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交朋友的门槛太高,以至于会给丁水婧造成“她不在乎任何人”的误会。但是,也不算是误会吧——她的确没怎么在乎过她们。
洛枳没有兴趣跟她讨论自己生命中到底有几个人不是过客——是不是又怎样。丁水婧自然有很多漂亮的信纸,少了她的一封回信,虽然略有缺憾,但是不失为另一种圆满。
她又看了一遍那封信,抽出一张白纸,写上:
“你背后的方程式解错了,那个应该是双曲线,不是椭圆。
所以可见你的信我都有好好看。无论正反面。”
弱水三千,任你泼
周六的早上洛枳起晚了。她习惯于每个周五晚上都把本周更新的各种动画片在线浏览一遍,往往直到深夜,所以周六早上总是和百丽一样起得很晚。但是今天开始无法享福了,双学位的课程都安排在周六上午和周日上午。她去晚了,从后门进去,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还好是很大的阶梯教室。虽然现在的老师早就看惯了学生迟到早退,甚至宣布要点名了还留出一段空隙,好让学生在底下发短信把同学赶紧叫过来。可是她仍然觉得迟到是一件很让人难堪的事情,小心翼翼地关门,没想到还是吱吱作响。
在坐下的瞬间看到盛淮南,就坐在自己的前排,她又闻到很清香的碧浪洗衣粉的味道从前排慢悠悠地飘过来。
洛枳石化一般盯着他微垂的后脑勺。原来故事还没有结束。一种单纯的喜悦从心间升腾起来。一个向来遥远的人,被她接二连三地遇见,是否注定了要有故事?没有人不希望上天站在自己这一边,她也一样,从高中开始就是,一切的巧合都能被她赋予某种特殊意义。
而这一次,那个从天而降的大柿子,就像是命运交响曲里面那一声锣响,预示着一切的开端。现在她又遇见了他,在这个课堂上。她还会遇到过他很多次。
这堂法律导论课变得极有意义。
盛淮南身边的男孩子好像就是那天晚上八卦盛淮南可是最终落荒而逃的那位。干净平凡的侧脸,黑黑的,笑起来很温暖。
“我靠,这门课教材这么厚,我昨天去教材中心买的时候才看到。而且期末考试居然是闭卷,这不得背到吐血啊。”男生怪叫了两声,听得不是很清楚,反正教室里面不是很安静。
盛淮南没有说话。
那个男孩子又抱怨了几声,然后忽然伸手勒住了盛淮南的脖子说,你他妈的能不能别玩了!这又是什么啊?
盛淮南的声音很好听,那种语气比和女孩子说话的时候要随意粗犷些,可是仍然沉稳有礼。
“逆转裁判4,高中的时候只玩过前三部。怀旧一下。”
“怀旧个屁,你丫听没听我说话!”男孩子仍然卡住他的脖子摇啊摇,然后胳膊肘碰翻了后排的洛枳的水杯。还好书桌上面没有放书,只是几张演算纸,刚刚从书包里面掏出来。不过,她本人就比较惨,进门前刚刚接的热水冲咖啡,挂了一身。
衣服倒不要紧,关键是,很烫。
她倒抽一口凉气,身边坐的女生大喊了一声,周围人的目光吸引大半。
那个男孩子显然吓傻了,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来,只是回头张大嘴盯着洛枳。她到处寻找纸巾,突然旁边伸出手递过来一沓。
抬头一看,是盛淮南,他正叹气说,对不起。
洛枳宽容地笑笑,接过纸巾道谢,然后一边擦衣服,一边用纸去吸收桌子上的汪洋。
收拾得差不多了,哭笑不得地看看地图一样、上面又沾了一些纸屑的狼狈的浅蓝色衬衫,她抬起头望了望那个石化的男生,举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说,“该回魂了,别害怕,我不会哭着让你赔的。”
那个男孩子终于恢复了神志,急急忙忙地说,“对,对不起。”
可能还停留在上次她留给他的心理阴影中,这次怕的直接结巴上了。
她有点无奈,只好一个劲儿地摆手说,没事没事,真的。
盛淮南眉头微蹙,表情复杂,半天才缓缓地说,“你不疼吗?这么烫的水。”
“啊,有点。”她还是笑,“没事了,我皮厚,听课吧。”
坐回座位的时候,洛枳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和大腿,其实真的有点疼。不过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邻座已经帮她喊了,反正她不喜欢尖叫。
不过,倒也好,连打招呼都不用费心了。
讲台上的老头子还在絮叨法律导论的课程结构和学习的必要性,但是所有的单句都左耳进右耳冒,没有意义。
她出神地盯着黑板上方的投影屏幕,嘴角慢慢浮上一抹笑,狡黠而温柔,脸庞都成了蜜色。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正了正神,看到手里握着NDS皱着眉头的盛淮南。
她有点窘,歪了头,想张口问他怎么了,却看到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很快转过去了。
张明瑞看见盛淮南出神的样子,也回头去看。
“喂,还魂了!”他趴到盛淮南耳边说。
盛淮南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他,转回头翻开课本看目录。
“看上了?我觉得不错。内外兼修,平易近人。性价比肯定特别好。”
“滚。你这两天看广告看多了吧,你以为是帮老大攒电脑啊。”盛淮南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
“少跟哥们装。要不然你看什么啊?”
