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姐的眼泪瞬时模糊了双眼。
她的九褣,站到了阳光下了。
她的九褣,走到了人前了。
她的九褣,出来了。
第五十一章 愿与共存亡
这个人是谁?
本王?
不是说贤王来了吗?
贤王的儿子吗?
民众们看着这个孩童,他的年纪八九岁,不胖不瘦干干净净,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五官面容跟贤王并没有相似。
其实贤王长什么样子大家也不知道,太胖了看不出来。
不过贤王的儿子可不能自称本王。
那这孩子是…
“是怀王?”
人群中忽的有年长老人问道。
这话让很多人愣了下,一时想不起怀王是谁,但旋即又都想起怀王是谁了。
想不起是因为日常很少提及,而日常很少提及则是因为怀王的身份,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每个人又都对他不陌生。
“是怀王!”
“这就是怀王啊!”
“真的是怀王吗?”
前太子大家还有印象,毕竟常常代替皇帝出面,民众们也见过,但这个前太孙几乎没人见过。
他出生的晚,年纪小很少被带到人前,没多久前太子又过世了,他则直接被关进了王府,再不出现在人前,且连名字都不被人提及。
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啊。
长的挺好看的。
养的气度也雍容华贵。
人群一阵涌涌,暂时忘了敌兵临城下的危机恐惧,满是好奇的围观。
四周的护卫挡着人群,站在车上的九褣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的攥了攥,显示这个孩子此时心里的紧张。
民众们没有见过他,他何尝不是没有见过人,见过这么多人。
小时候在皇宫,跟前只有太监宫女以及宫里的数人,再然后就到了怀王府,见得人就更少了。
他会很紧张很害怕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吧,毕竟他从来没有跟民众打过交道。
君小姐的手在身前攥紧,她应该过去替九褣说几句胡,帮着他来安抚民众。
但是她依旧站着没动,只是看着城门前街道马车上的九褣。
“是,我是怀王。”他说道,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吐字清晰洪亮。
虽然已经猜到,但真切听他承认,民众们还是扬起一阵喧闹涌涌,护卫们几乎有些挡不住。
九褣没有被吓的后退,他反而微微屈身咚的从马车上跳下来。
如同所有顽皮的多动的男孩子一样,他这个动作熟练,很显然经常这样做。
虎头虎脑的,就像自己身边的孩子们一样,这让周围的民众多了几分亲近。
“本王听到金人打进来了,觉得很惭愧。”九褣站在车旁,看着四周的百姓,小脸上果然浮现几分愧疚,“让大家遭难了,是朝廷没做好。”
原本一个小孩子说出这种话只会让人觉得好笑,但鉴于这个孩子的身份,民众们莫名的觉得委屈。
出了这么大的事瞒着他们,皇帝都跑了,终于有个人出来说声惭愧了,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他姓楚,他的父亲曾是太子,而他曾经是太孙。
他可是原本要当皇帝的人。
这也是有着真龙血脉的。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说惭愧说后悔都没有用,现在最关键的是我们要守住京城,守住我们的家。”九褣接着说道,一面向民众走去。
护卫们迟疑一下让开路,看着他走过来民众们也分开让路。
“你们不要怕,他们来了,我们就跟他们打。”他一面走一面说道。
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金人多可怕吧。
“殿下,打不过呢…”一个民众忍不住抹泪说道。
“没有打,怎么知道打不过呢?”九褣看着他,虽然个头小,但却身形挺拔,看着比他高的人也没有丝毫仰视的姿态,“我们大周不好战,但是绝不怯战,与我为善的来了我们善待,与我们为恶的来了,我们必然要还击,就算打不过,也要打。”
他说着指向城门。
“你们不要怕,本王来守城门,城门若破,本王先死。”
他说着又点点头,小脸肃穆。
“死亦不退。”
他站定脚看着四周的民众。
“本王欲与京城同生死,不知尔等是否愿与本王共存亡?”
