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雪樱忧郁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冯斯咬了咬牙:“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他,没有别的选择。你能原谅我吗?”

关雪樱默默地低下头,冯斯能听到有水滴滴落在地面上,他知道,那是初次见到自己生身父亲的关雪樱在无声地哭泣。但仅仅过了十多秒钟,关雪樱重新抬起头来,仍然闪烁着泪光的双瞳里充满了坚毅。冯斯明白了。

“真对不起,但我们没有选择。”冯斯轻轻搂抱了一下关雪樱,然后松开她,走向路颜。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如果有能力,就做吧。”路颜头也不回地说,“这是现在的最优选择,别无他法。”

“对不起。”冯斯说,“我知道你毕竟和路晗衣不同,对他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在魔王世界里,感情永远要让位给理性。”路颜说,“他想要摧毁守卫人,那我就不能放任他活着,哪怕他是我哥哥。”

“我懂了。我会尽力而为。”冯斯点点头。

他用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路钟旸身前。路钟旸转动着鬼魅一样的眼珠看了他一眼:“刚才你是擅自动用了蠹痕然后激发了幻域吧?我跟你说过,即便是我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不过你总算是出来了。”

“是的,我出来了。”冯斯说,“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什么?让我放弃掉我的计划?”路钟旸讥嘲地笑了笑,“一个关在地下将近二十年所做出的深思熟虑的决定,你觉得你在几分钟内就能打消?”

“很难,但总需要试一试,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人。”冯斯说,“你现在要杀掉这五大高手、然后杀光守卫人,也并不是为了你的私利或者私怨,而是为了人类的命运。我只是希望你再多想想,需不需要这么极端?守卫人拥有魔王的力量,但他们本质上还是人,还是要对抗魔王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杀光了守卫人,以后靠谁去阻止魔王?”

“但是你又想过没有,守卫人在阻止魔王这方面,真的有用吗?”路钟旸说,“不要小看了我通过家族血脉所得到的思考能力。不妨告诉你,我在这二十年里,越来越倾向于认为,守卫人的崛起壮大,可能也是魔王的阴谋。”

“你说什么?”冯斯一怔。

“涿鹿之战里两个魔王为什么会内讧?以魔王的力量为什么不能早早地把人类消灭干净?”路钟旸说,“这些你都思考过吗?”

“这些在过去的一年里已经有了不少突破了!”冯斯急忙说,“我们都在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

“没有用的,你们所能探知的真相,无非是魔王愿意让你们知道的。”路钟旸说,“对我而言,安全概率最高的选择,仍然是拔除整个守卫人组织。”

“那我就没话可说了。”冯斯耸耸肩,“我这辈子打过很多架,却从来没有杀过人,杀人对我而言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事儿,过去甚至都不敢多想。但是抱歉,我必须杀你。”

“你刚才动用蠹痕,是想要创造出一把手枪吧?”路钟旸轻笑一声,“你不妨试一试。雪子的那一针极大地改变了我的体质。如果你的蠹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高速进化的话,你可以试试,军刀也好,柯尔特大蟒也好,AK也好,单兵火箭筒也好,只要能变出来,你都可以试,看看那些东西能不能伤到我的一点皮毛。”

“不,我不会去徒劳地创造那些枪械啊火箭炮啊什么的,”冯斯说,“但有一点你说对了,就在刚才被吸入幻域的那段短短的时间里,我的蠹痕进化了。也许我有别的方法可以杀你。”

他伸出手,轻描淡写地摊开手掌,面容平静,不再有之前每次创造时的凝神思索、用心想象。仅仅过了半秒钟,他的手掌上亮光一闪,出现了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刀片,看上去颜色黯淡,丝毫也不起眼,就像是一片用旧了的刮胡刀片。

路钟旸有些意外:“刀片?而且看上去像是刮胡子用的……你是想要替我刮胡子么?”

“我不想。我想杀你。”冯斯说。

“就用这片刮胡子都费劲的刀片?”路钟旸轻轻摇头,“那你请随意吧。”

冯斯点点头:“那么,得罪了。”

他握住刀片,刀刃向外,真的挥刀割向路钟旸的咽喉。但路钟旸却并没有任由他割到自己身上,而是猛然间右手举起,振臂一挥,打在冯斯的手臂上。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登时把冯斯的身体打得飞了出去。

他足足摔出去十多米远,撞在大杂院里一个砖砌的象棋台上,巨大的冲力竟然把象棋台整个撞垮了。关雪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时间不敢动手扶他。

“放心,死不了的,”冯斯艰难地吐出一口血,缓了缓神,伸出左手,“我的右胳膊估计是摔断了,麻烦你抓着左手把我扶起来。”

