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早就落入了某种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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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地铁车厢空空荡荡,她们找到靠门的地方并排坐下,刚才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谈话一不小心就找不回来了,搭在一起的手臂也因为刚刚一前一后上车而松开。病态苍白的节能灯光照在她们脸上,在封闭的车厢里,光线给人一种时间就此打住的错觉。
洛枳从来都不排斥沉默,更不会将它臆想为尴尬、冷漠或者对抗的表现形式。只是显然许日清并不擅长于在沉默中相处,洛枳从对面的玻璃上可以看到她有些局促,不停摸弄眼前漆黑如墨的齐刘海,像碎碎的串珠门帘一般,拨开,合上,再拨开,再合上……
“今天人好少呢。”许日清终于开口。
“是啊。”洛枳点点头。她也想找点什么话题,至少缓解一下身边女孩子的紧张,但是搜肠刮肚,无功而返。
“人……好少呢。”说完,她不觉有些愧疚。
列车再次启动,甬道两侧鼓动的风声涌入她们之间,彼此再也无话。
地坛公园有些让洛枳失望,熙熙攘攘的人潮上空,行道树间扯起了粉红嫩绿的大条幅,小摊主们一脸漠然地坐在小凳上,妇女们一边贩卖烤鱿鱼、烤烧饼和凉茶,一边回身去咒骂自家满地撒野跑得正欢的泥猴儿,头上裹着花花绿绿的三角巾和大条幅相映成趣……洛枳一脚踏过地上的黄色塑料袋,这场面让她面颊抽筋。
她也算是慕名而来,可是,没有赶上史铁生所描绘的黯然颓败。围墙上没有残雪,天空中没有残阳,一片和谐大好,实在不适合感怀。
她没有赶上最好的时光。无论什么事情,她都永远慢一拍,永远错过最好的时光。
至少史铁生赶上了吧,她想,那样的时光给了那样的人,就够了吧。反正她既不需要,也不会懂得。
洛枳越发坚信,今后和不熟悉的人见面,一定一定要选在热闹的地点,让周遭的热气掩盖自己的冷清,于人于己都有好处。她俩在人海中挤来挤去,为了防止走散,不停地彼此呼唤要跟紧对方,时不时地询问一下互相都对什么样的书感兴趣……许日清很自然地拉住了洛枳的手,两个人都没有带手套,她的手也不比洛枳温暖到哪里去。
“我总是忘记带手套。你也是吧?”她回头朝洛枳笑,洛枳刚想要回答,却看到许日清收敛笑容,低下头转过去了。
洛枳不明就里,逆着人流跟随她跌跌撞撞地挤了好久,才想起那天报刊亭前,张明瑞和她们俩关于手套的乌龙对话。
即使张明瑞很自然地化解了那一瞬间的尴尬,然而哪个女孩子不是心细如发?许日清怎么会不明白。
两只冰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握到山无棱天地合,恐怕也暖和不起来。
许日清买了一堆法学专业的课外读物,装了一书包,手中还多了一个沉重的塑料袋。洛枳转了半天,却只买了一本《毛主席语录》。
“买这个做什么?”许日清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放,揉了揉被勒出了红印子的右手,凑过来看了一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买,”洛枳轻轻翻了翻,生怕用力过猛将这本泛黄的旧书扯裂,“可能因为它够旧吧。”
的确是一本足够古旧的书,最外层的封皮已经磨没了,只剩下内页的标题。每一页都有主人的笔记,红铅笔或蓝铅笔,认真得仿佛小学生一般,某一页上好多个“林彪”上都用黑笔重重地打了叉。
“可能是我觉得这种书有魔力,说不定哪天晚上前任主人的魂魄就入梦来跟我拉家常呢。”
“哈哈,”许日清大笑时候很动人,“满脑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啊。我以为你会买很多书呢,听说你很喜欢看书。”
“嗯,”洛枳点点头,“不过还是习惯去学校附近的几家书店买书,主要是因为比较近。”她看了看许日清庞大的书包和塑料袋,打开自己预先放在包里带过来的纸袋,“来,把你的书分到这里一半我帮你拿着吧。”
许日清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好啊。”

终于从公园走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半。她们中午什么都没有吃,把边边角角转了个遍,最后拎着沉重的袋子茫然地站在大街上。

“饿了。”洛枳摸摸肚子。

“回学校吃,还是在附近找找看?”许日清正说着,忽然惊喜地拍了一下手,“对了,我突然想起来,这附近应该是有三元梅园的店吧?我想吃杏仁豆腐了。”

