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蠹痕”!冯斯猛然间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而之前在火车上令时间停止的异象,也是由“蠹痕”所造成的吗?

到底什么是蠹痕?

不容他多想,这个倒悬的小世界里出现了新的变化。四周的浓雾之中,慢慢有一些巨大的黑影现身,向中圈走来。

当第一个黑影走出浓雾时,魔仆又故意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冯斯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烈跳动——当然这也可能是幻觉,此刻他所感到的,应当是魔仆身体里的心跳。但是那种震惊是不容置疑的。

他看到一个怪兽,一个不会存在于现实中的怪兽。它的形状有若巨蟒,长长的身体盘在一起也有三米高,但在这具庞大身体的顶端,却没有头,有的只是一个裂开的大口子,里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尖锐獠牙,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瞧上一眼就得休克。

这个怪兽的形状当然恐怖,但还不足以让冯斯如此震惊,真正让他如受重击的原因在于,这个怪物他见过。在火车上那一段血腥的梦魇中,他见到了无数狰狞可怖的妖兽,其中一只就是眼前的这一只。而紧跟着,一只、两只、三只…更多的妖兽从浓雾中走出来,在魔仆的身边停住。它们都有着庞大而丑陋凶悍的身躯,基本都有强壮的肢体和锋利的爪牙,某一些还带着宽阔有力的翅膀,一望便知力量远远超越普通人类,即便是与人类共存的虎豹狮子之类的猛兽,也不可能是它们的敌手。

活像是核污染造成的畸变,冯斯莫名地想。也就是说,那场梦境里所见到的一切,并非只是无根据的幻象。如同先前魔仆所说的,这些妖兽都曾在历史中真实地存在,为了它们共同的主人而与人类进行残酷的战争。它们虽然暂时消失了,却从未真正消亡,有许多眼前这样的魔仆把它们藏匿起来,等待着适当的机会重新放出。尽管这一切被从文字记录中删去,也并没有在绝大多数人的记忆里留下痕迹,但它们存在,不容置疑,无法抹杀。

我们果真面对着的是这样的敌人,冯斯禁不住有一种战栗的感觉。那是一种面对绝对优势的力量时,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恐惧和绝望。即便是在现代文明条件下,他也不确定人们是否能用枪炮干掉这些仿佛从恐怖电影里钻出来的玩意儿。那么在远古时代,当人们拿着石片木棒连狩猎一头鹿都嫌费劲的时候,该怎样和它们进行蚍蜉撼大树一般的对抗?

最先出现的那只蛇身怪兽已经冲向了位于正前方的梁野。或许是已经蛰伏得太久,太渴望重新嗅到杀戮的气息,太渴望重新品尝鲜血的味道,它的速度异乎寻常地快捷,蛇一般的身体如同在水面滑行一样,转瞬间已经奔出了20多米,逼近了梁野。

梁野虽然看上去很精悍,毕竟是血肉之躯,又赤手空拳,冯斯不由得有些替他担心。但他也同时注意到,笼罩在梁野身畔的蠹痕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那些淡淡的红光忽然间闪烁了一下,蠹痕内的空间又产生了那种水纹状的细微波动,就像是一滴水坠入了平静的深潭。蠹痕的范围也随之迅速扩张,半径拉大到了六米左右。

怪兽那撕裂般的顶端怒张,獠牙磨动着撞入了蠹痕的范围。

然后它的整个躯体在一瞬间似乎紧缩起来了,浑身上下由之前泛着金光的色泽转为焦黑色,每一块皮肤都开始起皱、萎缩。先前伸展开的蛇形身体,此刻迅速蜷曲成一团,在地上拼命翻滚着,仿佛难以抵抗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它巨大的身体在地上扑腾,发出沉重的钝响,泥地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见的痕迹。没过多一会儿,怪兽终于彻底静止,不再动弹,身上的肌肉块块剥落下来,露出森森白骨。而这些肌肉和白骨也逐渐变得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梁野的蠹痕,看来是和“高温”“烧灼”一类的关键词有关。这只怪物闯入他的蠹痕之后,被迅速烧成了焦炭,完全丧失战斗能力。冯斯有点明白过来,通过这种叫作“蠹痕”的特殊空间,即便是脆弱的人类,也能拥有和巨大的妖兽相抗衡的实力。