关雪樱扶住他的左臂,用力把他的身体顶了起来。冯斯把身体靠在象棋台旁的一棵老树上,又喘了几口气,这才在关雪樱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回到路钟旸身边。

“抱歉,虽然我已经很注意收力了,用力还是大了点。”路钟旸说,“虽然我并不认为你的刀片真的能伤害到我,但是你也知道,我的理性判断总是会帮我规避任何可能的风险。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你可能伤我,我也不能让你碰到。”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这种算计,你也不会被我杀死。”冯斯龇牙咧嘴地说,疼得不停地倒吸凉气。他的右臂软软地垂着,真的被刚才那一下摔断了。

“被你杀死?”路钟旸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但笑了几声之后,他突然笑声一滞,脸上现出了极度吃惊的表情。紧跟着,他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如风暴一般肆虐的蠹痕也顷刻间消失了。

五位高手如释重负地收回各自的蠹痕,每个人都汗如雨下,可想而知先前路钟旸给他们带来的压力有多大。

“再这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揍他了。”范量宇抹了一把大头上的汗水,“居然每次都要靠这个臭小子来续命。”

路钟旸的双目瞪得大大的,骷髅一样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挣扎了好几次,试图重新站起来,但越挣扎似乎身体越无法控制,最后只能瘫软在地面上。

“你做了些什么?”路钟旸喘着气问,“那枚刀片明明没有碰到我。”

“刀片的确没有碰到你,碰到了也没用,因为那就是普通的刮胡刀片,用你的话来说,估计连你的寒毛都伤不到。”冯斯说。

“那我怎么会……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路钟旸问,“而且不单是附脑失去了效力,整个身体都完全不听使唤了。”

“你中毒了而已。”冯斯说。

“中毒?什么时候?”路钟旸说着,忽然间顿悟过来,“我打你的时候!我打中你手臂的时候!你把毒药创造在了你自己的衣服上!”

冯斯点点头:“没错。我原本是想把毒药涂在刀片上,但是又很快想到,你是一个算无遗策的人,即便不相信我能伤害到你,也一定不愿意冒险。再加上你我的肌肉力量十分悬殊,我猜你有极大的可能性会直接赏我一拳。运气不错。我赌对了。”

路钟旸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机关算尽,反而误了自己的性命。我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我的身体有很强的抗毒性,即便是晗衣,这么多年来用遍了各种各样的先进的生物毒剂,直接注射进我的血管,也只是能勉强控制住我的行动。你到底是怎么创造出一种毒药来让我只是碰一碰就中毒的?”

他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体内产生了某些疼痛:“另外,我的力量那么大,把你打出去之后,你的皮肤也难免会沾到毒药。你怎么能保证不中毒?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药?”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药,我只是提出要求而已。”冯斯说。

“提出要求?什么意思?”路钟旸问。

“我告诉我的蠹痕,我需要一种毒药,可以杀死你而又不会伤害到我的毒药,就这么简单。”冯斯说,“至于这种毒药到底是什么成分,怎么能伤及到你,又怎么能做到只伤你而不伤我,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蠹痕会替我完成的。”

路钟旸的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极大的惊恐意味:“你是说……你是说……这不可能!”

“但事实如此。”冯斯说,“我虽然激发出了自己的蠹痕,但在好几个月的时间里,一直都不明白它的真正机理,始终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直到刚才,我的蠹痕和你的蠹痕产生碰撞,意外地把我扔进了幻域里,我才知道自己领会错了。”

他举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我一直以为,我创造物质的秘诀在于附脑提供力量,大脑提供具体的想象和描绘,所以每一次创造时都玩命地动脑筋,恨不能填进去越多的细节越好。但这其实是和我真正的能力背道而驰的,我越努力,越是缘木求鱼。”

“其实,你……你只需要……只需要……”路钟旸一阵剧烈的咳嗽,喷出一口黑色的鲜血。

“对,我根本不用任何细节的描绘,我只需要提出要求,蠹痕自己就会替我完成,想得越多反而越误事。”冯斯咧嘴一笑,“我开始真正感觉到魔王的牛逼之处了。这样的蠹痕,完全不合逻辑,不讲道理,可以说是把唯物主义的理性碾得粉碎。如果不是亲身实践,我绝对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儿发生。当然,要使用这样的蠹痕,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未落,他就像一根木桩一样,硬直地向着后方倒了下去。关雪樱用尽全力才顶住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把他放在地上。

“别担心,脱力了而已,”冯斯语声虚弱,“一切牛逼的技能都得付出巨大的代价,我创造出了能一举杀死你父亲的毒药,估计得在病床上躺个三五百年什么的……”