洛枳茫然地点点头,说:“好,你指路。”

天色渐晚,头顶天幕一片蓝紫色。萧索的北京冬天总是让洛枳想起小时候跟着妈妈东跑西颠为生计奔波的那几年,每到太阳完全落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感觉到心底一阵凉,一种想哭却又并非出于悲伤的感情充盈整个身体,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才会消失。即使彼时她还年幼,即使直到今天她仍然无法理解这种对于黄昏的向往与恐惧,这种感觉却仍然在每个黄昏击中她,从未失约。

“怎么?”许日清站住,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洛枳。

“没怎么。”洛枳咧了咧嘴,跟上她继续向前走。

许日清的方向感差得惊天地泣鬼神。她们像拖着水泥袋子的民工一样气喘吁吁地徒劳转圈,终于在繁华的交叉路口看到红黄相间的牌匾。

“看到了,那个红黄相间的,是吧?”许日清兴奋地指着前方。

“麦当劳吗?”

许日清用空闲的右手臂狠狠地框住洛枳的脖子:“我告诉你,中国的民族产业就是被你们这群人逼上绝路的!”

洛枳肃然,点头点得像广场上觅食中的鸽子。

许日清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

“吃饱了?”洛枳抬起头问。

“没有想象中好吃。不吃了。”她微微撅着嘴,像偶像剧中骄傲美丽的大小姐。洛枳眯起眼睛看她,竟然觉得怎么都看不够,每个角度都很好看——并不是美得惊天动地,但是就是很好看。

她于是也点点头:“其实地坛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没有那么好。”最终不得已用了朴素而万能的一个“好”字。

许日清诧异:“那你以为地坛应该是什么样子?”

洛枳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低头沉默着笑。

“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她闻言有些糊涂地微张着嘴看着眼前的女孩,对方托腮望着她,和自己一样一脸探询与不解。

“我是……怎么样的人?”

“跟我们第一次见面,太不一样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次受张明瑞的嘱托,她扮演了一次恶女人和知心姐姐的合体,然而无论怎样努力回想,记忆还是有些模糊,两个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富含目的性的见面让她的行为举止有些变形,究竟留给许日清怎样的印象,她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

“其实那天和张明瑞一起自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我印象中不一样。今天再看到,发现更不一样了。”

