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范量宇问。

“我学过跆拳道。”文潇岚简单地说。

范量宇哈哈大笑起来。文潇岚有些恼火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姓冯的那个小子那么喜欢你,倒也不是全没道理的,”范量宇摇晃着他的大头,“你们俩都是这么不要命,这么自不量力,虽然都很二,有时候倒也有点给人提气的作用。”

文潇岚脸上一红:“他喜欢谁关你什么事?还有你才二呢!”

“不关我的事,不过么…”范量宇伸手向前一指,“你先看看你要面对的敌人,再考虑一下,你的跆拳道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吧。”

文潇岚的目光移向前方。在这片黑色的原野上,忽然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恍若一场春雨之后惬意绽放的白色野花。但这些白色的体积却越来越大,高度也越来越高,渐渐地可以看出来,它们绝不是普通的花朵,而是…

文潇岚捂住了嘴,抑制着不让自己尖叫出来。借助着血红色的月光,她已经可以看清楚,那些从地上冒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白色的野花,而是一具具惨白的骷髅。它们从泥土里钻了出来,伸展着已经成为白骨的四肢,仿佛士兵一般开始列队,密密麻麻地足有上百具。这一队由骷髅构成的军队,白色的骨骼上泛着红色的月光,犹如鲜血在滴淌,黑洞洞的眼眶里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足以令任何一个人正常人见之而丧胆。

文潇岚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这一幕地狱般的恐怖场景。但几秒钟之后,她咬了咬牙,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尽管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尤其是两腿发软,她却仍然坚持着站立起来,站到范量宇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虽然抖得厉害,不过也算不错了。”范量宇的语气里仍然少不了讥刺,却也隐含着赞许。

“我那是冷了!”文潇岚大喊一声。这一声与其说是和范量宇斗嘴,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不过效果还不错,这样嘶声怒吼一下之后,她觉得胆气壮了不少,身体也基本上不抖了。

“那么,女侠,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些骷髅呢?”范量宇问。

“来一个拆一个!”文潇岚恶狠狠地说,“老娘是练跆拳道的!”

“那就来一个试试吧。”范量宇怪笑一声,身子突然像弹簧一样弹了出去。没等文潇岚看清楚,他已经回到了原地,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被他抓住的骷髅战士。此刻这具狰狞的白骨正在范量宇的大手中拼命挣扎,咽喉处的软骨发出近乎啸叫般的刺耳声音,白森森的两只爪子几乎就要碰到文潇岚身上,吓得她本能地向后退出去好几步,差一点就要手脚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但看着范量宇眼神里讥嘲的眼光,一股“就是不能在这个王八蛋面前服输”的狠劲从心底升腾而起。她狠狠一跺脚,大踏步上前,飞起一脚踢在了白骨的胸口。她用的是跆拳道里基础的下踢动作,虽然只是业余学员,但天生一丝不苟的性格让她练得很是认真刻苦,这一脚的动作也足够标准。咔嚓一声,配合着靴子的硬度,骷髅的肋骨被她踢断了两根,但她的脚受到了相同的反作用力,令她一下子向后跌倒,脚踝像要断裂一样的疼痛。但她只是闷哼了一声,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看上去斗志十足。

这并不比伸脚去踩一只肥大的蟑螂更让人有心理压力,她想。

“可以了,停下吧,”范量宇说,“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胆量,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

他手上轻微用力,这具文潇岚用尽全力才能踢断两根肋骨的骷髅立刻四分五裂,变成了一根根单独的骨头散落一地。然后他向文潇岚伸出了他的左手。

“握住我的手,”范量宇说,“这样我的蠹痕才不会伤到你。”

文潇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放到范量宇的掌心里。范量宇的大手宽阔而粗糙,而且体温很低,那种冰凉的触感简直不像是活人。

范量宇的蠹痕开始散布出来,果然如他所言,双手交握之后,文潇岚没有受到蠹痕的伤害。她也可以稍微安心地仔细观察一下蠹痕了。的确如冯斯所形容的,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蠹痕很像是把无形的空气化为了有形的实体,然后硬生生从中挖去一块,再填充上。范量宇的蠹痕呈浅灰色,并不是很显眼,甚至不容易看清边界,但她却知道,这个双头怪人的力量足以令这个时代的其他守卫人难以望其项背,甚至可以让妖兽也吓得颤抖。

