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宇笑了。
“那咱们这就说定了。”他说道,合掌就要施礼。
这也是他们生意的习惯,谈成了互相一礼,表达谢意也表达落定不变。
方玉绣忙抬手制止。
“可别,说定是我们选分家产,但怎么分还没开始说呢。”她说道。
方承宇一笑。
“不用那么麻烦的。”他说道,“反正都是我说了算。”
方玉绣抬手给了他肩头一下。
“你这小子也太欺负人了吧?”她说道,“你再这样,当姐姐的我可就要欺负你了。”
方承宇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二姐姐怎么舍得欺负我啊。”他笑嘻嘻说道。
这一眨眼间就又如同日常姐弟亲密了,方云绣神情微微凝滞,又轻叹一口气,她已经完全跟不上了,你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回去告诉祖母和母亲,然后就有好一阵忙了。”方承宇说道。
分家产,尤其是分票号,那可不是简单的事,多少账务要处理。
方玉绣点点头,含笑招呼车马。
“锦绣,你这可得进家门了,要不然可别说我们欺负你。”她又回头对方锦绣说道,“分家产我是不会跟你讲情面的。”
方锦绣笑了笑。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欺负我的。”她说道。
看着这边姐弟们说笑走来,护卫们也忙笑着牵来车马,气氛轻松又愉悦,完全不知道这姐弟们将要分家拆产了。
方玉绣看着场面也觉得做梦一般,怎么好好的假的就变成真的了?希望这一次再听到分家产,方老太太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吓的失态。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上一次是她们姐妹提出的,方老太太再惊讶也心存疑虑,所以谈不上什么惊吓,但如果是方承宇提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祖母会同意吗?”
看着方承宇走向方老太太宅院的背影,方云绣喃喃说道。
方承宇让她们稍后,他先和方老太太谈谈。
“那个我不担心,我倒是担心他说服祖母苛刻我们。”方玉绣说道。
方云绣失笑,又摇头。
“你真想这个啊。”她说道,又苦笑一下,看看神情平静的方玉绣方锦绣二人,“你们两个聪明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吗?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方云绣哦了声。
“管它为了什么,他既然敢说出,我就敢做咯。”她轻松随意的说道。
方云绣看着她一刻,忽的笑了,眼中难掩的忧虑不安也瞬时散去,有些慌乱的心也稳了下来。
不管是为了什么,至少姐姐弟弟心还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管它呢。
她们年轻人懒得想事情,不代表年长的人不想,听到方承宇的话,方老太太虽然没有吓晕过去,但神情也不可置信。
“承宇,你知道分家意味着什么吗?”她问道。
方承宇点点头。
“意味着这宅院将要一分为四,意味着曾经相通的路要堵起来,意味着这这一片宅院将不再只有一个大门,而将来这一片宅院也将不一定都姓方。”他说道。
方老太太看着他。
“别人都是树木凝聚一起成林,方能抗击风沙,而求得枝繁叶茂世代不衰,而你却要砍树毁林,你本就没有兄弟,只有这几个姐姐,怎么也不要了?”她问道,“别说是为了公平,你我包括她们心里也清楚,就算不分家,这家产也不会亏待她们的。”
“祖母,正因为她们是女儿家,所以我才要分家。”方承宇说道,“如果是兄弟们,就该像曾祖父祖父,甚至您对待您娘家那样,将他们驱赶,一分钱不给,更谈不上互相帮助了,只势必成仇。”
方老太太的面色变幻一刻,不待她说话,方承宇在她身前跪下,伸手扶住她的膝头。
“祖母,我们方家从来不是为了枝繁叶茂抗击风沙,只是为了独木孤土,防的是有天雷天火降临时能不累及他人,合族倾覆。”他接着说道。
方老太太看着仰头的少年面容,清澈又淡然,不由苦笑一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明能想到这些?”她说道,“我是直到前不久才彻底想明白的。”
方承宇笑了笑。
“那是因为祖母您知道我不知道的,因为知道太多您就想得少。”他说道,“而我不知道,所以想得多也敢想。”
这大约就是那句当局者迷道理吧,因为她知道方家依仗的来历,所以敬畏而信任,所以不会也不敢去质疑什么,但方承宇不知道,所以站在局外敢想敢看也想的清楚。
方老太太带着几分感慨。
“我突然觉得我活的久一点真是方家之福。”她说道,“要不然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咱们方家是不是就永远跳不出这个局了?”