稚气孩童,不知生死,谈生死本是让人轻笑的事,但此时此刻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笑。
“愿与京城共存亡。”
有人反而跟着大声喊道。
这是贤王的安排的人吧?君小姐在人群中看去,但却看不到贤王的身影。
这是护卫兵丁差役官府的人吧?君小姐看去,怀王车架旁的护卫们没有人开口,她身前后的兵丁们都看着那边也没有人开口。
“愿与京城共存亡!”
更多的人喊起来,从九褣身边四周向更远处蔓延。
“愿与京城共存亡!”
声音又从远处传回来,又有涌涌的人马而来。
“哎那是翰林院的宋大人。”
“三司使董大人也来了!”
无数官员不管是白发苍苍还是中年青壮,不管文武不管官职高低,皆穿着朝服戴着官帽,神情肃穆口中高喊着与京城共存亡带着家丁护卫奔来。
不止官员们,此时城中原本闭门关户的权贵富豪,都纷纷打开了大门,带着自己的家丁拎着木棍柴刀甚至铁钎锄头涌涌而来。
“愿与京城共存亡!”
一股股声浪从四面涌涌又向四面而去,转眼间似乎整个京城十几万军民都在同声呼喝。
宁炎站在城墙一直肃穆沉沉的面容此时终于动容。
“此臣此民,怎么能舍得舍弃呢?”他说道,手扶上厚重的城墙,眼中亮光闪闪,“有此臣此民,这一寸河一寸土怎么能丢!”
…
整个京城上下齐动,民众们也再无疑虑,防守的分派顺利进行,直到这时贤王也才走出来,他的护卫已经如同所有人一般,交给负责城防的将官一并指挥。
“行啊,你这小子。”他看着九褣,神情惊讶的说道,又要俯身。
无奈身子太胖弯不下来。
“谁教你的这些话?”他只得压低声音说道。
九褣看着他。
“这话还用教吗?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吗?”他反问道,似乎贤王问的问题多奇怪。
贤王一怔旋即哈哈笑了。
能把这种话当做理所当然的,可见是他一直被正统圣学教导之下潜移默化,以及天生的血脉秉性。
贤王看着九褣,神情几分感叹。
他适才走进了怀王府,坏王府已经没有锦衣卫,大门轻易就被打开了。
他已经认不得这个怀王,而怀王也对他很陌生,说起来他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但当他表明身份后,这个孩童对他周全的施礼,喊一声皇叔,没有疏离也没有刻意的亲近,自然而随意,就好像他们一直熟悉一般。
怪不得成国公在朝堂上说出一句怀王不错的评价。
这个孩子真的不错。
被人教养的不错,他自己本身也不错。
“金人打到京城来了,你可敢跟我去守城。”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当然敢,理所当然,本分之事。”九褣也只答了这一句话,没有惊慌没有询问。
他就跟着他走出了怀王府,在无数窥视的视线里穿过街道,来到城门,站到了民众面前,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对民众发出了请求。
一切都那么的干脆利索。
贤王看着九褣,神情又几分怅然。
他想到了太子哥哥,看起来温文尔雅,又体弱多病,但偏偏骨子里热血激扬。
那时候他穿着铠甲宣称要去打仗,被好几个大臣以及师傅都斥为重武好战,只有太子哥哥含笑夸赞他,还特意打造了一副铠甲送给他,也是太子哥哥在父皇面前说好话,把父皇说的高兴了,还特意给他画了一幅将军画。
太子哥哥死了,他的血脉他的精神不能囚禁在一座宅院里,自生自灭无声无息腐烂消失在世间。
“我今天做了两个决定。”他忽的说道,声音变的轻柔,“我觉得这是我这这辈子最好最正确的决定。”
九褣有些不解,贤王已经站直身子,拍了拍肚子。
“你说得对,人人皆知人人当为。”他说道,握着手里的长刀,满面红光,“本王与怀王,一人分守一个城门。”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怀王看着他离开,似乎有些不舍。
“害怕吗?”
