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也确实找不到三人行凶的证据,反倒是不少人证实当晚冯斯和姜米悠闲地在山庄里闲逛,看了电影,打了保龄球,吃了晚餐,一看就是一对来此旅游休闲的情侣;而季华明显是受到本地黑帮胁迫,出于无奈才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所以冯斯等人最后并没有被列入犯罪嫌疑人的行列,被盘查一番后就没事了,可以在医院里安心休养。
但冯斯很清楚,那段录像肯定被做了手脚,否则的话,上面应该能录下他持刀威胁的场面,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这个工作人员也不知道是谁的人,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为他脱罪。
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正在本地办案的老朋友曾炜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并没有跳出来落井下石,无疑还是为了留下冯斯一条小命,以便撬出冯斯嘴里保守着的秘密。
反正习惯了,冯斯自嘲地想,老子无论走到哪里,总有“贵人”相助。
至于季华,按照她的交代,在儿子杨谨被杀后,这帮川东的黑社会分子主动联系她,说是能提供杨谨被杀的线索,但要她把杨谨的一些研究资料带过来。她把这些资料带来后,就被黑社会分子半强迫地带到温泉山庄,根据资料的解读来到了摩天轮处。她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要找什么,但可以肯定,后来突然出现的那三个人,和这些人不是一伙的。
“但他们的目的似乎都一样,”季华说,“我听到他们争吵的时候,一直在提道观,大概都是想要找到这座消失的道观。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幸好这位冯同学拉着我躲进了摩天轮。”
她并没有提及自己曾见过冯斯和姜米,并没有描述那对正常人而言显然不大对劲的蠹痕的异象,更加没有透露冯斯曾用不可思议的方式硬生生从那些几百年前的虚像里抓出了一个木盒。
应付完了警察的审讯后,三人才好容易有了时间可以在冯斯的病房里聚在一起私下里谈谈。冯斯不敢把真相告诉季华,却又不忍心欺骗这个刚刚失去了亲生儿子的老妇人,反倒是季华看出了他的犹豫:“如果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说,你可以不说,我能理解。还是那句话,虽然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逼迫你。但希望有一天你想通了,能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想找到杀我儿子的真凶。”
我算什么狗屁好人!冯斯心里一阵愧疚。
他旁敲侧击地向季华询问了杨谨手里的资料内容,发现最主要就是提供了玄化道院的准确地址,却并没有其他多余的阐释,看来当年哈德利教授并没有把真正的核心地址告诉杨谨。也就是说,即便杨谨没有死,也不可能给他提供更多的信息。冷血一点说,杨谨的死促成了他的川东之行,让他亲眼见到了玄化道院鬼影的真容并且得到了木盒,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遗憾的是,木盒里最为重要的那朵花,因为他的一个意外失误而消失了,他只能从木盒本身来寻找线索了。反正躺在病床上也无事可做,正好动动脑子。
这个木盒古色古香,上面有一些精细的雕刻,雕刻的内容是古人正在养蚕和捕鱼。他在网上搜索过,这个雕刻,应该指的是古蜀国的两位君王:蚕丛和鱼凫。据说蚕丛教会了古蜀国人民养蚕,而鱼凫教会了人们结网捕鱼。
也就是说,这个木盒或许是四川本地的工匠制作的,但这个发现基本没有意义。如今重庆在行政区划上离开了四川,成为直辖市,但在过去,巴蜀总是被并列在一起,整个四川境内都可能出现这样的木盒。
然而,木盒里装着的东西却似乎有点价值。那里面有一枚古钱币,上面有大顺通宝的字样。同样是网上搜索告诉冯斯,大顺通宝是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所铸造的货币。他在攻克成都建立了大西政权之后,发行了这种货币。那大约是公元1644年左右。
而玄化道院的失踪,正是在十七世纪后半段,相差大概也就是十多年到几十年之间。这二者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吗?
除了这枚古钱币之外,木盒里还有另外一样更加奇怪的东西:一个彩色的小面人。确切地说,这是一只“面猴”,火眼金睛,屁股红彤彤的,正在翘着长长的尾巴作乞食状,看来有三分活泼、三分可爱、三分狡黠,却还有一分无赖,实在是栩栩如生,生动非常。
这可是三百多年前的手艺啊,冯斯想。那个年代的面人,如果用常规方法,肯定不可能如此色泽鲜艳地保存到今天,但玄化道院就像是被生生从时光中割裂了一样,硬是把这些几百年前的东西以近乎“保鲜”的手法带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除此之外,木盒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一朵性质不明的黑色花朵,一枚农民起义领袖铸造的古钱币,一个看来出自民间艺人之手的彩色面人。这三样东西汇聚在盒子里,到底想要说明什么呢?