方承宇立刻眼睛弯弯的笑了。
“不会啊。”他说道,“有九龄在啊。”
听他提到这个名字,原本含笑的方老太太神情一沉,忽的扬手,啪的一声狠狠的打在方承宇的脸上。
少年人猝不及防,白玉一般的脸上立刻呈现一个手掌印,由白变青变红,格外的显眼。
他的嘴角也有血慢慢的流下来,沿着下颌滴落在素白的衣领上,如同梅花点点。
“我知道忠孝难两全,但同样是姐妹,你未免对她们也太狠心了些。”方老太太哑声说道,“我一直不想说,也不想去想,你从鬼门关爬了回来,身子越来越好越来越能干,但有时候你这乖巧明媚的皮囊下,总像被厉鬼俯身一般可怕。”
方承宇擦了擦嘴角的血。
“祖母,您这想太多了吧。”他苦笑一下。
方老太太伸手抚住他的脸。
“我想太多?”她竖眉说道,“那我来问你,如果云绣玉绣她们和君蓁蓁都被抓了,只能救一边,你救谁?”
“救大姐二姐。”方承宇毫不迟疑的答道。
第三章 自己的选择
这种回答不是标准的回答。
按照常理他应该非常为难的摇头。
“祖母不能这样假如。”他会痛苦的说道。
或者嬉皮笑脸。
“祖母这种事怎么可能。”他会拒绝回答。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干脆的正面选择,选的还是大姐二姐。
方老太太怔了怔,旋即又竖眉。
谁信啊!
方承宇苦笑摊手。
“祖母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我说了你要听的你信,然后气愤骂我,我说了你不想听得,你还是气愤要骂我。”他说道,“既然这样,何必问我啊。”
“那是我看透你了。”方老太太喝道。
“祖母既然看透了,就应该相信我答的话。”方承宇说道,认真的看着方老太太,“如果真有那种情况,九龄一定会让我救大姐二姐的。”
“你!”方老太太竖眉,又冷笑,“你这个回答真是两全。”
“祖母,世上的事哪有能两全的。”方承宇叹口气说道,少年人的叹气总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方老太太没有笑,也叹口气。
“我是知道你不是那般无情的人。”她说道,“我也知道咱们方家日子以前不太平,将来也不太平,你要做什么祖母肯定会跟你一起的,只是你的姐姐们就算了,生在方家,她们已经够倒霉了。”
“我没有无情啊。”方承宇眼睛含笑说道,“我是让姐姐们自己选的。”
“你那选叫什么选?”方老太太冷笑,“我来替她们选,我让她们出嫁。”
“祖母,您还是让姐姐们自己选吧。”方承宇说道,笑了笑,“毕竟她们生在方家。”
她的话他又重复一遍,有什么不同吗?
生在方家这么倒霉就无可选择了吗?
方老太太带着几分恼怒摆手。
“请小姐们来。”她说道。
…
女孩子们和男孩子不同,三个女儿走进来,虽然没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屋子里也变得热闹起来。
桌上摆了各色点心,如同以往一样。
方老太太不怎么与孙女们闲谈笑闹,孙女们来她这里都是说生意,但每一次方老太太都会准备点心。
方玉绣如往常一般坐下来。
“给我来卤梅水。”她对丫头们说道,“给大小姐姜蜜水。”
说着又看方锦绣。
“锦绣你口味变了没?鹿梨浆还是沉香水?”