君小姐的声音在后响起。
怀王转身,看到一直在一旁站着的君小姐走过来,他的脸上浮现欢喜。
“不害怕。”他摇摇头,又带着孩童的羞怯不安,“本王只是没有做过这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还没问问皇叔。”
这羞涩不安在她面前展露,表明的信任和依赖。
君小姐伸手抚上他的脸。
这突然的动作让九褣微微一僵,身为一个亲王,没有人能随意碰触他的身体,除了他的亲长。
他的亲长都不在身边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待他。
而这位君小姐做起来又是那般的随意自然,就好像是习惯的事。
“你什么都不用做。”她含笑柔声说道,“你只要站出来就足够了,余下的事,我来做,我们来做。”
第五十二章 坚守即为援
春日的旷野上一片荒凉,土石裸露没有半点绿意,如同春雷滚过地面震动,无数马蹄踏过,土石再次被扬起。
看着黑压压的周兵压来,前方的金兵阵营一阵骚动。
“大人,大人,儿郎们顶不住了啊。”
无数的将官前来劝说。
“不能退!”金将愤怒的喊道,“两翼还能战。”
他的双眼已然通红,看着前方乌云般的周兵,尤其是营中那夺目耀眼的朱字大旗,恨的咬牙切齿。
这该死的朱山,卑劣无耻,诱他至此,以万数兵马静待,他们追骑散乱又人马疲惫,连整队的时间都没有。
周兵如狂风一般两翼包抄几次三番将他的人马冲垮打散。
眼看着又一次周兵从两翼冲来,自己的人马已经无心应战了。
但是现在不能退,一退则溃千里,迎上去血战或许还能杀出一条生路,等到后方援军到来。
周兵已经冲了进来,嘶杀声震天。
不知道几番冲杀,很多将官突然发现身边的人马变的稀稀拉拉,四周散步者死尸,远处还有奔散的马匹。
而在前方那些冲杀归去的周兵快速的奔入周军军阵两翼或是后方,整个军阵严整无比,似乎半点没有波动,带着森寒威压注视这这边的金兵。
战鼓缓缓而起,周兵军阵缓缓而动,如同一把扇子张开,扇骨如铁剑。
就说了成国公不可战胜。
金人打不过,周人竟然也没有把他弄死。
不仅没有弄死,他反而还重新执掌了北地兵权,调动兵马来围堵他们。
这个家伙,不是人,是不死的魔鬼。
念头闪过,不知道哪个金将先掉头向后逃去,旋即整个金军阵都开始奔逃,一溃千里。
而好容易逃出身后周兵追击到了盘踞城堡前的金兵却发现这里依旧没有生路。
整个城堡已经被周兵围起来。
看到他们,军阵两翼兵马如蒲扇而出,已经没有战心的零散的金兵很快就被斩杀。
这些人马这些事成国公都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前方的城池。
“攻城。”他说道。
伴着这一声令下,无数的石弹带着啸声如雨般砸向城墙。
喊声痛呼声城墙劈裂声不断的响起,一轮石弹过后战鼓齐响,在盾车的掩护下一队队兵丁扛着长梯向城墙奔去。
护城河的河水已经被引走,盾车到达时自有兵丁将木板搭在河沟上,让扛着长梯的兵丁快速的通过,城墙上从石弹攻击中幸存恢复秩序的金兵射来箭簇,不断的有兵丁倒下,但随着长梯的搭起,源源不断的兵丁向城墙上攀爬,在远处看去就像一条条藤蔓将城墙覆盖,令人炫目又令人心惊胆战。
“心惊胆战?”成国公回头看清河伯。
是替金人心惊胆战吗?
这个城池攻破不成问题了。
清河伯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色,反而越发的青白,头发面容比被围困时还要苍老。
“我在想,京城的城墙比这里高厚多少。”他说道。
但就算城墙比这里高厚,守卫京城城墙的人可比不上这里。
他的视线遥遥看去,虽然看不清那城墙上的金兵,但凶悍的气势依旧扑面。
虽然现在这些凶悍的金兵正在成为他的人马手下的猎物,但想到在京城,这些金兵将肆虐,他就忍不住心惊胆战。
“难道真不用再多派兵马去援助吗?”他拔高声音说道。
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
成国公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我们此时在这里阻拦金兵,阻止金人大军南下,就已经是最大的援助了。”他说道,“北地有十万金军要突破我们的围堵,金国境内还在集结更多的兵马,如果拦不住,你觉得我们就算派去再多人马南下,又有什么用?”