但是这一次,范量宇的身上带着重伤,可能会让他的威力大打折扣。至于对面的这个她还不知道身份的敌人…

“我说,这个敌人…不会就是让你受伤的那个吧?”文潇岚急忙问。

“是其中之一,”范量宇的话语里充满傲气,“我杀掉了一个,漏掉了这一个。”

“真是没种,先是以二敌一,然后趁着你重伤来讨便宜。卑鄙的孬种。”文潇岚撇撇嘴,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她平时并不会用这样尖锐甚至粗俗的词汇,但此时此刻,她想着,能够帮助范量宇刺激一下对方、让对方心浮气躁也是好的。

“倒不能这么说,”范量宇对文潇岚似乎越来越有耐心,居然愿意对她多做解释,“战斗、胜负、生死,从来无所谓卑鄙不卑鄙。我对自己的实力太有信心,没有想到会一下子遇到两个接近我的人,这是我自己的疏忽,怪不得别人。”

“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范先生,”远处传来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你总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把一切的挫折归咎为自己的不完美,这样的骄傲让人欣赏。”

文潇岚抬头看过去,只见前方的白骨军团分开了一条道,一个竹竿一样的高瘦身影慢慢走了过来。这个人看上去二十岁出头,至少有一米九的身高,身材却格外消瘦,惨白的脸颊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两条长长的胳膊看起来比女人的手臂还要纤细。他指挥的固然是一群骷髅,但他自己看上去也和骷髅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你已经邀请我进入了你的领域,也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吧?”范量宇冷冷地说,“这两年来,像你这样来自于不知名家族、却拥有惊人力量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在你们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幕后的指使者。”

“这些么,等你死后再去慢慢寻找吧。”竹竿一样的年轻人吹了一声口哨,哨声尖利刺耳。然后他飘飘悠悠地退开,消失在远处,浑似一个没有重量的风筝。

这口哨声仿佛就是命令。骷髅们开始分散,形成一个圆形的包围圈,把范量宇和文潇岚包围在其中。它们和范量宇差不多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既不往前逼近,也不向后退。过了一阵子,有一只骷髅试探性地抬脚跨入了范量宇的蠹痕中,它浑身的骨骼立即响起了一阵碾房里磨子碾压谷物一样的声响,半秒钟后就化为了一堆细密的碎片,散落在黑色的草原之上。

“我记得冯斯和我说过,这种异域里的妖兽,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们非得依赖魔仆才行啊。”文潇岚问。

“人类也是会进化的。人和魔仆之间的界限,并没有那么不可逾越。”范量宇有些阴沉地回答。

“你是说这个人…”文潇岚捂住了嘴。

“是的,他大概已经半人半魔了,”范量宇说,“不过力量还不足。这些骨头渣子看起来吓人,杀伤力并不强。”

“是啊,我都能踢断它们的骨头…”文潇岚下意识地揉了揉脚踝,“但是现在它们在干什么呢?”

“在试图引诱我扩大我的蠹痕的边界,”范量宇说,“那样会消耗我的力量。这些骷髅,就是用来做炮灰的。”

果然,骷髅们开始一只一只地步入范量宇的蠹痕。它们并不急迫,并不一拥而上,而是每一次只进入一只。在范量宇碾压一样的强大力量下,他们几乎瞬间就化成了齑粉,但因为他们的存在,范量宇也始终不敢收回蠹痕。他只能不断地收缩蠹痕的范围,以便节省力量。

文潇岚在脑子里分析着形势,范量宇本来就有伤在身,假如继续这样耗下去的话,迟早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主动出击,争取先把对面那个僵尸一样的年轻人干掉。但他却始终并没有任何行动。

她忽然间意识到了:这都是为了她!因为她也同样身陷这片异域之中,却又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范量宇不能丢开她自己行事,而不得不以静制动,呆在原地不敢出击。

范量宇说得没错,我原本不该掺和进来的,强烈的悔意涌上文潇岚的心头。如果当时按照范量宇的说法,赶紧逃开,躲得越远越好,不被卷入这片异域,现在也就不会成为拖累了。她忽然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范量宇说起冯斯的时候,经常都是那副讥刺加厌恶的神情,因为没有人比这个双头怪物更明白实力有多重要。在没有能力帮忙的时候,硬要握着啤酒瓶做出帮忙的样子,其实根本于事无补,反而只会害人害己而已。