“我现在喜欢喝豆蔻汤。”方锦绣说道。
“果然京中人口味了。”方玉绣说道,对丫头们点点头。
丫头们依言退下片刻就送来了糖水,仆妇丫头们全部退了出去,只留她们祖孙相坐。
“别听你弟弟的,这个家还轮不到他做主。”方老太太开门见山说道,“你们出嫁吧,嫁妆不比家产少,我也会好好的给你们挑个人家。”
方云绣没有说话看向方玉绣。
“祖母,嫁妆再多,也不如能生钱的票号嘛。”方玉绣笑道。
“我要票号。”方锦绣也干脆直接的说道。
方老太太皱眉看着她们,但并没有如方云绣担心的那样发火。
“好了,都不要说狂气话了。”她说道,“你们知道承宇为什么要分家,因为接下来方家会很危险,他想独自一人担起迎着,又想狡兔三窟,免得倾巢完覆,我们也知道你们为什么选择分家,是为了齐心协力,来日可对他相助。”
虽然猜到了,但真切听到方云绣面上才彻底的松口气。
“不用这样,你们嫁人过好日子,有了夫家的助力,方家遇到难事也是能做到对我们相助,就算将来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们过得好好的活的好好的,也算是保住了方家不倾巢完覆。”方老太太接着说道。
方玉绣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糖水。
“祖母,你说错了。”她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不会过的好好的,因为我们姓方。”
方老太太皱眉看着她。
“你是说,这个姓还是会累害到出嫁的你们吗?”她说道,又神情木然,“我相信以你的聪慧,能够让自己在夫家过得很好。”
“这个当然毋庸置疑。”方玉绣说道,“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祖母,你觉得看着方家倾覆,看着你母亲和承宇不测,我们还能过好日子?”
她在好字上加重语气,这个好字便有了更多的意思,将日子过好,和过着好的日子。
明明没说什么,当这句话传来时,方云绣的眼泪无法抑制的滴落,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想了想,想了想方家倾覆祖母母亲弟弟…
她抬手掩住嘴。
方老太太有些怔怔。
“祖母,您看。”方玉绣轻轻摊手,“光想一想,大姐就这样了,如果事情真的发生,您觉得我们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们会日日哭泣,就算人前强颜欢笑,必然寝食难安,夜里噩梦连连。”
“大姐会在这种煎熬中郁郁而亡。”
“我以及锦绣,则会为了复仇不顾一切,或者自己死,或者拖上整个夫家。”
“祖母,你觉得,这就是我们会过的好日子吗?”
方老太太看着方玉绣,虽然她没有像方云绣那样掩面哭,嗓子也是火辣辣的疼。
“你们,这是何必…”她哑声说道。
方玉绣微微一笑。
“不是何必,是因为我们姓方。”她说道,“承宇说得对,我们生在方家是老天爷注定,无可选择的,然而,我们可以选择怎么活啊。”
姓方,一是说血脉相连,祖母母亲出事了,她们永远不会若无其事的当做是看到路人的事,甚至转头就忘继续开心的生活,再者就是姓方的承宇能做敢做的事,她们也敢也能。
方老太太神情慢慢缓和变得平静。
她明白方承宇重复那句毕竟她们生在方家是什么意思了。
承宇早就看明白了,所以没有必要哭哭滴滴你劝我劝,不如干脆就狠着来吧。
他会真的狠着将姐姐们赶出家门,给她们随便找个婆家,因为好的坏的婆家都一样,只要人在,坏日子都能过好,如果人不在了,好日子也荡然无存。
与其让别人逼,不如自己对自己人动手吧。
