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终于要给方家公道了。
宋大掌柜将小厮捧来的茶扔在桌子上。茶杯发出碰撞声替他表达着心里的烦躁。
“让人去找,找到方少爷在哪。”他说道。
一旁肃立的几个男人忙应声是,待要出门时又被宋大掌柜喊住。
“前段日子,老太太大太太有没有去过寺庙?”他捻了捻胡须问道。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
“去过。”一个人说道,“见了念智和尚,是在灵芝丫头传出怀孕后。”
看来是真的。
宋大掌柜摆摆手。
“去吧,这阳城能在我眼皮底下藏住个人就成稀罕事了。”他说道。
在阳城藏住个人的确不容易,只是如今这个人已经离开怀庆府进入开封府,他的眼皮实在是够不着盖住了。
“这是旧都。”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雷中莲忍不住指着前方初夏明媚的原野。
君小姐也看着前方,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她说道。
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她的祖父也还不是皇帝,只是个皇子。
金兵南下威胁到京城,皇帝不知道怎么犯了轴非要御驾亲征,结果在河北大败,被金兵掳走。
朝中一片大乱,祖父匆匆登上皇位迁都南京,一面营救被掳走曾祖父。
但金人无信,收了钱反悔害死了曾祖父,由此还是军中一小校的朱山怒而起奔赴北地。
经过接连大捷,驱逐金人败退,又一箭射死了当时的金人皇储,引发金人内部混乱,为曾祖父报了仇,居功甚伟,祖父以王公爵位相封。
这些旧事都是听祖父父亲讲述的,偶尔师父也讲过几句。
祖父在世的时候还曾心念着回开封,虽然已经收复且平稳这么多年,但大家都被吓怕了,这个提议最终不了了之。
父亲偶尔还会念叨开封怎么怎么好,但她和姐姐都没什么感觉,毕竟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只是这一次我们不进开封城。”她说道,看着手里展开的舆图,伸手指了指,“我们从这边的山穿过去,走最近的路到汝南。”
雷中莲侧身看着她指出的路线应声是。
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答的这么干脆痛快。
虽然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出过门了,但毕竟在外行走了二十几年,怎么也比这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要熟练的多。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方老太太会让他来赶车的缘故。
赶车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让他护送他们。
护送啊。
时隔十几年,他竟然又要护送方家的少爷了。
雷中莲心中滋味复杂,方家老太太这是信任他呢,还是为了验证他?所以干脆连护卫都不派,只让他们三人孤身上路。
不管方家是为了什么,他雷中莲知道自己做什么就够了。
他们要去哪里,自己就护送他们去哪里。
但是,事情跟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个少奶奶实在是独断专行的厉害,路她来指,走还是停也是她说了算,甚至有时候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而不得不在外露宿时,也是她选地方。
她懂不懂啊?看得懂日月星辰辨别方向吗?看得懂地势高低蛇虫是否出没吗?她到底是不是个没出过门的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啊?
“我出过门。”君小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从抚宁来到阳城的,走了一个月呢。”
一个月?