他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病房的门被推开,姜米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提着几个装在塑料袋里的盒饭,食物的香气传了出来。
“外面馆子里炒的,给你改善改善伙食。”姜米说。
“你可真是人民的救星,”冯斯迫不及待地接过塑料袋,“医院食堂是全宇宙的反人类中心。”
一面吃着盐煎肉和肝腰合炒,冯斯一面发问:“把你奶奶送上车了?”
“现在差不多该到重庆了,今晚的飞机。”姜米说,“还有,我送的不是我奶奶,是季阿姨。上车之前,季阿姨再三嘱咐我,一定要鼓励你,你具体在做什么事情她并不想知道,但她希望你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
“季阿姨真是个好人,可惜到最后你还是没告诉她…”冯斯摇摇头,“你恨的是你爹,又不是她。我觉得这个老太太挺不错的,除了教子无方之外。”
姜米坐在病床边,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没法开口。她的生活已经够烦躁的了,我不想再给她添乱。”
“死了一个儿子,得到一个孙女,我可不觉得这是添乱。”冯斯说,“你不过就是胆怯而已,但我能理解你,就像直到现在我都不愿意多想我爸的事情一样。大家同病相怜。”
“是啊,同病相怜…”姜米低声说。
二、
挂着“杂物间”标牌的门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和手套,认真地洗着手。王璐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里看样子是一间私人诊所,整洁干净,不过现在大门紧闭,门口贴着“暂停营业”。而这个所谓的杂物间,从门外看进去,可以看到手术台和各种现代化的手术器械。
“我就喜欢你这副羔羊医生的扮相,潘叔。”王璐吃吃笑着,“要是哪天从这里找出十七八具残缺的女尸,我是一点也不会意外的。”
“你爹以前也那么说,”被称为潘叔的男人说,“他觉得那些港片里的变态医生都没有我长得像。可惜我真的当了医生,而不是去做演员,不然现在也是个金牌老戏骨了,干上三四十年还能在颁奖晚会上领个终身成就奖、滴两滴马尿什么的。”
“老戏骨,从那个家伙的脑子里发现了什么?”王璐问。
“的确是后天移植的附脑,不过手术方法有些不同寻常,”潘叔说,“在过去,那些猴子家族虽然也使用移植附脑,选择的部位会比较谨慎,尽量避开大脑,以免人的自控能力被附脑侵蚀。而那个袭击你的人,附脑和大脑几乎粘连在一起了。”
“那天我居然把他当成路晗衣了,虽然立马发现不对,但那一瞬间的错觉…还是说明他的附脑力量相当强大。”王璐说,“事实上后来我解决他还费了不少工夫。他的能力虽然不如我们四个人,却也差得不算太远了。如果这样的人再多一些…恐怕会很麻烦。”
潘叔一脸凝重:“附脑对大脑的侵蚀越厉害,蠹痕的力量就会越强,相应带来的后果是:个人意志受到干扰、甚至完全湮没的几率大大增加。假如是有人在有意识地制造这样的人群,我实在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要知道这些人发起疯来甚至可能反过来攻击他们的主人。你查清楚了么,这批人背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王璐缓缓摇头:“暂时没有找到。这些四大家族之外的黑暗家族,过去原本不成气候,最近两年却逐渐开始冒头,近半年来更是频频出没,毫无疑问和天选者的出现有关。我现在感觉到,那个幕后主使可能知道怎么利用天选者的力量——至少比我们知道得更多。如果有可能因此造成风险的话,我倒是宁可现在就要了天选者的命——哪怕为此要和梁野他们翻脸干一架。”
她脸上还是带着天真未凿的笑容,说话语气也很和缓,但那种凶残而冰冷的杀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不过我有些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选那家废弃的医院作为据点?”潘叔说,“那个地方虽然荒凉,毕竟是位于城市里,还偶尔会吸引一些猎奇探险的人,怎么也不会比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更安全。”
“这也是我一直想要弄明白的,”王璐说,“现在他们的行踪已经败露,而且不止一个家族盯上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不断有人回到这所医院,一定是医院里还藏了些什么,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
王璐看来十分苦恼。潘叔拍拍她的肩膀:“璐璐,你现在越来越有当家人的范儿了。在过去,你可是一向只图自己快活,从来不去担忧太多的。”
“人总是会长大的。”王璐淡淡地回答,“论实力,我比起梁野和路晗衣都要略逊一筹,更不用提范量宇那个半人半鬼的家伙了。”
潘叔笑了笑,正想说话,忽然间笑容僵住了。王璐知道不对,急忙回头,看见刚才已经被关上的杂物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蜷缩的身影慢慢爬了出来。