虽然他为了狡兔三窟,无情的逼着姐姐们选择继续经营票号,但就算他不无情,将来敌人更无情。
“好。”方老太太挺直了脊背,“既然如此,那就如大家所愿吧。”
…
走出方老太太的屋子,方承宇在外边等候着。
“看来姐姐们也能说服祖母。”他笑道,“真是厉害。”
方玉绣挑眉一笑。
“那你要更厉害些,不要轻易出事,免得拖累我们。”她说道,“我们挣点钱不容易,你也知道,那女人花起钱来跟不是钱似的。”
方承宇哈哈笑了。
“那姐姐们也要更厉害,这样才不会被人轻易拖垮。”他说道。
方玉绣冲他摆手,挽住方云绣。
“大姐,你说我们的票号叫什么好?”她眼睛亮亮的带着几分激动说道。
连名字也要改啊,她们拿到的票号以后就不是德盛昌了,这分的真是真切又彻底,方云绣心里滋味复杂,对方玉绣含笑点点头。
“你说什么好就什么好。”她说道。
方锦绣在一旁轻咳一声。
“大姐,我想了想,要不你跟我一起吧。”她说道。
方玉绣横了她一眼。
“哎呦三妹,你是跟我抢人呢,还是抢产业?”她问道。
“抢产业啊。”方锦绣说道,抿嘴一笑。
方云绣也笑了,她笑的是方锦绣那一声大姐,以及玉绣那一声三妹妹。
院子里姑娘们的调侃争执说笑,方老太太并没有听到,她已经走进了卧房后的一间小室,日常厚厚的壁画挡着,都没有人注意这里还有一个屋子。
室内昏暗窄狭,只摆着小小的香案和一个蒲团,香案上挂着一张画像。
方老太太恭恭敬敬的点燃三柱香,看着画像上的人。
画像上是一个老妇,乍一看跟方老太太很是相似。
“娘。”方老太太跪下来,枯皱的脸上有泪水流下来,“我下辈子还你,我欠你的,下辈子还啊。”
她俯身一下一下的叩头。
第四章 你的名字
方家分产的事,方承宇没有瞒着君小姐,看着方承宇送来的信,君小姐沉默不语。
有木棍在后戳她。
“你干什么?”君小姐头也没回的拨开,“有话说话,别整天动手动脚的。”
“我哪有。”朱瓒一步跨过来,坐在她一旁,低头揪着地上的草,“你才动手动脚呢。”
君小姐没理会他,看着前方的大路。
“有话你就说啊,闷着有什么意思。”朱瓒说道。
“也没什么可说的。”君小姐说道,“说起来方家也是可怜人。”
“可怜什么啊,谁知道当初他们知道些什么。”朱瓒说道,将手里的草一抛。
君小姐一直避免去深究这个,闻言默然一刻。
“不管怎么说,方家姐弟也是无辜的。”她说道,“方家因为财而聚,如今因为财而分开,虽然对于德盛昌来说是损伤,但到也未尝不是另辟蹊径,重新走出一条生路。”
说罢拍拍手站起身来。
“我们走吧。”
她转身走了几步只听到脚步声没听到说话,不由回头看了眼。
朱瓒正笑着跟着,陡然被她停下看过来,似乎是吓了一跳,忙收起笑,眨着眼依旧没有说话。
君小姐看着他。
“你没事吧?”她问道。
朱瓒有些不解的摇头。
“你怎么不话痨了?”君小姐问道,想起好像很久朱瓒没有说话没完没了了。
朱瓒瞪眼。
“你才话痨呢。”他说道,“我本来就不爱说话。”
说到这里又声音变小。
“以前不是说过。”
那是在从北地回京城的路上,他追上与她同行,被她气的没了脾气,也懒得再废话刺探。
不知道她还记得不?
旋即又想到那时候的诸多的蠢事,顿时浑身毛刺,恨不得当时从未有过,她可千万别记得。
君小姐不知道他一句话之间心里冒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只是随口一问,问完了就转身走开了,并没有说什么。
朱瓒松口气,又有些失望,不过也没什么失望的,反正也不是什么愉悦的事,忘了更好,他又露出笑跟上去。
君小姐勒马转了转又盯着他看。
“你有什么事这么高兴?”她问道。
朱瓒再次一怔,绷住脸。
“没有啊。”他说道。
哪有什么高兴事,千防万防的方家的秘密,却原来是那般不堪的皇家丑闻,他高兴什么,幸灾乐祸吗?