他嘴里胡言乱语地试图消解关雪樱的担忧,身上其实难受到了极点,就像是大一时抽签输了被迫代表班上去参加校运会长跑一样,跑得肺都要炸裂了,心脏跳得好似架子鼓,嘴里能感觉到清晰的血腥味,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疼。至于刀劈斧凿一般的头痛,倒是老朋友了,早已习以为常。

冯斯勉强偏过头,看着奄奄一息的路钟旸。路钟旸已经无力说话,他的弟弟和妹妹蹲在他身边,冯斯看不清这两人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在说着些什么话——耳朵里有如上万只蜜蜂在欢快飞舞,着实听不清任何外界的声音了。

不管怎么样,又保住了一次命,冯斯双目微闭,疲惫地喘着气。而且,下次见到姜米,我终于可以送她她最爱吃的巧克力了……

冯斯并没有在床上躺三五百年。不过,他也足足在路家的私人病房里躺了半个月,才能重新恢复行走。如他先前和关雪樱所说的,超越常态的蠹痕,需要付出的是超越常态的代价。

值得欣慰的是,尽管冯斯没能如约把活着的路钟旸带回去,上杉舞子最后还是把池莲和文潇岚等人找到并交还了回来。冯斯猜想,她们也和路钟旸一样,行事以理性为第一基调,在已经注定无法抢回路钟旸的情况下,不必要伤害冯斯至亲的亲朋来树立这个死敌。

这很符合守卫人世界的基本法则:凡事先考虑利益,不做无谓的好勇斗狠。

“你的右臂还是得多多保养,尽量别用力。”路晗衣说,“你的体质终究还是普通人,重生恢复的能力比守卫人差远了。”

“我是伟大的废物天选者嘛,习惯了就好。”冯斯回答。

“不,你不是废物。”路晗衣难得认真地说,“你现在已经是一个超越任何其他守卫人单独存在的奇迹了。至少,你已经有了单挑杀掉四大高手的能力。”

“但是挑赢一次之后就得半死不活地趴很久,这CD时间长得惨绝人寰啊。”冯斯把头枕在座椅上。路晗衣正在开着车,行驶在通往冯斯住处的路上。

“所以我才建议你留在路家,或者任何一个你愿意待下去的大家族,那样会安全些。”路晗衣说,“形势不同了,过去任你在外面乱闯,是因为大家都还不知道你的能力所在,都需要观察你。而现在,你已经拥有了一击杀死任何一个敌人的能力,你对旁人的威胁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我只希望我能创造出可以杀死魔王的武器,”冯斯苦笑一声,“不过问题来了:我能杀死魔王吗?这就有点像‘上帝能不能造出一块他举不起来的石头’了。又或者,像你哥哥说的那样,哪怕我拥有了这样的能力,也原本就在魔王的谋划当中。”

“先别想太多,保护好自己,活下去,再慢慢应付未来的事情。”路晗衣说。

“你说得对。”冯斯点点头,“另外,有几件事我知道我不应该问,不过……”

“你可以问。”路晗衣好像早就在等着冯斯提这个问题,“范为琳被我放回去了,毕竟她对于范量宇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我如果杀了她,范量宇说不定要暴走。姐姐依然继续管理家族,哥哥的尸体现在在动用家族的全部科技力量进行研究。不过,我不抱太大的希望,日本那帮人的科技力量比我们至少领先了三十年。林静橦和我的婚姻依然成立,不过她婚后没几天就又回西藏了,反正你也明白我们结婚的实质。”

“至于关雪樱,虽然从血统上来说,她算是我们的路家的人,但大哥那么强大的附脑竟然没能遗传给她,让她成为了一个普通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她的幸运。当然,我还是问了她她是否愿意回到路家。”

“小樱一定会拒绝的。”冯斯肯定地说。

“没错,她不肯来,还是情愿和你们在一起,我也不必强求。倒是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我么……老实说还没想好。”冯斯说,“反正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先休息一段时间,接下来再走一步算一步吧。魔王世界里的变化实在太多太快,以不变应万变或许才是最好的吧。”

“反正你倒是一直都有好运气,随你吧。”路晗衣说着,停下了车,冯斯所租住的小区已经到了。

向路晗衣道完别,他回到了出租屋里,打开门后,他发现除了小鬼头丁骞正在抱着他的电脑玩游戏之外,刘岂凡居然也在。而厨房里还传出了一阵响动和明显的油烟味。

“大少,你也来了!”冯斯很是惊喜,“从去参加婚礼那天起就没见到你了。厨房里是谁?”

“是姜米。”刘岂凡说,“丁骞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出院回家。前些日子文潇岚和宁哥他们都去医院看过你了,只有我没去,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