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身后驿站的那个男人会察觉异样,她想到了那个男人肯定会追来。

所以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自己快跑,快些,再快些,跑的越快就越有机会赢。

她准备了衣裳,准备了采药的工具,也准备周全了所有的对证,只要能逃出这里回到城中,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

但是前提是她能从这里逃脱。

否则当场被抓住,就是准备再充分,也是无济于事。

她心里在狂奔的时候,是有一点点后悔的,没想到那个记忆里很老实的袁宝会是这样的精明,当他在屋门口审视她的时候,她真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也许不该这么莽撞,既然已经有了猜测,也许不该这么急切的贸然的独自一人来求证更多。

太危险了。

危险,又不是第一次遇到。

以前藏着刀挺直脊背走向皇宫的时候,她难道不知道前方有多危险吗?

她单枪匹马赴险,然后单枪匹马的死去。

这一次会不会也是这样?

就这样单枪匹马的在暗夜里奔赴查探,然后在这暗夜里单枪匹马的被杀死。

好几次她都似乎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甚至弓弩上弦的声音。

她一直跑一直跑,没想到竟然跑到了天亮,跑到了城中,就如同她安排筹划的那样。

做到了。

她竟然做到了。

然后她看着喧闹的阳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找她。方家竟然拿出了圣旨,高出了搜城的大动作。

圣旨啊。

也正是这圣旨吸引了驿站里的那些官员们,也让那个男人顾不得再查探什么,所有人都如同闻腥而动的猛兽一般扑向阳城,扑向方家。

方家有圣旨,她的确有些惊讶,但想到本就揣测过的方家隐藏着秘密。这惊讶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印证。

而真正让她惊讶的是她们会对她这么好。

所以她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方老太太会拿出圣旨。

手中拿着圣旨,信守着不能说的秘密,接连遭遇亲人离世。仇人暗藏种种危机,一群女子们不得不顶起家业,撑起生意,还要忍受着诅咒之名。

这十几年间再苦再难再恨都没有拿出圣旨。现在仅仅是因为这个外孙女一夜不归就担心到疯狂,不惜一切宁愿将不能不该说出的秘密展现在民众们的面前也要找到她。

其实寻找她。对于方家来说有很多办法,拿出圣旨搜城可能是最管用的,但却是最不理智最不应该的。

如果是方承宇没被治好,这样做倒也能理解。但现在方承宇已经治好了。

只要理智的想一想,就不会不该选择这么做。

方老太太说因为她治好了自己的孙子,以后可能用的着她。所以才这样做。

其他人可能会为了还没有发生的猜测的以后的事而疯狂,但方家的这些女人们不会。对于备受没有明天,熬着过日子的她们来说,从不想以后,只在乎当下眼前。

她们这样做,很简单,因为当下眼前,她们关心而乱,在乎成狂。

她们已经这样的在乎她了。

虽然源头是因为她治好了方承宇,但这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治好了方承宇。

为了她,方老太太不在乎后果,为了她,方家的人不顾一切了。

这个她真的没想到。

她原本只是要方家的钱而已,没想到她们还会给她真心。

真心啊。

君小姐从未在意的也从未想过要的就是真心了。

她的身份决定了她不需要也不能得到真心,不管有没有真心,人们都会敬畏她讨好她以及防备她厌恶她,真心又有什么必要呢。

不过,真心给人的感觉还不错。

说起来她还没有这样拥抱过亲长呢。

母亲是太子妃要照顾父亲要处理东宫事宜繁杂,而且有奶妈乳母宫女太监,她也不用亲手照顾抱养她们姐妹。

姐姐小时候总觉得她讨厌,盯着自己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姐妹二人常常是你找我藏,更没有拥抱的时候。

其实出嫁的那天,她是有点害怕的,姐姐大概也看出她害怕,想要抱一抱她,但是她实在是不习惯就避开了。

君小姐将头枕在方老太太的肩头。

其实抱一抱感觉很好,并没有令人不舒服,很温暖,尤其是又从极度危险中逃出生天的时候。

方老太太并没有觉得舒服,而是很僵硬很不自在。

外祖母,你对我真好。

真是莫名其妙!干什么啊这是!都听不懂说的什么意思!