“那你一天到晚的笑什么?”君小姐不解的问道。
朱瓒伸手摸脸。
“我有吗?”他问道。
君小姐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催马,刚转过头又猛地转过来,就看到朱瓒扬起的嘴角。
“呐呐。”她伸手指着,“你看你看。”
朱瓒手抚摸着扬起的嘴角,突然觉得很好笑,他干脆哈哈笑起来。
君小姐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催马向前疾驰而去。
朱瓒看着她的背影,深秋斑斓的旷野上,穿着黯淡蒙尘的行装的女子看上去孤寂又飒爽,就像他一直记忆中的那样。
九龄公主实际的年龄已经有二十多了,但如今这幅身子才十六七岁,与十三岁的当年没什么太大区别,所以看起来就像时光倒流一般。
曾经消失的在记忆里越跑越远的人,真切的出现了。
“喂。”朱瓒拢手在嘴边忍不住大声喊道。
疾驰的身影没有绝尘而去,也没有无动于衷,而是停下来,马上的人回过头,秋风吹动她的衣衫发丝。
“什么?”她问道。
朱瓒笑了。
“没什么。”他说道。
马上的人瞥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催马。
“喂。”朱瓒再次喊道。
这一次马儿勒住,人却没有回头。
“我有名字的。”她只是带着几分不耐烦扬声说道。
她有名字。
是的,那个名字。
朱瓒双手用力的在嘴边攥起,似乎将无数的力量凝聚。
“九龄。”他喊道。
他以为是喊,其实声音只是如同蚊蝇。
视线里的人越来越远。
“九龄。”他再次大声喊道。
高亮的声音送了出去,他看到视线里的女子微微的回头,她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扬了扬。
活的,能动的,朱瓒忽的觉得眼被刺痛的不能再看,他抬头看着天。
“九龄。”他再次大声喊道,将声音似乎要送上天。
高亢到几乎破音,听起来有些刺耳。
这一声未完,他又喊出来。
响亮又沙哑又尖利的声音似乎要喊破天地,在荒野上一声接一声的散开。
马蹄急响,伴着马鞭啪的一声摔打。
“朱瓒,你发什么疯!”君小姐恼怒的喊道。
朱瓒这才放下手,看着骑马跑回来的君小姐。
“没什么啊。”他笑道,“喊你的名字啊。”
“有这么喊的吗?”君小姐说道,“我又不是聋子,你喊起来没完了啊?”
朱瓒看着她笑。
“就是想喊你的名字啊。”他说道,一摊手,“就喊咯。”
就是想喊你的名字。
君小姐看着他,朱瓒没有像往常那样不敢看她立刻移开视线,而是笑着迎着她的视线。
君小姐忽的想起来了,不久前从北地回京的路上,她逗过朱瓒,让他喊自己的九龄,但朱瓒恼怒的毫不迟疑的拒绝了。
然后她又想到,认识朱瓒以来,他从不喊九龄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他不记得这个名字吗?
当然不是,他奔赴京城亲自去了九龄公主的坟前,哪怕是面对空寂的死人的坟墓,他也认真的用露水整理了仪容。
那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当然不是,他行走在外,不论谁询问,都会抱拳朗声报上姓名,令九,令九啊。
他会因为饭桌上张宝塘无意提到这个名字而情绪低落。
他会因为自己一句我是九龄公主而翻脸。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从不提这个名字?
为什么他突然敢这么大声的喊这个名字?
为什么他突然不再那么话多,不再胡扯瞎扯插科打诨,而是只总是笑,无意识的,走在她身旁跟在她身后的时候笑容满溢?
因为,喜欢这个名字吧。
君小姐看着他哦了声,将马鞭一收催马转过再次向前而去。
或许她自己也没发现,她将马儿催的比先前速度更快,这样吹到脸上的风也才更猛烈,这样就更能带走她脸上的热意,免得这热意四散蔓延如春草一样,破开石壁钻出泥土胡乱又蛮横的疯长。
第五章 奇怪的感觉
虽然君小姐想这样一直疾驰,但就算她不知疲倦,马儿也受不了。
傍晚的时候她收住了马。
“九龄。”
朱瓒的声音在后响起。
君小姐似乎被吓了一跳。
“不要突然喊人。”她说道,在马上坐的直直的,头也没回声音淡然的说道。
“这怎么叫突然。”朱瓒不解的说道,“你突然停下来,我…”
“你怎么那么多话?”君小姐转头看他一眼,有些恼火的说道。
朱瓒更不解。
心想我才说一句话而已啊。
怎么就恼了?
