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估计是否错误,遇到这样的情况谁都会进来,”王璐插嘴说,“现在重要的是想办法,不然的话,我们只能撤退了。”
“想个屁办法,”现在说话的是两个头的范量宇,“实力差距那么大,就凭你们三个,能想出什么玩意儿来?”
“那你说怎么办?”梁野不耐烦地说。
“把你们三个的蠹痕集中起来,替我打通一条通道,”范量宇说,“然后我会全力攻击魔仆,争取能对它造成伤害。”
三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梁野开口问:“那我们怎么确认你不是在给我们设套?要知道,如果我们三个倾尽全力去轰开魔仆的蠹痕,在那一瞬间,我们的防卫基本处于真空状态…”
“你可以不信,那就让天选者唤醒魔鬼呗,”范量宇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又或者唤醒失败,天选者无法承受直接挂掉。你知道,我对这事儿不是很在乎,所以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现在可以扭头就走。”
他一面说着,一面真的收紧了蠹痕的范围,看样子是打算集中力量脱困而出:“你们都知道,我从来说一是一,从来不装样子。”
“好吧,我同意!”路晗衣的反应很快,显然是熟知对手的行事作风。
“范哥哥,你…你说了算。”王璐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审时度势。
最后剩下的只有梁野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你赢了。但你有把握吗?那可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范量宇回答的话语里充满了嘲讽:“把握?这千百年来,我们什么时候做过有把握的事情?”
梁野不再说话。这四人虽然一直争斗不休,但或许正因为打交道太多,彼此太过熟悉,此时一起出手合作,再次展现出熟稔的默契。范量宇凭借着自身更加强韧的力量,顶着魔仆的蠹痕移动到距离他较近的地方,而魔仆不知为何并没有做出反应。路晗衣等三人则按照范量宇的指挥站到了一起,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同释放出蠹痕。
此时三人的蠹痕都显得很是怪异,不再像之前那样在平面上保持半球体的形状,而是逐渐拉长延伸,仿佛一支长矛,直插向魔仆的身体。梁野微微示意,三人一同发力,三道不同颜色的蠹痕一同刺出,在魔仆的蠹痕中划开了一条通道。这是一个不能再短暂的机会,但范量宇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恶狼般饥渴而凶残的光,喉咙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然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脱离了自己蠹痕的范围。冒着被魔仆的蠹痕伤害甚至杀死的风险,范量宇果断地释放出全部蠹痕用作攻击,而完全不顾及防御。他就像是一只只剩下最后一次扑击力量的恶狼,把所有的力气都赌在这全力的一击上,一击之后是死是生,反倒不必在乎了。
“这种事儿果然得疯子来干…”路晗衣忍不住咕哝一声。
如梁野所说,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三人拼尽全力打开一条通道之后,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们所厌憎的范量宇身上。而范量宇也的确拿出了以命相搏的气势。这个人其实未必真的在乎天选者是死还是被利用来唤醒魔王,他在乎的只有一点:无论和谁动手,都一定要赢,不计一切代价地赢。
这一道灰色蠹痕顺利击中了魔仆的身体,或者不应该用“击中”这个词,而应当说,范量宇的蠹痕和魔仆的身体发生了交会渗透。三人都紧张地看着魔仆,想要知道这一击的效果。然后他们都惊呆了。
——魔仆被击飞了,蠹痕尽管并无实体,但那一瞬间强行改变空间的巨大能量还是对它产生了冲击,整个身体横着飞出去十多米,然后重重摔在地上,这片倒悬世界里无所不在的魔仆的蠹痕也瞬间消失了。范量宇的这一击成功了,远远超出所有人预期地成功了。
“不是吧?主角开挂也没有那么狠吧?”王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的神转折,比哈利?波特的胜利还莫名其妙,要是拍成电视剧,肯定会被观众骂大烂片的…”路晗衣也禁不住喃喃自语。
范量宇自己脸上也全无喜色,显然这个来得过于容易的胜利也是他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子,忽然大踏步地走向魔仆。
“范哥哥!你还没有重新用蠹痕保护自己!”王璐忙提醒他。
“不必了,”范量宇挥了挥手,“照我看,需要保护自己的是它。”
果然,重组成冯斯外形的魔仆,此刻竟然在地上挣扎了好久都无法爬起来。它原本坚固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变得脆弱不堪,断裂的肋骨戳破了胸前的皮肉,森白的骨头带着鲜血凸出在胸口,触目惊心。
其余三人也跟了上来,尽管他们仍然警惕地保留着覆盖在身边的蠹痕,不知是为了防范谁。范量宇嘿嘿一声冷笑:“你们可以放心了。它被我打成这样,不是因为我很牛逼,而是因为你们的天选者捣了鬼。这个臭小子,看来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没用呢。”