这个怪物说的话虽然冷酷,却总是很有道理。也许这就是他能一直活到现在、斩杀无数敌人的原因。

“对不起…”文潇岚低声说。

“对不起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用的三个字,”范量宇沉声说,“如果我们今天会死在这里,你说一万个对不起也不能救回我们的性命。现在,你得听我的。”

“下命令吧!”文潇岚深吸了一口气,“如你所说,现在除了尽力弥补自己的错误,没有其他选择了。”

范量宇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用力咬破,然后把食指放到了文潇岚的面颊上,将鲜血涂抹在其上。文潇岚一阵战栗,却并没有躲开,她能够猜到,这是一种让她可以在范量宇的蠹痕内不受伤害的方法,否则的话,范量宇的左手不能离开她的身体,一旦真的发生激烈的战斗,也许第一个被范量宇蠹痕所杀的会是她自己。

范量宇松开左手,把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很重,但你必须用尽全部力气撑住,然后扶着我向前冲,我需要集中精力。我受了伤,不能保证蠹痕内力量的均匀,如果有漏网的骷髅靠近,你要用自己的身体做肉盾,替我挡住它们的攻击。”

文潇岚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的。不过下次你最好砍掉一个头,你那么重就是因为头太多了吧?”

“好,下次砍!”范量宇哈哈一笑,随即发出一声怒吼,“现在…冲吧!”

文潇岚用尽全身的力量,托着范量宇的身体向前奔跑着。这具身体确实很沉,即便没有她开玩笑所说的“头太多了”,夸张的肌肉比例也让这具身躯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沉重。但文潇岚咬紧了牙关,近乎拼命地支撑着范量宇的身体。范量宇的鲜血涂在她的脸上,早已失去温度,但她却有一种那血液依然滚烫的错觉,这样的错觉让她突然间无所畏惧,周围那些狰狞狂舞的骷髅变得就像儿童玩具一样滑稽可笑。

而在范量宇的蠹痕中,这些骷髅的命运并不比儿童玩具强多少。灰色的蠹痕扩张开来,就像是一团突如其来的暴怒的龙卷风,被卷入蠹痕的骷髅都在顷刻间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一样,在尖锐的啸叫声中被搅得四分五裂,继而粉身碎骨,只剩下细微的骨渣。在这片黑色的原野中,范量宇就像一个疯狂的恶魔,将所到之处的一切都毁坏到极致。文潇岚托着他所走过的这一段距离,到处散落着白色而不规则的碎骨片,黑色的野草化为齑粉,露出下面紫色的土地,仿佛是开辟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虽然范量宇并没有明确描述过他的蠹痕,但文潇岚已经可以猜到,这种灰色蠹痕的作用,就是破坏,毁灭性的破坏。破坏神经,破坏血肉,破坏钢铁,破坏泥土,破坏被蠹痕卷入的一切事物。这是一种粗野而狂暴的能力,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和优雅丝毫不沾边,如海边的礁石般粗粝、坚硬、顽强。

任何人都不会愿意和这样的家伙为敌,但当他是你的同伴的时候,却会给你一种值得信任的安全感。

然而骷髅们并不是人,它们也并无畏惧之心,在范量宇以极大的破坏力一口气摧毁了三四十具骷髅之后,剩下的骷髅得到了新的指令。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试探性地上前,而是成群结队地向着范量宇的蠹痕发起冲击,前赴后继。

如范量宇所说,他在受伤的状况下无法保持力量的均匀,随着骷髅们的大批涌入,他渐渐不能做到第一时间消灭掉他们。骷髅们虽然仍然在不断地倒下、粉碎,但倒下的方位却距离两人越来越近。五米、四米、三米…

而那个枯瘦的年轻人仍然距离两人有至少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正抄着两只手,十分悠闲地看向这边,好像是在等待着他们最终被那群凶悍的白骨战士彻底淹没。

文潇岚不觉有火,不顾肩背和双腿的酸疼,反而加快了脚步,继续扶着范量宇前进。而就在这时候,终于有第一只骷髅冲到了两人跟前。它被蠹痕攻击了一下,但力量不够集中,只毁掉了它半边身体。它耷拉着仿佛被炸掉了半边的森白头骨,摇摇晃晃地又向前逼近了两步,残存的左爪高高扬起,向着范量宇的头颅狠狠抓了下去。