好好的抱住别人干什么!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我们当然对你好,我们只有承宇一个男丁,万一他要再有个病啊灾啊的,谁来给他治。”方老太太没好气的说道,伸手推抱着自己的女孩子,“起开,别搂搂抱抱的,什么样子。”

方承宇在一旁笑着看着。

君小姐松开她。

“别以为这样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方老太太绷着脸说道,“你这次行事太荒唐了,不清不楚的说有古怪,把大家吓成这样,这都是你的错。”

“是,这次的确是我的错。”君小姐认真的点头,再次冲方老太太施礼,“是我考虑不周,冒险行事了。”

方老太太嗯了声,神情残留几分不自在。

“那现在要做什么?”她说道。

这不过是她没话找话来化解不自在罢了,她一个老人家难道还要问这两个孩子怎么做事吗。

问出这句话她的神情更不自在。

“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将圣旨的麻烦消除。”君小姐并没有在意方老太太的窘迫,而是认真的说道,“以及趁此机会休养生息。”

方老太太点点头,又轻咳一声。

“圣旨是好事,什么麻烦,不要瞎说。”她纠正道。

“这世上福祸相依,好事也是坏事,坏事也是好事。”君小姐说道,说着又笑了,带着几分感慨,“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有感触了。”

小小年纪的说的老气横秋,哪来那么多悲春伤秋。

方老太太瞪了她一眼。

“圣旨的事我会安排。”她说道,“跟着这次行刑把那些前尘旧事一并解决,你们不去休息,我老人家顶不住先去歇息了。”

说罢似乎唯恐再被抱住一般急急的走了。

方承宇和君小姐相视一笑。

“我们也回去吧。”君小姐说道。

方承宇却走到她面前,转过身屈膝。

这是?

君小姐愣了下。

“九龄,你的腿脚一夜奔波,受伤了吧?”方承宇微微转头说道。

第九十一章 你心所向我知道

君小姐笑了。

真是个机敏的孩子。

他看到了她走路很慢,看到了她适才是在顶不住坐了下来说话。

“叫软轿子来显得有些夸张,免得被有心人揣测。”方承宇说道,“不如让我来背你回去,我们是夫妻嘛,虽然也夸张,但也是情趣啊。”

君小姐哈哈笑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俯在他的背上。

“你背的动我吗?”她笑道,捏了捏他有些单薄的肩头。

方承宇已经将她稳稳的背起来了。

“表姐,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啊。”他有些委屈的分辨道,“你不要瞧不起我。”

君小姐再次笑了。

方承宇背着她迈出了门,沿路而行,这场面果然引得家里的丫头仆妇瞠目,旋即又都羞涩的躲躲闪闪的笑。

对于这些视线方承宇一概无视,走的越发的精神,只是脚步却并不快。

“行不行啊?还有力气吗?”君小姐问道。

方承宇没有像先前那般说笑,而是低着头沉默。

“走不动的话也不丢人,我自己下来走。”君小姐笑道,按住了他的肩头,“你毕竟身子刚好。”

方承宇没有放下她,而是侧头看她。

“九龄,你方才说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将圣旨的麻烦消除,以及趁此机会休养生息。”他说道。

君小姐点点头。

“是啊,现在你们最要紧的就是做这件事。”她说道。

这个孩子会不知道圣旨拿出来会有的麻烦吗?

方承宇停下脚看着她。

“那你要做什么?”他问道。

先前君小姐一直在说我们我们,只有在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说的是你们要做的。

那么她呢?

君小姐笑了笑,真是个敏锐的孩子。她拍了拍她的肩头,看向南边的天空。

“我啊,要做另外一件事。”她说道,“私事。”

“你要出门了啊。”方承宇说道,“是去京城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君小姐倒是有些意外。

“你提过几次京城啊。”方承宇含笑说道。

几次?没有吧,最多是在家里问过高管事京城有什么趣事。但为了避免让方家的人胡思乱想。她就再也没提过。

这孩子既聪明又有心。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是。”她说道,“我去京城是私事。”

去京城的确是私事,为了看看姐姐和九褣。当然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她想好的理由是当初父亲过世时交代给她一件事去办。

因为有和林主薄在缙云楼事件中的先机,方老太太对于君应文有些敬畏,觉得君应文的人脉也很神秘。

她会认为君小姐所说的去京城要办的事,就是跟当初在缙云楼吓退林主簿的人有关。

不过。看着方承宇认真又清澈的双眼,君小姐有点不想说这个借口。她犹豫一下,要不继续说太监随从?说出袁宝这个名字?以及袁宝的身份?