洛枳用食指抹了抹额头,发现果然是一手的油光。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许日清,场面因而再次冷清下来。其实她心里有些难过,明知对方正在努力地说些坦诚的话,她也不是不想迎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承接。这一路上,她们时不时也笑着开玩笑,说到某本书的时候也会激动地讨论一番,然而话题就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在沉默的荒野四处跳跃,偶尔捡到一颗,光泽耀眼,却是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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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缺少相处的感情,兴趣有交集,中间却横亘着彼此都努力装作看不见的两个男孩,那时不时的冷场和沉默,并不是毫无缘由。但是许日清还是付出了努力想要找到一根线将彼此串联起来。
洛枳真心喜欢这个明朗的女孩,从初见开始就那样澄澈的一颗心,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即使回头,也从不忸怩。
多好。可惜谁都不懂得珍惜她,自己更是没资格替她惋惜。
“有个东西,请你帮我转交张明瑞。”许日清从书包中将所有的书一股脑掏出来摞在桌子上,最后从书包底部拽出一个NIKE的袋子。
“当年我钻牛角尖的时候被他痛骂一顿,后来他被我冥顽不灵气得甩手就走,可是走前怕我着凉,还是把自己的衣服披到我身上了。后来我跟他关系缓和,重新成了好朋友,一直想要把衣服还给他,可是我害怕衣服让他想起大家闹翻的那段很尴尬的日子,所以就这样拖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还。”
洛枳接过袋子,伴随着哗啦啦的响声说:“我知道了。”
许日清笑起来:“跟你在一起真是轻松,你很讨厌说废话对吧?我记得第一次在咖啡厅你还是挺能说的,头头是道,条理分明的,但是后来再见到,话就少了那么多。”
洛枳笑:“其实我的确不大喜欢说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可能正好赶上我情绪不大稳定,话多。”
许日清托着腮看向蓝黑墨水一般的夜色,轻轻地说:“我情绪一直不大稳定。”
“自己觉得痛快就好。”
“但是我也并不痛快。”
“很少有人活得痛快,你并没吃多少亏。”
许日清闻声笑得很明媚,洛枳由衷地赞叹,这样的笑容,谁看了不痛快?
“你看,又来了,其实你挺牙尖嘴利的。”
“我就当你其实是想说伶牙俐齿。”洛枳无奈地笑。
许日清嘴角上扬,狡黠地扬扬眉,左手一直在用小勺蹂躏着碗中已经碎成渣滓的杏仁豆腐,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张明瑞是个很好的男孩。”
洛枳点点头。
“我想我没有辜负当初他的教导。盛淮南拒绝我的时候,我一直挺难以自拔的。但是期末考试的时候张明瑞也拒绝我了,我吸取教训,这次抽身得挺干脆的。”
清清爽爽的陈述句。洛枳心中赞赏。
华灯初上,许日清仿佛化身文艺片中的孤寂独白,丝毫不需要洛枳的反馈,只顾着自己絮絮地说。
“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跟张明瑞闹翻的事情了。”
“你看你什么都不问,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让我看了就心虚。不过其实是我自己什么都张扬,所以总觉得别人都知道我的那点丑事。”
洛枳低头笑。这算什么丑事。
能晒干在阳光下不怕人知的伤心事,再苦也干净透亮。要知道,世上有多少人的难过是不可说的?
“呵呵,反正这一年连撞两次南墙,事不过三,再撞南墙我许字倒着写!”
“我一直都觉得我挺好的啊,所有人都觉得我不错,为什么我喜欢了两个人,每个都错得不能再错了?”
“你知道吗,当初我喜欢盛淮南,跟张明瑞赌气,我告诉他,我爱撞南墙,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让他赶紧离我远点。”
“当时他也不服软,还说,当然跟他没关系,撞傻了自己兜着去!”
“结果,没想到是真的,的确是我自己兜着。张明瑞竟然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别人。”
“我那时候就想,故事里面那些一直一直等着女主角痴情不变的男配角,全是骗人的,就是在骗我这种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白痴,勇敢地奔着锅去吧,即使失败了,至少手里还有一碗粥可以果腹。”
“其实都是我自己太能作。”许日清的眼底晶亮亮的,迎着窗外橙色的路灯和牌匾上的霓虹,流光溢彩。
洛枳沉默着伸出手,覆盖上她冰凉的手背。
“张明瑞喜欢你,洛枳。”
洛枳平静地看着她,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惊诧也没有了然,古井无波。她们对视了很久,许日清先撇过了头。之后再也无话,枯坐了一会儿,洛枳说:“我吃完了,走吧。”
当地铁车厢苍白的灯光摇晃在头顶时,身边的许日清累得歪倒睡去了,沉沉地靠在洛枳肩头,沉静的粉红面颊那样美好,美好得不应该叹息。
在许日清宿舍门口,洛枳将塑料袋中自己的那本毛主席语录取出来,整个袋子递给许日清,说:“那就再见了。”
“嗯。”
洛枳离开的时候,听到许日清在背后清晰地问道:“洛枳,你说我和你,会成为好朋友吗?”
她想了一会儿,问:“你有很多朋友吗?”
许日清肯定地点点头,作出了一个和她的开朗笑容很匹配的肯定回答:“当然。”
