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舒服啊!”姜米一脸满足,“就冲这温泉,这一趟就没白来。”
“所以我就说您老的根本目的还是背包游…话说我们饭还没吃呢!”冯斯哭笑不得。
“小冯子去让御膳房准备点酒菜,哀家就在这儿吃了。”姜米活脱脱一副太后的嘴脸。
“喳。”冯斯弯腰鞠躬,退了出去。他一面拿起房间里的订餐电话,一面想着姜米水里若隐若现的白皙的身段,一时间有些走神。
漂亮姑娘就是让人心情愉悦,他想。
姜米果然就赖在浴池里吃完了晚饭,之前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她还招呼冯斯:“你也进来泡一泡吧,挺舒服的。”
冯斯摇摇头:“免了,您老身材太性感,我怕流鼻血。”
“算你有点审美能力!”姜米倒是毫不谦虚,接着又诡秘地一笑:“你和你那位姓什么来着的女同学,还没有发展出点不一般的关系来?”
“姓文…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冯斯有些狼狈,赶紧转移话题,“你也真老土,这种地方哪儿来的什么天然温泉?全都是锅炉房烧出来的!”
“没什么关系,真正的日本雪山露天温泉我也泡过啊。”姜米说,“随遇而安就好了。”
“你的心态还真不错。”冯斯耸耸肩,心里却想起了几天前在宾馆门口听到的那凄婉的哭泣。他发现,其实姜米和自己还真有点像,都是那种不愿意把内心的悲伤吐露在外的人。当然了,比起自己来,这位此刻正在作呆头鹅戏水状的姑娘大概更二逼一点,所以她内心的抑郁不会像自己那么重,好好地哭一场、发泄一下,就会轻松很多,而随便一点小事都能让她马上高兴起来。所以自己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压抑的人,而姜米,总体上很快活。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那么快活,冯斯在心里说。
入夜之后,温泉山庄里人头攒动,各路生物都开始活动起来。冯斯和姜米在山庄里逛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向人打听那座失踪道观的事情。他们发现,这座道观对于守卫人们来说是一个不能提起的禁忌,对普通人而言却是一个有趣的谈资,尤其是山庄里的服务人员,似乎是出于招揽顾客的需要,谁能都口沫四溅地讲一段道观的故事。那么一会儿工夫,两人就听到了七八种不同的故事版本,甚至连“道观里的道士其实都是外星人,来地球完成考察后就离开了,道观其实就是外星人的飞船”这种九流科幻段子都出来了。
“中国人民的想象力真丰富…”姜米表示五体投地。
“还不是都是跟着贵国那些三俗的B级片学来的!”冯斯爱国之心熊熊燃烧。
于是问题来了,从这些人嘴里,两人得到了四个不同的地点,均被讲述人信誓旦旦地表示“道观的老地方就在那儿”,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逛逛试试吧,”姜米说,“权当碰碰运气。”
“你的台词不应该是‘权当玩一趟’么?”冯斯一瞪眼,“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依次去往了那四个地点。他们先是打了几局保龄球,冯斯被灭得——用网络术语来说——渣都不剩。接着去看了一场所谓的“4D电影”,其实就是普通3D电影加上一些类似座椅震动、喷水之类的噱头,内容也只是一些神神叨叨的古代民间传说,风神雨神什么的,不过观影效果还算不错。看完电影后,两人吃了一顿疑似本地四川大师傅做出来的“粤菜”,短时间内吃了两顿饭,让他们的肚子都有些圆鼓鼓的。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姜米问,“有没有突然感应到点儿什么玩意儿?”
“半点也没有。”冯斯大摇其头,“除了那个4D电影晃得我头晕。”
“我看是那一堆大胸艳舞女郎出场的时候你看得太专注的缘故吧?”姜米吃吃笑着。
“别说得那么庸俗,人家跳舞是为了求雨的!”冯斯哼了一声,“再说那些肌肉男出镜的时候您老的眼珠子也没闲着。”
两人说笑着,来到第四处地点:一个特殊的“保健温泉”,无非就是往锅炉房烧出来的洗澡水里添加一些带有怪味的中药,或者放进一些号称能啃食死皮的小鱼。姜米显然对泡澡这项健康有益的活动情有独钟,二话不说就准备往里闯,却被冯斯一把拽住了。
“这里面…还是我自己去吧。”冯斯嗫嚅了一阵子后说,“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玩玩。”
姜米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她顿了顿,似有所悟:“啊,你是不是想在里面勾搭漂亮姑娘怕我在旁边不好意思?你只管放心好了,我这个人最知情识趣,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哪儿跟哪儿啊不是那个意思…”冯斯连连摆手,再开口的时候,脸色略有点红,“我是说,您老这身材,配上你们美利坚人民热情奔放的比基尼,到这样的大众浴池、呃,大众温泉里面去晃一圈,实在是…太招摇了。我们最好稍微低调一点。”
姜米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得也是,我就算是你在夸奖我好了。可我该去哪儿呢?”
“你可以回房间去接着泡你的‘露天风吕’嘛。”冯斯说。
“算啦,没你陪在身边,一个人泡也不好玩。”姜米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附近随便转转吧。你出来给我电话。”
冯斯心里一动,不知道她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抬眼看去,姜米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暗示。别想多了,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然后对姜米说:“行,那我进去泡着了。你自己小心点。”
他走进保健温泉里,看见里面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多个不同功能的小池子,随便选了一个,坐进了水里。水里游着无数体型细微的小鱼,啃食着他皮肤上的死皮与泥垢,痒痒的倒也挺舒服。
看来不是太对,冯斯想,我还是没有产生任何特殊的感应。之前那些屡次出现的头痛欲裂的感觉,一丁点都没有出现过,说明附近并没有任何强大到足够让他的附脑有所警觉的事物存在。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道观的消失其实和魔王没有任何联系?但再一想想守卫人们讳莫如深的态度,又觉得不应该。
要么就是那些消失后的残留痕迹隐藏得太深了,平时半点力量也不会泄露出来,因此无法与之产生感应。那该怎么办?难道非要等到一个雷雨天?
