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拖着仍然疼痛的身体跑上前去。靠近之后,他看得更清楚,魔仆脸上再没有之前轻松的神态,显得十分凝重,甚至带有一丝紧张。李济却是一脸的胜券在握,表情颇为狰狞邪恶。
“臭小子,你居然真的成功了,哈哈哈!”李济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只有人类的身体才能接受你的催化,这条小破蛇却享用不到,真是天助我也!”
冯斯明白过来,就在刚才那一阵死去活来的剧痛中,他竟然真的撞上了大运,通过魔花激发出了自己的催化能力。可能是肚腹里疼得太厉害了,让他都没有感觉到头疼,但效果是实实在在的。李济,一个通过移植附脑获得力量的人类,竟然压倒了魔仆的蠹痕。
看来老子这款催化剂还真是业界良心呢,冯斯禁不住苦笑一声。他朝着李济发问说:“李校长,现在你明白你的蠹痕是干什么的了吗?”
李济又是一阵狞笑:“妙不可言的功用。我的蠹痕,能够吸收他人蠹痕里的能量,是所有魔仆和守卫人的克星!”
冯斯大吃一惊,但看看魔仆的表情,知道立即并没有说谎。现在的形势对于魔仆而言无疑十分尴尬:它必须不断激发自己的能量,才能和李济相抗;但在双方蠹痕碰撞的过程中,它的力量又会源源不断地被吸走,相当于饮鸩止渴。此消彼长,不知道它能坚持多久。
两道蠹痕激烈地碰撞着,和冯斯过去多次见到过的那样,当力量相若的蠹痕彼此倾轧时,交界处会碰撞出电火花和闪电的弧光。仔细看去,魔仆的绿色蠹痕所占空间体积更大,但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缩小,照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要让李济占到上风。
双方一步步后退,蠹痕的范围越扩越大,冯斯为了避免受到伤害,也只能跟着向后退。几分钟之后,拼斗中的两个怪物已经各自退到了金字塔的一侧,蠹痕的范围几乎扩张到了地面的每一处角落,把大树的大半截都包括在其中。这棵用于供养黑色花朵的大树,倒好像成为了划分李济和魔仆势力范围的分界线,有一半的黑色花朵落入了李济的蠹痕范围,剩下一半在魔仆的领域之中。
随着比拼的进一步加剧,被人为划分出来的这两片区域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态势。魔仆可能是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和李济的对抗上,已经无法再精确掌控蠹痕内每一处的力量了。在它所占据的那一半领域里,好似遭遇了风灾,充满着空气高速流动和旋转所发出的尖啸声,辛辛苦苦培植的黑色魔花已经有一小半被狂风连根拔起,化为碎片,但他却无暇顾及。
冯斯则躲在了李济的蠹痕里。反正他是一个“废物”,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力量被吸收,但在这一片领域里,被李济的蠹痕波及到的魔花却产生了变化——它们开始一点一点地绽放。
这样的变化很是奇怪,因为按照李济的说法,她能够吸取魔王之力,这些魔花变得枯萎似乎才更合常理。但是现在,树皮的表面就像是刚刚下了一场春雨的草原,魔花争相怒放。
冯斯看着这些诡异而美丽的妖魔之花,不知怎么的,心里涌起了另外一层不安。眼下两个怪物正在性命相博,随时可能殃及他这条弱小的池鱼,已经足够糟糕了,魔花却让他的忧虑加剧了。他总觉得自己暂时忘掉了一点什么东西,关键的、要命的东西。
“你现在后悔了吧?”李济高声喊道,“刚才如果一下子杀死我,就不会有现在的困境了。你们这些怪物,总以为可以把别人戏弄于鼓掌之间,但最后先死的一定是你!”