清河伯的面色黯然一刻。
“这次金人是势在必得举全国之力要一击了。”他说道。
这样说来他们是腹背受敌了,这次还能拦得住吗?
不过这句话只在心里闪过,心里闪过就已经让他觉得羞恼了,似乎从北成国公援助解救那一刻,他就低他一等了。
成国公转过头看他一眼。
“不用担心。”他说道,“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清河伯不解的看着他。
“金人之所以这次能如此的来势汹汹,是先引诱陛下议和,再挑起我们周人内部纷乱,才趁机南下。”成国公说道,“那我们自然也可以这样做。”
所谓的纷乱是指他代替他掌管北地吗?这朱山说话总是听起来很是不顺耳,清河伯脸色难看几分,所以说他一点也不想跟这个朱山呆在一起。
“怎么做?”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成国公看向北方,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但旋即恢复了刚毅。
…
“世子,这事不太好办啊。”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日光明亮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带着春日的气息。
但从斜坡上看去,触目所及也就是光秃秃的一片,连几棵枯树都看不到。
“为了防止行刺,金人连都城附近的树木都砍光了。”
山坡后一个男人低声说道,头上顶着的枯草帽子随之摇晃,如同风吹过。
另一片草丛晃动,是一个人抬起头来,浓密的胡子上也裹着一圈枯草,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
正是朱瓒。
朱瓒呸了声,将嘴里叼着的一颗枯草吐出来。
“不好办的多了,我们不也来到这金人国都了。”他说道。
男人回头看了眼山坡下,沟壑里乍一看一片黄土,仔细看能到其中略有起伏,那是披着黄土布的人隐匿其间。
走到这里,他们的人已经折损了一半了。
那还只是越过金兵最薄弱的防备处,现在可是在金国的都城,他们的目标是金国的皇帝。
“金国的皇帝并不是只躲在宫中,为了动员更多的兵将,他常常出来与各部来往。”朱瓒说道,靠在斜坡上,带着几分闲适,眯着眼看半空中的太阳,就如同在享受日晒。
话音落,就感觉到地面震动,二人同时身形一顿,小心的贴近斜坡慢慢的向外看去。
远远的城池里,一队队人马涌出,密密麻麻清一色的鲜红铠甲白帽盔,令人望之发麻。
比起一路上所熟悉的金兵,虽然看不清这些人马的形容,但气势绝然不同。
“这是金国皇帝的哨营,挑选的是各部的精英悍勇,虽然只有六七百人,但极其厉害。”男人低声说道。
朱瓒看他一眼,忽的笑了。
“怕了?”他说道,“砍了七八年的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害怕。”
男人苦笑一下。
“以前砍的柴都是普通的,第一次来砍这种柴,难免有些紧张。”他说道,又看着朱瓒,“大哥看起来也有些害怕呢。”
朱瓒笑了笑,没有掩饰眼中惧意。
“我怕的倒不是我死。”朱瓒说道,伸手摸向身后,“死就死了,我只是怕…”
他余下的话没有说,而是向南边看了眼。
怕她死吗?
不应该,她,也不是怕死的人。
“怕时间不够。”朱瓒换了一句话说道,从腰里拔出短刀,视线坚定的看向前方的人马,已经隐隐能看到其内的黄龙大伞,“我们要快啊,要不然会死很多很多人。”
…
一阵春风吹过,没有拂柳而是带来了急促尖利的梆子声。
紧接着便是鼓响,急促而有力,令人心惊胆战呼吸凝滞。
这是金人来了的警示。
这些日子民众们已经被熟悉各种鼓号角棒子的含义。
那这一次又是模拟训练警示吗?
在城外正举着各种工具挖壕沟的民众们抬起头,一眼就看到远处升起的狼烟。
“快回城!”
城墙上也传来急促的喊声。
这次是真的!金人真的来了!
