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吃惊的是,那团大红袍子的影子,似是全然不为所动,不闪不避。

转眼间,李浅墨吟者剑激射,已刺到那袭大红袍下的身影上。

可剑尖才中,他就已觉得不好。

——那大红袍子下面,竟是空的!

李浅墨脑中电转,一闪念间已经明白,在自己第二次飞击时,那色鬼想来已脱去了这身红袍,潜入水底。却让这傀儡之身猛然加快,避过了自己的第二击,诱发自己再冲这假人发出第三击。

一念及此,他额头不由冷汗涔涔。

他于空中疾回首,望向适才自己与耿鹿儿坐过的树下,口中叫道:“鹿儿……”

可那边树下,空空如也,耿鹿儿早已不见踪影。

一击落空,再加上这等打击。李浅墨一口气再也提不住,身形一坠,登时掉进了水里。

他心头一时悔恨交加:是自己不察,竟落入敌手的圈套。

略一转念,他想起色鬼的声名,心中更是惊惧交加。耿鹿儿此时有伤在身,分明还在发烧,如落在那色中恶鬼手里,那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儿,他双手猛力往水中一拍,腾身而起,跃上了岸,口中连叫道:“鹿儿、鹿儿!”

但四野寂寂,再无回声。耿鹿儿全然消失不见,已不知被挟持到了哪里去。

李浅墨恨得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脚下加力,盲目地追了出去。

五更天时,李浅墨来到了终南山脚下的丑女庵。

他遍寻色鬼不到,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更次,才想起,若要寻找色鬼行踪,还是先到丑女庵为妙。

毕竟,异色门与色鬼可谓老仇人了。色鬼的行踪,说不定她们还知道。自己再这么寻找下去,以天下之大,却从何寻起?

他跑得也疾,才到庵门,不及叫门,身子一腾,已跃入院墙,口中疾问道:“门主可在?”

大堂里隐隐传出了一声:“在。”

他也算病笃乱投医。无暇去想自己当日与异色门的恩怨了,飞身一跃,已跃入大堂。

可眼前景象,却不由让他登时呆立在那里。

只见异色门别院的大堂里,那幅《姽婳图》前,正中的椅子上面,端坐的竟不是异色门主,而是一个一身红袍,脸戴面具的人。

那身红袍上的大朵绣花镶了金线,本让李浅墨过眼不忘。

那椅上坐的,不是色鬼,却又是谁?

李浅墨一时张口结舌。

却听太师椅上的那人开口笑道:“本尊已等了你半天,怎么你这时才来?”

李浅墨怔在那里,好半晌,才挣出了一句:“难道,整个异色门都落入了你的手里?”

那上首的色鬼仰面大笑,笑声中大是得意。

李浅墨扫眼一望,只见堂中,两边侍立的还有十余个异色门子弟。而那色鬼身后,雁翅般地站着柴、米、尤、严四大护法。她们一个个低着头,也看不清脸色。整个堂中灯光昏暗,但见得两边侍立的异色门弟子个个脸色怪异。

这些异色门子弟本来就个个生相古怪,加上这么黯淡的灯光,与她们面上的奇异之色,李浅墨对那色鬼更增惊惧。

却见那色鬼一拍手,却从堂后转出了个侍女,那侍女躬着腰,捧着个金盆,走了上来。

原来是那色鬼要净手。

他净罢手后,还随手向那侍女颊上掐了一把。李浅墨一见之下,只觉得恶心。他见那侍女天生秃发,满头之上,只见斑斑秃迹。这样可怜的女子,那色鬼还要上下其手,果然可恶!

却听那色鬼怪声怪气地哈哈笑道:“你可是觉得奇怪?原来,你只怕以为本尊只偏好这一口,偏爱这丑女庵中的丑女,却掠你那大美妞过来做甚?”

他出言不雅,却也说中了李浅墨的心思。

却见那色鬼阴森一笑:“难道你不知,丑的变美不容易,美的变丑那可简单至极。本尊今日无意之间,一见到你小子那大美妞儿腿上的水泡,早立时怦然心动。多好看的泡泡啊!心道:这大美妞儿,如果捉回来,给她浑身上下都淋上热油,那却会何等好看?所以,本尊情急之下,都没心思收拾你小子,先把这美妞给掠回来了。”

李浅墨不由心中大惊:“你把她怎么样了?”

却听那色鬼嘿嘿道:“怎么样了?还没怎么样,几大锅油都在后院烧着呢,等到油热时,正好动手。”

说着,冲李浅墨夹眼一笑,“好徒儿,你不是爱扮我?今日,为师既收了你的大礼,这等好看的变戏法,可不容让你错过。”

李浅墨心中一时忧急已甚,鼻中,甚至闻到了后院飘来的熟油味儿。一闻到这味道,他不由更是焦急。

那色鬼见他神情,哈哈笑道:“没错,你也闻到了?我现在想的是,是用芝麻油烫着好呢?灯油烫着好呢?还是用葵花油?”

他说得饶有兴味,李浅墨忍不住一腔愤怒,猛地念及异色门主吴盐儿,那个与自己母亲云韶长得极为神似的女子,不由挂心,口里问道:“你把异色门主怎么样了?”

那色鬼愣了愣:“她?”