“迟早有一天我会揍扁你…”随着这一句闷声闷气的话语,地上的茧壳裂开了,冯斯和关雪樱费力地钻了出来。关雪樱一脸迷茫,显然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冯斯的表情却是喜忧参半。
“我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他似乎丝毫也不介意之前被范量宇差点折磨死,直直地瞪着这个双头人的眼睛。
“你是天选者。”范量宇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
“不,我是个傻逼,”冯斯大摇其头,“连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傻逼。”
冯斯的确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昏迷过去的时候,那种惬意的感觉开始时断时续,夹杂着的是突如其来的强烈痛楚。就像是有一把锥子试图锥开他的头皮和颅骨,钻进他的大脑。这种忽而舒适忽而剧痛的感觉,就像是从天堂到地狱的极端体验,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忍一下,忍过了这一段痛就好了。”魔仆依然还是这句话。随着这句话不断地重复,那股尖锐的痛楚越来越切入他的大脑深处。尽管理论上大脑是不应该体会到痛觉的,但他还是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自己的脑髓里钻。
“忍一下…忍一下…忍一下…”这个声音就像是魔咒,让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他隐隐觉察到有一些不对劲,真的好像是自己的灵魂要被挤出去了,然后一些外来的事物取而代之。他想要抗拒,却已经完全无力支配自己的身体。
突然之间,先前何一帆所说的话再次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的脑海:“你的精神状态的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都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将来…这个过程中包含着一些生死攸关的抉择元素,一步踏错就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看来我选择错了,结果可能是灾难性的,冯斯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无限恐惧中。他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身,那个在幻觉中钻进他大脑里的异物开始膨胀,似乎要完全替换掉他原来的脑子。
这样就会唤醒魔仆的主人了吧?冯斯迷迷糊糊地想。这位主人醒来之后会干什么呢?召唤洪水和火山爆发毁灭地球吗?可惜我已经没法知道了。
神志一点点被抽空,眼看意识就要陷入完全的黑暗,就在冯斯连哀叹后悔的心思都要不复存在的时候,突然,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忍一下。很快就会好的。”这不是魔仆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声音,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忍一忍。不要怕。”这个声音的出现,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他的眼前骤然亮了起来。亮光中出现了许多模糊的影子,他努力想要分辨这些影子的形状,却由于光线过于刺眼而无法如愿。在这片亮光中,他感到自己和侵入物的力量对比一下子发生了改变,头又疼起来,但疼痛扩散的方向却正好相反,钻入自己大脑的异物像是遇上了什么无法阻挡的天敌,开始被生生地抽离。
见鬼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冯斯很是纳闷,就好像自己的体内本来藏着点儿什么玩意儿,然后突然爆发了。这种感觉简直像是——江海倒灌河水。他想要问魔仆,却发现魔仆已经不再能和他自如地对话了,此刻能够传递给他的,只有情绪的碎片。
愤怒、恐惧、慌张、震惊,以及…绝望。
最后他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也就是说,你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璐好奇地看着他,“但是确确实实是你凭借着自己的精神力量打败了它。”
冯斯还没有回答,地上的魔仆忽然哧哧笑了起来。即便是伤口还在血流不止,它还是丝毫没有痛觉。
“他妈的你会笑啊,”冯斯一瞪眼,“我还以为你一辈子就是电子合成音呢。”
“这一次是我输了,”魔仆的笑容扭曲而狰狞,就像是面部失败的雕塑,“但我还是赢了。”
“说这种故弄玄虚的废话并不能让你多活一分钟。”范量宇冷冷地说。
“活?我不需要活了。”魔仆依旧带着笑。这句话刚刚说完,它的身体就像石膏一样开裂、分解,最终化为一堆粉尘,只有分解前的最后一句话还留在人们耳边:“但你们也活不长的。”
第九章 血脉 三
魔仆的身体彻底消失了,无论是冯斯的化身还是剩余的碎块,都变成了细微的粉末。而这个倒悬的世界也随之土崩瓦解,人们重新回到了神殿中。
“现在我们有空说说话了,”冯斯看着这四个敢于和魔仆正面对抗的人,“四位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绍吗?”
