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丽想,这样多好,你看他,笑得多么好看,多么率真。
她却直觉地发现,陈墨涵并不开心,甚至在她进门的一刹那,露出一脸后悔和惊慌的表情。
第二天,戈壁特别高调地告诉了很多人他和陈墨涵交往的事情。他太高兴了,终于修成正果,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那天对陈墨涵态度特别友好。体育课的时候很多女孩子围在一起聊天,陈墨涵居然也坐在一旁。有人提到这件事,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陈墨涵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不置可否,甚至有点回避。
突然有个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我觉得戈壁油嘴滑舌的一点都不可靠,肯定是他胡说的吧。
百丽做梦也没有想到,陈墨涵竟然点点头,说是啊,我并没有答应他。
江百丽很少愤怒,她总是大咧咧的,温吞的,不争气的。
但是当大家都在很开心地说“这个男生真不要脸,陈墨涵这么完美的女生怎么能随便找一个男朋友呢”,甚至还在半开玩笑地设计那个未来的男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时候,面对着第一次融入了大家的笑得平易近人的陈墨涵,百丽的血涌上了头顶。
她记得,前一天晚上,戈壁那样纯真而简单的笑容。
想都没想,她忽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地对陈墨涵说,你答应他了,昨晚我明明都听见了,你怎么能这样。
陈墨涵你怎么能这样。
永远不做路人甲
那件乌龙事件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子。
其实,起因是陈墨涵倾心爱上的一个人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她在那个人面前说,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喜欢你,其实我有男朋友。
陈墨涵的确有本事用十分钟的时间炮制一个死心塌地的男朋友。
她读很多本亦舒,本质上却很台湾小言。
也许情有可原,只是百丽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故事是不是动人到了可以让她原谅陈墨涵的地步。
戈壁一个星期没有上学,而陈墨涵和江百丽的座位被调开。
后来戈壁回来了。
他看陈墨涵的时候是板着脸的,看其他女生是轻蔑的,只有看着百丽的时候,是热情的。
是热情,不是爱情。
那种目光翻译过来,就是,谢谢你,真够哥们。
从那天开始的一段时间,百丽和他形影不离。一起去食堂吃饭,也认识了不少他的哥们。她被女生孤立了,也知道所有人都在背后笑话她和陈墨涵,为了一个陈墨涵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的轻浮男人,一对闺蜜反目成仇。有人笑陈墨涵活该没有朋友,也有人笑江百丽和戈壁天生一对一丘之貉。
百丽虽然懊恼于生活不再平静,也不喜欢被指指点点,心里却是清楚顺畅的。陈墨涵打碎了在她心里的那个完美假面,她不必再煎熬,也不必再纠结自卑。
原来我们都一样。她终于正视陈墨涵和自己。
虽然面对陈墨涵的时候,百丽仍然坚持说,她只是出于正义感,并非如传闻所说那样觊觎人家的专属追求者。至少她没有完全撒谎,百丽没有追求戈壁,很有自知之名地认真履行着好哥们的本分,从不去插手戈壁泛滥的桃花运。
只是她没有说,正是爱让她的正义感燃烧。
圣诞节,她在送给他的贺卡上面还写着,“祝你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知道戈壁的生活即使桃花朵朵春色满园,即使始终没有原谅陈墨涵,他还是爱着她的。
或许因为他爱她,所以才无法原谅。
可是毕竟年轻。又是她爱的人,怎么能永远镇定。高考前夕所有人都情绪暴躁,百丽也是一样。当不知道是他的第几朵桃花走到她面前劝她知趣点不要缠着戈壁的时候,她终于不再耸耸肩说出那句没有人相信的“我只是他普通朋友”和“他爱的另有其人”,而是仰起脸正视对方,说“知什么趣?如果他不喜欢我,缠着他有什么用?我觉得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而她开口的时候,老天爷居然很给面子的让她成了焦点。楼梯上,陈墨涵下楼,戈壁上楼,拐角处一群班里同学说笑着走过来,好像是导演安排好的站位一样。
女生看到戈壁,气势汹汹地问他,你听到了吧?你喜欢她?你们仨就是这么反目成仇的?