所以不差我这一个。洛枳放心地点点头说:“我想我们很难成为朋友。尽管我非常非常喜欢你,我说真的。”
她想她终于对许日清说了一句很坦诚的话。
许日清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和大多数人一样热情地回应着说:“当然啦,咱们现在不就已经是朋友了吗?”——她有些不甘心,但同时又因为这句实话而感到欣慰。
“你喜欢我就好。至少还有人喜欢我。”她还是笑到最大幅度,“说真的,洛枳,我最近才明白,如果我能对爱我的人好一点,离讨厌我的人远一点,永远不去妄图讨好和解释,我是不是会得到更多呢?”
她摆摆手进门离开,口袋太重,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笨拙。
洛枳独自走在小路上准备回宿舍,手机震动起来,是许日清的短信。
“别像我一样,回头太晚。要么及早,要么永不。”
洛枳不知道应该回复什么。她也许是在告诫自己,关于张明瑞的事情,不要重蹈她的覆辙。洛枳觉得有些感动.
“好好休息吧,傻丫头,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许久之后许日清才回复。
“你说得对,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也请你不要为我担心。”
最后一个小分句带有一点点自作多情,然而无疑是自信而可爱的。洛枳难以不喜欢这样的许日清。
却也必须要承认,她丝毫不曾担心过对方。
一个拥有那么耀眼的笑容的女孩子,跌倒了,哭一哭闹一闹,还有很多人哄她爱她。
她还有很多明天。
洛枳抬头,晚上的天空有些阴沉,暗红色,低垂着,像是不断迫近的末日,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疼。
明天。洛枳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和它的前一天与后一天,毫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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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死局
洛枳刚刚和许日清道别就立即给张明瑞发了信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个面,有东西要给他。
洛枳拐个弯望见自己的宿舍楼时,张明瑞的短信钻进了手机,说:“你如果在宿舍的话,现在就下楼吧。”
她远远看到张明瑞等在楼下,手中拎着的塑料袋正往外冒着热气。腾腾白雾,浓郁的食物香气让她感觉到胃里一阵绞痛——一整天只吃了些冰凉的酸奶和奶酪,现在饿得受不了。
“好香。”她从背后叫他。
张明瑞吓了一跳,转过身,先是咧开嘴笑,忽然想起初见的往事,又疑心地闻了闻身上的羽绒服:“红烧牛肉味儿?”
洛枳失笑:“我说煎饼。”
“别提了,我们的懒鬼老大,整个就是一株长在宿舍床上的蘑菇!我刚从自习室回来,他就发短信让我给他捎煎饼果子。的确很香,你没吃饭吗?要不你等我把煎饼给他捎回去,一起去吃饭吧,反正我晚上也没吃多少,正好也有点饿了,没办法,煎饼太他妈诱人了……”
洛枳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对不起啊,今天一整天在图书馆复习法导,都没说话,憋成话唠了。那个,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她笑起来,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他:“你的衣服。”
洛枳没有解释衣服的来历,为了避免尴尬,她在张明瑞接过衣服的那一刻立即问起:“法导复习的如何了?正式考试都结束了,双学位非要拖后一周,我都没有心情复习了,气数都散掉了。”
“不是还有三四天吗?其实我知道,就跟马原一样,我现在背书的话肯定考试的时候都忘记了,还不如考前那天通宵一夜狂背,然后趁热上考场!”张明瑞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袋子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将袋子换到拎着煎饼的那只手里面。
“也对。”洛枳松了口气,点点头。
“去吃饭吗?”
“好。你先回去给室友送吃的吧。”
“那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吧,天冷,你先回宿舍等着吧。”
“你尽快,都七点多了,食堂都快关了,一会儿就只剩下麻辣烫和包子铺了。”洛枳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那就出去吃呗,我请客。为了法导考试,一鼓作气把剩下一半的人品攒全。”
“剩下一半的人品?”
“当然,前一半已经攒够了,”张明瑞苦笑起来,“我自行车丢了。估计是卷入隔壁学校的黑车市场,进入流通环节了。”
洛枳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张明瑞的情景,不自觉地眯眼睛笑出声。张明瑞看到她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的样子,有点慌,结结巴巴地问:“笑什么?”
“你自行车骑得不错。”她点点头。
张明瑞反应了一会儿,确定自己认识洛枳之后都没有在她面前骑过自行车,才慢慢地问:“你看见过我骑自行车?”
洛枳点点头:“我还看见过你吃泡面。”