他还想要继续看看梁野的蠹痕,因为在那个蛇身怪兽之后,还有另外几头野兽紧跟着赶上。但魔仆已经把目光移开了,转向了王璐,他知道这是魔仆有意识地想让他看清这四个人各自不同的蠹痕。

正巧这时一只飞在天空中的妖兽向着王璐俯冲而下。这是一只形状甚为怪异的妖兽,外形看起来像是一只鸟,却几乎没有羽翼和肌肉,浑身上下几乎只剩下一副灰黑色的骨架。它长长的喙上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似乎是剧毒。

王璐圆乎乎的脸上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似乎有点被吓到发抖。当这只骨架般的怪鸟俯冲到距离她头顶只有半米处的时候,她甚至闭上眼睛做出束手待毙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被怪鸟扑击得手。然而,四分之一秒之后,地上传来一声巨响——怪鸟重重地撞击到了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原本就只剩下骨头的身体瞬间散架,飞散出去的骨片溅落得到处都是。它的喙折断成了好几截,断裂的头颅滚落到地上,发出凄厉的哀鸣。

王璐却已经站在了距离撞击地点大概五米远的地方,仍然是一副呆呆的神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然而,冯斯看得很清楚,在怪鸟即将击中她的一刹那,她的身体消失了,凭空从原来站立的地点消失了,然后在五米开外的另外一处地点出现。而怪鸟已经蓄足了力道,完全无法改变方向,只能直直地撞向地面。

第二只怪兽也逼了上来。与怪鸟的高速正相反,这是一只近乎球形的肥蠢的怪物,浑身上下覆盖着厚重的鳞片,六条下肢虽然粗壮,移动起来却很缓慢。但它近似牛头的头颅上有三只长而直的尖角,看上去好像能刺穿任何障碍物。

而在另一个方向,第三只怪兽与第二只遥相呼应,对王璐形成了合围。这只怪兽的外形更加接近昆虫,有着半透明的直翅、蝗虫一样的口器和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复眼,镰刀一样的前足让它整体看起来有些像螳螂。它的身体比先前那只轻灵得多,以纵跃的姿态向着王璐高速逼近。它的复眼闪着残忍的红光,一对镰刀高高举起,然后对着下方斜向挥出,眼看就要把她切成三段。

“喂,这又不是切火腿肠啊!”王璐好像很生气,用力跺了一下脚,依然没有躲闪。

她会像之前那样瞬间移动吧?冯斯猜测。但这一次,他猜错了。就在镰刀即将接触到她的身体的一瞬间,她并没有消失——消失的是“螳螂”。更加令人惊奇的是,螳螂重新出现的地点,恰好在那只牛头妖兽的身前。“咔嚓咔嚓”两声响,两把锋利的镰刀收势不及,正好插进了牛头妖兽的双眼。

血花飞溅之后,牛头妖兽发出一声惨嗥,变成了瞎子。在剧痛之下,它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两只尖角穿透了“螳螂”的身体。“螳螂”也痛苦地扭曲着身体,镰刀在牛头妖兽身上一阵乱劈乱砍。

冯斯略一思忖,大致猜出来,王璐能够让处于她的蠹痕中的物体发生瞬间移位,并且可以让这样的转移实现精确定位。所以她既可以转移自己躲开敌人,也可以让敌人精准地实现自相残杀。

魔仆的身体转了半圈,视线落在了路晗衣身上。这个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正在面对着四只怪兽来自四个不同方向的攻击。但他却仍旧带着轻松的笑容,等待着这些怪兽全部跨入他的蠹痕,然后轻巧地打了一个响指。

随着这个响指,笼罩在他身畔的黑色蠹痕颜色突然变浓了一下,就像墨汁一样浑浊,当重新变得澄清时,四只怪兽的脚步明显变得迟缓。它们身上皮毛的色泽变得黯淡,利爪一根一根从脚掌上脱落下来,嘴里的獠牙也脱离了口腔。它们的眼睛像是形成一层白翳,变得黯淡蒙眬,双目不能视物,然后腿脚发软地倒在地上,肢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它们在变老!冯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不可一世的妖兽在闯入了路晗衣的蠹痕之后,在几十秒钟之内完成了几十年才能完成的衰老过程,然后活生生地…老死了。在这片蠹痕里,似乎再强大的力量都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因为衰老会把一切力量直接送到坟墓里去,任谁都无法逆转。这样的一片空间,难免让人想到两个字:死神。