而且自己进京也顺便看看这个袁宝在京城是否也出现过。

其实她真不爱说谎,因为说一个谎就要无数的谎来配合,太麻烦。太浪费时间,公主九龄哪里用这样。

只是君九龄只能这样了。

她要开口说话,方承宇已经先开口了。

“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照顾好自己。”他说道。

君小姐笑了。

“不是一个人啊。我带着柳儿去。”她说道。

方承宇哦了声。

“那你还要照顾柳儿,要更加照顾好自己啊。”他说道。

君小姐哈哈笑了。

“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票号就好,我会安排好的。”方承宇没有笑,接着说道。

他并没有要知道她为什么去京城,去京城做什么。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好。”她说道。

方承宇低下头没说话继续迈步。

看他这样子,君小姐想了想。

“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就好。”她说道。

人要是心中解了疑惑,大概就能没有牵挂了。

方承宇低着头。

“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就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他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君小姐失笑。

“怎么会,我打算回到屋子里就跟你说。”她说道,“然后再去跟祖母和舅母说。”

方承宇抬起头笑了,满面的委屈退散,如雨过天晴。

“还有呢?”君小姐笑问道。

方承宇摇摇头。

没了?所以只有告不告别这个问题?

“还有一个。”他想了想又说道,说着又笑,“虽然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但是我还是想要问。”

“没有什么该不该问的,只有该不该答。”君小姐笑道,“所以这不是该你上愁的事,是该我上愁的。”

方承宇笑了。

“你还回来吗?”他问道。

君小姐微微一怔。

他没有问你要走了吗?没有问为什么你要走,只问会不会跟他告别以及是否回来。

他不问离别,只问归期。

“是不是这个问题让你上愁了?”方承宇有些不安的说道。

君小姐笑了。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让她上愁。

这个问题是最简单的问题,回,或者不回。

“没有。”她说道,“我当然回。”

她答的如同当初决定不回一样干脆利索。

当初她设想的是自己答应的事做到,也就是治好方承宇,然后让方大太太履行承诺,至少要把德盛昌一多半的财富都要给她,至于方家的仇人有没有扫清,她倒是并没打算再关心,她拿钱走人。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方家的竟然跟皇祖父有牵涉,再者没想到方家的人如此待她。

他们把她当家人当亲人,那么她必然也要把他们当家人当亲人,这是公道。

“这里是我的家嘛。”她接着说道。

方承宇的脸上绽开笑。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黄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大街上顿时一片忙乱。

但就算如此也没有驱散街上聚集的民众。

方家拿出圣旨搜城的事已经过去两天了,官府装聋,方家作哑,至今没有人给出解释。

民众们只得自己猜测打听,各种消息层出不穷满天飞。

因为暴雨,这几日原本就生意好的茶楼里更加拥挤,除了喝茶的人,又挤进来许多避雨的人,到处都是高谈阔论,喧嚣声盖过了外边的雨声。

谈论的当然都是德盛昌方家的事。

“…那圣旨是假的…”

“…你拉倒吧,要是假的马知府还不抓了她们…“

“…其实这都是官府的安排…除了李县令,还有金人奸细,所以要搜城…”

“…李县令那个不是跟方家世仇吗?”

三五成群的议论着,甚至有人争执到面红耳赤,就差撸袖子打起来,在这一片混乱中有人凑了过来。

“你们说的都不对,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的。”

不对?简单?这几个词让争执的人们立刻同仇敌忾,转向说话的人。

“你知道什么?我们说的怎么不对了?”他们齐声质问。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眯着眼捻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山东东平人。”他说道,带着浓浓的口音。

第九十二章 戏说前因

方家祖籍山东东平,阳城人都知道。

“山东的怎么了?你知道的就对啊?”经历过这几日各种传言洗礼的人们并不好说服。

那男人不急不恼的一笑。

“对不对的,你们听我一说就知道了。”他说道,“你们知道方家祖籍山东,但可知道方家祖上是做什么营生的吗?”

本来静下来的民众顿时一阵哄声。

“香料!”

“你傻啊!”

“这都不知道!”

“你逗我们玩呢!”

中年男人忙哈哈两声。

“大家果然都知道啊。”他自己打着圆场说道。

这动静引得其他地方的人都看过来,纷纷询问怎么了。

还没等回答,那中年男子似乎被吵闹的急了,啪的一拍桌子踩着凳子站起来。

“但是,你们知道方家的香料生意最主要的供应是哪里吗?”