这是一个人,却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的头盖骨被掀开了。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潘叔用无懈可击的手术技巧打开了他的头盖骨,令坚硬颅骨保护下的内容全部显现出来。现在这个人趴在地上,从站立的角度俯瞰,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些红色和白色的乱糟糟的物体。
这个人,曾在几天前在那座小城的废弃医院里偷袭王璐,然后被王璐杀死。王璐敏感地意识到此人非同寻常,果断把他的尸体带走,找到家族里距离那座小城最近的医学专家:潘叔。潘叔顺利地进行了脑部解剖,却没有想到,几分钟之后,这具尸体活了过来。
在头颅打开、大脑外露的状态下活了过来。
潘叔有些紧张,顺手抄起了一个灭火器,但王璐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又把灭火器放下了。
“我可真是老糊涂了…”潘叔自嘲地笑了笑,“有你在呢,哪儿还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去卖力气。不过这可有些奇怪呢,大脑明明已经死亡了,怎么还能控制身体的行动呢?看他这爬行的姿态动作,绝不是单纯的肌肉反射。”
“当然不是,大脑的确死了,但现在控制他的,并不是大脑。”王璐盯着正在地上爬行的死者。他目光呆滞,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恍恍惚惚,却又似乎带着一点愉悦。他爬行的姿态十分僵硬,四肢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嘴里呼哧呼哧不停喘息。
“不是大脑?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潘叔脸色一变,“你是说在大脑死亡之后,附脑还活着?这种事在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啊。”
“所以我才觉得有意思嘛!”王璐说着,稍微向旁边走了两步,躲开了似乎正在漫无目的乱爬的死者,就想躲开一条猫狗。但很快地,当死者又爬行了一会儿之后,两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动作比先前协调柔和一些了,眼神也稍微有了一点生气。
“也就是说,他的附脑不但没有随着大脑一起死亡,反而控制了他的身体,而且契合度越来越高。这个附脑…已经有了独立性了。”潘叔思考着,“这是怎么做到的?而且让附脑具备这样的独立性,是很危险的,这么做的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能够猜到他们想要干什么,”王璐说,“他们应该是在试验,能否创造出完全不需要大脑、只通过附脑进行支配的奴仆。”
“那样的话,活人不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了吗?”潘叔很是惊讶,“而且附脑的力量极难控制啊!那么多年来,我们的这些家族里,至少有百分之二三十的人没有死于战斗,而是死于被附脑控制后的发疯发狂。”
“也许他们要的就是发疯呢?”王璐皱着眉头。在她的身前,那个被打开颅腔的活死人还在地上一圈一圈地爬着,不时重重撞到墙上或者桌椅上,撞得脸上伤痕累累,却恍然不知任何疼痛。他的爬行姿态越来越舒展,就像是运动员通过热身运动把肢体活动开了一样。
然后他就站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站立不稳,但很快地,和先前爬行一样,这个活死人的步履也渐渐稳健,懂得通过双手的摆动来帮助平衡。而最为重要的变化在于,他的目光越来越亮,开始学会判断身前的障碍物并做出躲避的动作。尽管他的行走还是漫无目的,依然只是在这间小诊所里绕来绕去,但单从步伐而言,已经接近于一个正常人了。
“他在学习。”潘叔缓缓地说。
王璐点了点头:“没错,附脑在调整和学习。它在一点点尝试怎么由自己来完全控制一具人类的躯体——在大脑已经完全没用了的情况下,这可真是有意思。”
“事实上并不只是大脑,小脑和脑干都已经整体死亡。也就是说,附脑现在同时起到了大脑、小脑和脑干的作用,既控制生理功能与反射中枢,也控制自主行为。只有他有没有思想,这就不得而知了。”潘叔说。
王璐思考了一阵子:“潘叔,你能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弄到一辆冷藏车吗?”
“两小时以内。”潘叔简短地回答。
“很好!”王璐猛一拍手,“先麻醉他。等冷藏车来了,把他装进去。”
“你是想要把他带回大城市甚至于家族的秘密地点、技术力量足够的地方去好好研究吗?”潘叔反应很快。
“这样一个完全由附脑掌控的活死人,实在是很难得,”王璐说,“也许能从中发现些什么,尤其是这种技术。”
“你不会…也想利用这种技术吧?”潘叔微微一凛,“那可是家族不允许的…”
“我可没那么说,”王璐诡秘地一笑,“研究研究嘛,你突然摆出一张严肃脸很恐怖的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