当几只衰老的妖兽不甘心地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魔仆再次转移了视线。这一次,它望向了四人中的最后一个,也是长相最丑陋最让人心里发毛的范量宇。这个满脸疤痕的双头怪人,单从外形来看,可一点也不比周围的妖兽逊色。

凑巧的是,此刻正在向他靠近的,也是一个多头怪物——头比范量宇还多一个。这只怪兽的外形像一匹黑色的狼,却比普通的狼高出两三倍,三个狼头更呈现出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当这三个狼头都张开大嘴嗥叫的时候,一股恶臭腥风在空地上散播开来,那些锋锐的狼牙似乎可以把钢铁切开。

范量宇微微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捏了捏鼻子,自言自语:“血的味道…真是太棒了!”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只三头狼也已经逼近到了他的身前。先前这四人刚刚现身时,冯斯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四人虽然彼此相识,但显然并非朋友,而是互相牵制防范,即便合作,也只是出于形势迫不得已。而在其中,剩余的三人又很明显地和这个双头怪人刻意保持距离,说明他的可怕程度远在其他三人之上。而双头人仅仅因为两句口角就对他施加酷刑,此人的暴戾残酷也由此可见一斑。

他会用什么方法来收拾身前的妖兽呢?冯斯不由得产生了兴趣。跟随着魔仆的视线,他看着这只三头狼妖冲到范量宇身前;看着狼妖头颈正中的狼头张开了血盆大口,咬向范量宇;看着那些尖锐的狼牙…咬中了范量宇的肩膀。狼牙穿透了肩部的肌肉,鲜血汩汩地流出。

冯斯呆住了。在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已经做出了七八种想象,猜测范量宇会用何种凶狠的手段来收拾这只狼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强悍无比的双头怪人竟然会如此不加抵抗就中招。

“我靠,这个形象放什么电影里也该是大boss了吧?怎么他妈的那么中看不中用?”假如嘴巴能用的话,冯斯一定会忍不住如此吐槽。

但紧跟着他就发现了不对。肩膀被狼牙咬穿之后,范量宇的脸上没有丝毫痛楚,相反那一丝诡异的笑容变得更加浓烈,也更加邪恶。而明明占据了上风的三头狼妖,反倒没有进一步的攻击动作了,巨大的身体仿佛凝滞在了那里。

狼妖在发抖!冯斯终于看清楚了。它咬伤了范量宇,自己却因为恐惧而开始发抖。作为一只来自远古的妖兽,在这个人面前,它却显得像一只胆怯的猫。

范量宇伸出手,放在咬住自己的狼头上,一点点向前推,狼妖则毫不抗拒,狼牙被慢慢推了出去。而范量宇肩头的伤口就在这一刻开始迅速愈合,眨眼工夫就已经完全不留任何痕迹,只有衣服上还残留着一个破洞和一些沾染上的血迹。

原来他的身体也可以在受伤害后自行愈合,冯斯想,和林静橦有些近似呢。不过细想也不一样,林静橦被金属刺穿时,其实并未受伤,而眼前这个双头怪物显然是先受了重伤的。照这么说来,他岂不是永远不死?也难怪那三个人如此忌惮他。冯斯进一步想到了,这个人身上那么多的伤疤,到底是某些特殊原因造成的无法愈合呢,还是这个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留下的?

范量宇接下来的举动更为惊人。他伸出手,像拥抱老朋友一样,抱住了那颗硕大的狼头。

“太喜欢这个味道了,”范量宇近乎陶醉地半闭着眼,满脸都是享受的表情,“我还是喜欢血啊,不管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话音刚落,被他抱住的狼妖就炸裂开来。和之前魔仆真身的解体不同,这是一次凶猛而剧烈的爆炸,狼妖就像是肚子里被塞满了火药一样,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整个身体化为无数碎块,夹杂在血雨中喷射而出,声势惊人。

范量宇的全身立刻被腥臭的狼血染透了,还沾染了不少碎肉块,而他脸上享受的表情更浓乃至仰天狂笑起来。大概是被这样的可怕气势所震慑,另外两只原本正向他靠近的妖兽竟然停住了脚步,不敢动弹。大概是这样的事情极为罕见,连魔仆都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但光是停步是不管用的,这两只怪兽早已经踏入范量宇的灰色蠹痕。随着范量宇一个轻描淡写的挥手动作,两只妖兽骤然间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尖锐的嘶叫,竟然痛得满地打滚。