盛淮南愣了愣,没有说话。
洛枳很快知道了盛淮南欲言又止的原因。
老师刚宣布休息十分钟,他就转过来问,“你真的不疼?”
洛枳被他气笑了,“盛淮南,你好像特别希望我喊疼。”
肇事者反而事不关己地来看热闹,笑嘻嘻地说,“咦,你们认识啊?不过你别理他,他有热水情结。我要是没记错,当初认识初恋女友的场景,就是他不小心一杯水泼到那个女孩子身上,把人家烫的龇牙咧嘴,他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受虐狂。弱水三千,就等着一瓢来泼。”
盛淮南这次没有像在咖啡馆那样反应明显,只是一副对旧事重提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好像早就料到对方会揭短,轻轻地笑,不否认,也不生气。
洛枳愣了一下,立刻转头看着那个男孩子,说,“你想暗示我什么吗?你也泼了我一身热水,我是不是该把你骂的狗血喷头呢?说不定我们之间有缘分。”
男孩窘住,满脸通红,而盛淮南已经笑得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身。
“你真的没看上她?”老头继续开始讲课,张明瑞装作不经意地问,却没有笑。
“你老问这个干嘛?”盛淮南低头认真地抄着笔记。
张明瑞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一眼讲台,盖上笔帽:“你们高中同学?叫什么啊。”
盛淮南迅速地看了一眼他。
“要我介绍一下配置和型号?预算多少啊?”他笑嘻嘻地看着红了脸的张明瑞。
张明瑞脸红的样子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因为他太黑了。
“经济学院国贸系,洛枳,洛阳的洛,枳……呃……‘桔生淮北则为枳’的枳…好像是。”盛淮南多此一举地解释了一下洛枳的名字之后,生涩地停顿了一下,“而且是我们高中校花——至少是综合排名上的校花吧,有才有貌有德,听说还单身,可行性上来讲,你有戏。”
张明瑞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搭茬。
“喂,怎么不说话,脑子里想计划呢?”
他还是没有回答。盛淮南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一个劲儿打趣,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只能勉强地一笑。
突然,盛淮南也不再讲话,两个人安静地抄着笔记。
张明瑞并不是个太过粗神经大咧咧的男生。他清楚地听到,有些东西在他们的沉默中慢慢死掉了。
你真的是个好人
下课之后,洛枳正在整理书包,看到那个泼水的男孩转过来面对着她。
“请你吃冰淇淋,赔罪。”
洛枳很惊诧,她看见盛淮南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意外,然而只是很短的一瞬间,随即他就把书包往肩上一抡,朝她眨眨眼,笑着在张明瑞耳边用不大不小地声音说了句“别给哥儿们丢脸,力挺你”,然后很快地离开了。
“我叫张明瑞。”男孩子的脸颊仍然绯红。他长得黑黑的,五官很舒展,看着也挺讨人喜欢。
洛枳用了几秒钟来消化这个局面,然后叹气说,“如果是为了这件衣服和那杯咖啡,那么我觉得没必要赔罪,我不介意。如果是为了泼开水的缘分……”
他的脸更红了。
“那么就更不必要了。”她用玩笑的语气说。“我和盛淮南高中不熟悉,但是传言听过一些,他和那个女孩子的感情开端很有趣,不落俗套,可是最终结局不过是一拍两散,同样的开头套路,不吉利,我看咱们俩还是算了吧。”
笑归笑,距离感摆在眼睛里,她相信他看得到。
“哈,没事,没事,你别误会。”男孩很窘迫,洛枳有些不忍,但是她不想让事情发展的太过离谱,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比较好。而且,盛淮南一副媒人的样子走掉,她看了有点心烦。
“你是那天我遇见的女孩子吧,嘴巴还是那么厉害啊。盛淮南刚才跟我说,你是他们高中的校花,才貌双全,果然,果然名不虚传啊。”
洛枳知道这不过是盛淮南在张明瑞面前的说辞。
“你被骗了。不是我。”
他一愣,啊?