雷中莲无语。
只行路一个月会的比他这个走了十几年的人都多。
她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第一百六十章 行路有自在
但这世上真的有天赋异禀的人。
随着行路雷中莲很快就认识到这一点。
他是走了十几年路的人,对方是不是真的会行路很快就能看出来,这可不是作假能做出来的。
这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是真的会。
她能辨认方向,能辨认天气,知道蛇虫虎豹出没,也能野外寻水觅食,就像一个常常在路上行走的积年老手,做起这些事不仅不辛苦,反而很是轻松自在。
雷中莲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能认为是天赋异禀,如少奶奶自己所说她是在抚宁到阳城这段路上学到的。
至于从抚宁到阳城,由官家以及豪富方家一同相护送的路途是不是需要风餐露宿,是不是穿荒山过野岭,他就不考虑那么多了。
高管事不是说了吗?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雷中莲将马鞭轻轻一甩,马儿得得的加快了脚步。
君小姐坐回了车内。
方承宇看着窗外,少年的脸色好了很多,眼睛也越发的明亮,只是行路到底是辛苦的事,神情难掩疲惫。
因为坐车看书对身体不好,又不是短途郊游,所以车上没有带书卷以及茶具风雅等物。
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窗外的风景。
风景已经看了快要半个月了。
“行路就是这样枯燥无趣。”君小姐说道。
她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当初和方承宇住一间屋子,除了治病不会在一起,再加上治病方承宇总是处于昏迷状态,需要面对面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并不多。
但现在共乘一辆马车。相对而坐,方承宇又清醒着,说话是不可避免的事。
还好方承宇如果愿意的话,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能让僵硬又枯燥的话题变的合情合理令人愉悦。
比如现在这个回答是太过于无趣回答不是又显得敷衍的话题。
“或许对于常常行路的人是这样,但对于我这样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却是很有趣。”方承宇收回视线含笑说道。“一草一木明明都一样。却怎么看都看不够。”
君小姐笑了。
她第一次出门的时候也是这样,离开京城,甩开总是如同尾巴似的一串跟着的宫女太监。骑着马自由自在的奔跑,觉得那些树啊草啊石头跟皇宫和京城里的都不一样,怎么看都新鲜。
但后来跟着师父四处奔波,以及每年年关赶回皇宫。她觉得她一辈子都在路上行走。
后来不走了,生命也结束了。
现在重新活过来又开始行走了。显而易见,将来她也势必要继续行走,直到走到姐姐和弟弟身边,走到她该得公道身边。
但能够再次行路。她不觉得枯燥和无趣,只有满满的感激。
“等回来的时候,你可以试试骑马。跟坐车是不一样的感觉。”君小姐想了想说道。
方承宇神情含笑,眼睛明亮。
“那这么说我们到了地方之后。我就要学骑马了。”他说道。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听说骑马很难学。”方承宇说道。
“你这么聪明会学的很快。”君小姐说道。
方承宇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聪明也分头脑聪明和身体聪明两种。”他神情认真,“我头脑是很聪明,但身体不一定聪明。”
真的假的啊,胡诌的吧,君小姐哈哈笑了。
“你一定是头脑和身体都聪明。”方承宇接着说道。
“因为我投壶厉害吗?”君小姐笑道。
方承宇点点头认真的说声是。
“真不知道你是夸我呢还是又讽刺我。”君小姐抿嘴笑道。
这是说起以前的事了。
一路走来,或者说从那日在宋大掌柜带着大夫赶来之前的金针放血乱经脉时起,他们就没有再说过以前的事。
那些怀疑质疑揣测不信任言语羞辱的事都被遗忘了一般。
选择遗忘的都是不好的或者令人尴尬的事。
这个孩子选择遗忘显然就是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所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当时也是故意引导他不信任,好让外人看到更真实不怀疑。
自从反应过来之后,他没有再说过不礼貌的话,并且聪明的配合着。
这件事不应该再提起,就好像自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虽然她提起这个并没有对他以前行为不满的意思。
她只是随口一说,忘记了考虑对方的感觉。
毕竟考虑说话对方的感觉是她不熟悉的事。
所以说她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
不待车里的气氛沉默,方承宇已经接过话。
“当然是夸。”他说道,看着君小姐神情认真,“如果是讽刺我会让人听出来的。”
君小姐看着他。
“让人听不出来的讽刺还叫什么讽刺。”方承宇接着说道。
这孩子。
君小姐再次哈哈笑了。
这笑声被雷中莲听到,他的马鞭轻轻的扬了扬。
谁说少爷和少奶奶关系不好,看看这一路两人多开心。