最大的怪物就是你吧,你居然叫别人怪物,冯斯摇摇头。他倒也挺同情李济的遭遇。虽然这位副校长贪污受贿,本身人品不端,但那应该受到国家法律的审判与制裁,而不应当遭受王璐的私刑与利用。何况违法犯罪是一回事,李济原本也算是一个风度俨然的知识女性,却被附脑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甚至连原有的身体都彻底损毁了。
冯斯回想着自己认识李济之后的每一次见面。这个伪装成姜米祖母的女性,总是显得那么优雅慈和,但在关键时刻又总能做出坚定果敢的判断,就像在川东那座摩天轮上…
等等!摩天轮?
冯斯一下子想到了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进而想到了玄化道院失踪的原因。那些古代守卫人中的佼佼者,获得了一朵黑色魔花,试图利用魔花来提升他们的“道术”。结果,魔花激发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把整座道观连同里面的一切都关入了另一个空间,一个常人看不到也触碰不到的异度空间。
一朵魔花就造成了那样的剧变,而眼下,在这座金字塔内,有着成千上万朵魔花,假如它们也展现出同样的效用,那这一片原本就已经压缩过的空间里,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呢?是会继续压缩、进入一个“异度空间中的异度空间”,还是…相反?
冯斯一下子满身冷汗。如果一个压缩到极点的空间因为剧烈的能量变化而“爆发”,他简直难以想象那样会造成怎么样的灾难性的结局。那已经不只是会杀死他和姜米,又或者杀死宾馆房间里的文潇岚的问题了——或许整座小镇都会被夷为平地。甚至,还可能波及到附近的青城山。
那样会死多少人呢?也许会比一场大地震还更加惨烈吧?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冯斯大步跑向李济,一边跑一边大喊:“快停手!收了你的蠹痕!不能唤醒魔花!”
但刚刚跑出去没几步,从李济的身上陡然放出了一群魔虫,这些魔虫径直飞向冯斯,围住了他。远远地,李济冲着冯斯做了个“停下”的手势。魔虫们围着他上下飞舞,倒是并没有扑上来叮咬吞噬,但也绝不离开。
冯斯叹了口气,知道李济误会了他的手势,大概是以为自己会做出威胁她的事情,所以用魔虫逼住了自己。他稍微尝试着向前多踏出一步,魔虫立即扑到他的脸上,几只魔虫不客气地在他的手臂上咬了几口,虽然咬得很浅,也并没有钻进他的血肉里,但李济的意思是明白无误的: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就真的不客气。
李济只是一个欲求自己活命的人,没有守卫人家族的责任感,不会像梁野等人那样在意自己这个天选者的死活——惹恼了她,她真的会杀掉自己。想明白了这一点,冯斯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了,内心的焦虑却无法压制。
隔着身边这群阻挡视线的讨厌的虫子,冯斯仍然可以勉强看到,那半树位于李济蠹痕内的黑色花朵就像是拥有了灵魂一样,开始不安分地舞动,并且逐渐开始闪烁出亮光。空气里隐隐有了一些类似臭氧一样的古怪气味,一股沉闷的低音响起,声音越来越重,震得冯斯的耳朵一阵阵的不舒服。
要他娘的糟糕!冯斯急得直跺脚,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跺脚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金字塔的地面也开始轻微震动起来,就像是地震。他知道。那是这片缩微空间开始支撑不住的前兆,它随时可能崩塌。
正在激战中的双方也注意到了周围的异状。李济和魔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把自己的蠹痕稍微回收一点,停止交锋,围住冯斯的魔虫也飞了回去。冯斯这才能快步跑到李济面前,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蠢货!你用你的破虫子拦住我干什么!”
李济叹了口气:“你就是想来告诉我这件事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收起你的蠹痕!快点!相信我!”冯斯简直要把喉咙喊出血来了,“最起码别把魔花包在里面!”