原本秩序井然劳作的民众顿时陷入混乱,扔下手里的农具向城中飞奔。
城门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仓皇的关闭,而是等最后一个人跑进去才关上。
站在城墙的兵士们已经看到远处出现的兵马,密密麻麻如同一道线从天边滚滚而来。
终于来了,来的好快。
大家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原本寄希望与京东路以及京郊大营的兵马能拦住金兵,但现在看来,他们失败了。
那些兵马大军都失败了,他们这些多数不是兵马的人能守住京城吗?
整个京城里的人都屏住的呼吸,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第五十三章 兵临城下
杂乱的脚步声在街上响起。
“还有棉被吗?”
“谁家还有棉被。”
听到门外传来的喊声,在院子握着一把扫帚在小木凳上正襟危坐的小女孩立刻转身。
“娘,娘,收被子了。”她喊道。
屋子里便有妇人抱着被褥跑出来,小女孩打开了门,巷子里已经有很多人抱着被子向街上跑,大街上有一辆辆木板车,上面已经堆放了不少的被褥。
这些被褥有新有旧各式各样不等,很快就堆起厚厚一摞,看着堆满了拉车的人立刻向城墙处奔去。
相比于大街上的安静,城墙附近人头攒动,被褥车一到达,便有等候的人卸下背起向城墙蹬蹬而上。
一条条棉被被披挂在城墙上,远远看去整个四面的城墙都被子覆盖,随着棉被铺盖悬挂,早已经等候的妇人们将桶里的水倾倒。
一趟趟的民丁依次序如此往来,在他们身边还有背着石头抬着滚木不断上下的民众,上上下下喊着号子嘈杂,但又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忽的尖啸从外传来,众人只觉得头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是石弹打在城墙上的声音,因为有打湿的被褥的遮护,能减少对城墙的损伤,但却挡不住石头越过城墙滚落。
“趴下趴下。”
“靠墙靠墙。”
惊慌的喊声乱乱的响起,饶是如此还是有人被石头砸到,响起凄厉的惨叫,城门下一片惊慌,但还是有人跑过来将受伤的人抬起向内里的街上跑去。
临街的房屋都空出来,冯老大夫等人守在这里,指挥着将受伤的人抬进去开始救治。
石头已经不再滚落,城门下的伤者也都被安置,但地上散落的石头,血迹还是让人心情沉重。
“金人的石弹已经能投进来了,那些壕沟已经被填平了吗?”
靠着城墙的民众低声议论。
“从来都没指望壕沟能挡住金兵。”
站在城墙上的将官们此时神情肃穆的看着城外,视线所及一辆辆投石车正缓缓的在盾车的掩护下向这边逼近。
“对于金人来说,填沟的速度已经够慢了。”一个将官说道,“似乎他们并不急着攻城。”
逼近的城门的金兵队列严整,铠甲鲜明,但人数并不多,他们的神情也并不凶恶,反而带着几分戏谑。
“京城的城池的确高厚不同他处。”
站在军阵正中一杆大旗下的郁迟海捻须说道,看向前方的城池,神情闲适。
“上次我来的时候,仔细的看过。”
他说着向前踱了几步。
“万里连云际,俯瞰如北斗,精妙筑辉煌,屯兵暗道藏。”
真是好诗。
但四周并没有赞叹声,郁迟海回头看了眼,这些形容粗陋的金将军们此时要么满眼贪婪的看着前方的城池,想着其内的珍宝美人,要么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似乎只是不解为什么还不进攻。
蛮夷无趣。
郁迟海有些意兴阑珊。
“这城池再高厚,咱们的勇士们也必然能攻克。”一个金将跃跃欲试的说道,“这一路过来遇到的城池哪一个都比北地的坚固,但又如何。”
“那些兵将不堪一击。”另一个金将叉腰大笑。
郁迟海含笑看着前方。
“是啊,所以这么坚厚的城池可以忽略不计。”他说道,“我们要攻开的不是城门,而是里面人的心。”
他说着再次上前一步。
“击碎他们的勇气,摧毁他们的精气神,打烂他们的膝盖,让他们在我们面前俯首称臣。”
这话比适才那乱七八糟的诗啊词啊令人愉悦多了,身边的金将们捧腹狂笑起来。
“不过。”郁迟海又微微皱眉,“这京城跟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怎么不同?”身边的将官们问道。