临近中午的时候,马车驶入了一条平整宽阔的大路上,君小姐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舆图,与舆图上的标注分毫不差。
方老太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她准备如此详细的舆图,这世上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可不多。
就连官府也不是任何一级任何一个官员都能得到如此详尽的舆图的。
有这种本事的方家才合情合理的像个大富豪,但有这种几乎通天本事的方家怎么被人害的这么惨?这又很不可思议。
“少奶奶,前方有个小镇,要吃饭歇脚吗?”雷中莲问道。
君小姐应声是,伸手掀起车帘,路上的行人多了很多,前方有个明显的村镇。
“不歇脚,只去买些吃食,还有药材。”她说道。
方承宇一路上需要吃药,药是根据身体状况随时调整,所以出门时带的那些已经用完或者不能用了,他们需要一路上采买,采买不到的时候,君小姐会在田野里山上寻找。
不幸的是这次在小镇上简陋的药房里没有找到君小姐需要的药材。
“前边不远处有座山,我们去那里。”君小姐说道,“到时候你们在山下坐着吃饭,我去挖药材,也正好歇歇脚。”
歇脚的是我们,但你挖药材并没有歇歇脚啊。
方承宇想道,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这是宿命还是意外
初夏的山林青翠怡人,一条小河山脚欢快的流淌。
哗啦一声,一根木叉从河水中带出一条欢蹦乱跳的鱼。
“鱼不大,胜在新鲜。”雷中莲说道,转过身看到君小姐已经在树下铺好了毡垫。
小炉子也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此时煮的是茶,待会儿还要用来煮药。
方承宇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下来,而是拄着双拐站在树下。
“你放开拐杖,扶着树慢慢的活动下。”君小姐一边在毡垫上摆好适才小镇上买来的吃食,一边说道。
方承宇带着几分迟疑。
“这样不好看吧。”他说道。
君小姐失笑,转过头看他。
“你坐车时间太长了,要活动下。”她说道,“又是在荒山野外,谁看你。”
又或者你难看的样子她也看得多了,搂着树活动下身子算什么。
当然,就算再不会聊天,这句话也不会说出口。
方承宇哦了声。
“长这么大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笑着说道,松开了拐杖。
突然失去依仗,他身子摇晃伸手搂住了树干,但腿脚无力不由向下滑去,只得将树干搂的更紧,脸贴在树皮上,这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这姿势果然是不好看。”他说道。
君小姐笑了笑没有再看他,雷中莲也笑了笑,将清洗好的鱼蹲在一边用火慢慢的烤。
茶香气,饭菜香气,以及烤鱼的香气在原野里散开。
方承宇贴着粗糙的树皮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
别人常说书上描述的春游什么的也就是这样吧,除了自己这样子不美观。
在野外游玩的时候抱着树木,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的脸感受到刺痛。人也慢慢的滑下去。
“我坚持不住了。”他说道,手用力的一撑树干人向侧面翻到,好歹避免了脸被树皮擦破。
他翻到在地上,闻着青草泥土的气息,将手脚摊开,嘴角弯弯看着湛蓝的天空。
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门,能到后巷里买一些吃的。
没想到说走就走。走出来这么远。
不过这也不能算是走。借着车马而已,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自己走。
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
“少爷,起来吃饭吧。”雷中莲说道。一面走过来伸手搀扶他。
方承宇手撑地借力站起来。
君小姐将捡起的拐杖递给他。
“你们先吃饭,等我采了药回来就已经消食正好可以吃药。”她说道。
方承宇看了眼一旁的山坡,林深浓密,山石嶙峋。
“你自己小心点。”他说道。
君小姐和雷中莲一起搀扶着方承宇在毡垫上坐下。
“我去去就来。这个药草很普遍,很容易就能找到。正因为太普遍所以一时没有被当做药用。”君小姐说道,“不用担心,我在山上找药很熟练。”
你怎么就在山上找药很熟练了?
方承宇和雷中莲看着她。
“抚宁很多山。”君小姐说道,“我小时候在汝南也跟着祖父也去过。”
方承宇笑了笑没有说话。
“少奶奶你去吧。我会照看少爷的。”雷中莲说道。
君小姐笑了笑。
“有你照看最放心。”她说道。
由他照看最放心?
雷中莲看着眼坐在垫子上的方承宇。
这个少年的面容与方大太太肖像,但轮廓还是方老爷的样子。
已经过去十四年了,他几乎要忘了那位方老爷的形容了。只记得他骑马而来,二三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这就是双枪花莲啊。”他在马上拱手爽朗大笑,“这一趟就有你照看了。”
结果…
将他背出来时,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再也笑不出来了。
雷中莲只觉得双眼发涩,垂下视线。
由他照看最放心?
少奶奶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知不知道她的舅舅就是在他的照看下死去的?