“校花当年被他泼了一身热水。”她不想再继续,拎起书包朝他说了声回见就往后门走。
刚走几步,忽然背后一声很低落的呼唤。
“洛枳,是吧?”
洛枳回头看他,“对,盛淮南告诉你的?”
“你喜欢盛淮南吧。”张明瑞眼睛盯着桌子,不看她。
最近真是奇怪,又有人来问她是不是喜欢盛淮南。
“你最好适可而止。”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眼看他被自己噎得满脸通红,她又放缓语气轻声说,“你别误会,不是所有跟帅哥说话的女生都是在套近乎。”
“你肯定也喜欢盛淮南。”张明瑞就跟中邪了一样。
“也?”洛枳隐隐约约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一点什么,笑了,“张明瑞,你是不是喜欢过某个女孩子,可是,她却喜欢盛淮南?”
张明瑞表情微变,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低头把脸别过去。
洛枳咋舌,他居然连撒个谎掩饰一下都不会。周围人都走光了,他们两个傻站在那里,洛枳想了想,还是走过去,略带歉意地说,“请我吃冰淇淋吧。当我什么都没说。对不起。”
他回过神来,立刻傻呵呵地笑了,“好。”
洛枳承认,这么轻易就转换思维模式,他的确是个很可爱的人。
出校门不远就有DQ,张明瑞要了暴风雪,洛枳要的是慕乐蒂冰卡,店员好像是新来的,在给每位点了暴风雪的顾客演示“倒杯不洒”的时候,表情和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全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
她美美地吸上一口。
“刚才邀请你实在太冒昧了,对不起。”张明瑞说。
“可是我还是来了。”她笑。
两个人聊了聊刚刚的法律导论课,洛枳突然想起要问问他,“为什么选法双?你们学生物的不是选数学和化学双学位的比较多吗?”
“我们压根就不想学双学位啊,重要的是GPA和GRE啦。会选法双,其实就是那天路过看见宣传板,盛淮南忽然说想要看看文科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就选了。上几门课之后修不完就转成选修课的学分,倒也没什么损失。”
文科生过什么样的日子?洛枳想了想,笑笑说,“是这样啊。”
一下子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讲了。沉默了一阵子,张明瑞慢慢地开口说:“你猜对了。我喜欢的女孩子接近我,是为了盛淮南。我空欢喜了一阵,很懊恼。”
“你不必告诉我的。”她温和地笑着说。
“就当我发发牢骚吧,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张明瑞的表情有点难堪。
“那为什么偏偏告诉我?”
“这很重要吗?”
的确不重要,只是我没兴趣知道。她没有再纠缠,低头吸着冰卡。
“这件事不怪他,所以我不想告诉别人,不希望他难看。盛淮南拒绝得很明确,没有暧昧,而且的确是那女生……自作多情,”张明瑞最后一句说的有点不忍,“也的确是她利用我,跟盛淮南没关系。”
洛枳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这才认真地看了看他。
“张明瑞,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
“嗯?”
“你没有迁怒于他,和盛淮南依旧做好朋友,这真的很难得。虽然表面上看盛淮南没有责任,但是如果换做别人,可能自此之后都会疏远他。毕竟,错没错不是重点,面子上过不去才是第一位的。你还能继续和他做朋友,而且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所以我说你是真的明事理,真的大度。”她很诚恳地说。
“真的吗?哪有那么好。”张明瑞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
“就冲这个,”洛枳指指手里的冰卡,“你就算大好人。谢谢你的冰淇淋。”她冲他甜甜地一笑。
“其实没你说的那么好,”张明瑞苦笑一声,“我约你,当着他的面,但是都没跟他商量。可能是我怕了吧。”
洛枳愣了,那你到底干嘛约我,跟他示威?她没有说话。
“其实他也不开心,我知道。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还是阳光灿烂的,该学习学习,该打游戏就打游戏,社团学生会照样风生水起,但是,我总觉得……”张明瑞踌躇了很久,脸上挂着害怕洛枳谴责他说人长短的表情。
“会好的。只要时间够长。我们这些旁人不要操心比较好。”她当即打断他。
张明瑞听到她事不关己的口气惊讶了很久。
“恩,希望吧。”他擦擦额角的汗。
他把洛枳送回宿舍门口,临道别时候忽然冒出一句。
“对不起,今天好些话都说得挺没大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