她不是那种随意发火的人,一向冷静自持且不迁怒。
他微微凝神审视君小姐想要看出她有什么心事。
君小姐已经转过头。
“今晚夜行还是歇息啊?”她说道,声音平静,似乎先前的恼火只是朱瓒的错觉。
“已经连续好几天赶夜路了,今天歇一晚吧。”朱瓒说道,向前看去。
前方隐隐一座城池。
“是穿过这个镇子露宿野外,还是现在就进城歇息?”他一面问道。
“露宿野外吧。”君小姐说道,看了看天色,“时候还早。”
朱瓒点点头催马。
“走吧。”他说道,“不用进城绕过去就好。”
才催马,君小姐却又哎了声。
“还是进城歇息吧。”她说道。
她一向做决定干脆,尤其是在行路上,说出的时候心里必然是已经考虑好一切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这样出尔反尔还是第一次。
就好像先前答的不进城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仔细想。
她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有什么事需要进城,或者不便野外露宿。
“为什么?”朱瓒凝神问道,一面再次看了眼四周,“有什么事?”
这一路上太平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窥探,虽然君小姐分析说皇帝对方家藏银的机会,必然要严防任何人窥探这里,所以才也会对他们不闻不问,但朱瓒才不信陆云旗会那么老实听话。
那现在是察觉有什么不对了吗?
“哪有什么为什么。”君小姐说道,又带着恼火,“就是想进城。”
怎么又恼了?
朱瓒不解的看着她。
君小姐也看着他,如同以往一样,倨傲又淡然,但耳尖上的一抹红没有逃过朱瓒的眼。
这恼火是羞恼?是因为自己追问进城的原因?什么原因让女孩子被问的时候不便回答而羞恼?
朱瓒念头转过神情恍然,看着君小姐笑了。
“好,那就进城。”他又收了笑,神情严肃的点头,“我也更想进城。”
说罢先一步催马向前而去。
不知道心里胡想什么呢,君小姐看他的样子心里嘀咕一声,不过他不再追问让她松口气,看着那走在前边的男人,她小心的伸手摸了摸耳朵,有些微微紧张的搓了搓试图让热意散去。
傍晚的城池依旧很热闹,秋日里街市上各种新采摘的瓜果米粮贩卖熙熙攘攘,二人不得不牵马穿行其中。
“你跟上啊。”朱瓒不时回头,看着跟在后边的女子。
她走的很慢,又对一旁的集市贩卖很感兴趣,总是停下来,一不小心回头就看不到人。
就这一瞬间的拉开几步,就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背着箩筐老汉站过来,将他们隔开。
朱瓒不得不探身左右,越过这些人才能看到君小姐。
君小姐脸上带着笑,缰绳被她背在身后轻轻的晃着慢悠悠而行,对于朱瓒的催促似乎没听到。
进城果然进对了,看着身边挤满的人,她只觉得心神终于落定了。
“喂。”朱瓒从前边挤过来,似乎有些无奈,“你要买东西吗?”
“不买啊。”君小姐说道。
“那你看什么?”朱瓒问道。
“我乐意。”君小姐挑眉说道。
真是又不正经了,但又跟以前的不正经有些不一样,以前不正经是天生的自然的流露,现在则是多了几分故意。
朱瓒皱眉看着她,不过,好像据说这也是正常的,他又带着几分了然。
“我们住哪里?”他问道,不再纠缠这个买和看的可怕问题,看向前方,“这边有个客栈,看起来人很多,吵闹,不过前方城门那边肯定也有,那里应该清净…”
他的话没说完,君小姐就伸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