“雷大叔,你也吃吧。”方承宇说道,抬起头看他一眼。
雷中莲应声是退后几步坐在草地上,将自己的那份打开默默的低头吃起来。
正如君小姐所说,她在山上很快就找到了要用的草药。
山腰凌乱的山石下一片片的刚串起蔓子。
君小姐拿出小铲子挖了一把根须。
这些就足够这几天用了,她收起小铲子才要起身,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朵野花。
此时山上的野花开的并不多,但也不是少的稀奇。
她的身形一顿,向野花所在的看去。
那是一株开在山崖边的鹅黄小花,在一片乱石中并不显眼也并不惊艳。
君小姐却猛的站起来,神情惊讶。
竟然是紫英仙株。
传说中仙姑紫英所化的药草,根茎有生血增精起死回生的功效,极其难得。
见到这种极其难得的药草,君小姐却没有欢喜,反而惊讶过后更多的是怅然。
竟然是紫英仙株。
师父就是为了它才送命的。
这也是她始终不理解的事。
虽然这株药草珍重,拿到市面上能卖很多钱,但是师父从来不是需要钱的人,如果真要钱,他只需要报出自己的名字,甚至名字都不用报,直接在大街上开馆诊病,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比一株药草要挣得多得多。
但是师父却一直在寻找这个药草,在他撰写的唯一一本书卷中就夹着一根紫英仙株的蔓茎。
而且他一次还看着这蔓茎摇头感叹还不够,不够。
所以跌下山崖死去后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只紫英仙株。
那只紫英仙株如同那卷杂记被她也放进了师父的遗物箱子里。
虽然不明白,但也知道这药草对师父来说一定很重要。
既然他总说不够,那见到了身为弟子的应该替他采摘下来。
君小姐看着那只紫英仙株抬脚上前。
紫英仙株生长在悬崖边,根茎蔓延在石头缝里,君小姐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挖开山石,在悬崖边山风吹拂下她出了一身的汗,才将紫英仙株慢慢的捻起来,长长的根茎在山风中摇晃。
这只紫英仙株年头还不小了。
师父一定很开心。
君小姐露出笑容,就在这时耳边一声脆响,脚下这一片山石竟然陷落。
君小姐只觉得身子悬空还好及时反应抓住了身后的一块山石,脚下乱石滚落如雷,半个身子已然悬空。
君小姐瞬时一身的冷汗,她慢慢的将垂下的右手探上来。
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紫英仙株。
传说紫英仙株不喜被人攀摘,一旦被摘下便会跌入山崖。
这当然不是因为它是真的有灵,而是因为喜好生长在松散的崖石缝隙中,被采摘时会松落山石。
这也是师父为什么会丧命。
君小姐小心的将捏着紫英仙株的右手攀上山石,脚蹬着崖壁想要爬上去,但耳边传来山石再次松动的声音,同时感受到手上攀住的山石开始摇晃。
不会吧。
君小姐整个人僵住了。
难道她也要像师父那样为了一只紫英仙株丧命。
她又要死了?
什么都还没有做的时候就又要死了?
那死了之后还能再次重生吗?
君小姐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该想些什么,各种奇怪的念头似乎同时在脑子里炸开,同时又觉得是一片空白。
耳边的山石松动声,手上传来的山石的抖动,清晰的令人绝望。
“哎!”
忽的有一声男子的惊呼,同时脚步声响起。
君小姐下意识的循声看去,见山坡下走来一个男子,正午时分他背对着日光,刺目的不能直视。
伴着话音,似乎一眨眼这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两三步外,小心翼翼的蹲下来伸手抓住了她握着紫英仙株的手。
大力传来,君小姐只觉得颤抖和松动声一瞬间都消失了,与此同时耳边再次响起男子的声音。
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好奇。
“小姑娘,你是在玩什么?”他说道。
玩什么?
这人真是天赋异禀,这都能看出是在玩。
那这算是玩命对不对?
