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认为你是他的朋友,对吗?”犹豫了一会儿,文潇岚提出第三次猜测。虽然在第一次猜测中,年轻人确认了他和冯斯立场相左,但伪装的外表却未必如此。现实中,说不定他还和冯斯颇为亲近呢。
年轻人立刻摇头:“不是。”
不是冯斯的朋友,文潇岚想,这倒也是一个收获。但不是朋友也有两种可能,路人或者敌人,该不该用第四次猜测去确认一下呢?
“冯斯认为你是他的敌人,是不是?”她最终还是这样问了。
出乎意料地,她发现对方的表情有些迟疑。顿了几秒钟之后,年轻人才皱着眉头开口:“…是。”
这是个非常有用的表情变化,文潇岚暗想,在最初的那一刻,他其实并不确定冯斯是不是把他当做敌人,需要思索一小会儿才能勉强肯定。从这个姿态可以推断出,冯斯肯定对他没有好感甚至带有恶感,但要说到了把他当成敌人的地步,似乎也有些勉强。
这可复杂了,文潇岚捶捶头,这家伙和冯斯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也许是有过矛盾有过争吵,但又不是特别厉害;又或者…也许是对方了解冯斯的性格,知道冯斯不会为了一些表面的冲突就记恨一个人。在文潇岚的印象里,从中学到大学,冯斯和不少人打过架,但真正能和他成为仇敌的却寥寥无几。
这难道是个和冯斯打过架的人?也不大对,以他的能力,就算要把冯斯撕成碎块都不是什么难事。除非…
除非是另外一种可能性!文潇岚的眼睛一亮。此人可能过去并没有什么伪装,而是真正的寻常而不起眼,但在认识冯斯之后,发生过一些特殊的变化,比如——移植附脑!
她深吸了一口气:“第五个问题,你是在最近这一两年才移植的新附脑,对么?”
年轻人的双瞳里骤然爆出一丝火光,那一瞬间,文潇岚觉得对方会突然暴起把她的喉咙掐断。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知道自己完全无力抵抗,幸好对方终于还是没有出手。相反的,他迅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度微笑起来。
“你的思维比我想象中要敏捷,”年轻人说,“我的回答是:是的。”
文潇岚渐渐有些摸到了方向。后天移植附脑、尤其成年后移植附脑的风险极大,守卫人世界里的很多人都因此丧生。但这个人不顾危险选择了这条路,说明背后有着一些足以推动他的强大动力。
是什么样的动力呢?对力量的贪婪?对财富和地位的渴求?对未来的恐惧?又或者是出于…自卑?
她细细回想着先前年轻人运用无形之力扼住自己咽喉的场景。自己不过是挖苦了他两句,他就毫不手软地折磨自己,这似乎说明了此人笑容可掬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暴戾。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越容易被激怒的人,往往越隐藏着某些自卑心理,所以才会那么敏感。
“你过去曾经饱受欺凌,是不是?”文潇岚一字一顿地抛出了第六个问题。
这个问题刚刚问出口,她就觉得屋内的氛围有些不对。这一次,年轻人的神情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眼神都没有变化,但她却感到一种森冷的气息从对方身上蔓延开来,那是一种冷酷到极点的杀意。
看来是戳到了这家伙的痛处,文潇岚又是兴奋又是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引得这个年轻人不顾承诺直接出手干掉自己。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对方,足足半分钟过去后,年轻人终于开口了。
“是。”年轻人用波澜不兴的语气说。说完后,他又开始用刀叉切割烤火鸡,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文潇岚闭上眼睛,努力摒弃一切杂念,在心里拼凑着这六次提问的收获:这个人认识冯斯,曾经和冯斯有过过节,但在那个时候他可能很孱弱,受到各种欺侮。然后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他移植了附脑,开始变得牛逼哄哄。
这个人身上,有那么一点屌丝翻身的暴发户的味道,文潇岚想。但又不同于那些没有档次没有素质的土豪暴发户,此人极力想要表现出他的风度和气质,极力想要带给人一种“我比你高一等”的感觉。某种程度上,这个人的风格有那么一丁点像路晗衣,但路晗衣身上那种大家族的气度是天生的,不带任何矫饰的,而这个年轻人——用这年头的流行术语来说——充其量只是一个coser。
他过去…或许真的被人踩得太厉害了吧?文潇岚竟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同情的念头。
那么第七个问题该怎么问呢?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或许应该从“被欺凌、被看低”来入手?年轻人刚进屋的时候就说过,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那么他之前的生活轨迹应该基本停留在“普通人”的世界,因为魔王世界里几乎没有人可以单独生存。所以,他即便受到欺凌,也应当是被普通人欺凌,这种事情最可能发生在…
“你以前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对吗?”文潇岚问。
年轻人立刻摇摇头:“不是。”
文潇岚很是失望,但她却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在回答这第七个问题的时候,年轻人握着叉子的左手忽然间握紧了。尽管他又立刻松开,但这个小动作还是没有逃脱文潇岚的眼睛。而且,在那一瞬间,他的眉心似乎微微皱了一下。
她正在揣测这个表情的意义,却感到有人在轻轻拉扯她的衣袖,侧头一看,是关雪樱。关雪樱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打出来的字。
“他没上过学,”关雪樱写道,“我很早就不上学了,认得出那种表情。”
没上过学?文潇岚忽然间感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中浮现。但还没等她形成具体的思路,眼前又产生了新的变故。有一个人很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出现在年轻人的身边。
——那是一直站在卧室门边默不作声、令人浑忘了他还存在的刘岂凡。
砰的一声,刘岂凡的身体像一捆稻草一样摔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紧跟着落到地上。这一下撞得很重,刘岂凡连叫都没能叫出声,就晕了过去。
文潇岚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岂凡一定是冒险催动了蠹痕,想要利用时间停止的能力去解决掉这个危险的不速之客,然而,年轻人似乎并没有中招。
根据文潇岚过去的经验,能够完全不被刘岂凡的能力所影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至今让人不知底细的黎微,另一个…就是天选者冯斯了。
高傲和高傲外表下的自卑…暴虐却努力维持外表的风度…不属于任何家族…曾经饱受欺凌…移植附脑…凭空攻击他人的能力…和冯斯一样不受刘岂凡蠹痕的影响…
文潇岚忽然间豁然开朗,身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但为了保险,她还要再问一个问题。
“看来,用不着十个问题,”文潇岚俏皮地挤挤眼睛,“也许只需要八个问题,我就能锁定你的身份了。”
“哦?是么?”年轻人眉毛一扬,“那把你的第八次猜测说来听听。”
文潇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问:“你不只是移植了附脑。你还改变了你的外貌和体型,对吗?”