“我叫王璐,这是范量宇哥哥,这是路晗衣哥哥,这是梁野哥哥。”王璐回答得很快。
“嗯,你如果告诉我这是汤姆,这是杰瑞,这是蜡笔小新,也没有任何区别。”冯斯耸耸肩。
“我们就是被魔仆们称为‘害虫’的那群人,”路晗衣说,“至于我们自己,由于各自的理念不同,给自己的称谓也截然不同。比如有人自称‘抵抗者’,有人自称‘保护神’什么的,相比之下,比较中性的、易于接受的称谓是‘守卫人’,不过我觉得还不如直接叫害虫显得亲切。”
“从刚才和魔仆的对话来推测,你们四位,分属于‘害虫’中的四个家族,也就是从古代开始就知道魔王的存在,并且致力于与之抗争的人群,对吧?”冯斯问,“那么你们知道魔王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路晗衣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从来没有人见到过魔王。在历史上发生的所有战争里,我们连见到魔仆的机会都极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和奴隶,也就是先前你看到的那些妖兽作战。”
“我一直被封在茧壳里,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了妖兽?”
“如果你连通过魔仆的眼睛看到妖兽的能力都没有,那你也就不配做天选者了。”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看出我哪点配做天选者…”冯斯嘀咕了一句。
“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先走了。”范量宇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过身时,他想了想,忽然伸手冲着冯斯一指,冯斯“扑通”摔在地上,痛得脸色都变了。
“还是那么废物,没什么变化啊?”范量宇有些困惑,“刚才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把我当沙包了啊…”冯斯哭笑不得,看着那个带着两颗头颅的畸形背影渐渐消失。王璐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离开了,只留下路晗衣和梁野。
“我们一直试图找出魔王的起源和藏匿地点,以及最重要也是最让人困惑的——它到底想要做什么?可惜从来没有如愿过。”路晗衣说,“在文字形成以前的时代,那样的战争描述很难流传下来,即便流传下来,也会和其他神话传说混杂在一起,真假难辨。当然了,这样的工作我们一直在做,‘害虫’的各个家族都没有停止过培养考古专家,以及资助各种考古组织,妖兽的残骸化石就是非常重要的证据。我们发现,魔王并不仅仅存在于人类的历史中,或者说,远远不止存在于人类的历史中,它的出现,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六亿三千万年前的前寒武纪。”
冯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要把这种教科书上都讲不到的年代拿出来吓人吧!那玩意儿岂不是真的做到了…与天地同寿?它到底要做什么?征服地球吗?”
“我们也曾经这么猜测过,它的目标就是要毁灭地球上的一切生物,就像早期科幻电影里虚构的外星征服者一样,部分考古证据也支持这个猜想。”路晗衣说,“但是上个世纪以来,一些新的证据表明,在远古一些生物大繁荣时期它也存在过,却完全没有阻止物种的繁衍,相反似乎还有所助益——它可能利用妖兽屠杀过一些凶猛的旧物种,而帮助了体力上较弱的新物种的壮大。”
“刚才魔仆也跟我说了,如果魔王真的想要毁灭人类,那么人类的历史从南方古猿的时代就可以彻底断绝了,这可真有点奇葩…”冯斯搔搔头皮,“那你们这些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集结起来的呢?”