君小姐心里说道,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并没有将她拉上来,而且按着她的手背捏住了那只紫英仙株。
第一卷终
感谢大家投票订阅打赏,谢谢,我们第一卷一起相伴走完了,开始第二卷的旅程。
第一章 一个砍柴人
山石偶尔脱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回荡在山涧。
她半个身子悬空,双手攀着一块松动的山石,下一刻就会跌入悬崖。
见到这种状况,胆小的会发出惊叫,胆大的会立刻扑上来救人。
但现在这个男人,发出了惊叫,也扑了上来,但问的话以及动作却是古怪。
他没有立刻把她拉上来,而是按着她的手捏住了她手里的紫英仙株。
他蹲在面前,日光被挡住投下一片阴影罩住了君小姐。
君小姐也能看清了他的脸。
他大约二十一二的年纪,肤色不算白皙,但光泽而细腻,鼻梁高挺眼睛明亮,相貌出众。
他此时蹲下来,依旧块头不小。
他的腰里缠着一根草绳,挂着一只兔子,还别着一把斧头。
斧头上还沾着血迹。
不知道是砍的兔子还是别的什么。
君小姐的视线回到他的脸上。
“我快要掉下去了,公子你能拉我上去吗?”她说道。
没有急没有恼更没有害怕,就好像她说的是今天天气怎么样。
眼前的男子笑了,笑容温煦又带着几分不羁,这不羁并没有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风姿。
“好啊。”他说道,说完这句话,长臂一用力。
君小姐就轻轻松松的被拎起来,他也随之站起来,带着她退后。
才离开这里,这边的山石就哗啦一声陷落。
男子呼的一声。
“好险啊。”他说道,拍了拍胸口,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你差点就掉下去了。”
是啊,好险。
君小姐看着自己还被他握着的右手。
男子的手骨节粗大,手掌宽厚而有力,手指上还有薄薄的茧子。
“是啊,真是多谢公子了。”她垂目说道。
“你是做什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男子好奇的问道。
“我是采药人。”君小姐轻声细语的说道,抬眼看着男子,“公子是这里人吗?”
怎么也恰好到这里来?
男子微微一笑。
“我是砍柴人。”他大声说道。左手拍了拍腰里的斧头。
君小姐再次施礼。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她说道。
男子忙抬手制止。
“不用。不能这么说。”他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君小姐没有再说话,视线再次落在还被男子握住的手上。
有一句话说的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戏台上那些娇滴滴的小女子被仗义的公子相救。就是说着这样的话,对这位公子献上芳心。
街市上也有地痞无赖抓住不知哪里来的小女子,说着这样的话凶神恶煞的招摇过市,无人敢管。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没有说话,二人之间沉默。
荒山野岭。一个漂亮的小女子,一个拿着斧头的青壮砍柴人,这沉默让气氛变的有些诡异。
就在君小姐要再说话的时候,她的右手猛地被一翻。手臂顿时酥麻,紧紧握着的手松开了。
不待她低呼,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也移开了。接住了跌落的紫英仙株。
“好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他大声说道,带着几分随意对君小姐摆摆手,潇洒的转身。
君小姐看着被他拿住的紫英仙株。
“这位公子。”她说道。
男子的身影一顿,皱眉回头。
“你要这药草是为了治病还是为了卖钱?”君小姐看着他说道。
男子笑了。
“你是说这朵花吗?”他说道,将手里的紫英仙株晃了晃,“这个我还没想好,反正是我的东西,回去后慢慢再说。”
君小姐看着他,看着他强壮的身形,以及腰里带着血的斧头。
“可是,这是我采的。”她说道。
这话她不该说,但是她还是想要说,虽然不够理智,但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次,她特别的不想对自己说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有些事不急。
来日方长,有些东西没了等以后再找。
可是谁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还有来日。
她得师父照看六年,无一回报,来日即将为父报仇而奔波,翻山攀岭只为寻到紫英仙株的时候是不可能的。
听她说这句话,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原本温煦的气息顿消,就如同他腰里别着的斧头一样,散发着血腥气。
“你知不知道不该说这句话?”他说道,看着这个站在山坡上似乎被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姑娘,声音意味深长。
荒山野岭,孤身的小姑娘,别说抢她一朵花,抢她的人又怎么样?
他把她能拉上来,也能将她扔下山崖。
现在的小姑娘,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越发的得寸进尺。
再说,这能叫抢吗?
“可是,这紫英仙株的确是我采的。”君小姐再次说道。
男子的脸色更阴沉了。
“小姑娘,你说错了。”他说道,“这是我采的。”
“是我采的。”君小姐说道。
这就像孩子们之间没有意义的口角争执,你的我的你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