李济犹豫了一下,再度收缩了自己的蠹痕,远离了巨树的范围。冯斯这才松了口气,简短地描述了一下他的推测:“也就是说,人类的附脑和这种魔花结合,所产生的终极效果大概就是造成空间畸变。现在看起来,可能会引发第二种情况——也是最糟糕的情况——这片空间会彻底崩溃。崩溃之后可能产生的,或许就是爆炸。幸好一切才刚刚开始,你现在收回蠹痕,还来得及。”
“那样的话,恐怕这个镇子都会不存在了。当然,比起我的命,这座镇子也没什么重要的。”李济有些后怕,也有些庆幸。她回过头望向魔仆,忽然间神色大变,冯斯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也大吃一惊。
只见满树的黑色魔花不知何时纷纷被连根拔起,聚集成了一个巨型的黑色球体,飞到了魔仆身边。而魔仆也脱离了那个巨大的蟒身,只剩下头颅悬浮在半空中。花球和头颅会合在了一起,比起之前直冲云霄的大树和巨大的蟒身,这个新造型似乎节省了很多很多空间。
冯斯忽然明白过来:“你…难道你…”
魔仆阴沉地笑了起来:“我和人类打了千万年的交道了,你以为会那么轻易地被人类的蠹痕击败?”
“你是故意让李济激发魔花的!”冯斯说,“因为你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就像你之前把魔宫藏进那个小面猴一样!”
“这片空间就是我创建的,我当然懂得压缩空间的方法了,”魔仆的头颅在半空中一上一下地漂浮着,就像是在点头,“当初我利用张献忠完成了足够多的对人类的研究,只想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培植魔花。正好在那时候,我终于发现了我的一个很重要的同类的踪迹。”
“同类?和你一样的魔仆?”冯斯一下子想起了阮猴子的后人远帆向他讲述的那个故事,“啊,就是阮猴子和张可旺在青峰山深处找到的那个魔仆!”
“没错,它是在东汉末年的战乱中失踪的,我苦苦寻找了他足足千年。只有找到它,我才能安心地开始培植。”魔仆说。
“它到底重要在哪儿?”冯斯问。
“它的身体分解后,能化为土壤,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培育魔花的土壤。”
“是不是就是树下面埋着死人的那种玩意儿?有点像果冻的那种胶状物?”
“是的。当发现它在青峰山后,我立即下令张献忠全力进行寻找,并且最终找到了它。然而以当时张献忠所控制的势力范围,实在很难找到一个地方可以保证不为外人发现,何况他的政权原本就摇摇欲坠。唯一的方法,就是创造出一片人类无法接近的空间。所以我先命令张献忠修建了这座金字塔,然后慢慢积蓄力量。在他的大西国行将崩溃的时候,我把整座金字塔藏入了面猴里。”
“看上去,人类社会风云变幻,你们魔仆纵然威力通神,也不太好混呢。”冯斯不无讥讽地说。
“那也是为什么从大西国之后,我再也没有现身过的原因,”魔仆哼了一声,“今天能亲眼见到一个天选者,我还是很高兴的,遗憾的是,你必须死在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围绕在它身边的蠹痕陡然变换形状,变成了一个浑圆的球体,把黑色花球和魔仆一同笼罩在其中。与此同时,冯斯感到脚下一阵剧烈的摇晃,比之前那一次烈度强得多,让他一下子站不稳摔倒在了地上。空气开始狂乱地流动,恍如野兽在咆哮,随着地震的加剧,大树也开始左右摇晃,无数的枝叶从高处掉落下来。
“谢谢你们提醒了我!”魔仆狞笑着,“我将会毁掉这片空间,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李济不声不响地越过冯斯,先用自己的蠹痕包围住魔仆,然后拼命地释放出魔虫。但此刻魔仆的蠹痕已经转化为深黑色,在外层凝聚出了一层坚硬的保护罩,李济用尽全力也无法攻破。情急之下,她开始破口大骂,几乎用尽了冯斯所能想象的恶毒的诅咒,但这样的诅咒显然不能对魔仆产生丝毫伤害。闭合的黑色蠹痕中,魔仆和黑色魔花的颜色都开始越变越浅,冯斯猜测,那是它们正在飞速地转化形态,准备遁入异度空间。
而蠹痕之外的一切都在加速全面崩溃。地面已经大片大片地龟裂,纵横交错的裂缝把金字塔内部分成了无数块,就像是正在开裂的冰山。冯斯东奔西跑,渐渐发现可以供他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少,正在紧张,背后忽然一紧,身子已经被一股大力拉扯得腾空而起。不用回头他也能猜到,那是李济的魔虫。