郁迟海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壕沟以及更远处坑坑洼洼的地面,这很明显是新挖出来的,原先的京城城门外可是修缮的平整的很。
能在短短时日挖出这般多的和深的壕沟,可见必然动用了很大的人力。
壕沟拒马是守城必备的,能如此做必然是知道了金兵来临,但在知道金兵来临还能组织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来做这件事,可见城中的民众尚未惊慌溃散。
而且适才经过的京城附近的村镇,也都人去宅空,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四散慌乱奔逃的百姓。
“看来京城这边的民众,比起先前要沉稳的多。”郁迟海含笑说道,带着几分赞叹,“不愧是天子脚下之民。”
说罢眼中的笑意变得冷冽,抬手摆了摆。
“上人盾。”
…
“咱们也可以投石。”
城墙上透过垛口看着城门外金兵的一个将官低声说道。
“不行,再近些,要不然投石也浪费。”另一个将官说道…
投石主要用于攻城,还击的话则是针对盾车,而此时金兵的盾车上也层层保护,要想一击得中,需要它们再靠近些。
二人说这话,神情虽然紧张但并没有多害怕,大概是因为眼角余光可以看到的摆在正中的那架青山军的行炮车。
这可是比投石更厉害的武器,当然青山军说了,现在不用,等到金兵大军逼近城下才用,到时候一投出去,能杀死一片,也才最物尽其用最有威慑。
目前远的用石弹再然后近前用弓弩就足够了。
将官们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兴奋,等待着再近些以及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行驶缓慢的盾车到来就发出投石的号令,但忽的行进的盾车停下来,后边的金军一阵骚动,然后赶出一群人来。
看到这些人,城墙上的将官不由瞪大眼面色铁青。
这是一群周人百姓,有老有少男女不等,一个个神情狼狈在金兵鞭子的抽打下哭喊着。
“里面的人听着,快些打开城门。”
十几个金兵疾驰近前,用周语大声的喝道。
“开了城门,可保性命无忧。”
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喝道,然后纵马回转绕着被赶着的周民。
这些金兵已经到了弓弩可射中的范围,但城墙上并没有号令射击,所有人都神情复杂的看着那些被赶着越来越近的百姓。
在这些百姓身后,盾车以及攻城的金兵再次移动。
“大人。”有副将忍不住低声喊道。
这时候又能怎么样?下令投石射击吗?那样就很明显首先伤到是这些周民。
“这该死的无耻的金人。”有将官狠狠的捶了下城墙。
但如果不投石,那些金兵的盾车攻城的长梯就要到了城门下了。
十几个金兵再次骑马奔到更近前,还故意用弓弩向城墙上射来,满满的挑衅。
这时候如果站起来用弓弩绝对能射死几个金兵。
有兵丁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没有号令不得乱动。”身后传来木然的声音。
那兵丁立刻僵住了,半点不敢再动,眼角的余光看到身后站着的一个老妇。
老妇看了他一刻,沿着城墙继续向前巡视,对城门下传来的哭喊叫骂充耳不闻。
周民被驱赶的越来越近,盾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行驶的缓慢但也越来越近。
“投。”
忽的城墙上传来一声号令。
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投石兵立刻将石弹投了出去。
一时间石头如雨飞向城门下。
城门下响起了盾车碎裂以及金兵的惨叫叫骂声,夹杂着周民惊恐的哭喊。
站在远处的金将看到这一幕神情亦是大怒。
没想到周人竟然如此,看到自己的民众被驱赶鞭打没有愤怒的立刻站起来,反而还能静待时机,丝毫不管周民而进行攻击。
他的脸色铁青,下令前进盾车金兵退回,一面狠狠的摆手。
伴着这一摆手,因为石弹攻击而四散的金人骑兵顿时重新聚拢,围住哭喊的周民刀砍枪刺。
听着外边民众的哭喊惨叫,城墙上所有人都面色铁青,兵丁们尚且自制,那些民夫们难以抑制的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