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相当配合的静止了10秒钟。
戈壁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冷若冰霜地说,滚。
陈墨涵看了一眼百丽,嘴角轻蔑的笑容似现非现。
百丽站在外围,看着他们一个继续上楼,一个继续下楼,擦肩而过时好像电影精心剪辑出来的片花,即使彼此关系僵硬至此,仍然带有同样的骄傲和洒脱,衬托得包括她在内的周围人灰头土脸,面目可憎。
虽然戈壁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但是那句“滚”把烫手的谜面扔给了对面的女生,反而没有人注意百丽刚刚那个自作多情的大话,而纷纷好笑地看着自讨没趣的桃花女。
她也许应该谢谢戈壁,但是她知道,整件事情对她来说,重点不在这里。
后来的戈壁,果然不再允许她缠着他。
她本来可以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他身边,对他说,不是吧,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啊,我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想让她烦我而已,毕竟我的存在作为挡箭牌帮你解决了那么多问题,你都不许我为了保护自己的权益气气她们?喂喂喂戈壁你少自恋好不好?
她没有。
高考在即,她已经疲倦得不想去遮掩。
只是,那一幕太过兵荒马乱,她不甘心。于是发短信过去,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你。
她的表白,怎么也得正式点。
每天一封短信,只有一句话,我喜欢你。
如果是早上,就加上一句“早上好”,如果是晚上,就加上一句“晚安”。
江百丽始终不知道,戈壁在进考场之前收到一条“好运,加油,我喜欢你”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他从来没有回复过。她回到了自己家的小县城,都没有跟他道个别,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江百丽向来是个运气好的人,高考她居然考了比戈壁还高的分数,顺利地进了P大。
所有人都有不错的归宿,比如她和戈壁进了P大,陈墨涵也过了W大的小语种录取线。
百丽已经把发短信当成了乐趣,养成了习惯,以至于现在都没有办法想起来,8月3日前到底有没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奇特征兆出现——她早上发完信息,出去和初中同学玩了一天,晚上想起手机落在家里,居然有一条短信。
“好。”
好什么?她盯着戈壁惜字如金的短信,很久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甜蜜是从心底慢慢溢出来的,她已经错过了尖叫的最佳时机。
而他们相处的一年多,是那样普通而深刻。
戈壁也许不是全心全意地爱她。但是完全不爱吗?好像也不是。她其实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江百丽自己燃烧得充分炽烈,问心无愧。
她问过他很多次,你爱我吗?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种躲避让人不悦,却又还没能让她伤心到离开他。
他从来能用千奇百怪的答案来回避。最动情的一次,是大一下学期他竞选社团联部长成功之后,庆功会上很多人都在灌他,他最后喝得有点醉了,一个劲儿地拉住百丽说谢谢。所有人都说他应该感谢她。她鞍前马后,几乎把自己的心血都放在了他的竞选上,拉票,做海报,笼络关系刺探敌情,润色演讲稿到陪他挑选西装帮他排演计时……
人都走光了,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放在她肩窝里,她觉得肩头和心里都痒痒的。人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她立刻轻轻地问,戈壁,你爱我吗?
戈壁含糊地笑了,她嗅到啤酒的味道。戈壁指着大厅窗外能看到的巨大的M标志,说,我们就像麦当劳和肯德基,永远在一起。
她失笑,眼泪却翻滚滴下。是的,只要有肯德基的地方,附近一定有麦当劳。他们永远在一起。
但是那时候她忘记了,人酒后不光吐真言,还说胡话。
戈壁是肯德基,那么陈墨涵就是吮指原味鸡,而她只是每逢换季推出的什么类似四季时蔬或者鳕鱼条一类的点缀菜品——她早晚有一天会被撤换,甚至顾客都不会发现,但是没有吮指原味鸡,肯德基就不再是肯德基。
百丽继续执着下去,他们也许可以永远在一起。
如果不是昨天看到了戈壁邮箱里面的一封邮件。
“我曾说不如我们在一起,你说,‘不如’二字比第一次我的反悔伤你还要深。我现在终于懂了,我忏悔,我道歉,我放下那些无谓的自尊,然而,你还会回头吗。我知道我卑鄙,可是没有我,没有你的愤怒,会有今天她的幸福吗?”
而戈壁的回复只有一句。
“我不可以对不起她。”
“你说,他这样,算是背叛我吗?”百丽手指轻敲桌面,像是要唤回洛枳的魂魄。
“我在听。”洛枳淡淡地瞄了一眼她不安分的手指。
“可是,他都这么说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这么不甘心呢?”百丽问。
“因为你想听到的不是一句有得便宜卖乖和欲擒故纵嫌疑的‘我不可以对不起她’,你想听到的是他说,曾经年少不懂事,现在那些都过去了,我如今爱的是江百丽,请你想开点,祝你幸福。”洛枳苦笑。
百丽听了一愣,很久没有说话,仿佛刚才话说多了,现在想休息。
她们已经可以看到窗外的夕阳。
天黑的越来越早。
百丽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落。
“传说鲛人的眼泪落下来就成为珍贵的宝石,能卖很多钱。我真恨你怎么没托生成这个物种。”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具有安慰性质的,温暖一些的?”百丽勉强地笑笑。
“所有能称得上是安慰的话,大部分都是废话。”
“那建议呢?”