“你还真是好心…”冯斯喃喃地说。
“我从来不好心,只是你对我还有用。”李济说。
“我能有什么用?”冯斯不解,“现在我自身难保啊。”
“我要趁着魔仆还没有完全遁入新的空间,把它干掉,这样也许就能阻止这片空间的彻底崩溃,”李济说,“但我的力量不够,必须依靠你。”
“我知道,我是人见人爱的催化剂…”冯斯喃喃地说着,随手从风中捞起了几朵正被飓风刮得四散乱飞的魔花,准备塞进嘴里。他已经尝试过一次魔花毒性发作后生不如死的滋味,并不确定在那么短的时间间隔之后,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承受再来一次的冲击。然而,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摆在他面前的不只是他自己的生死,也不只是姜米和文潇岚的生死,而是一座镇子、一座大山和成千上万的人。
“凭你是没用的,老妖婆。”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略带虚弱的声音。冯斯急忙回头,看见林静橦正在一瘸一拐地走近,腹部的伤口仍然有鲜血流出。
李济冷笑一声,正想说话,林静橦以一个不容打断的手势阻止了她:“别说废话了,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大致能猜到。你的蠹痕不是攻击性的,那些虫子也只能伤害人体,要打破魔仆的乌龟壳是远远不够的。只有靠我才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用你的魔虫把我们都吊到半空中,因为这块地面快要被毁干净了。”
她摊开右手,掌心处放着一根寒光闪闪的钢针,看起来十分尖锐。李济又是一声冷笑,却并没有说什么,显然她也能审时度势,知道此刻林静橦是唯一的希望。魔虫分成三股,把三人都带到了空中,灵活地躲闪着从高处砸下来的树枝和砖块。
“对了,如果在你这根针上涂上我的血,只要魔仆没有完全消失,都能击中他!”冯斯忽然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颇为兴奋。
但林静橦摇了摇头:“我这根针发射出去后,和空气摩擦产生的高热会把你的血完全蒸发。没用的,我们只能赌运气。”
“好吧,赌运气…我还是继续当我的摧花狂魔。”冯斯自嘲地笑了笑,开始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魔花,颇有几分牛嚼牡丹的气势。
“为防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我先把遗言交代了,”他含含混混地说,“我的入党申请书在枕头下面…”
“史上最拙劣冷笑话。”林静橦板着脸说。
于是冯斯又吞了一堆魔花,又疼得死去活来,但这次还没法躺下——地面上能供他躺下的地方很难找了,只能由魔虫把他吊在半空中。那种感觉,活生生地像是被吊起来遭受一次满清十大酷刑。
不过他倒也发现,他的身体适应能力实在是强,第二次中毒虽然还是很痛,但痛感比起第一次要好很多,至少不至于让他如濒死体验一般产生幻觉了。所以他还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这座即将倒塌的金字塔内发生的一切。
魔花压榨出了他现有的每一分力量,林静橦的蠹痕变得强沛无比,迅速填满了金字塔内的每一处空间。那枚钢针悬在空中,好似一枚蓄势待发的导弹,却始终并没有发射出去。冯斯知道,她是在等待最佳的时机,等待着魔仆的防护罩力量减弱的那一瞬间。他也有些担心,不知道林静橦到底能不能赶得及,因为一但魔仆成功遁入新空间,旧空间里的物质对它而言,大约就等于真空了吧。
他想要提醒林静橦,但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怪声,那自然是因为他的舌头再次因为中毒而肿成了猪肝。林静橦头也不回地说:“乖,别闹!我会算计好时机的,你闹也没用。”
冯斯只好乖乖闭嘴,眼看着那根钢针闪烁着明亮柔和的光芒,并且越来越亮,渐渐只能看到一团闪耀的光斑。与此同时,魔仆和身畔魔花的颜色越来越浅,说明它们距离逃遁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