四、
尽管还存着一肚子疑团,但既然曾炜坚持要他先救活这只奇怪的魔鼠,冯斯也不好再多问。他强忍着厌恶,注视着麻袋里这只离死不远的巨鼠,心里一阵阵发毛:我他妈该怎么救它呢?
如同他之前告诉曾炜的,他身上并没有一个魔法开关,可以按一下就开始催化他人的蠹痕。这个比段公子的六脉神剑还要抽风的技能,着实不是心里想想就能嗖嗖嗖像电影特技效果那样飞出来的。
“你这个题目还真有点难,”冯斯打量着巨鼠,“我是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和它产生精神共鸣,只能尽力而为吧。”
“尽力而为?”曾炜哧的一声笑起来,“当一个人说出‘尽力而为’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放弃。有些事情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尽力而为。”
冯斯微微有些火起:“那你想怎么样?老子又不是上帝!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曾炜摇摇头:“刚才那句话不是我说的,是你父亲说的。二十来年前,他告诉我,有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想要去做,但是成功几率很低,我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劝慰他‘尽力而为就行了’。而他给我的回复,就是那句话。”
他又补充说:“直到遇见你并且调查过你的身世之后,我才明白过来,他所说的那件无比困难的事情,大概指的就是把你带走。”
冯斯愣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做出了一个动作:把自己的食指塞进嘴里,用力一咬。手指被咬破了,鲜血流了出来。
“我的血曾经对玄化道院的幻象产生过影响,后来对一种魔花也有杀伤力,”冯斯说,“试试能不能对这只耗子起作用吧——但愿不是直接杀了它。”
他用力挤压着食指上的伤口,让血一滴滴滴到巨鼠的嘴角边。巨鼠仿佛是感受到了嘴边的血腥味,嘴微微动了一下,舌头伸出舔舐血液。冯斯连忙又硬挤出几滴血,全都被巨鼠吞吃掉,但几分钟过去了,它并没有其他异动。
“妈的,老子的熊猫血都不管用了?”冯斯疑惑地眨巴着眼睛,“这位耗子兄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也许是血还不够多。”曾炜淡淡地说。
冯斯怔了怔,咬咬牙,打算找把刀子什么的再割自己一刀,反正这种事也是家常便饭了。但突然之间,他感到手背一痛,低头看去,竟然是那只巨鼠仰起头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
曾炜伸手想要把巨鼠拽下去,冯斯赶忙用左手拦住他:“别!它好像真是嫌血不够多!让它咬!”
他注意到了,之前始终半开半闭的巨鼠的双目,此刻已经完全睁开,正在放射出灼灼的光芒,尾部也在不安分地晃动。假如它还有尾巴的话,此刻大概会拼命摇晃吧。它在贪婪地吮吸着伤口处的血液。
更为怪异的是它腹部伤口处的附脑,逐渐闪烁出某种淡绿色的光芒,开始只是几个小小的光点,随即数量越来越多,连成了一片一片的光斑。
“这就是附脑工作时的样子么?”冯斯极力忍耐着被巨鼠咬住吸血的疼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话说,一会儿我是不是得去医院打点儿疫苗?预防鼠疫啊狂犬病啊什么的…”
他嘴里絮絮叨叨,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毕竟疼痛流血什么的对他而言只是小事,心理上的恶心不适才最难熬。但曾炜并没有留意他说了些什么废话,这个背着杀人嫌疑的逃亡警察一直凝神注意着出租屋外的响动,手放在腰间——那里有他的手枪。
“它这么吸下去,你会不会失血过多?”曾炜忽然问。
“不至于,它其实吸得很慢,好像是每吸进去一口就要慢慢消化,”冯斯说,“不过这畜生够贪心,咬住了就死活不松口。”
“那就好。”曾炜点点头。
冯斯看了曾炜一眼:“曾警官,现在除了等这只耗子把我吸干之外,也没别的事儿可做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一点儿你和我爸过去的事情?”
“我和他,曾经是生死之交、最好的朋友,尽管我是警察而他是一个职业杀手。”曾炜的语气很复杂。
“职业杀手?老爹还真威风啊。”冯斯并不感到惊奇。从冯琦州死亡那一夜的打斗,他就能判断出,父亲经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而且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后来他猜测过父亲身份的各种可能,职业杀手自然也在其中。尽管职业杀手听起来更像是影视剧或者侦探小说里的元素,但这个职业是确切存在的。
“不过你身为一个警察,居然和职业杀手是好朋友,难道你是传说中的黑警?”他发问说。
曾炜摇摇头:“不,我虽然有时候办事不太依规矩,但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是一个警察。我和他成为朋友,起因是他救过我的命,所以后来,我一直希望能把他带回正路上。”
“带回正路?你的意思是把他投进监狱吧?”冯斯不无挖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