“在人类生存的早期,妖兽在全世界不同的地点出现,所以各地的神话传说中都会提到这些怪物,但在那时候,人类是完全被动的。这些妖兽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更加强壮凶残一些的剑齿虎猛犸象,但后来,逐渐有一些聪明的部落领袖发现了妖兽背后的指挥者——魔仆,并且发现魔仆的肉体比妖兽要脆弱得多。而一旦摧毁魔仆,妖兽就会失去战斗力。当然,即便这一部分人掌握了这个诀窍,以人类的力量和原始的工具,想要突破妖兽的护卫而去击杀魔仆也是十分艰难的,于是他们开始研究魔仆,终于发现了附脑的存在。”
“附脑到底是什么?”冯斯问。
“顾名思义,附脑就是往你的大脑里植入一个新的共生的脑子,某种程度上接近于寄生虫。”路晗衣说,“那是某一位先辈在杀死一只魔仆之后在其体内发现的。附脑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只小虫子,先人们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直觉让他们留下了这条‘虫子’并且想办法饲养它,希望能通过它找到克制魔仆的方法。最初的时候,大家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发现一点儿特异之处,直到有一天,当一个年轻人去给这只虫子喂水的时候,这只虫子突然暴起,从他的面颊上钻进了他的身体。
“当时人们都以为他死定了,但奇怪的是,他事后虽然连续发烧,高烧昏迷十来天,却一直拖着没有断气。半个月之后,他竟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烧也退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发现,他开始变得比一般人更加强壮,跑跳速度超过了人力的极限。大家这才意识到,那只奇特的虫子,似乎具备把人变得更强的力量。而这样的力量,或许会成为人类抵抗魔王的关键。
“这之后的几千年里,人们不断寻找和研究这种‘虫子’,对它的命名也各不相同。比如古代中国人信奉心主神明,认为人的思想活动和智力都是由心决定的,有些人就称其为‘心猿’。等到解剖学逐渐昌明,人们也明白了大脑才是思维的根基时,它才有了统一的称谓,那就是附脑。
“人们活捉了一些附脑,想尽各种方法让它们和人体结合,想尽办法让它们维持稳定——附脑可从来不是乖宝宝,它们会努力维持自己的自我意识,一不小心就可能反过来控制人体。比如中国的道教一直流行用铅汞等原料来炼丹,那只是一种有意无意的误读。铅汞的真正作用,是可以维持体内附脑的稳定。当然了,这些重金属原料对人体伤害也很大,即便是到了近代,我们用一种被称为‘酒’的更温和的配方,还是难以根除其毒性,再加上附脑本身的危害性,拥有附脑的人…大概都很难长命吧。”
听到这里,冯斯才总算明白过来当时在大块头俞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何一帆给他注射的所谓“酒”,竟然和道家的外丹是同样的性质。而附脑的神奇之处和魔仆妖兽的凶悍,大概也是许多远古神话乃至于宗教的起源。
“所有的附脑都是靠这样植入吗?”他又问。
“不是,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已有附脑的人们通婚遗传。”路晗衣说,“这种方式效率更低,更容易诞生出废物,要么完全没有附脑,要么有附脑也无法唤醒,要么刚一出生就被附脑完全控制住。然而,一旦确定唤醒并掌控,这种天生的附脑拥有比后天植入的附脑强得多的能力。这两种方式所带来的选择,也造成了现在守护者们的内部分裂——拥有先天附脑的家族习惯性地歧视后天植入的。”
“他们三个都属于信奉先天遗传的家族,”梁野插嘴说,“而我的家族一向只选择后天植入。事实上这种歧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除了我这样的极少数异类,大部分后天植入者都比不过通过家族血统获得附脑的人。但是家族血统遗传的方式风险太大,过去曾经发生过新生儿附脑发狂险些灭杀整个家族的事例,所以很多人宁可求一个稳妥。”
冯斯听到“新生儿附脑发狂险些灭杀整个家族”这句话,心里一动,想到了自己的出生。不过他没有时间细想,路晗衣继续说下去了:“附脑让人变得强壮,只是初步作用,再强壮的人仍然难以在体力方面和妖兽相当;对少部分体质相对特殊的人来说,附脑还能让他们拥有特殊的能力,那就是激发蠹痕。蠹痕是一个特殊的物理空间,可以让踏入其中的人或物受到巨大影响。不同的人会激发出不同能力的蠹痕,这些蠹痕有可能很强大,也有可能完全没用,而激活蠹痕的因素,既和个人体质有关,也和附脑本身的性质相关,但人们暂时没有找到精确的规律。事实上,能利用附脑的本身就是极少数,大部分人植入附脑后会很快死亡,还有一部分人会变成妖兽那样的怪物,血统遗传的方式死亡率更高。但是为了尽可能多地让对抗魔王的火种流传下去,人们采取了种种异常残酷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