“你又不会听,听了也不会做。”
“就算我做不到,说说也好啊。”
洛枳像是被她缠得没辙,淡淡地注视她。
半晌,轻轻地开口说,“分手吧。”
晚上,坐在Tiffany书房里面看着孩子背古诗的洛枳,想起她和百丽走出KFC之后百丽问她的话。
“如果你是我,你会分手吧。”
“我又不爱他,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体谅你,我说什么都是放屁。我要是你,对方因为别人的一句‘不如我们在一起’而赌气地对我的表白回复一个‘好’字而不是‘我也喜欢你’,我压根就不会跟他开始!”
“纠缠到今天,我也真是无聊,你在旁边看着,都笑死了吧。”
“我原谅你了,”洛枳耸耸肩,“谁让你只看台湾小言,”顿了顿,又说,“小白女主虽然蠢,但是一般都善良。只是我更希望你能有她们那样的好运气。”
百丽感激地看着她,“可是如果我小白,但不是女主,怎么办?”
洛枳愣了愣,白了她一眼。
“对了。”两个人即将分开的时候,洛枳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百丽。
“怎么?”
“下次给别人讲故事或者跟戈壁吵架的时候,少提高中,多讲讲你这一年里美好的事情。至少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一回主角,哪怕是苦情戏也好,总比路人甲强。”
总比做路人甲要强得多。洛枳想起自己高三的日记,她的骄傲在小细节里面体现的淋漓尽致,比如,无论如何,她的日记里面都只有盛淮南一个人的名字,至于他的身边人,她好像一笔都没有写。
其实是赌气
又是一个周六的法律导论课,洛枳坐在惯常的角落里面,最后一次检查自己要交上去的期中论文。
抬头看向讲台的间隙居然瞥见了讲台边拿着水杯的郑文瑞。她把论文放在讲台上,然后从左侧的门出去接水。
原来,她也选了法双。
这门课在阶梯教室上课,人太多,她从来没有发现郑文瑞也在。
果然还是来了。洛枳心想。
郑文瑞边走边拧盖子,然后在门口撞到匆忙进门的盛淮南,洒了对方一身水。
不过看样子杯里原来存着的水,应该是凉的吧?
洛枳不自觉地笑了,这几天来第一次真正地笑了,盛淮南还真是跟水有缘啊。弱水三千,到底要哪一瓢?郑文瑞的脸红了,隔着这么远都看的一清二楚。盛淮南依旧是礼貌的微笑,摆摆手就走到讲台前面掏书包交论文。郑文瑞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盛淮南,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向后面走去寻找座位,然后黯然低头走出了教室。
洛枳有些感慨,但是她并没有怜悯之情——如果要怜悯,也应该先可怜一下她自己。她和郑文瑞之间的区别,不过就是郑文瑞会站在那里傻傻地看他,而洛枳会掩饰一下自己目光的方向而已。
那么江百丽呢?
百丽并没有与戈壁摊牌分手。江百丽只是死死地攥着戈壁。她不是不在乎感觉,不是不希望有一份完满干净的爱情,但是面对现实的时候,她能做到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要攥住他的手就好了。
你活着时候爱谁无所谓,总之你死的时候,只能跟我埋在一起。
洛枳想得有点疲惫。
她站起来,走下台阶交论文。
“洛枳!”
张明瑞出现在旁边,和她一起下台阶。
“论文写的什么啊?”他问。
“中世纪的婚姻制度起源,算是跟婚姻法历史擦边的题目吧,反正这个教授好像很喜欢胡扯些边缘的东西。你呢?”
“啊,就是各国宪法和社会制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从百度Google上面粘贴下来的,就是整理了一下。他估计不会被发现,我小时候开始就不会写文章。”
两个人把论文送到助教手里,助教象征性地翻了翻洛枳的论文,油腔滑调地长叹一声,“女人啊。”
她对助教吐了吐舌头,笑得很灿烂。
“你认识助教?”张明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