这倒是冯斯体验过的招数。只是想想这些妖兽从千万年前就开始和人类作战,绝对不会是轻易怯懦胆小的生物,此时竟然能一下子疼痛到失去战斗能力,它们所经受的痛楚,恐怕会数倍于自己之前所感受到的。

原来这孙子还是手下留情了,冯斯只觉得很没面子。

片刻之后,两只妖兽已经七窍流血,呼吸渐渐微弱,看来是神经系统和心脏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而浑身浴血的范量宇站在一旁,目光中带着兴奋看着垂死挣扎的妖兽,似乎这样的场面十分合他的胃口。

魔仆似乎对此并不意外,随意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场面也大同小异。这些凶悍邪异的妖兽,看皮肉恐怕寻常的枪弹也打不透,随便拉出一个来,大概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也难以应付。但这几个赤手空拳的青年男女,居然就这样轻松击败了它们,实在让冯斯有些自惭形秽。他也禁不住想:如果老子也是他们的同类,为什么偏偏就那么弱呢?那点儿打群架的技能,在这帮人面前简直连渣都不能算。

“他们是害虫中的佼佼者,所以才会那么强,但具备这样顶尖能力的人其实总共也没有几个。”共用感官的魔仆读到了冯斯的心思。

“害虫?”冯斯一愣。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只要脑子里想到什么,对方就能接收到,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向自己传递信息,所以不能开口也无妨。

“敢于和主人作对的,当然是害虫了。”魔仆说,“害虫嘛,自然有大有小,你这次见到的是最大的几只,厉害也不足为怪,别的可就没这么强了,面对这些妖兽还是难以应付。更何况,如果你的蠹痕发挥出来,他们的蠹痕简直就像尘土一样不值一提。”

“我的蠹痕…到底是什么?”冯斯急忙问。

“这个需要你自己去摸索,”魔仆发出一声诡秘的阴笑,“不过你倒是可以想一想,是想要他们那样的,还是想要远远超越他们的更强大的蠹痕。”

冯斯一愣,还没有答话,魔仆已经四下里扫了几眼。在这片倒悬的奇特世界里,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片妖兽的尸体或残骸。看上去,它们果然不是这四个人的对手,但四人中除了始终嚣张的范量宇,其余三个人脸上都并没有任何轻快的表情。因为他们知道,妖兽不过是开胃甜点,真正的敌人在后面。

魔仆的身体开始向前迈步。它的步子沉着稳健,毫不畏惧地走到了四个人所围成的这片小区蠹痕的中央,在那里,四人的蠹痕交汇在一起。

“就让我在死前好好享受一下吧。”魔仆伸了个懒腰。

第九章 血脉

放下电话,丁小齐好半天没有回过味来。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派出所里空荡荡的,同事们全都出门了。这两天,附近的两座村子因为抢水源起了冲突,正在酝酿于今天晚上展开一次大规模的械斗,这个山村派出所仅有的那点可怜巴巴的警力都被抽调过去了,只剩下丁小齐在所里值班。这种时候,最怕有麻烦找上门来,但偏偏麻烦就来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丁小齐晃了晃脑袋,无可奈何地戴上帽子锁好门,推上他那辆哐啷哐啷作响的破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骑上了山路。

一个小时之后,汗流浃背的丁小齐总算骑到了四合村外。果然,这座村子唯一的入口处十分古怪,一方面,几十个青壮年村民扛着锄头木棍之类的工具设好路障堵在村口,看样子是不让人进入;另一方面,村外已经零零散散地来了好几十个外乡人,其中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些人各自形成自己的小圈子,既不和其他圈子里的人交流,也不去冲击被堵住的村口。大家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一身警服的丁小齐的出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也观察到,村口的村民们看到他时,神态显得很警惕,而那些外来“游客”则一脸无所谓,似乎当他完全不存在。

长期和山里人打交道,丁小齐早就熟悉了这些山民的剽悍和对法律的蔑视。他不紧不慢地架好自行车,先走向架设着路障的村口。村民们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人挪动分毫。

“何老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丁小齐向一个中年村民发问道。他清楚,这些山民虽然讨厌和他打交道,却也不至于一见面就用锄头把他挖几个血洞,纵使再不情愿,也还是会回答他的问题。

果然,何老五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回答:“没事儿,村里祭老祖宗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祭老祖宗的时候,不许任何外人进来。”