文潇岚一惊,一时间顾不得多想,身子略略一斜,肩膀用劲把范量宇稍微顶开了一点,躲开了这一下攻击,却把她自己的右肩暴露在了骨爪之下。她闭上眼睛,等待着被骨爪抓中时的的剧痛。

噗的一声响,她忍不住身子颤抖了一下,但奇怪得很,别说痛感了,连一丁点轻微的触感也没有。她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呆住了:竟然是范量宇伸出右臂,替她挡住了这一下。现在骷髅的五根爪子就嵌在范量宇右臂的小臂上,由于刺入得很深,连血都没有流出来。

“你…不是说好了我替你挡着吗?你怎么…”文潇岚有些语无伦次。

范量宇咧嘴一笑:“说说而已的,女人,不要太当真。继续往前!”

他暴喝一声,蠹痕再度发动,攻击他的这半个骷髅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叫,整个化为了粉尘。不知道怎么的,文潇岚忽然觉得精神极度振奋,连腰酸腿疼都忘了。她也像练跆拳道时那样,威势十足地喊叫了一声,想象自己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守卫人,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支撑她托住范量宇迈开大步奋力向前。

终于,范量宇用他恐怖的力量消灭了所有的骷髅,两人也可以和那个僵尸一样的年轻人面对面了。此刻的黑色草原上,到处都是被范量宇的蠹痕所破坏出来的痕迹,就像是一道道紫色的伤口,白色的碎骨片更是到处都是。

“不愧是范先生!”年轻人笑容可掬地鼓着掌,“我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悍的对手,我哥哥死在你手里半点也不冤枉。不过看起来,以你现在的状况,想要再干掉我,恐怕就有些难了。”

的确,范量宇的状况不大妙。在与白骨们缠斗的同时还要保护文潇岚,让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肚腹上的伤口也重新开始流血。此刻他那颗丑陋的大头正在不住地喘息着,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稳,只能依赖文潇岚来充当拐杖的角色。

“我一辈子都在做各种各样的难事,”范量宇发出一声狞笑,“越难越有趣。”

他轻轻拍了一下文潇岚的肩膀,文潇岚会意,很有默契地扶着他向前跨出两步。范量宇扩大了蠹痕的范围,把年轻人包裹在其中。但年轻人依旧站立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痛楚的表情。仔细看去,他的身体周围有一圈淡紫色的蠹痕,这蠹痕保护着他不被范量宇所侵害。

“范先生,你有点中气不足啊!”年轻人讥讽着,“看样子你的蠹痕没办法伤到我了,那我就不客气地还击了啊。”

他的双目忽然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色光芒,随即,淡紫色的蠹痕开始暴涨,一瞬间压倒了范量宇的灰色蠹痕。范量宇反应也快,急忙缩小蠹痕的范围,仅仅保留了半米左右的半径,刚刚好护住他和文潇岚。

“识时务者为俊杰!”年轻人仰天大笑,“你也看出来我们之间实力的差距了吗?”

文潇岚呸了一声,正想反唇相讥,范量宇摇摇头:“斗口无用。他的力量比前天两人合攻我的时候更强了,我就算不受伤,也只能和他战成平手。”

“两天的时间而已,怎么可能?”文潇岚很吃惊。

“没什么不可能的,附脑本身就是可以不断强化的,”范量宇冷笑一声,“唯一的风险无非是附脑压倒了本脑,从此失去控制、成为魔的附属而已。所以我们几大家族的人都会很谨慎,但别人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铤而走险,只是为了所谓的力量,值得么?”文潇岚摇摇头。

“人生就是铤而走险,无所谓对错,”范量宇说,“别走出我的蠹痕,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不必范量宇提醒,文潇岚也绝对不敢离开他半步。这个年轻人的蠹痕已经迅速扩展到了接近百米的半径,有着十分清晰的紫色界限,在这个界限之内的黑色野草,都在一点点地——液化。它们失去了固态的形体,化为黑色的浆液,在地上纵横流淌。同样的,被范量宇击毁的那些骷髅的碎骨也都跟着液化为白色的浓浆,混在黑色液体里,十分醒目。不过范量宇的蠹痕把这些液体全部挡住了,没有沾到两人身上。

“像不像咖啡拉花?”范量宇咧嘴一乐,“不过你要是碰到一点这种‘咖啡’,你的身体就会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