只见他口气里略显犹疑,似乎别有滋味。

看见李浅墨挂心的神色,只见他眼神一笑,嘿嘿道:“她嘛,长得太不像丑女门的人,就这样,怎么配当门主?所以,我已把她锁进笼里,专门抓来了千年的蜈蚣、长虫、极毒的五彩蝎子、百里戈壁上才有的食尸壁虎,现在,那些东西正在她满身满脸上爬着呢。我一定要让她名符其实,以后,什么东施、南施、北施、毛嫱之类,都再无颜与她争这异色门主之位……”

李浅墨这时再也听不下去,怒喝了一声:“阴毒小人!”

说着,他连人带剑,直向堂上那色鬼击去。

他犹恐以一己之力制不住那色中恶鬼,让他逃去再出去害人,身在空中,还冲柴、米、尤、严四大护法喝道:“他如此待你门主,你们就甘心违心事敌?”

他一剑击出,却见那色鬼在面具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极为托大的,全不伸手封避。

眼见得自己一剑已及那色鬼红袍。却见哧溜一下,一个人影已从椅子下面脱身而去。

又是这一招金蝉脱壳,李浅墨此时可谓恨极了那色鬼,手中剑势不收,直透红袍,连袍带椅,都为他剑气击碎,剑势紧盯着那才逃离的色鬼背心,就冲他击去。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柴、米、尤、严四个老婆婆这时竟同时出手,她们出手并不是抓向色鬼,而是抓向自己。

李浅墨不由大喝一声:“你们疯了!”

可那四个老婆婆的功力也端的不可小觑。他只有回剑封避。略一避让后,他提身就冲那色鬼疾追而去。口中不忘冲那四大护法威喝道:“你们叛主求荣,待我收拾了色鬼,救出你家门主,再代她收拾你们!”

那色鬼逃的方向却是堂后。

李浅墨如影随形,疾追而至。

可那色鬼却穿堂绕廊,似是地形极熟。转眼间,他已冲入一间厢房。

李浅墨随后跃入,一眼已看到床上的耿鹿儿,只见她此时似在熟睡中,见她全身无恙,李浅墨才略微放心。可那色鬼转眼间已到床头,李浅墨生恐他对耿鹿儿不利,猛提一口气,要抢在他动手之前,把他钉死于床前。

可那色鬼猛一回身。

李浅墨不由猛然怔住。

只见脱了面具、红袍的色鬼哪里是什么色鬼?她明眸淡淡,微笑浅浅,不是异色门主却又是谁?

李浅墨一时简直懵了,怔怔地望着她,却见她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道:“刚才你为异色门主动怒,说要为了她剑诛色鬼,还要代她惩罚门下叛徒,可都是真心的?”

哪怕她浅浅一笑,却也有倾城倾国之色。

那一种风华韶秀,让人全忘了她的五官,哪怕是王子婳、珀奴与柘柘,比起她那种纯女人的风姿,也大大不及。

李浅墨张口结舌道:“你……假扮色鬼?”

异色门主点点头。

“刚才在河边的也是你?”

异色门主双手一摊,一手指向床上的耿鹿儿,似是说:“她就在此,那当然是我!”

李浅墨不由大感狼狈,狐疑道:“为什么?”

却听异色门主浅笑道:“你还问为什么?当日,你假扮色鬼,闹得我异色门中,人心惶惶,几乎就闹了个翻天覆地。到现在,东施、南施、北施她们还在外面散布我与色鬼勾结的谣言,更别提毛嫱那张毒嘴了。我报复报复你玩玩,很不该吗?”

正说话间,却有两个侍女,一个手执一匣银针,一个端着一盆金盆,走了进来。

李浅墨先开始还未在意,及至她们走到床前,各捧盆匣侍立,李浅墨才看到那盆中热气腾腾,油香扑鼻,不由大惊,急怒道:“你、你真要淋她?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却见那异色门主横了他一眼,冷声道:“很心疼是吗?”

说着,她看了眼床上的耿鹿儿,面上忽转为笑吟吟的,“难道你不知道,只要入了这个门槛,凡是女子,就算我异色门中的人。但对于我们丑女门,这耿小妹妹,该是长得太过好看一点了吧?所以,我想起了这个热油的主意。”

李浅墨这一下可吓得不轻。

他下意识地剑锋微动。

却见那异色门主已接过金盆来,冷冷看着他:“只管出手。一出手,这盆,我必端不稳了。”

那盆满装热油,此时就悬在耿鹿儿的脸上。

李浅墨知她异色门规矩古怪,此时也不敢冒犯,口中疾道:“你先住手,有话好说。只要你放过她,不让她入你门中,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

李浅墨狠狠点头。

却见异色门主想了想,脸上似是在笑,可笑影中隐有凄凉,声音忽弱了下去,嗓音低柔地道:“我要你说她跟你说过的那句话。”

李浅墨愣了愣,这却是指哪句话?

异色门主目光一冷,哼了一声:“就是听来最肉麻那句。”

李浅墨这才明白,想都没想,脱口就道:

“我要跟你在一起。”

及至话说出口,他才不由猛然一愣,却见异色门主脸色一红,半笑不笑地看着他:“本门不收男弟子,难道你倚仗着自己的长相、武力,竟硬要加入本门?”

说着,她随手掀开了耿鹿儿身上的被子,露出了她的伤腿来。

然后,她用一块棉花蘸了盆中的热油,就向耿鹿儿腿上烫去。

李浅墨不由大惊,惊呼道:“慢,咱们说好了的。”

异色门主回眸横了他一眼,“傻子,还不明白?”

李浅墨一头雾水:“明白什么?”

“有毒。”

李浅墨还没回过神来,却听异色门主口气嗔怪地道:“你以为我没事扮做色鬼,抢这小妹妹回来,都是吃饱了撑的?那院中的灯油缸里,被魏王府中人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