未稳之先,正是渡河未济,击其中流。

李泽底嘿了一声,未落地即一掌拍来。

这下硬碰硬,李浅墨只觉得自己的肘部一阵巨痛,仿佛撞上了一堵大山也似。可他年少硬扎,不肯吃痛收手,反而肘势向下一压,压住李泽底之掌,一脚倒踢,越过自己的头顶,成倒踢紫金冠之势,就势倒踢向李泽底的头顶。

眼见敌手这等悍猛,李泽底也只有扭头闪让。他一掌托住李浅墨的肘锤,另一掌就势向李浅墨腰胁下拍来。

李浅墨反手去接他这一掌,他知道李泽底功力了得,不知封不封得住他这一掌,口里冲耿鹿儿喝道:“你怎么还不走?”

却听耿鹿儿怒道:“凭什么你要我走,我就得走!你的功夫就高明过我吗?”

——这妮子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李浅墨此时已无暇应答。他与李泽底以硬碰硬,以快打快,李泽底一掌已扫中李浅墨肋下,李浅墨一时只觉得气血翻涌。他虽自着急,却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