“你火星人附体了吧?”张明瑞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某个秋光明媚的下午,因为跟老六他们打牌输了,他只好捧着康师傅牛肉面边吃边骑车,同时见到迎面路过的每个女同学,都要大声问对方“饿吗,一起吃吧”……
他很窘迫地挠挠头,正想着应该怎么解释自己当初的怪异行为,头顶橙色的路灯突然灭了,他们一起抬头,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洛枳却茫然地看向张明瑞,目光的焦点落在远处,仿佛他凭空消失了一般。
“……张明瑞……你在哪儿?”
他想都没想,迅速伸出一只手卡住了洛枳的脖子——“我有那么黑吗?!”
洛枳眉开眼笑,却在这一刻听见背后淡淡地一声:“张明瑞,老大都快饿疯了。”
张明瑞收回胳膊,不再笑,说:“正好我俩要出门吃饭,你要是回宿舍,帮我把煎饼捎给老大吧,刚买的,还没凉呢。”
轻松的语气中暗含机锋,让洛枳略微睖睁。
“我不回宿舍。”背后的声音一丁点温度都没有,却也听不出愠怒。
洛枳想要撤离这个尴尬的场景。她没有回头,把手伸进裤袋,暗中作业,无比熟练地翻开手机按了几个键,一串华丽的铃音就响了起来。她连忙假装接起来,朝张明瑞歉意地点点头,往拐角处的花坛走,边走边说:“喂?哪位?”
还没走出多远,贴在耳边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把洛枳吓得差点没直接扔出去。
她还是保持了冷静,急忙按下接听键,生怕后面的两个人发现自己的窘境,却没想到手机中传来的是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太假了吧,看不起我的智商吗?你一向都用震动的,刚才的铃声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羞愧,太过突然,反而没什么感觉了,她回头盯着那个示威一般高举着手机朝自己微笑的人,竟然也笑了出来。
盛淮南站在不远处,因为路灯罢工,只有手机发出幽兰的光,照着他冷冰冰的笑容。
洛枳站了一会儿,三个人谁都不讲话,等腰三角形的站位在地上勾勒出了孤零零的灯塔形状。
她突然不耐烦起来,大步走回去,对张明瑞说:“快把煎饼送回去吧,一会儿就全凉了。等你下来再一起去吃饭吧。”
张明瑞点点头,呼出一口白气,抬腿朝着路的尽头走过去了。
背影的确很黑,又穿了黑衣服,在沉沉的天幕下分不清正面背面。
“真不给人面子,”洛枳笑笑,扬扬手机,“我撒谎不也是为了躲避尴尬嘛,你何必这么犀利。”
黑暗中对方只有一双眼睛晶亮亮的,模糊的轮廓勾勒成沉默的剪影。洛枳出门时候衣服穿得太单薄,此刻微微刮起一阵风都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手也攥了起来。她跺了跺脚,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跺脚声仿佛声控开关,头顶的路灯不治而愈,一瞬间橙色灯光从天而降笼罩了他们,仿佛冷清舞台上仅有的追光,将他们和周围安静的黑暗隔绝开。
洛枳仰起头,灯光落入她的眼中,点亮了两盏橙色的温暖的圆灯笼。魔法般的一刻让她忘记了刚刚的落荒而逃与此刻的沉默对峙,她真心地笑起来,圆灯笼慢慢弯成两瓣月牙。
从她看见盛淮南和叶展颜在一起之后,就暗暗猜想他会不会为了女朋友所受的“冤屈”而冷对自己。事实证明,他的确一直阴阳怪气。
“我也回去了。”她说,睫毛投下阴影,敛去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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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终究没有和张明瑞一同吃饭。张明瑞发来短信,告诉她,宿舍老六突然肚子抽痛,怀疑是急性阑尾炎,他们急急忙忙把他送去校医院了。她回复一条“bless(愿神保佑)”,自己下楼也买了香喷喷的煎饼。大约晚上十点,她再次收到张明瑞的短信。
“拍完片子,出结果了。”
“怎么样?要转院吗?”
“转个头!丫只是岔气儿了!”
洛枳笑起来,身子往后重重地一靠,组合书桌震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柜子的顶端掉下来,她急忙闪身,差点被砸个正着。“咣当”几声,东西先是掉在桌子上,然后又跌落至地面,最终滚到她脚边。
一瓶午后红茶。
震荡得太猛,瓶子里金棕色的茶汤都泛起了白沫,洛枳捡起来,拂掉上面的灰尘,许久没有动。
时间定格。
她仰起头看向柜子顶端,想起当初自己是怎样小心翼翼地踩在椅子上面踮起脚尖把它高高地摆上去,又站在下面傻看了很久,稀薄的落日余晖穿越窗子照进来,透过金色的液体在墙壁上折射出异样动人的光斑。她努力回忆着当时是怎样地抓起它,他的手指又是怎样地拂过自己的手背,还有那声潦草到听不真切的道歉,默然抓起另一瓶迅速转身离开的背影……
命运的齿轮咔嚓咔嚓转得嘲讽,只是那时候她竟然丝毫没有听出来。她再次试了试,手心攥得通红,终于听到塑料断裂的响声,瓶盖拧开了。洛枳踱步到窗边,刚刚想喝,忽然如梦初醒般停下,仔细看了一眼保质期。
保质期仍然没过。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懒散地望向楼下。橙色的路灯下,早已空无一人。
蓦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曾在她背后等待过她。一直以来独自站在灯下的都是她,只不过这一次,连她都离开了。如果他回头,会不会失望于背后徒留下一地光芒?也许不会吧,她想,他从来不回头的。即使回头,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曾经以怎样的姿态守望和等待过,自然不会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