“那不成了守株待兔了么…”冯斯自嘲地晃晃脑袋。这一路上都有姜米在旁边叽叽喳喳,直到这时候,好像才能稍微清静一点,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细细沉淀。虽然此时此刻泡在温泉里很是舒服惬意,但他还是觉得,这一趟来到川东有些欠缺考量。大概是听到姜米的哭声让他受到了触动,又大概是两人的身世令他油然而生同病相怜之感,总而言之,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苦口婆心的谏言的他,最终临时改变了主意,痛快地定下了行程。
但此刻来到这个温泉山庄里,他却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想自己几个月前去双萍山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怀着一腔勇气,对于具体该怎么调查,其实还是心头无数,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当然了,那一次运气不错,村民们过激的反应让他寻找到了破绽,最后有了那一系列惊心动魄的遭遇。但假如那时候那些山民能做到滴水不漏地用谎言打发他呢?他能有什么办法?
好像是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罢。比起梁野、路晗衣等人的干练,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运气来了能撞到一盘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到苍蝇拍上去。
“老是得这么碰着运气走下去吗?”冯斯拨拉着水里的小鱼,自言自语着。
他在温泉里泡了半个小时,知道不必指望能产生什么感应了,于是站起身来,到更衣间换好衣服,走了出去。
从热气腾腾的室内温泉走出去,外间的空气显得凉爽宜人,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正准备给姜米打电话的时候,他忽然直觉地发现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他不动声色地一边装作查找电话号码,一边向前走去,然后猛地一回头。视线之中,有一个人影迅速地转身走开,瞬间消失在人流中。
冯斯向前赶了几步,但今晚山庄里的人的确不少,稍微被阻挡一两下,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他只能狠狠地低骂一声,开始努力回想刚才那匆匆一瞥所见到的背影。那个人穿着宽大的风衣,戴着帽子,冯斯只能根据自己那不太可靠的模糊记忆,一点点勾勒着出一个后脑勺的头发有些花白、背部有些佝偻的老年男性的形象。
难道这个盯梢自己的人是一个老头儿?冯斯想着。而且他发觉,这个背影竟然隐隐有那么一丁点…眼熟,就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而且,似乎见到这个背影的时候就在最近。但冯斯想来想去,又想不到到底自己有哪个熟人能和他对上号。
要么就是自己曾经在大学里无意中见到过这么一个背影?冯斯想,大学里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职工家属,也有不少老教师或者老领导,自己无意中见到过、又无意中留下印象似乎也不足为奇。但如果这个人真的来自于自己的学校,那就更奇怪了——学校里会有什么人会来跟踪自己呢?
要么索性只是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已、其实那个人根本没有在盯梢我?冯斯苦笑一声,决定不再多想,先找到姜米再说。但没等他拨号,电话却已经响起来了,打电话的正是姜米。
“美女,我们俩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正渴望着听到你的声音。”冯斯接起电话。
一向喜欢说笑的姜米这次却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而是用一种急匆匆的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快过来!我发现了一个我们的熟人!”
“熟人?”冯斯一愣。这也太巧了,刚刚才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怎么姜米也见到了熟人?他禁不住冲口而出:“是一个老头儿吗?”
“什么老头?是个老太太!”姜米说。
“老太太?”
“就是杨谨的妈!我的亲生奶奶!”姜米的语气里饱含着复杂的情感。
冯斯楞住了,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即便遭遇丧子之痛、自己受伤不轻、却依然气度优雅的老妇人。按理说,现在距离她的儿子去世也就一两个星期,她自己头部还受过伤,不留在家里好好休养疗伤,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座川东小城来了?
他猛一激灵:难道是这位老人从儿子杨谨的遗物里发现了什么和这座道观有关的事物,于是前来调查、以期待找到杨谨死亡的真相?那样的话,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你在哪儿?我马上过来!”冯斯很是兴奋,“想办法拦住她!”
“我没法拦住她。”姜米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冯斯一怔。
“她好像…是被人绑架到这儿来的。”姜米说。
“绑架?”
“对,绑架。至少也是胁迫。”
三、
这注定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
温泉山庄的保卫处处长黄冠,此刻正盯着眼前的监视屏幕,脑门上全是汗水。这座山庄作为政府重点扶持的旅游项目,通常情况下是没有人敢来这里撒野的,而山庄的投资人本来也背景强硬,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这座小城里固然有那么几个难缠的帮会,在老板的打点之下,也都很知情识趣,从来不来找麻烦,大家相安无事。去年年底的时候,还有一个帮会到这里来包了一个院子开“年会”,当值经理请示老板后果断免单,对方十分满意,甚至主动提出可以协助山庄的安保。总体而言,同为黑道出身的黄冠在这里过得比较惬意,基本没有遇到过麻烦,他也相信道上混的人都是说话算话的,只要事先说好了、打点到了,就不会有问题。
然而今天跑到这儿来的,恰恰是两股不接受打点的奇怪势力。
大概在晚间八点左右的时候,一名手下向黄冠报告:“单强带着七八个他的人来了,一起还带着一个老太太,看神态不太对劲。”
黄冠有些犯疑。在本市的大佬里,仅有两个对山庄老板不闻不问从不接近,单强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也从来没有来挑过事,但一直都在山庄的重点防范名单上。而眼下,单强突然来了。
“他们要了一个大套间,没有任何人过来和我们打招呼。”手下汇报说,“晚饭也是直接送到房里去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