这一次不待民众们回答,他伸手一指北方。

“河南河北路。”

“当初旧都尚在,北地未沦落,方家的生意来往于北地。”

“后来金人南下,成宗皇帝御驾亲征被掳,朝中大乱,先帝登基为帝南下。”

这一段旧事民众们都知道,但这中年男人说的极有气势语速也快,大家一时听得停下喧嚣。

“这跟方家有什么关系?”有人忍不住问道。

中年男人意味深长一笑。

“当时先帝迁都南下,后不仅有金人大军追击,另有无数奸细混杂,先帝不得不易装潜行,但是。”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顿。

在场的民众被吓的抖了下。

“还是被奸细追上了。围困在一处乡下的院落中,就在这时,有人恰好路过不顾险阻击杀了奸细,救出了先帝。”

中年男人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一下,看着四周的民众。

“而此人,便是方守义的父亲,德盛昌的创始人方德昌。”

围观的民众瞪大了眼。旋即哗然。

“…说时迟那时快…方德昌上前一步。将那贼人一脚踹倒,背起先帝就跑…”

“…当时是黑风呼啦啦啦,吹得是不见天日…”

“…那方德昌并不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何人。只觉得背在身上的人如有千金重,天子真龙之躯自然不同凡人,方德昌性情忠厚,心想救了人就不能再丢下。咬牙一路狂奔…”

“…方德昌看着围过来的人,还以为贼人不死又追来。正想着逃无可逃,对那男子感叹一声,咱们兄弟两个这次看来是插翅难逃了…”

“…却不想那男子一笑,冲围过来的人抬手。众人便呼呼啦啦跪下高呼万岁,方德昌几乎吓死在原地…”

“…先帝言说你叫朕一声兄弟,朕虽然不能做你兄弟。但是朕可以赐予你其他想要的…”

“…方德昌叩头谢恩,却并没有索要恩赐…”

“…先帝爱他老实忠厚。当场提笔写下一张如朕亲临的圣旨赐予方德昌,叮嘱日后如有遇到危难,就如同你解朕今日危难一般,朕与你解难…”

“…这便是昔年俞良逢上皇,今时德昌际龙主,若是福德深厚人,富贵迟早又何妨。”

啪的一声,一段书说完,茶楼里的茶客纷纷叫好,听得入神的堂倌们这才纷纷拎着茶壶穿梭添茶,茶客们或者议论,或者围着说书人继续询问。

坐在二楼靠近栏杆处的一个客人便站起身来,身旁四五个护卫紧紧相随,一面开路一面护着他,不止这做派,还有他的相貌穿着都十分引人注目。

因为一场书结束而有些杂乱的茶楼再次轰然。

“方少爷。”

“是方少爷。”

“方少爷,是不是真的啊?”

“方少爷,你曾祖父是不是真的救了先帝啊?”

众人围过来大声的询问着。

方承宇含笑不语,在护卫的护送下下楼。

到了楼下围来的人更多了,这么多日子,这还是方家的人第一次露面呢。

“方少爷,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大家纷纷的说道,“真的是救过先帝吗?你就告诉我们吧。”

方承宇停下脚,含笑看着这些人。

“那个是不是真的其实不重要。”他说道,“大家知道我们的圣旨是真的就足够了,是不是?”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是吗?

“总之圣旨是真的。”方承宇说道,抬手向京城的方向抱拳,“皇恩浩荡也是真的,大家还要问别的什么真假呢?”

说罢在护卫的拥簇下径直而去了,留下茶楼里的众人神情怔怔。

对啊,除此之外还问什么真假?问方家拿到圣旨的功绩真假,还是问皇帝赐予圣旨的皇恩真假?

这些真假,可不是轮到他们来质问的,君不见连锦衣卫们都没有过问吗?

要不然这些说书人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说的口沫四溅?

这些事肯定已经被报到京城皇帝跟前了。

是真是假,谁说了都不算,皇帝说了算。

皇帝会怎么说?

皇城的一间值房里,有人也在等着消息。

值房阴暗窄小,纵然外边六月炙阳,内里依旧昏暗,尤其是乍一从外边走进来,根本就看不清坐在其内的人。

进来的是一个细皮嫩肉白胖的太监,他眯着眼好一会儿才找到屋子里的人坐在哪里。

一个几案后,穿着大红衣袍身材瘦削如刀年轻男子正低头翻看公文。

“哎呦我的陆大人,这屋子太暗了,仔细看坏了眼。”太监笑盈盈有些夸张的说道。

听到这话年轻的男子抬起头来,昏暗的室内面色瓷白,那一双幽暗的眼更显得阴寒。

“原来是郭公公。”他说道。

他的声音跟他的相貌不同,醇厚,还有几分木讷。

单单听这声音没人会把他联想到那位令人畏惧,官员们也闻风丧胆,手上沾满了血的杀人不长眼的镇抚司掌刑千户陆云旗身上。

只会把他当做一个淳朴老实的兵丁。

其实他也本就是一个老实的兵丁出身。

他的父亲一辈子老实籍籍无名,大家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继承了父亲衣钵,本该子随父一般老老实实籍籍无名的过一辈子的人,竟然一跃成了令民间朝堂都闻之色变的人物。

第九十三章 后果慢谈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陆千户在人前很少说话。

有人私下说古有兰陵王貌美遮面,今有陆千户声暖噤言。

当然对于把一个搞构陷杀人命来俊臣周兴之流的酷吏,和保家卫国的兰陵王相提并论,自然引来一些人的嘲讽和咒骂。

当然,这都是私下的。

再当然,尽管是私下的,这些人也都莫名其妙的出了事,是秀才在科考的时候被查出夹带,从此丢了学问之路,是官员的被查出贪腐受贿,或者判了冤假错案,贬官的贬官削官为民的为民,凡此种种,最后都是为自己说的话得了回报。

只不过这回报实在是非他们所愿,但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难两全。

陆云旗站起身来施礼。

论官职他并不高,眼前这位姓郭小名奴儿的太监是皇帝的近身太监,在司礼监也是数一数二的。

看到陆云旗起身,郭公公就已经笑着疾步上前,神情恭敬。

“千户大人,可别这么多礼。”他笑着说道。

陆云旗便没有再施礼,站直了身子。

“陛下是有吩咐了吗?”他径直问道。

郭公公应声是。

“陛下说这件事他知道了,事情过去太久了他也记不得是怎么回事了。”他说道。

“下官去查。”陆云旗说道,抬脚就走。

郭公公哎呦着忙拉住他的胳膊。

“我的大人,奴婢还没说完呢。”他笑着说道,“但是陛下说这个圣旨是的确有过的,先帝一共写过两个如朕亲临的圣旨,一个隐去了名讳。一个是给了成国公,现在看来那个隐去名讳的就是这阳城方氏了。”

陆云旗看着他,面无表情。

“那现在需要让他们永远的继续的隐去吗?”他问道。

郭公公忙笑着摇头。

“大人,陛下说,这些都是小事,大人您和九黎公主的亲事才是大事要事,其他的事都不用管它了。”他说道。

陛下说他知道了。陛下说其他的事不用管。

陆云旗点头。

“那我告辞了。”他说道。

说罢抬脚迈步。郭公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陆云旗人已经迈出了门。

这真是一把锋利又好使的刀啊,怪不得陛下如此的看重他。

“陆大人。陆大人。”郭公公忙跟出来,看着站在日光下一身朱红衣袍的陆云旗。

陆云旗停下脚回头看过来。

就算站在日光下,就算穿的是浓重的朱红色,他整个人也显得阴寒。似乎连日光都似乎回避了他。

大概是因为他本身阴柔又木然如石雕的神情,又大概是因为他做的缺德事杀的人太多。

大家都说这人惹不得。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条狗嘛,跟他们这些太监比能好到哪里去?

郭公公挤出热情洋溢的笑。

“咱家到时候也要去讨一杯大人和公主的喜酒呢。”他笑道。

陆云旗看着他,嘴角抿了抿。

这大概就是笑?

原来陆大人也不是面如表情,还是会笑一笑的。

郭公公也忙让笑意更浓。

“家里可收拾好了?”他关切的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人只管开口。”

陆云旗垂目垂目低头略一施礼。

“多谢公公。”他说道,“都收拾好了。”

“那快去吧,快去吧。”郭公公笑道。“陛下特意准了你一个月的休沐呢,大人先不要操心这些事。成亲是最大最要紧的事。”

陆云旗没有再说话,施礼转身迈步而行。

大红色的身影在日光下渐行渐远。

郭奴儿这才打个哆嗦,浑身的肥肉颤了颤。

“真是奇了怪了,这人怎么看都让人害怕呢,真不知道当年九龄公主怎么跟他过的日子。”他自言自语,又摇摇头吃吃一笑,“或许就是因为实在过不去下去了,才自己寻了死,还爱妻如命,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